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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回歸海市蜃樓

作者:田中芳樹

    在始的說服下,鳥羽茉理在海東車站和龍堂兄弟們分手了。始要她搭上列車往東京前去,至少要離開燃著大火的城市。只有這一點,茉理不想聽始的。原本要搭上列車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車站和月台上都擠滿了人潮。為求安全而欲逃離此地的市民們臉色大變,拚命地你推我擠。列車的車輪也彷彿發狂了似的,遲遲發不了車。

    茉理的背包裡有龍堂兄弟得自寒川未亡人的文件。那是名雲泰信三十年來不間斷的惡業和犯罪的證據。這些文件一定得帶回東京,讓傳播媒體去公開。茉理放棄了搭火車的念頭,來到車站外面。道路也處於極度混亂的狀況下。汽車喇叭聲擾亂了聽覺,阻塞的車子催促聲咆哮著,要自由地行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然而,茉理在這個時候卻靈機一動,想出了個點子。

    「此處禁止停車。違規者拖吊。」

    標示有這些規定的地方停了二百輛以上的汽車,好像不識字的日本人相當多。茉理從汽車列的一端一輛一輛察看,最後找到了一輛忘了拔出鑰匙的車,她決定暫用一下。

    當她備好架勢要開走時,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明亮的街燈和大樓的照明都一下子滅了。原來停電了。雖然這是意料中的事,不過,因為停電的關係,大火的火焰和車子的車燈卻成了市裡的唯一光源。

    在動彈不得,不斷地發出喇叭聲和排氣聲的汽車群縫中,茉理輕快地開著她「借」來的車。十分鐘之後,她朝著南方、東京方面前進,離開了市中心。

    這個時候,道路掀起了一陣波動。汽車跳躍了起來,茉理的車差一點就翻倒了。車輪的刺耳剎車聲刺激著耳膜。在兩、三次朝水平回轉之後,路面好不容易才平靜了下來,可是,大地仍然在腳底下發出了令人不愉快的鳴聲,也仍然在動搖著。大氣和大地同時發出了咆哮,吹拂過來的風夾著熱氣,在接觸到肌膚上的時候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冷氣。回頭看著市街的茉理看到了天空一角發出了青白色的光芒,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這一次又是誰了?如果再加上老大的話,日本傳統中的可怕東西就全都出現了。」

    她之所以刻意發出聲音這樣喃喃自語著,是為了壓抑自己內心的焦慮和不安。她當然相信龍堂兄弟們會沒事,可是,他們並非萬能卻也是不爭的事實。然而,目前茉理所能做的事就是聽始的話。茉理等著地鳴停止了之後,再度開始駕著汽車奔馳。

    ※※※

    當茉理離開市街往南方的高台方向前去時,相對的,也有人正從高處往低處竄逃。他就是神聖真理教團的教祖綾小路雪彥。這個飛到仙女座星雲和惡魔戰鬥的超人,現在卻在一個巨大包裹的重壓下,搖搖晃晃地走在黑暗的坡道上。教祖揮著汗,一邊穩住自己的腳步,在一股不得已的慾望驅使之下,他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打算。

    「教祖大人,您到哪裡去?」

    發出叫聲從後面追上來的就是奉教主之命前來的信徒們。

    教祖頭也不回地繼續走下坡道。不管對方問他什麼問題,他都沒有回答。

    「教祖大人!」

    幾個信徒加快了腳步,繞到教祖的前方。信徒們都比教祖年輕,再加上他們都沒有背負行李,腳程快是理所當然的。教祖被多達一打的信徒們包圍住了。教祖粗著氣,以充滿血絲的眼睛環視著信徒們。

