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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太古和現在

作者:田中芳樹



    Ⅰ辰艎在亞歷山大大帝死後繼續在時空中航行。始想到在這個時候測定時間是一件無意義的事,可是同行的人當中有人有正確的體內時鐘。

    「肚子餓了,該是吃午飯的時候了。」

    這個人提出了問題。

    「如果你知道這是何年何月何日的午餐,我就讓你吃。」

    同行者中也有這麼壞心腸的,不過最後找不到積極反對吃飯的人,所以這些時間旅行者便打開了食物盒,享受著美味的點心。儘管世界就要破滅了,儘管他們是坐在時空機器裡,肚子餓卻是不爭的事實。

    「這裡大概是五千年前的中國黃河邊了。」

    聽到解說,余和終要求打開天花板,俯視著下界。他們看到在地面上蠢動的動物們。

    「有象耶!還有犀牛!」

    余高興地拍著手,終則歪著頭。

    「真的是黃河流域嗎?不是東南亞嗎?」

    終實際上看過黃河,也在電視節目中看過。應該是更干、更缺乏植物的景象才對。可是眼前覆蓋著綠林和原野的景象卻讓人想起南方季風地帶。空氣也很溫暖而潮濕。

    「還有獅子!」

    二十世紀末,亞洲獅只剩下極少數被安置在印度亞大陸的內陸被保護著。可是在近世紀之前,獅子卻棲息在亞洲各地。十三世紀,遠征波斯的蒙古軍的官兵在沒有戰事的空檔就以獵獅為樂。

    溫暖濕潤的黃河兩岸長滿了豐盈的闊葉樹林,南方性的動物到處漫步。紀元前兩、三千年代就是這樣的時候。人類還沒有力量對大自然施以殘暴的手段,仍然以得自自然的豐富生產力樸實地生活著。

    辰艎在空中三百公尺高的地方展望著地上。在認出地上活動著的東西時,余不禁叫了起來。那不是動物群。

    「那是?」

    「偉大的黃帝軍隊。」

    漢鐘離的聲音鄭重無比。一夥人不由得肅然起敬,俯視著地上。

    是大軍,多得彷彿要遮蔽一半的土地一樣。軍旗在風中翻飛著,步兵們快步向前走。戰軍在馬的拉曳下前進著,形成了虎、豹和獅子的行列。吹著笛子、敲著大鼓,在前面引導著的是負責飼養動物的士兵們吧?

    「他們跟誰戰鬥啊?」

    終提出了疑問。漢鐘離回答他,看來兩眼中閃著光芒。

    「當然是蚩尤了!」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始看著漢鐘離,可是,這個神仙還是裝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終大叫。

    「大霧湧起來了!」

    一種似是白煙的東西真的開始快速地籠罩了大地。黃帝的軍隊迷失了方向。

    莽撞地前進的戰車車輪軋上了大石頭,怪聲響起,火花四散,戰車彈跳了起來。濃霧從四方湧向黃帝的軍隊,乘著風捲起了漩渦。

    跟在霧氣後面殺上來的是一支異形的軍隊。彷彿三個三角形並列形成的旗子有七、八十支那麼多,每一面旗都有一個將軍。臉上罩著金屬,好像用鐵鑄成了牛頭。拉著戰車的動物不是馬,是一種像是虎或羆的猛獸,更像異形怪物。

    箭化成了瀑布落在黃帝的軍隊中,士兵和馬相繼倒下來了。巨大的戰車為圓形和長方形的盾所護衛著,無數的箭落在上面,就像巨大的針鼠一般。這樣雖然可保護得了坐在戰車上的人,卻也沒辦法攻擊敵人。

    或許是認為射得夠多了吧?敵軍吹響了用某種動物角製成的笛子,轉為突擊。敵軍鳴響著大地,攻向黃帝的大軍。

    尖叫和怒吼、悲鳴聲同時響起,捲起了漩渦。馬蹄的達達聲、車輪的傾軋聲震憾著地軸。劍和劍交擊著,戟和戟交纏著,每碰擊一次,就綻放出青白色的火花。戰斧砍在甲冑上面,戰車掀起了泥水橫倒在地上。被箭射中的軍馬悲痛地嘶鳴著倒臥在地。而渾身鮮血的士兵則疊在馬屍上。

    充滿血腥味的風似乎從地上吹向停止在高空中的辰艎。就因為他們打開了天花板,站了起來直接俯視著地面,所以那種感覺特別地強烈。而拂上他們臉頰的風就是五千年前的大氣流。一想到這裡就不禁讓人心神奔馳。

