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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空之路

作者:田中芳樹



    Ⅰ……龍堂余在寬廣的走廊上走著。地板磨得像鏡面一樣光滑,映出了走路者的身影。余被自己的樣子迷惑住了。他原本應該是捲起了工作服的袖子的,可是,現在寬敞的袖口卻在手腕的位置。衣服的質料是像用溶在水裡的黑曜石水染成,光澤耀人的黑絹。金線和銀線的縫線非常耀眼。頭上戴著王冠。以余的知識領域來說,他只能用「中國風」來形容。左腰上佩著短劍,可是,從那嵌滿寶石的劍鞘來看,根本不是實戰用的兵器,而是一種裝飾品。走廊上空無一人,只有雕刻著奇怪的動植物形體的天花板、塗著朱漆的柱子和元形的琉璃窗。突然,一陣聲響似乎要將余包圍住。

    「北海黑龍王!前往何處!?」

    聲音中充滿了冷峻的威嚴感。與敵意只有半步的距離。余感到心口似乎被刺痛了。他沒有辦法確定聲音是來自哪個方位。余停下了腳步,環視四周,再次確認自己的名字。聲音是呼喚著他的名字沒錯。這裡是天界天宮中的一角,是不允許人們隨便進出的地方。可是,北海黑龍王應該有這個資格的。雖然人還不到弱冠的年齡,可是,已經被封王了。余開了口,說出了連自己都為之一驚的話。

    「我姓敖名炎,字季卿,封爵北海黑龍王。今月前來拜訪一族之長東海青龍王。我不明白因何理由要受如此盛氣凌人的質問?」

    他的字之所以稱「季」是因為黑龍王在兄弟排行中是老四的關係。長男是「伯」,老二是「仲」,老三是「叔」。龍堂余,不,黑龍王嚴厲地強調自己的身份。他覺得自己見兄長有正當的理由,沒有被拒絕的道理。

    沒有回應。取而代之的是甲冑和劍環的金屬響聲。潛藏在黑龍王四周的天兵們動了。不是來襲擊,而是畏懼地退下去了。黑龍王看到了以氣勢威壓了這些天兵的人。一個身穿青衣的高大青年朝著黑龍王走近。黑龍王發出了歡呼聲迎向前去。龍種之長東海青龍王敖廣不可思議地俯視著麼弟。

    「季卿,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我是來找大哥的。」

    看著弟弟認真的表情,青龍王溫和地笑了。

    「連季卿都為我擔心,真是沒辦法啊!原以為自己早就過了迷惘的年齡了。」

    青龍王把強壯的手放在弟弟的肩上,一起走了起來。

    「情況怎麼樣,大哥?」

    「沒能見到主上。」

    青龍王已經經過自我克制了,失望的情緒卻仍然從他的話語中洩了出來。在黑龍王的記憶中,青龍王被主上拒絕謁見已經有二十天以上了,理由不外是公務繁忙或身體不適。很明顯的這是推托的借口,紅龍王和白龍王都對主上和其四周人們的不態實感到憤怒。殷周革命之後,龍種對天宮內的各種情況感到十分不解。

    殷敗周勝。革命興起,地上的王權已經替換了。一切事情不是應該都底定了嗎?

    「我以為是底定了,可是,事實上並不盡然。」

    「主上違約了嗎?」

    青龍王沒有直接回答黑龍王的問題。青龍王絕對不會說出不信任主上,也就是天界的主權者玉皇大帝之類的話。如果他說出任何一句心存懷疑的話,龍種一定會被玉帝疑有二心。龍種的勢力雖然強大,可是,就因為如此才更要順從天界的秩序。當然,這也是有限度的。青龍王並不要卑屈地形式上的和平。然而,如果青龍王揭竿而起,天界就會因為一場前所未有的大亂而分裂。他盡可能地依理行事,在融和的氣氛當中,把事情做個了斷。

    黑龍王看著哥哥。

    「我們已經不能在天界住下去了嗎?這樣也好。只要我們四個人能在一起……」

    青龍王微笑著說。

    「是啊!我們住哪裡並不是多重要的問題。重要的是我們的心中存在著什麼。有怒氣固然好,可是不要有怨氣。」

    很明顯的,這是說給他自己聽的話。

    兩個龍王乘著像一個蛋分成左右兩邊形狀的天船移動著。既不是跑,也不是飛,天船在一瞬間跳躍過了遠距離的空間,到達了隔著千里遠的水晶宮。青龍王在壯麗的樓門前下了船,蹙著濃眉。武裝的士兵們守在門內外,光槍的閃光就像星海一般。士兵們看到了兩個龍王,跪了下來,他們穿過了人群,走向內院。