    「教祖大人,請您回去。這是教主的命令。」

    當一個信徒伸手要去拉毛布包裹的時候,原本綁得好好的繩子鬆開了。毛布攤了開來,包裹裡面的東西散落在地面上。

    「啊!我的財產!這是我的,只屬於我一個人的財產……」

    鑽石和寶石滾落在坡道上,權利書和債券在熱風中飛舞著。鈔票束因為比較重,所以只掉落在地上,教祖發出了奇怪的叫聲,把身體投向鈔票束。

    「不要靠近!不要碰!這是我的錢!誰都不准拿!」

    「教祖大人!」

    「這是我的財產、我的金錢!不准任何人碰!不要靠近!」

    教祖咆哮著,他拂開了信徒們伸出去的手,嘴邊噴著泡沫,企圖守住他相信屬於他自己的東西。信徒們面對這個景象不禁都呆了。在忍無可忍之下,一個信徒粗著聲音說道。

    「教祖大人是空無一物的,所有的財產都是教團的共有物。這引進都是為了實現一個千年王國所需要的資產。哪,請您回去吧!」

    信徒企圖讓教祖站起來。突然,教祖猛然地拂開了他的手。一陣慘叫聲響起,教祖的手上有一把短刀,刀刃上滴著紅艷艷的血,當信徒們被這一副景象驚嚇住的時候,強烈的震動使坡道上下跳動著。站著的人倒在地上,而已經倒在地上的人則被跳動的地面強制滾動著。鈔票束和股票掉落在地上,漫天飛舞,手上拿著染血短刀的教祖在地上滾轉著。幾個信徒們目擊了從路肩朝著急斜坡滾下去的教祖,他們聽到了慘叫聲。

    ※※※

    當神聖真理教團的教祖從迫蹤者面前消失的時候,名雲泰信好不容易和縣警本部長連絡上了。

    可是,縣警本部長的態度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剛剛上任時那種行禮如儀的態度不知跑到哪裡去了,聲音中再也沒有一絲絲的敬意。

    「海東汽車在上個月加入了巨額損害保險。這將會成為調查火災原因時的重點。」

    「工廠投保險是理所當然的事。你的意思是說我為了詐欺保險金而將自己的工廠放火燒掉嗎?」

    名雲的怒吼聲卻得到了一個近乎冷酷的反駁。

    「因為為了詐領海難保險而讓自己的船沉海的例子多不勝數。」

    「什、什麼……?」

    名雲一時為之語塞,在他找出下一句該說的話之間,花了三少鐘的時間。

    「那是世界第一個工廠啊!是我的驕傲,日本的驕傲啊!我豈會讓它和那些破船一樣,成為詐欺的根源?」

    「話是沒錯,可是,自己的工廠燒起來了,您卻悠然地待在自己家裡,也不想到現場來看看。看在第三者眼中,難免會感到懷疑啊!」

    「你……」

    名雲的理性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綜。他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畜牲!原來你也倒向幹事長那邊了!就在幾天前,你才宣誓對我效忠的,難道你忘了嗎?」

    「我是國家的公務員,沒有對特定的個人宣誓效忠的立場。在我們繼續進行這種無益的對話期間,損害仍然繼續在擴大中,對不起,失陪了!」

    被對方接斷電話的名雲只覺得自己的靈魂被憤怒和屈辱撕扯開來了。以前,他總是仗著強大的權勢使他人屈服、隸屬於他,然而,現在只不過產生了一點點裂縫,身邊的人就一個一個背他而去。名雲明白了自己的權勢不過是像海市蜃樓般的虛妄存在,可是,他實在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他的兩眼中帶著血光陷入了沉思,然後他命令隨倚在一邊的秘書田代準備出動自家用的直升機。聽到名雲要搭乘直升機到現場去,田代不禁愕然地直瞪眼。

    「如、如果會長到現場去,固然可以鼓舞現場的士氣,可是,那太危險了。倒不如到市外去避難吧……」

    「我不想聽這些話!」

    難得的忠言也進不了怒氣攻心的獨裁者耳中。田代的表情變成了半哭泣狀態。因為如果名雲要到危險的地方去的話,田代也當然得同行了。

    ※※※

    從地下室回到陽台上來的綾小路良適度地不去理會信徒們的不安和懷疑的聲音,為了讓自己穩定下來,他連續喝了兩杯酒。然後,他把一個信徒叫到書房來。她就是白楊學院的信徒團體首領陣內厚子。她穿著白衣,胸前的神聖真理教團徽章閃著光芒。