    始和續都沒有出聲,終和余也都看得專注,所以大家都沒有注意到漢鐘離偷偷的把手伸向余的背後。

    「去吧!」

    因為他的動作太過自然了,所以一瞬間沒有人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余發現自己的身體離開辰艎的地板浮在半空中。就是漢鐘離推了他一把才這樣的。

    哥哥們在一瞬間都凝然地看著余的身體往下落。在恢復了意識之後,續大叫了一聲「你!」狠狠地抓住了漢鐘離的領子。始則看也不看漢鐘離,整個人越過了辰艎的邊緣,潛向空中。瑤姬則無言地適時阻止了想要跟著哥哥下去的終。

    余撕扯著風往下落。可是在半途中落下的速度減慢了。就像慢動作一樣慢慢地,如蒲公英的棉絮一般地飄落。余毫無理由地明白那是他穿著的袍子的關係。

    余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鞋底感覺到柔軟的地面。余喘了一口氣,可是卻沒能悠閒地享受大地的觸感。他就站在超古代的戰場正中央。而且接近蚩尤的軍陣。

    銀色的光芒襲向余。余反射性地閃過,他看到落下的刀刃挖起了土。耳邊也響起了怒吼聲。士兵從兩頭虎拉扯著的戰車上大吼著。那是一個青黑色臉上長著兩根獠牙的男人。「是敵人還是同志?」余出於本能地知道對方問的是這個問題。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傷腦筋啊!就在余猶豫不決的時候,前來斬殺的敵人似乎決定要繼續攻擊。他張大了嘴巴,大得幾乎要將余的頭一口吞下去,跟著一聲吼叫,再度揮下了刀刃。不知什麼東西撞上了他的嘴巴,發出了牙齒斷裂的聲音,只見敵兵應聲往後倒。

    「余,讓開!」

    是長兄的聲音。落到地上的始丟過來石頭。老么回過頭,正想跑到長兄的身邊。可是哥哥又撿起了一塊石頭。他用左手抱住弟弟,一邊往後跳,一邊翻過手腕。石頭再度命中前來復仇的敵兵的臉。

    敵兵就著揮戟的姿勢從戰車上倒載蔥下來。車輪輾過,虎發狂似地改變了方向急速跑開。

    「余,你覺得怎樣?」

    「很好,不用擔心!」

    他們沒有再多交談的餘裕。別的戰車發出了幾乎要震破耳膜的喊叫聲急駛而來。拉著戰車的兩頭動物長得像牛一樣,可是頭部是白的,眼睛只有一隻,尾巴則是一條活生生的蛇。余不知道這是什麼怪物,其實這就是被稱為「蜚」的怪獸,據說所經之處則草枯川干,疫病橫生。

    兩頭蜚急躁地從兩隻眼睛放射出黃色混濁的光芒,四個鼻孔裡噴出了青色的淡煙。有毒的唾液從它那大大地張著的嘴裡噴出來。發出了風猛烈吹拂般的咆哮聲。濺起了石頭和泥土,筆直地衝過來。

    始撿起了落在地上的戟。其質感之輕讓始感到意外。

    「這不是青銅,也不是鐵。大概是陶之類的東西吧?這種時代有這樣的東西嗎?」

    始沒有時間從學識方面去考究歷史和技術的關係。戟撕扯著濕潤的風直擊而來。始在承接攻擊的同時用力地往側面一揮。強烈的回應。火花和金屬聲高亢響起,戟刃激烈地交纏在一起。

    下一瞬間,敵兵就從戰車上飛落了。因為始用力地扭轉了手腕和上半身,把戟往正側面一揮。這不是什麼武藝的精髓,純粹是棒球的打擊要領。差別就在力道和速度。

    敵兵畫著弧線撞擊在地面上。可是始的腹部也受到了衝擊。蜚以凌厲的速度和態勢衝撞過來了。

    始沒能躲過。

    Ⅱ始感覺像球一樣被拋到空中。視野劇烈地搖晃,急速地被重力所牽扯著。他想輕巧地重整姿勢著地,可是又遭受了另一個衝擊。從投石器上飛來的人頭大的石頭呼嘯著擊中了始的側頭部。吃了這麼重重的一擊,始栽倒跌落在地上。戰車和怪獸直殺過來。