    兩個年輕人穿著絢爛的天將甲冑站在前頭。其中一人的甲冑是深紅色的,另一個的則是銀白色的。一個是如玲瓏珠玉般的美貌青年,一個是充滿活力的少年。南海紅龍王敖紹,字仲卿,西海白龍王敖閏,字叔卿。這兩個名字浮在黑龍王的腦海中。對龍堂余而言,他們就是二哥續和三哥終。

    「仲卿、叔卿!現在穿著甲冑幹什麼?太不莊重了!」

    青龍王嚴厲地叱責。紅龍王和白龍王畏懼地行了一個禮,可是,並無意解除武裝。對他們而言,已經不能再退讓了,就算被趕出天宮,他們也覺悟了。

    「沒有道理。如果邪能勝正的話,天界根本就不如人間界。誰要待在這種爛地方!」

    白龍王踢了了踢地板。他的臉頰泛著紅潮,兩眼閃著灼熱的光芒。紅龍王看來就像冰一般冷靜,可是,青龍王瞭解這個優美的弟弟的本質。他是一個有著火焰般烈氣的人。除了哥哥青龍王之外,紅龍王甚至對玉帝也不屑下跪。牛種不斷採取的敵對行為和默認這種行為的天宮方面的態度已經大大地傷了他的矜持了。紅龍王凝視著長兄言明。

    「敖家的軍隊有九十四萬六千八百名,天船有六六九0艘,都聽從大哥的指揮,願意在龍旗下賭上自己的命運。」

    「你們想背負叛將之名,為天界帶來混亂嗎?」

    「敖家的威信就是自尊的榮譽。我們絕不盲從玉帝陛下!」

    「仲卿!」

    「大哥不是已經忍無可忍了嗎?求求你,今後就別再對他人屈膝下跪了。為了大哥,我已經忍不下去了!」

    面對弟弟熱切的言詞,青龍王搖了搖頭。

    「不能為了小小的矜持,就將九十四萬名的兵士置於死地。玉帝陛下並沒有下任何旨意。儘管牛種的態度傲慢無道,可是,如果我們在沒有敕命的情況下就動兵,恐怕逃不了私戰的罪名。」

    青龍王緩和了嚴厲的話氣。

    「而且,我們也不能無視於西王母的好意。她一直關心著我們一族的人。如果我們輕舉妄動,怎麼對西王母交代?」

    紅龍王白皙的臉頰上透著血色。

    「大哥,人間界怎麼變我都不管。或許人類就適合牛種的支配。可是,我絕對不准牛種以權謀手段將早就底定事情顛覆過來!」

    「輕易許諾此事的主上畢竟還是主上。身為天界的主權者不是太沒見識了?」

    白龍王大吼,當青龍王正要開口叱責他不敬的言詞時,一個敖家的屬將作響著甲冑,跑了過來。他跪了下來,顫動著聲音報告。

    「牛種的軍隊在熒惑星區襲擊我們的天船!殺人、掠奪,為所欲為。我軍向天軍求援,可是無人理睬!希望龍王能下達指示!」

    青龍王咬了咬嘴唇。被夾在身為龍種之長和玉帝臣子的義務這兩道牆中的苦楚浮在他年輕的臉上。黑龍王噤了聲,凝視著兄長的臉……

    Ⅱ景色變了。

    余的四周是他所熟悉的街道景象。還殘留著綠意的住宅區、常綠樹形成的牆、出現在江戶川亂步作品世界中的老舊給水塔、隔著交通量繁忙道路的棒球場;以及散落著奇怪建築物,像迷宮般的公園、往西走一片廣大的國立醫院建地、往北走兩間大學。龍堂一家人就佇立在這些風景當中。就廣度和格調而論可以說是宅邸,可是,因為老舊而又顯得凌亂不堪,所以,有人批評為鬼屋。

    余吹著晚春舒適的涼風,慢慢走著。同行者有兩人。在回家途中,他遇見了兩個哥哥——幾乎就要跳起舞來似地,充滿生氣和律動感腳步的三哥以及踩著緩慢而優美腳步的二哥。在招呼之後,二哥問麼弟。