    「怎麼樣?你願以信徒的身份對我宣誓效忠嗎?」

    「是的。教主大人。」

    「說得好,可是口說無憑。不,我的意思不是說你在說謊,而是人原本就是一種很脆弱的動物。現在雖然宣誓效忠於宗教,但是一旦遇到了困難或痛苦,就輕易地放棄信仰,這是凡人的作法。」

    「我不一樣。為了教義和教團,特別是為了教主大人,我可以連生命都不要。我也放棄了禁止我入教的父母了。請教主下達命令吧!」

    「是嗎?很好。你才是有真正信仰的人。那麼你就親手抄寫一下這篇文章吧!」

    放在陣內厚子面前的便是條和原子筆,還有寫有一段文字的紙。她拿起了筆,開始抄寫文章,可是寫字的速度卻越來越慢了。臉上的表情開始從陶醉轉變成困惑。

    「怎麼了?你不是說為了我,可以連生命都不要了嗎?」

    「可、可是,這篇文章……」

    陣內厚子當然感到猶豫。因為,那篇文章無疑地就是遺書的體裁。內容是說,她自己受到海東汽車的幹部壓迫,在工廠裡放了火。由於火災的災情過大,在畏罪之餘,她只有自殺以謝罪,請父母親能原諒她。

    於是,一個擔任教主秘書身份的信徒便發出了盛氣凌人的聲音。

    「你將成為殉教者!把生命交付給真神,你的靈魂可以因此而獲得永遠的祝福。你還猶豫什麼?」

    「可是為什麼我得寫下這封遺書?這和信仰沒有關係啊!」

    「你是凡人之身,難道不想成為活神仙嗎?」

    秘書的聲音和眼神中都帶著焦躁。

    「永遠深信不疑才是真正信仰的美麗姿態!所謂的信仰就是對神的大愛,愛就是信仰,愛是絕對沒有後悔的!教主大人選上你,那是你的殊榮,你為什麼還不感恩!」

    秘書不斷地對著低著頭的陣內厚子謾罵著。教主帶首淺淺的微笑看著這一幕。

    教主已經活埋了龍堂兄弟。他是這麼深信著。既然已殺了四個人,現在再殺一個人也就不算什麼了。而且今後還要有更多的人死亡。

    「織田信長在比睿山殺了數千名的僧人,也在伊勢長島殺了幾萬個女孩子,可是,他還不是被當成英雄一般地尊敬著?今後我將要須知的事也都會被後人讚賞為英雄的偉業吧?」

    教主一邊想著,一邊把視線轉向書房的窗外。因為停電而陷入黑暗當中的市街上,不斷地形成一道道的火焰壁。神聖真理教團的本部備有自家發電裝置,數百扇的窗戶仍然閃著明亮的燈火。就因為這樣,更讓人產生強烈的錯覺,以為那就是希望之燈。事實上,也有幾千名市民認為或許教團的本部會比較安全一點,而從市街上逃到這邊來,但是,教團的門扉緊緊地閉著,拒絕了他們。只有被神選中的人才能在審判的日子裡得救,除非把自我和全部的財產都獻給真神,否則就無法得救。以前連一毛錢都不損獻的人,現在求救也來不及了。這是教團方面的說法。

    「先把她關在某個地方!或者等到明天早上,她就會改變主意。」

    教主下令,陣內厚子於是被帶走了。這就是所謂的「天亮前有個結果」。一切都應該從第二天早上開始。

    根據村田代議干告訴幹事長的話,名雲說過要控制地龍。那當然是由神聖真理教團的教主吹噓出來的。教主具有中國自古以來相傳的風水術,藉以籠絡名雲。風水術認為土地有一種神秘的力量,這種力量可以為人的命運帶來吉兆。就因為沒有統一的體系化,所以神學者們才可以隨個人喜好地加以解釋,甚至到了牽強附會的地步。