    「始哥哥!」

    余大叫著往地上一踢跳了起來。他避開了狂奔而來的怪獸的鐵蹄,越過戰車上方逼近長兄。可是包圍的圈子太大了,捲起了一層層的漩渦阻擋了余。箭穿過他的袍袖。石頭撞擊著他的肩膀,余的身體微微地浮在半空中,被打倒在地上。他的腳被猛插而來的戟柄給撥開了。一把戟刃刺向倒在地上的余的咽喉。

    兩道白色閃光劃、開了地上的混戰漩渦,往上竄升。飄浮在空中的辰艎也籠罩在白光當中,裡面的四個人也被照得發白。續用一隻手護著自己的眼睛,仍然不忘氣憤地抓住漢鐘離。

    「那就是你的目的嗎?」

    他抓住了神仙的衣領。

    「你把我們變成龍想幹什麼?你要我們怎麼樣?你說啊!」

    「是啊,如果能露兩手給我瞧瞧是最好不過了。我不會太貪心的。」

    「你就等著瞧吧!待會兒就可以看到可怕的景象了。」

    續丟下漢鐘離,抓住辰艎的邊緣一躍而下。這次漢鐘離沒有阻止他。終也把手搭上辰艎的邊緣。

    「我不能放任續哥到處撒野。良知派得去阻止這場暴動。」

    這次瑤姬也沒有制止終,就任他舞落空中。她回過頭對漢鐘離說道。

    「嘲諷揶揄也該適可而止。他們如果真的生起氣來是很可怕的。」

    「當然可怕。看紅龍王的眼神就知道了。」

    漢鐘離口頭是這樣說的。

    「可是如果不在這個地方讓地上的人們看到龍的話就不像話了。而且黃帝的軍隊被打敗也不行呀!這是我思慮周全的作法。」

    「為了自己的遊戲所作的努力不能邀功。」

    漢鐘離裝著沒聽懂瑤姬的嘲諷,一意地看著地上。

    到地上的終立刻遭到戰車來自四面八方的圍攻。是蚩尤的部下吧?牛頭人身的怪物從戰車上揮著大刀斬殺過來,終一跳躲過了這一擊,隨即用力一踢。

    他的一踢極其巧妙。異樣的聲音響起,牛人的腦袋朝著不可能的方向扭曲。這是沉重的一擊。可是牛人並沒有死。金色的瞳孔閃著光芒睨視著終,把大刀往戰車的地上一插,用兩手抓住自己的頸部。金屬傾軋的聲音響起,頸子彎回了原來的角度,牛人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再次抓起了大刀。

    大刀發出了怒吼聲襲殺而來,終跳向半空中,躲過這致命的一擊。「沒這麼好的事」終一邊嘟噥著,一邊又踢出一腳。牛人的胸口承受了這麼一腳,整個身體失去了平衡。他雖然發出了怒吼聲,卻沒能穩住自己的身體,遂往地上一滾落。

    終就這樣落在戰車上。他想抓起韁繩駕駛戰車。可是另一輛戰車從旁邊突進而來。終的戰車翻覆了,終被拋往地上。車輪和怪獸的鐵蹄逼近到眼前,戟刺了上來。終的意識一下子爆發開來。

    續用眼尾瞄到第三道白色閃光在亂軍之中竄升而上。看來好像連老三都化成龍了。「真是沒耐性的傢伙」他一邊念著,一邊繞到逼近來的戰車旁邊,以流暢的動作把手搭上車體。手上一使力往上一舉。

    戰車上的士兵發出慘叫聲。續用一隻手就將戰車翻過來了。在這一瞬間,這個沒有穿甲冑的優美年輕人看來或許超越了蚩尤。

    戰車發出尖銳的聲音倒了下來,車輪朝著空中空轉著。拖拉戰車的兩頭蜚也翻倒了身子,四隻粗大的腳在半空中無謂地踢著。續無言地拔起插在地上的戟。另一輛戰車朝著他衝過來。續避過突進而來的兩頭蜚,往旁邊一跳,在著地的同時刺出了戟。戟刺進了正在旋轉著的車輪當中。戟和車軸同時斷裂了。車輪發出了巨響彈開來,戰車成了獨輪車,劇烈地傾斜著。在急駛了十步遠的距離之後倒了下來。兩頭蜚被倒下來的戰車輾壓過,發出了呻吟倒在地上。