    「余將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還不是很清楚,不過,如果能像始哥哥說的,從事具有創造性的工作也是不錯的。」

    由於此時正是長兄就職之後,所以,他們的會話就趨向於這方面了。被問到同樣的問題,老三搖了搖扛在肩上的上學用背包。

    「像我這麼多才多藝的人,將來要做什麼實在是很令人迷惘啊!目前我是想要成為一個職業棒球選手。」

    「在你退休之前恐怕會有幾十個因為觸身球而永遠無法東山再起了。如果你真的愛職業棒球的話,就放棄這個念頭吧!」

    「那麼,就當個歌手吧!這是一種具有創造性,而且又可以娛樂許多人的職業。」

    「我想這個也放棄的好。難道你不知道龍堂終的歌聲和那爾撒斯的畫齊名嗎?」

    「什麼話嘛!」

    終不平地抗議。余吃吃地笑著,這時他看到了一輛白色大型的流動服務車。那是紅十字捐血車。有幾個捐血人正排隊等候著。穿著白色衣服的女性用掛在肩上的擴音器呼籲大家來捐血。聽到要求幫忙的聲音,龍堂家的兄弟們倏地相對而視。老二對弟弟們說。

    「我們可是不能捐血或輸血的哦!幫助他人還有其他的方法。」

    不僅是輸血或捐血,對於醫療方面的事情,龍堂家都很慎重。祖父身為學院院長,應該是最公正的人,可是,對於孫子們的檢診等事情卻巧妙地行使了他的權限。他必須把對龍堂兄弟具有研究企圖心的醫師們加以隔離。自從第一次被檢查了血液中的紅血球數目之後,他一直如此。

    「你們三個人在做什麼?」

    三個人聞聲回過頭,只見身高出眾的長兄正對弟弟們笑著。他是上個月才從大學畢業,站上講壇的社會新鮮人。老三回答。

    「我們正在商量如何造反打倒橫暴的長兄。」

    「哦,是嗎?那麼,要橫暴而專制的君主買冰淇淋的事就免談了。終你就用自己的零用錢去買自己的份。」

    「啊!前言撤回!我喜歡被收買。」

    笑聲在晚春的天空中迴盪。

    然後,風景又變了。

    ※※※

    ……風在呼嘯,雲亂舞著往後方飛去。龍堂余覺得整個身體都在空中。腳底下沒有大地。有這種知覺之後,他也沒有恐懼感。余以比衝浪還輕盈而且確實的狀態乘在大氣的激流上,飛在空中。身體彎曲著。他的身體已經不是人體了。蜷縮著頸子,俯視著自己的身體。余看到了黑曜石般的光芒。長大的龍體一點都感覺不到重量,他覺得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漲滿了能量。所有的細胞都充滿了活力,頌唱著生命之歌。

    地上只見戰車翻覆,噴出了火焰和黑煙。自走炮和裝甲車也燃燒著,人們坐在車子邊,帶著畏懼的眼神仰望著余他們。也有人對著他們禮拜,更有陷入恐慌,不知胡亂叫嚷些什麼,四處濫射的人。看到余扭曲起身體,朝著地上降下高度,拿槍的人丟下了槍,嘴角吐出泡沫,仰躺在地上。余帶著愉快的,心情再度上升。當他在空中彎曲起身體時,發現到在自己身旁飛行著的影子。泛著白光的龍身比余更輕巧地飛翔在空中。

    「終哥哥!」

    余想呼叫哥哥,可是,聲音卻不成聲音。白龍彎起身體,數萬片鱗片掀起燦然的銀波。對面則還有青龍和紅龍乘著風飛翔著。

    這是一種無可比擬的解放感。重力的束縛很明顯地越來越弱,風化成了一道順暢地運行著龍巨體的隱形迴廊。鱗片反射著陽光,虹色的光芒形成波濤從龍身的頭穿到尾部。

    青龍上升。紅龍和白龍跟在後面,黑龍也在稍遲之後迫了上去。隨著他們的上升,大地越來越遠,視野越來越廣。西寧的市街變成一間房屋的大小,然後越變越小,直到像一個火柴盒一般。以褐色和灰色為基調的中國內陸部在龍的眼下展開。深藍色的水潭應該是青海吧?北方則連締著覆著白雪的祁連山,浩瀚的黃河切割著地面蛇行。戈壁沙漠在遙遠的北方平坦地開展著,和祁連山合抱著河西走廊。漢朝時代,十八歲的霍去病率領著大軍為了討伐匈奴,曾經走過這條路,唐朝的詩人們也經過此地,玄奘三藏法師也經由此道前往天竺的。薩桑王朝波斯帝國的皇太子畢魯斯在侵攻回教帝國失敗後逃亡,護著聖火亡命而去。龍群俯視著長達數億年的大地歷史和經過數千年的人類腳步……