    籠絡名雲,教主提出的就是中央大海溝。他把這條海溝視為一條巨大的地龍,如果具有制馭這條龍脈的力量,名雲就可以支配足以使日本列島分裂為東西兩邊的地脈能量。

    如果讓大海溝活動,協迫分斷日本列島的話,名雲的權勢的確足以支配整個日本。政界和財界人士都會跪伏在他面前。可是,那不是名雲的權力,是教主的權力。名雲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了。世界聞名的海東汽車工廠失火了,而名雲也隨著那些火焰被火葬了。被預告滅亡的名雲也咬住了保守黨幹事長不放,結果,權力中樞也受了傷,而剩下來的各小政治家是很容易利用恐懼和慾望來支配的。教主是這樣深信,他相信日本的政界就是這個樣子。讓一個十七歲的年輕人增長到如此地步,讓他產生這種妄想的責任當然就是在於日本政治家們,被實際進行著的政治醜惡和不法成了栽培野心家的慾望土壤。政治家們自己污辱了自己,在一個真正施行政治體制的社會中,政治家是不會被污蔑的。

    擔任秘書的信徒慌慌張張地來到教主面前,低聲地報告。原來是名雲泰信在大火中,搭著直升機強行登陸在本部陽台上,要求面見效主。教主連下令拒絕見面的時間都沒有。書房的門被重重地打開了,名雲泰信出現了。他的服裝雖然整齊,但是,表情卻大不搭調,教主從書桌前站了起來,迎接這個正被所有人所背叛的權力者。

    「名雲先生,在這個緊急的時刻,您有什麼事情啊?」

    「就因為是緊急時刻所以我才來!這你應該知道吧?」

    「那是當然的。可是,像名雲先生這樣的大人物卻從來沒有做出這種引騷亂震動整座宅邸的事情啊!」

    先前使用「緊急時刻」這個字眼的是教主自己。可是,很矛盾的,名雲並沒有注意到這件事。他拚命地掩飾自己焦躁的事實,因此也就失去了平常心。工廠著火,權勢罩上了一層陰影,在這個時候,他首先就失去本身人格上的安定。如果沒有污穢的權力之效支撐著,他根本沒有辦法靠自己的一雙腳走路,他也只不過是一個卑小的俗物罷了。而教主似乎也看穿了他這個真面目。

    「沒關係的,這只不過是地龍翻身而已。我可以用我的靈力來控制,請不用擔心。」

    教主笑了笑,可是這是他努力裝出來的結果。名雲清了清喉嚨,拚命地調息了自己的語氣和呼吸之後,指著窗上。

    「姑且不說那個,這又是一回事?再怎麼能控制地龍或脈,工廠著火了難道就一籌莫展嗎?」

    教主看著名雲手指著的方向,被火勢映照得紅紅的臉上出了苦笑。

    「你的意思是要我降下大雨滅掉大火嗎?」

    「既然你有控制地龍的靈力,這種事應該也不算太難吧!我從不懷疑你所說的話,你和你的父親不同。」

    「不勝感激。」

    當教主利用低下頭來掩飾自己的表情的時候,又有異常的聲音搖撼著地板。

    這次的震動是前所未有的強烈,簡直就像大地在咆哮一般,整個世界上下躍動著。地板躍動著,沙發和桌子躍動著,掛在牆壁上的壁畫落到地上來了。名雲和數主也趴在地上。教主拚命地穩住自已的身體,一邊打著九字印。

    「俺摩尼尾輸達達摩俱嚕羅骨叉達摩縛囊莫蘇嚕破耶且他孽多耶且爾也他俺蘇嚕缽囉囌嚕缽囉囌瞻婆娑訶阿枯羅底瑟吒骸羅羯磨牛牛發吒南縛……!」

    當念完了真言般異樣的咒語後,震動停止了。教主拂了拂身上灰塵,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名雲爬到他身旁。他不是為了向他求救,而是來訪問他的。

    「喂!教主,這是怎麼一回事!」

    名雲的手上拿著一張紙。教主發現那就是寫著逼陣內厚子抄寫的文章的紙,大概是從桌子上飛下來,落在名雲的眼前吧?難道他的野心就在這麼偶然的情況下被名雲識破了嗎?