    續見狀兩手拂著灰塵,這時候一個衝擊從背後襲來。牛人拿著戰斧,從疾駛而來的另一輛戰車上朝著續的背部砍過來。

    戰斧的重量和牛人的腕力都遠超過一般人所能承受的限度。不要說常人了,就是熊或牛只怕也要脊背斷裂,身體被砍成兩半。可是續就不一樣了。然而他也無法像平常一樣淡然處之。戰斧被極為強韌的身體組織反彈起來,在半空中飛舞著。這時,一個更大的衝擊接踵而來。牛人駕著戰車撞上續。

    續滾倒在地上。整輛戰車毫不寬貸地越過他的身體,想要輾死他。當聽到車下傳來異樣的聲音時,牛人一定確信自己已經將對方的身體輾碎了。

    閃光炸裂。

    戰車就載著牛人高高地彈飛向空中。閃光看來像形成球體的時候,又化成了衝向天際的光柱,立刻又擴散開來。當閉著眼睛的人們和怪物們都睜開眼睛時,他們看到了朝著雲層飛奔而去的深紅色的龍。

    「他們已經可以隨時變成龍,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變化了。」

    在飄浮於空中的辰艎內部,漢鐘離這樣說明。

    「可是他們自己把這種能力封住了。他們以為只有在面對一般人必死無疑的危險場面時才能變化。」

    「那也是因為青龍王這樣教弟弟們。」

    瑤姬確認這件事。

    「這就像是心理學上所說的上位自我。青龍王下令的話,弟弟也可以變成龍。黑龍王第二次的變化確實不是這樣。」

    那是發生在終化成白龍,毀壞了美軍橫田基地時的事。始利用他的意志力讓余變成黑龍,制止了白龍的暴亂。

    「不過也該被解放了吧!不管是青龍王或他的弟弟們都一樣。他們已經等了三千年了。西王母也是。如果這樣還要被批評為性急,那就太沒道理了。」

    瑤姬露出了壓抑著嘴角的表情,漢鐘離因此感到不解。

    「四姑娘,有什麼好笑的?」

    「漢鐘離大人說這說那的,還相當有體諒心哪!」

    「哼,我是仙界排名第一的壞心眼爺爺!」

    「那你為什麼要支持龍王他們呢?」

    「一定是我太想看到牛種哭喪的臉了。」

    這不是修辭,大概是神仙的真心話。瑤姬也不再說什麼,只是用力地點點頭。時間已經到了,這是一件無庸置疑的事。當時候到了,羅馬帝國、蘇聯都滅了。牛種佔據天界和人界建立了權勢,但是那不可能是永遠的。

    地上的混戰依然持續進行著,不過就像神話中所說,黃帝軍屈居劣勢。人們雖然被出現在空中的龍吸引了大半的注意力,但是血仍然在流,人仍然不斷倒下來,而戰車也相繼被破壞。

    「變成龍之後,要戰勝牛種大概就輕而易舉了。」

    「這個嘛,蚩尤也不是凡人啊!或許在這種情況下才能一拼高下吧!」

    在接觸到雲層之前不斷升空的紅龍扭擰著身體急速下降了。兩眼化成金黃色的火燭熊熊燃燒著。當它張開嘴巴時,任誰都想像著會有高熱的火焰從它的嘴裡吐出來。可是它朝地上吐出的是白色的霧柱。被噴到的地方都覆蓋起了一層寒氣。地結凍了,水結凍了,草木也結凍碎成細屑。戰車結凍了,拉著戰車的猛獸結凍了,乘坐在上面的戰士也結凍了,眼看著罩上了一層霜。紅龍彷彿難以控制自己的激情一般,在黃河的上空一躍,把冷氣柱吐在河面上。悠悠的黃河流水看似停止了流動。河面上出現了白色氣體狀的東西,漸漸地變厚變寬,不斷地和水相爭擴大。

    廣大的黃河河口被冰壁給堵住了。說是壁,其實是一條高度從河底算起有五十公尺高,寬五公里,厚一公里,總重量達兩億五千萬噸的巨大長城。看到這個東西突然出現在黃河河口時,遠望著的人都大驚失色。就因為這些人都是神話時代的人,所以恐懼的情緒更是強烈。人們忘記了戰鬥,只是站在原地遙望著閃著白光的長城。

    黃河的水沖撞上了長城。從上游流下來的澎湃大水頓時失去了出水口。黃河的水怒吼著撞上冰長城往天空濺起滔天的飛沫。捲了漩渦之後再度衝撞,接著便開始尋求低地往橫向漫開來。左右兩岸開始無聲無息地積起水來了。當時還沒有堤防這種設施,河岸就這樣自然地放置著。溢出河面的水湧向河岸,吞噬了低地,眼看著整條黃河都擴張來了。