    ※※※

    當飛得又高又遠的四頭巨龍再次落到地上時,王伯仁和李伯先只是屏住了氣息,在遠處之外守護著。黃老悠然地走向龍群降下來的廣場。

    「黃老,危險啊,請退回來!」

    黃老無視於王和李的制止,朝著廣場的中心走去。步伐雖慢,但卻那麼穩定。王和李也無能強力阻止,只得以半放棄的情緒和腳步,跟在黃老的後面。

    在灰色的淡煙中,紅龍似乎發現到了正在接近中的人。金黃色的瞳孔中放射出了銳利的光箭,睨視著無禮的人類。王和李嚇得縮成千團。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是被龍的威儀所震懾住。然而,黃老毫無所動地開口說話了。

    「紅龍有些狂狷啊!沒有人聽得懂我的話嗎?」

    紅龍動了動身體。它移動了長大且如紅玉般的身體,讓出了一條路。慢慢走上前的是青龍。黃老點點頭。彷彿認出了對方的真正身份,對著青龍開始說話。他告訴黃老,自己不再帶領他們走地下通路了。

    「在黑暗的地下通路行走並不適合你們。到天上去飛翔吧!飛到又高又遠的天空之路去吧!」

    黃老放棄了帶領他們走秘密地下通道的計劃。老英雄伸出了手,指著西方的天空。青龍遙望著西方,隨即又把視線收了回來。它凝視著黃老,似乎要說些什麼。或許是精神波的波長相合吧?黃老竟能夠不經由聲音瞭解了龍的話。

    「哦,你要載我去?太難為你了,龍族之長。可是,我只不過是個人,是不可能和你們共赴天路的。」

    黃老回過頭看著李和王。王會了意,把帆布制的大袋子交給黃老。黃老接了過來,再交給了青龍。青龍猶豫地看著袋子。黃老再次把袋子遞出來。

    「拿著這個去吧!裡面裝了四人份的衣服和鞋子。是剛剛要王和李去買來的。」

    袋子觸到了青龍的嘴巴。

    「到任何地方去都需要衣服的。哪,小心不要掉了。」

    青龍把袋子的繩子銜在嘴裡。凝視著黃老的瞳孔就像青玉製成的燈籠一樣綻放著奇妙的光芒,王和李在正視這個眼神當中,覺得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紅龍把臉靠近青龍。好像在說:走吧!可是,青龍彷彿還有些難以割捨。

    「哪,趕快走吧!你們不需要再逗留於此地了。」

    黃老的手拍了拍青龍的上顎。青龍凝視著黃老,仍然猶豫著,可是,紅龍像是催促它似地用鼻尖戳了戳青龍的頸部,於是,青龍便下定了決心。青龍盯著黃老看著,慢慢地往後退,把長長的頸部伸向天空。巨體無聲地浮了起來。白龍和黑龍跟在後面。最後離開的是紅龍。一瞬間,凝視著黃老的金黃色瞳孔移開了,朝著天際飛去。

    當巨龍們的身影在蔚藍的天際漸行漸遠之後,黃老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他的雙肩急速地垮了下來,現出了一般的老人態。突然之間,廣場上顯得空曠不已,吹過高原的風毫無阻攔地吹拂著三個人所在的中國。

    「可以了嗎,黃老?」

    黃老聽到李的聲音,回過頭,恍如恢復了自我似地拿出了一張紙片給弟弟的部下看。

    紙片上面寫著八個字。

    烈士墓年壯心不已。

    「烈士年已暮,壯志卻長存」。意思就是說,一個英雄人物即使年事已高也不失勇壯的精神。這是魏的曹操千古不朽的名作。黃老感慨不已地看著紙片,慎重其事地折好之後,放進口袋當中。