    「可惡……難道今天晚上的事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原來背叛我的人就是你!」

    名雲的兩眼中噴出了憤怒的火花。教主厚顏地笑著,盤腿坐在地上,打算丟給名雲致命的一句話。

    激烈的震動再次來襲。壁面裂開,天花板落下來了。地上出現了裂痕。水泥、隔音板、玻璃、磁磚像冰雹一樣在室內彈跳,一個巨大的轟隆聲響起,隨即便是閃光炸裂。地板完全碎裂了,名雲和教主失去了支撐的力量。他們發出了恐懼的慘叫聲往下落。他們失去意識花不到兩秒鐘以上的時間。然而,在那之前,他們的確看見了。看到了像巨大的寶石柱般發著光,像奔流一般,從地下深處飛向空中的東西。

    ※※※

    黑雲以驚人的速度籠罩住整個海東市上空。黑雲的表面映照著市街的火影,許多人都覺得那種光景「簡直就像地獄一樣」。在這種情況下,實際看到地獄景象的人不能說沒有。因為人們的心中自然而然就被喚起了這種印象。

    在恍如地獄的光景出現之後,整個狀況為之一變。市民們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或西撞擊在自己身上。「是雨啊!」女性的叫聲和急速而巨大的雨聲重疊在一起,然後便是一陣陣的歡呼聲。

    「是雨!是雨!得救了!」

    宣洩向地上的雨從細細的銀線般變成粗棍似地撞擊在地上,人們原本為了避火而跑到屋外來,但是現在又開始慌慌張張地逃回屋簷下了。每一戶人家的屋簷都因為強烈的雨勢而發出了悲鳴聲。轉眼間,路面積起了水窪,然後又化成了一道道的急流。從工廠蔓延向市街的大火開始滅小了火勢。其間發生了十幾次的爆炸,然而,數億數兆的水珠打在頃出的火柱上,火勢眼看著就越變越小,越變越小了。

    「奇跡啊……!」

    消防隊員和警官們群聚在各處呆然地站著。

    「那、那是什麼……?」

    一個彷彿被梗住喉嚨的叫聲響起,一根手指頭指向天空的一角。

    黑煙的量雖然減少了,可是,籠罩著雲的夜空仍然一片黑暗,而且,豪雨仍然嘩啦嘩啦地落往地面。再加上雷光閃動,海東的市街就像黑白急速交錯著的黑白底片世界般。而站在市街上的人們卻看到了原本不該存在的東西。

    「是、是龍!是龍……」

    當這個聲音形成一道道波浪在人們頭上擴展開來的時候神話般的景像已經佔據了整個天空。黑暗的天空被縱橫交錯的雷光分斷成無數的細片,而四條長大的生物就像要壓住這些細片般地空中躍動著。僅管在雷光和豪雨之中,相當多的市民卻看到了,每一條龍身體上鱗片的顏色都不一樣,一條是藍青色的,一條是深紅色,一條是銀白色的,另一條則是黑色的。有的女性甚至如如數家珍的叫著「藍寶石、紅寶石、真珠,還有黑真珍」。事實上,龍的巨體各帶著微妙的色調閃著光芒,看起來就像數百萬粒的貴重實石裹著全身一般。

    隨著龍的出現,雨勢越下越大,形成了巨大的瀑布敲擊著海東市街,迸起的飛沫把所有的人家都罩在一層白濛濛的水氣當中。雨也落在海面上,黑色的漩渦覆蓋在海上,強風形成了巨柱,捲起游渦直竄向市街。

    鳥羽茉理也置身在比市街下得弱,但是也足以稱為豪雨的雨勢當中。她停下了車,凝視著被黑濛濛的水氣籠罩著的市街。同時,也看著在天空中飛舞著的龍群雄姿。

    恢復自我的茉理開始猛然地發動了車子。她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她開始將車開回到國道上。因為正是下坡路段,她只花了五分鐘的時候就開完了原本應該要花上三十分鐘的路程。

    在國道旁有一家有著廣大停車場的郊外型購物中心,茉理記得這個地方。營業員和顧客們都從店裡飛奔而出,張大了眼睛和嘴巴,凝視著市街的上空。雖然雨打在他們身上,可是,他們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開展在黑暗天空中的異象,應該也有人和茉理一樣利用交通工具或自己的雙腳去避難的,可是,人們好像都忘了這件事。