    這麼一來,哪還打得起仗?黃帝的軍隊和蚩尤的軍隊都爭先恐後地逃離黃河的濁流。軍人們丟下了武器,脫下甲冑,推開同伴奔跑著。他們被水追著往遠一步、高一步的地方沒命地跑著。人和猛獸互相推擠傾軋著,背後是不斷逼近的水壁。

    空中的青龍看著這個景象。它用它那深不見底的碧玉色瞳孔俯視著地上的混亂狀況好一會兒之後,扭擰著長身往黃河的上空飛去。青龍靠近紅龍身邊,好像對紅龍說什麼似的。接著,青龍彷彿掠過似地在吞噬了廣大無邊平野的濁流上方畫著弧線飛過。

    隨著青龍的飛越,覆蓋著地面的濁流化成了倒流的瀑布,開始往天空噴射而上。青龍控制了重力,將水捲了起來。水在空中集中於一點,形成了水柱。

    黃河的水於是化成了巨大的龍卷竄向天空。這個時候,白龍和黑龍也飛到黃河上空來了。黑龍靠在紅龍身邊似地停頓於空中,而白龍則用力地顫動著身子,開始從空中朝著冰長城放射光束。

    白龍所放射的光束形成大氣之刃將冰壁一片一片地切斷開來。冰長城四分五裂,黃河的水從細縫中侵入。紅龍這時又行動了。它慢慢地下降,這次是朝著冰城噴出火焰。眼看著兩億五千萬噸的巨大冰長城也開始溶化了。裂縫不斷擴大,最後終於屈服在河水的壓力之下。冰隨著雷般的轟隆聲碎裂了,黃河的水再度開始朝著大海奔流。

    大地於是逃過了被水淹沒的命運。

    Ⅲ一道粗粗的光芒突破了厚重的雲層從天際的一角直射而下。地上已經停止戰爭的兩軍站在退了的洪水面前,愕然地仰望著天空。他們已被相繼發生的變異嚇破了膽,現在每個人都噤了聲,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又將會發生什麼事。

    從著陸於地上的辰艎上可以看到站在戰車上仰望著天空的人影。這輛戰車比其他的戰車大很多,裝飾也非常華麗,車輪不是兩輪,是四輪的,拖引戰車的馬也有六頭之多。甲冑也鍍滿了黃金,極其豪奢。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那個人就是黃帝。」

    瑤姬這麼想著,這時一輛車乘著來自天上的光芒出現了。車子被一隻有四張翅膀和一個眼睛的巨大怪鳥拉著。這隻鳥就是被稱為囂的靈鳥。隨著翅膀慢慢的鼓動,裝飾著珠玉的四輪車靠近地上了。車子上有半圓形的屋頂,隨著高度的降低打開,不久,坐在車上的人們上半身躍入眼簾。有五個女性,中央那個女性不管是服裝或容貌都非常醒目。

    「怎麼樣?你不記得那個美女嗎?」

    不待漢鐘離說完,瑤姬早已凝眸注視著,最後她突然想起了來者何人,不禁叫了出來。

    「九天玄女!」

    「就是她。」

    漢鐘離臉上的笑容可以說是會心的一笑。

    「九天玄女以使者的身份,將西王母的必勝法傳授給黃帝。這是各種神話中都相同的部分。」

    「我想起來了。所以母親受到天界特別的待遇。」

    「是的。啊,龍王們好像快回來了。你可不可以幫我把袋子打開?」

    漢鐘離帶來的像聖誕老公公袋子的東西裡,裝的就是為龍堂兄弟們準備的新袍子。

    「準備得真好。原先我還在猜裡面放了什麼東西哪!」

    瑤姬苦笑著轉過頭去。不久之後,漢鐘離出聲叫她,瑤姬應聲回過頭來,只見四個龍王們已經穿好了衣服站在眼前了。「真是失禮了。」始苦笑著行了一個禮。續則冷冷地看著漢鐘離。