    「原本想要你們把這張紙交給我弟弟的,不過,已經不用了。我到香港去,直接和弟弟面對面談吧!」

    「這麼吧,您日後會到舊金山去囉?」

    「不一定。先到香港,一切事情日後再說。」

    「是。我們就帶您到香港的亞南飯店去。」

    如果事態的發展控制在人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王和李可說是非常能幹的。

    李開車,王坐進了助手座,黃老一個人獨佔了後座。車子去勢洶洶急馳而去。到香港有兩千公里遠,縱斷半個中國大陸的壯大之旅才要開始。

    這個時候,「哦呵呵呵呵呵」的笑聲傳了過來。李嚇了一跳,往後視鏡一瞧,他看到了一個穿著甲冑的人追著車子跑。

    「那個人妖打算追我們追到香港嗎?黃老。」

    「你要不要回頭去問問她?」

    「不、不用了。」

    王和李驚惶失措地回答,黃老發出了嘲弄人的笑聲。

    「管那個怪女人要不要來,我們只是到香港而已。半路上一定會有難關的,不過,這一切就交給你們了,我要好好休息一下。有事的時候只要叫我一聲就好了。」

    「沒問題,請交給我們來辦。只要對方不是龍或什麼怪物的話,我們都可以解決的。」

    「哦呵呵呵呵呵呵!」

    小早川奈津子在汽車的後面吹起了嘲笑的法螺貝。王伯仁頗感不適地回頭看,可是,李伸先卻裝成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專心地開著他的車。黃老橫躺在後座,閉目養神。不久之後,他的嘴巴開始響起規則的鼾聲了。

    Ⅲ這個地方有好幾個稱呼。中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東部。塔里木盆地東端。塔克拉馬干沙漠的東邊。玉門關西方三百五十公里。東經九十度,北緯四十度。羅布泊的旁邊。以前廣大的鹽湖四周是一片濕地,樹林茂密,貫穿大陸東西方,長達萬里的街道經過此地,這個被稱為「樓蘭」的都市國高歌著繁榮之賦。

    現在,此地歸為儘是荒漠和砂石的原野,可是,不盡然杳無人煙。用三層的鐵絲網圍繞著,遠離公路的廣大土地上有分為地上和地下兩部分的國家沒施。所有設置在這個基地的雷達都發現了急速接近中的四個飛行物體。

    「發現未經確認的飛行物體!採取緊急戒備狀態!」

    龍的飛行路線從該處轉往西南方,從阿爾金山山脈抵達崑崙山上空,在標高七七二三公尺的木孜塔格山的山頂附近消失—了。所有尾迫雷達和監視衛星都追丟了它們的身影。

    四姊妹的支配者大君們的心情或許因為暗郁的格調和無情的幽默而顯得特別。在瑞士聯邦共和國蘇黎世市大西洋決濟銀行的一個房間裡。三個大君又聚集在一起。九月下旬,他們的房間裡需要有暖爐的設備。對於住在阿爾卑斯以北的歐洲人而言,日本是一個亞熱帶的國家。九月下旬的熱帶夜實在令他們難以想像。

    大君們以前玩著支配世界的遊戲,而現在則從事再支配世界的遊戲。他們不是要讓世界破滅,因為死者是無法支配的。他們的教義是永遠的支配和搾取,只要有再生的可能,破壞工作都會被有效率地實行。

    大君之一抓著安樂椅的扶手。

    「這麼說來,藍伯會成為我們的首席囉?那個奇矯而脆弱的小子……」

    「小心說話。這一切都是尊者的意思。我們不能有什麼意見。」

    「說得也是。一切都已經成定數了。」

    藍伯。克拉克。繆龍坐上了大君們的行列,而且是坐在最上位。大君們的上司是這樣決定的。大君們雖然有些困惑,不過,很明顯的,理由在於來自香港方面的報告。藍伯繼承了濃厚的「聖血」。不斷進行近親通婚的都彭家和繆龍家的血統相結合。洛克福德和瑪麗關的血統已經流進了雙方的血統中了。所有的血統都流匯而凝聚在一起了。而現在一個了不起的嬰啼聲終於從這個血緣的大池子裡產生了。

    大君們改變了話題,開始確認他們自己所完成的成果。

    巴爾幹半島的民族間紛爭、伊拉克、土耳其兩國政府和庫爾德族之間的抗爭、以色列軍和巴勒斯坦人的戰鬥、在非洲內陸,以糧食和部族的自尊為賭注永無止境的流血、在保加利亞,發生了舊式的核能發電廠放射能外洩的事故,民眾開始大量地逃命。全世界已經有兩億人的生存權利被剝奪了。