    榮理奔跑在幾乎無人的店裡,尋找她要找的東西。不管她怎麼呼叫,都沒有店員出現,於是,茉理只好自己打開櫃台的鑰匙,把東西裝進袋子裡面,把錢丟在櫃台上,離開了商店。她再度跳進那輛可靠的汽車裡,在豪雨中奔馳。可是,就在她要進入市街地之前,被六個從路旁跳出來輕裝打扮的男人給擋住了去路。

    「你們幹什麼?請讓開!」

    停下汽車大聲要求的茉理卻只聽到一陣嘲笑。在混亂和無秩序不斷擴大的情況下,總會有趁機而入。與其說他們是飆車族,倒不如說是犯罪集團。

    「不要叫,小姐。我們是『性解放徹底實行會』的成員。啊,你要叫也無所謂,越叫越有趣,我們是不會介意的。」

    男人豎起的大拇指所指的地方有一片常綠樹林,裡面有白色的東西若隱若現。那是四隻腳,看來好像是被雨水洗去了血跡,一點都不像是活人身上的東西。被撕裂的女人衣物散亂一地。茉理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你們殺了人?」

    「這個嘛,就是這麼一回事啊!沒有辦法!這些傢伙都穿著裙子。穿著裙子的女人都想被男人強姦的,這是四個偉大的老師說過的吧。」

    如果把他們比喻做猴子,想必猴子也要大抱不平吧?他們露出了紅黑色的牙齦笑著。

    「而且我們也都還未成年,就算被抓到了,也不會判死刑的。連名字都不會被公佈,所以我們可以為所欲為啊!」

    「閃開!我可不是穿裙子喲!」

    「那無所謂!某個女作家說過,女人的理想就是被勇猛的男人強姦。」

    「能不能用自己的話表達你們的意思?就因為有你們這種人,才會讓那些從事人權擁護運動的人們傷腦筋!造成他人的困惑,一點責任都不擔,可恥!」

    茉理是真的生氣了,所以,罵起人來也毫不客氣。或許這些飆車族根本對她所講的話是一知半解,可是,這已經足夠傷害他們的自尊了。他們收起了笑容,朝著茉理逼近。茉理趕忙改變車子的方向,換了檔想要衝出去。男人們跳上了停在一旁的摩托車,開始發出擾人的爆音。就在他們要追趕美麗的獲得物時,他們突然感覺到打在身上的雨水停了。他們知道是某種長大的東西擋住了上空的雨水,他們拾起頭來一看,閃著青光的鱗片就覆蓋在他們頭上。

    「啊!這是什麼?怎麼可能……?」

    大吃一驚的飆車族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就在躍動著長大頸部的龍用它閃著青光的瞳也凝視著地上一角的時候,大地的某一部分彈跳了起來。猛烈的氣流和轟隆聲從下方往上奔竄,國道的路面跳上了半空中。只留下因為泥水遁面噴來而嗆著得力了的茉理和慘叫聲,六台摩托車和六個飆車族高高地飛舞在半空中。當茉理好不容易重整了呼吸,揮去了泥水看清情況時,路面被挖了一個圓形的大洞,有五層樓深的洞穴不斷地將持續變弱的雨束吸了進去,龍已經消失不見了。

    ※※※

    因為一場火而開始的夜,因為一場雨而結束了。坡道上溢滿了水,淹到了人們的小腿上。坡道變成了免費滑水道,地上浸了水的建築物有五百戶,而地下浸了水的則多達六百戶。僅管如此,和整個城市都被燒成灰燼比較起來,這種災情實在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人們都讓自己這樣想。

    「那些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爺爺。」

    「一定是龍王大人在幫助了人們免於災難之後就回到位於日本海底的龍宮城去了。它們也不求回報,真令人感動啊!」

    「嗯,真是了不起。」

    因此,對獲救的人們而言,龍王的任務就到此結束。故事也應該終結了,可是,對應該飛往北海去的龍王們而言,漫長的結尾才剛剛開始。

    日本海的波浪高又洶湧。灰青色的水塊在半空中飛舞,而鄰接著的海面則沉得低低的。激突的水和大氣相互撞擊,發出了怒吼聲,不應該在這個季節裡游泳的人們不得不拼了命來一段長泳。