    「我終於明白了。這是你一開始就計劃好的。讓我們在黃帝和九天玄女碰面之前牽制住蚩尤的大軍。否則黃帝就會慘敗,而歷史就會整個改寫了……」

    「一開始?嗯?」

    漢鐘離佯裝不知。

    「在永遠循環的時間當中,哪一個時點才是最初呢?我可不明白哪!」

    「又在狡辯!」

    續昨著舌。始相互看著瑤姬和漢鐘離的臉。

    「多謝你們讓我們經歷了這麼有趣的經驗,不過已經夠了。我們想回到仙界的時間,開始活動。」

    「活動啊?哼哼!你打算做什麼?」

    「目前……」

    首先是地上的事情。要破壞四姊妹支配人類的中樞部,停止其殺害五十億人的計劃「染血之夢」。阻止暗殺、使用細菌兵器、對獨裁者和恐怖活動集團的資金提供、擴大民族間的憎恨等工作。人類社會本身因為「染血之夢」計劃而變成一輛巨大的狂飆車,但是可以斷絕動力源,把壞心眼的駕駛從駕駛座上拖下來。如果不能先去除負面因素的話,什麼事情都做不成的。

    「這麼做,地上的混亂是無法立刻平息的。國家和國家、民族和民族之間會起紛爭,難民會越過國境流浪異鄉,土地會遭荒廢,造成糧食不足。苦難將會持續下去,而結局是無法完全將混亂平息。」

    「那需要世界各國的政府和國際聯合組織來努力。終止無益的戰爭和內亂,恢復和平,這是政治家的工作吧?」

    續嚴肅地說道。

    「如果無心做這種努力,只想出現一個超人救世主來解決一切事情的話,政治家、國家就都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如果不想先苦後甘,就將權力拋至一邊就行了。」

    「你以為人類做得到這一點嗎?」

    「大概吧。」

    回答的不是續是始。漢鐘離微笑著再度點了點頭,龍王們暗地裡阻止牛種的陰謀,仙界幫助他們恢復三千年前失去在天界的權利。不,是仙界非得單方面利用龍王不可,所以或許仙界該對龍王們竭盡禮儀之能事,取得龍王們的協助。而人類也得靠著自己去一個一個解決不只威脅人類,也威脅到其他生物存在的許多現象。路是很遙遠的,但是快速地把光明的未來給了所謂救世主的作法,會把多少的毒害注入歷史的洪流當中啊?一思及此,凡人們還是只有彼此切磋智慧,穩固立場了。

    續對哥哥說道。

    「在平定蚩尤之亂,為地上帶來和平之後,黃帝就乘龍而去,回到天界了。」

    「回天界……」

    始抬頭看著雲層。從地上是無法判斷穿透雲層的光芒是從天上的什麼地方射下來的。老么仰望著長兄。他拉了拉長兄的袖子讓哥哥注意到他。

    「是月亮喲,哥哥。月亮就是天界。」

    「月亮……?」

    終對眨著眼睛的始說明。

    「是啊,月亮上有天宮,那裡長久以來就被牛種佔領了。得想辦法把這件事解決。」

    漢鐘離看著正在交談的龍王們的背影,對瑤姬低聲說道。

    「你把天界的事都對龍王們說了嗎?」

    「只說了一些。只對白龍王和黑龍王講過。」

    瑤姬這樣回答,漢鐘離聽了很滿意地放鬆了心情。他抬頭看著灰色的雲,似乎有意要掩飾自己的感情。

    「這三千年來沒有一個神仙成功地侵入被關閉的天界。成了人質的神仙們也回不來了。或許龍王們可以將事情做個解決。」

    瑤姬的表情似乎在質問漢鐘離為什麼現在還要講這些話?

    「如果回到仙界的話,一定要召集其他的八仙見面。大家一定都在等我們的報告。」

    「既然要做,就絕對不能輸。是不是?」

    除了漢鐘離和藍采和之外的八仙們都沒有參加會議。他們兩人代表出席,剩下的六個人就看結果來決定如何行動。事情已經有了定論。一定會很有趣的吧?漢鐘離那原為身經百戰武將身體裡的血液不禁沸騰了起來。

    「那麼我們該回去了吧?大家上辰艎。」

    在瑤姬的催促下,四個龍王和一個神仙再度坐進了時間之船。

    Ⅳ「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處刑!」

    奇怪的笑聲在腦海裡炸裂開來,華爾特。S。湯生在自己的慘叫聲中醒了過來。映在他視線中的是水泥天花板和只能以平凡來形容的螢光燈。他覺得皮膚,尤其是頸部和背上都是冷冷的汗水,這讓他感到不快。他同時感覺到兩隻腳踝的拘束感,好像是被皮帶狀的東西固定住了。他把頭往右邊一轉,一個白色的塊狀物進入視線中。他的右手被石膏和繃帶包著。看到這個東西,瞬間,他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左手是自由的。他把左手支在地上撐起上半身。地板也是裸露出來的水泥,上面鋪著墊子,他就躺在墊子上。四周放滿了醫療器具,還有五、六個人影。