    「今後還必須死掉四十八億人才行,前頭的路還遠著哪!」

    「沒什麼好感慨的,列車已經起跑,接下來只有持續加速奔馳在軌道上了。」

    「是啊!到了年底就不僅像是列車,到時候就會變成雲霄飛車。要注意不能輾殺了應該活下去的人。」

    讓五十億人死亡,讓十億人活下去。讓誰死讓誰活,大君們絕對相信選擇權在於他們。只要讓在他們的支配體制中忠實而有能的人活下去就夠了。脫離了人口爆炸的危機,在整然而充滿權威的新體制下,人類社會將要迎接一個全新的飛躍時代,開始進出於宇宙之間……

    「不過……」

    大君之一帶著苦笑開了口。那個叫小早川奈津子的奇怪日本女性似乎纏上了龍堂兄弟,這個人又該怎麼處置呢?

    「只是個小丑!不需要去管她。」

    回答的聲音中也摻雜著苦笑。

    「那個女人之所以一直被放到現在,不是因為基本上她是一個無害的存在嗎?龍堂兄弟看似屈服在她的雌威之下,不過,總歸一句話,她是個笑話。那個女人的父親曾經支配過日本的地下帝國,和我們相抗衡,不過,她沒有她父親那麼有力吧?」

    「沒錯。」

    「反正,很快地就沒有小丑跳梁的餘地了。而且……」

    大君們閉上了嘴,不久,其中一人在沉默的水池中丟進了結論之石。

    「而且,或許我們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世界地圖投影在他們背後的壁面上,紅色的光點明明滅滅。顯示戰爭、暴動、內亂、疾病、災害發生的光點數已經超過兩百個了。

    「我們就像廉價的電視動作片主角。正義和和平、秩序和權力體制。我們將這四者混合,以擁護者的態勢出現,將一個一個登場的罪惡打倒……」

    笑聲湧起,可是,笑聲裡卻一點健康的感覺都沒有。

    「我們總是需要有敵人的。需要狠毒而殘忍的敵人。譬如希特勒、日本帝國的軍國主義者們,再加上幾年前的海珊……」

    「最近尺度越來越小了。」

    「沒有辦法。我們和父祖輩們比較起來是小太多了。可是,在真正的大君,大君中的大君還沒有出現之前,我們還是得完成任務。」

    暖爐中堆積如山的紫薪崩倒了,發出了聲音,爆起了火粉。高竄的火焰似乎沒有辦法溫暖大君們冷冽的血,只不過將室內冷濕的空氣化掉一些而已。

    「崑崙那些人動起來的時候,我們該怎麼辦呢?」

    大君之一喃喃說道。他想起了以前他們的上司在提到崑崙這個名字的時候產生了動搖的情形。其他的兩位大君沉默不說話。大君們很相信他們上司的力量。儘管多少有些疑念,可是,他們還是盡了他們的忠誠。就因為這樣,他們才能獨佔無與倫比的權力和財富一直到今天。維多利亞女皇時代的大英帝國宰相班哲明。迪斯景裡曾說過「世界是被一般人所無法想像的人物們所支配著」。或許是他早就發現那一群在歷史的背後蠢動的黑影吧?

    Ⅳ香港也被青灰色的雨幕籠罩著。鳥羽茉理在亞南飯店的十三樓。雨滴落在窗玻璃上,無數的燈火在雨簾彼方閃爍著。松永在她腳邊睡著,三個惡人則在鄰室討論著事情。

    「真糟糕,好像看了恐怖電影一樣。」

    茉理失去了平日的感覺。雖然心情已經恢復了,可是,得有千個機會才能再重新出發。以前,她經歷過許多非日常的經驗,可是,這一次對她來說,衝擊的角度過於尖銳了。她目擊了藍伯。克拉克這個青年的臉從人變化成牛。出現在龍堂余夢中的「牛種」確實是存在的。在接到藍伯。克拉克坐飛機離開香港的消息時,茉理的內心才有了安定感。

    「成功地找到黃老,將前往香港。龍堂兄弟沒有同行。」

    在中國內地的王和李傳回了這個消息。

    龍堂兄弟果然是變化成龍身了。事情會變成這樣應該有其理由在的,茉理很想知道個中緣由。當王、李和黃老平安回來的時候,她的要求就可以獲得結論了。或許藍伯。克拉克那可怕的變化也可以獲得明確的說明。既然是黃大人的兄長,那應該是一個有知識和哲學風貌的紳士吧了茉理這樣想像著。可是,果真要直接告訴始和他的弟弟們牛人確實存在,這讓茉理感覺到一股不快感。

    睡著的松永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又進入了夢鄉。茉理目前面臨一段短短的歇息時間。可是,不久之後,她就會知道不只是龍堂兄弟,包括她鳥羽茉理在內,都要面對揭開自己身份的時刻了。

    ※※※

    雷光閃爍,雷鳴聲撕扯著人們的聽覺神經。豪雨像瀑布一般拍打著巨龍們的鱗片,看來他們就像在天上的大河中逆行一般。

    巨龍們感到詫異。這陣豪雨不是來自大自然,也不是它們招來的。不但如此,他們還曾試過要停止這場豪雨,可是,不管它們再怎麼努力,雨還是下個不停,甚至也無能減弱一點雨勢。好像是有一股異樣的強大力量支配著天候,連巨龍們超絕的能力也被抑制了。

    青龍長大的身軀承受著數億的雨滴,慢慢地降下了飛翔的高度。紅龍和白龍、黑龍跟隨著族長,也降下了高度。看似無限綿延的亂雲捲起了漩渦,將它們包圍了起來,雷霆的閃光在四方狂舞。在湧起、搖動的雲層正下方,青龍看到了。它看到了彷彿刺向天際的矛群般的高山行列。那大概就是目前也還未能製作出正確地圖的崑崙連峰吧?和天山並列的歐亞大陸內部,「離海最遠的山脈」的一部分隔著青藏高原,形成了連綿著喜馬拉雅山的巨大陸塊一部分,高高地隆起。

    青龍再度降低了高度。高速的氣流亂舞著,猛烈地咆哮,巨龍們的姿勢漸漸失去了優美的平衡。風和異樣的聲音從地上響起。那是巨大的岩石群從山峰滾落山谷的聲音。亂流和落石、雪崩、豪雨、雷及其他各種現象形成了障壁,擋在入侵者的面前。

    青龍的視線中突然閃過一道白光。在半瞬間之後,雷神擊響了數百萬的鈸鐃。只能以猛烈來形容的衝擊鳴動著大氣,震撼著大地。被迅雷擊中的四頭巨龍喪失了飛行的力量。巨龍們飛落於再度響聲的雷鳴和捲起的亂雲當中……

    ※※※

    一陣噴嚏聲在身旁響起,龍堂余睜開了眼睛。在他起身的同時,全身被無形的寒氣所包圍著,余也打了個噴嚏。他立刻就明白了整個事態,已經有過好幾次的經驗了。可是,從龍身變回人身時全身裸露這點卻始終無法習慣。

    「還好沒有掉。」

    余聽到長兄的聲音。坐在岩石上的始打開了袋子,取出裡面的衣服。

    那是練功夫時穿用的上下衣和布鞋,大小尺寸都有。四個人打點好了儀容之後,當然開始探望四周了。

    視野不很清楚。深厚的霧氣擋住了視線,距離十公尺之外,除了白色的氣體之外,什麼都看不見。

    「這裡是龍泉鄉嗎?好像不是什麼好場所。」

    「很遺憾的,好像也沒有觀光引導看板。」

    續回答終的問話,一邊觀察著樹木的葉子。那是一種像是松或杉的針葉樹植物。只要有食物,終是什麼事都不怕的。不管是地獄也好,魔界也罷,他都可以空手就佔領下來。不久之後,續告訴大家,附近有水聲,應該有溪流在。

    「好,我們就沿著溪流下去吧!」

    始下了決定。只要不是在極端乾燥的地方,沿著水線行動,一定可以找到人煙的。龍泉鄉大概是在山谷或盆地之類的地形中,應該不會是一望無際的。果真如此,終在餓死之前應該可以到達集落所在地了——始這樣盤算著。

    四個人開始往前走。走在前頭的是終,接著是續,第三個是余,殿後的是始。在可靠的哥哥們護衛下,余一邊走著,一邊想像著他們的未來,他覺得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行動。深厚的白霧彷彿把余從現實世界帶進了他幾次在夢中所看到的不同空間。

    兩個世界似乎就要融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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