    「這裡是什麼地方?!」

    「很遺憾的,這不是旅館的蜜月套房,湯生先生。」

    回答他的是日式英語。文法雖然正確擴發音卻因為母音過多而讓人有嚼舌根的感覺。聲音的主人是三十歲前後的日本男性,被登記在湯生的敵人名單上。這個人原本是報社記者。

    「紳士的面具被剝下來了嗎?因為秩序感消失而造成身份的崩壞了吧?唉,拿著手槍逼迫人家,殺死非武裝對手的行為好像不太適合以前的你……」

    蜃海舉起一隻手,介紹了身旁的人。

    「這是黃老。姓黃,名世建。他不會說英文,所以就請他用日語說,我來當翻譯。」

    蜃海看著湯生的臉這樣告訴他。湯生的暴行只成功了一半。黃大人——也就是黃泰明和一個部下前後殉難了,華僑世界的網路失去了偉大的領導人。這是湯生被告知的事情。

    黃老往前踏出一步,開了口。

    「很不巧,我現在沒有心思去講求人道了。我非常不贊成什麼加害者的人權比被害者重要,或者殺人無所謂,死刑制度不能加以認同之類所謂的進步思想。」

    湯生臉上浮起了勝利的色彩。他以為殺死黃大人的是自己。可是看到黃老的表情,他也不得不發現到事情不對了。對黃老而言,自己不就是他的殺弟仇人嗎?湯生是落在復仇者的手中。

    正確說來,殺黃大人的是小早川奈津子。可是,她使用的武器是湯生的,這一點就夠黃老憎恨他了。

    「……你們想拷問我嗎?」

    湯生的聲音聽起來很僵硬。發現到這一點,他的屈辱感因而更加深了。可是,他的聲音卻因而更高亢、更僵硬。

    「正義的一方可以向對手施加拷問嗎?我受了傷,是一個無力的俘虜。如果你們還要拷問我,神明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日本人帶著厭煩的表情將他的話翻譯之後,黃老慢條斯理地回答。

    「對你的主張我有兩個反論。第一,我不是什麼正義的一方。保衛國家和日軍作戰都是依我個人的意願去做的。」

    黃老的聲音非常冷淡。

    「第二,就算我是正義的一方,我也沒有義務按照你們要求的形象去限制自己的行動。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你有痛苦哭泣的權利。我們不都是照自己的喜惡去做事的嗎?」

    戰慄化成了隱形的巨大螞蟻爬過湯生的背脊。他是四姊妹的遠東支配人,所以對亞洲的歷史和文化多少知道一點。可是這種知識被歐美的知識階級分子偶而顯露出來對異國風情的興趣給微微扭曲了。湯生很清楚,在中國的文明史上,拷問或死刑的執行技術非常發達。尤其是九世紀的則天武後(武則天)和十四世紀的太祖洪武帝把拷問、洗腦、處刑的技術提升到了藝術境界。

    恐懼急遽地升高,這種感覺產生了自我正當化的情結。湯生有忍受拷問的義務嗎?他執行任務失敗,被敵人抓住了。不要說在四姊妹的組織內出頭天,他現在已經無法存活下去了。

    湯生從心理上的岸邊跳向深淵。他提出了和抓住他的亞洲人交易的要求。他願意出賣四姊妹和大君的情報換回自己的生命。他慌亂地說了出來。說藍伯。克拉克好像被什麼人附身了。

    「附身?」

    「感覺是這樣。不,只能這樣解釋了!在沒有任何理由下,他的人格丕變。我發誓,這是事實!」

    湯生繼續滔滔不絕地說道。彷彿藉著說話就可以將他體內的不安和恐懼、厭惡感排出體外似的。不能說他全然沒有背叛四姊妹的悔恨感,可是,是他被拋棄了。他這種被害意識非常強烈。而強化他這種感覺的就是對藍伯。克拉克的反感。那個讓人感覺奇怪、非人類性,像食蟲植物一樣的男人。他不能讓那個男人獲勝。如果湯生得毀滅的話,藍伯。克拉克必得跟著他上路。

    結果,湯生說出來的幾乎可以說全是對藍伯。克拉克的誹謗。

    水池低聲地對虹川說道。

    「蜃海大爺本來就不適合做粗暴的工作,所以我們才會扛起重任,可是,黃大人和李被殺實在是不好玩。」

    「我實在很想說不要辯解了,可是當時的事態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

    開口說話之後,虹川便滔滔不絕地接著說道。

    「說起來受到兩方敵人的挾擊實在為難,但茉理小姐和黃老都還平安無事,這一點是我們的希望……」

    「實在是為難。」

    水池打從心底歎了一口氣。那個自稱「天使小奈」的怪女人尚未被發現。在香港的黃大人部下們都義憤填膺地四處找她要報仇,可是她不知道消失到何處去了,連個影子都找不到。

    鳥羽茉理站在他們旁邊默默地觀察著湯生。接下來湯生為了自身的安全還會說出什麼來呢?而他們會因為湯生的情報而處於什麼樣的立場呢?這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無法掌握的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想見始他們兄弟的心情越來越強烈。

    ※※※

    被大家稱為藍伯。克拉克,繆龍的人就在倫敦。他在主要地區的宅邸裡精力充沛地指揮著「染血之夢」的計劃。他以倫敦不斷發生種族暴動為由,將新婚的妻子趕回在瑞士日內瓦河北岸的別墅。他本人則由一百八十個保鏢和五十頭狼犬守護著,在五十英畝(約二十萬平方公尺)的建地內忙著大量殺戮的計劃。

    日本發生了許久未曾有的大地震,造成了許多人傷亡,所以經濟脈動停頓了。墨西哥的首都臭氧污染指數超過四百,不斷有人因空氣污染而死亡。看來對各國的元首而言,苦難的季節正日漸逼近了。這是他們千方百計才弄到手的地位,所以也怨不得人。如果不想盡責任或義務,就不該尋求這種地位。獨裁權由父親傳給兒子的世襲國家不能稱為近代國家,只能說是獨裁者一族的領地而已,可是,其強大的軍事力則被當成「染血之夢」的棋子來使用吧?

    「在拉丁美洲部分,要讓葡萄牙和阿根廷的國境紛爭擴大。得讓他們使用戰術核子武器……」

    戴著藍伯。克拉克皮相的某個人瞄了桌子旁一眼。老丹尼爾拄著枴杖站在那裡。他沒有被賜坐,這是下人的待遇。老丹尼爾的權威曾經超越一國的元首,甚至遠在大君之上。可是在藍伯。克拉克。繆龍變化的同時,老丹尼爾也變了。他對新的、最年少的大君甚至可說到了卑屈程度的恭敬,讓四周圍的人驚訝不已。因為藍伯。克拉克把司令部設在倫敦,所以蘇黎世便成了老人俱樂部的所在地。而老丹尼爾則只不過是個使者罷了。

    「湯生真是沒用啊!」

    藍伯已經不再使用以前用過「先生」的稱呼了。

    「以前多少還有些才能,可是現在看來跟鞋底一樣,已經磨光了。你以前對他似乎也相當寄予厚望的嘛!」

    老丹尼爾無言地行了一個禮,藍伯對著他輕輕的揮了揮手。

    「放著他不管可能會死在半路吧?那反而讓人覺得他可憐。最好在他醜態畢露之前殺了他。香港是一個適合血腥味的城市哪!」

    老丹尼爾退下之後,藍伯就將兩腳放到桌上。他閉上了眼睛,可是隨即又睜了開來。嘴唇兩端吊了起來,露出了一個半月形的笑容。

    「不要鬧了,軟弱的傢伙!」

    他嘲笑的對象是藍伯。克拉克。那個被強奪了肉體,被封住的可憐年輕人在某個地方發出了小小抵抗的呻吟。

    「守不住自己的身體,就不要在這個時候還哭著抱怨。反正事情辦完了就會還給你。可是在那之前,我是不能讓你靈魂存活的。」

    藍伯。克拉克的精神發出了孱弱的悲鳴,但是那個剝奪了他的肉體的怪異強奪者卻冷然地無視於他的存在。假扮藍伯。克拉克的人微微地瞇起了眼睛,凝視著自己的左手。思緒傳達之後的三秒整,指尖的皮滑溜溜地蜷縮起來。帶有黑色斑紋的綠色蛇皮就從底下露了出來。從手腕到手掌都變成了蛇皮,他彷彿十分愛戀似地凝視著自己的真面目。

    不久之後,他又把人皮覆在蛇皮上頭,然後發出了愉快的笑聲。這個笑聲沒有任何人聽到,被吸進厚厚的天花板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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