    「大家都還活著吧?」

    「再這麼下去是不是能夠活得長久可是沒什麼保證啊!」

    「到岸邊還有幾公里?」

    「反正就是游吧!如果龍被鯊吃了,那可真愧祖先啊!」

    即使變成了人身,他們仍然與常人不同。結果,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們終於游完了將近十公里的茫茫大海。

    他們好不容易游到了岸邊,可是,從龍身變回人身之後,當然是裸體的,大致上來說算是文明的龍堂兄弟遲遲不敢堂堂地裸著身子上陸。這個時節已經是不太適合做海水浴了。再這麼下去,天就亮了。當他們浸在海水裡想著該怎麼辦時,前方的砂丘上有人影晃動。拂曉之前的光線無法讓他們立刻確認是什麼人,不過,那的確是一個靠在車旁的人影。

    「你們在哪邊嗎?始、續、終、余!」

    「是茉理姊姊!」

    余猜出了聲音的主人。他們這個能幹的表姊妹出現在這裡實在是太難能可貴了,可是,因為狀況特殊,他們也不能跑上前去對她道謝。

    「你們都在吧?聽好羅!我在砂丘上放了四人份的衣服和毛布,你們把身體擦乾了之後穿上衣服。穿好了就出聲叫我。我會在砂丘的另一邊,把臉背對你們。」

    茉理從汽車的旅行箱中拿出大袋子,放在砂丘上,然後暫時離開了現場。大概過了五分鐘之後,龍堂兄弟發出聲音叫她,她回過頭,看到穿著沒有分尺寸大小的慢跑服的龍堂兄弟們微微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邊。

    「你們都穿好了?太好了。那麼,現在去早餐吧!龍堂家的補給站隊太能幹了!」

    年少組發出了歡呼的聲音,事態一下子又恢復了日常生活化了。茉理當然是在計算過了這種心理效果之後才提議在砂灘來一次晨間野餐的,茉理把一罐咖啡遞給始,然後報告。

    「日高先生一家人都平安無事,剛剛已打了電話知道了這個消息。我也告訴他們龍堂家的人都沒有事情,所以,待會兒你最好打個電話報平安。」

    龍堂兄弟覺得越來越在茉理面前抬不起頭來了。茉理自己原本也和龍堂兄弟的情況差不多,不過,在雨停了之後,她在沒有人的地方已經整理好衣服了。

    還有入場多事情等著處理,不過,比賽總算是結束了。看來龍堂兄弟似乎是可以回東京了。

    ※※※

    ……在接近二十世紀尾聲的某一年九月,日本相繼發生了幾件大事,傳播業者在東西兩邊奔走,累得人仰馬翻。

    日本海沿岸的海東市,世界最大規模的汽車工廠爆炸而引起熊熊大火。如果沒有那一場奇跡般的毫雨,只怕海東市都要付之一炬了。據說這是戰後一場最大的火災。

    將本部置於海東市的神聖真理教團再也振興不起來了,本部被破壞了。教祖和教主行蹤不明。宗教團體中一旦沒有專制的指導者,如果不是有相當完整的組織,下場也只有崩壞一途。有的信徒相信「教祖父子從仙女座星雲來的魔手中拯救了地球之後回天上去了」,可是,既然他們父子行蹤不明,這件事就難辯真偽了。

    只有在這個時候,帶頭從事強迫推銷生意的教團過去的惡業才開始被提出來。教團失去了向心力,急速地自我毀滅了。可是對向教團提出抗拒訟的那些強迫推銷生意被誇者們而言,教團如果就這麼解體的話,他們就無法得到補償了,他們的心境似乎顯得很複雜。

    以海東市為中心,號稱日本海中部沿岸地區最強大勢力的名雲財閥也在遭受巨大的損害之後,沒有辦法在困苦中重新出發了,當家主人的長男名雲益光身負重傷撿回了一條命,可是,在完全失去力氣和意念的狀態下,他表明願意放棄所有的事業,過著病人的生活。老二良孝在知道父親死亡,哥哥入院的消息之後,以為自己出頭的日子到了而興沖沖地要回國之際,卻以禁藥罪犯的身份被法國警察逮捕。現在他是待審之身。在沒有指導者的情況下,名雲財閥也漸漸地弱化了。

    而死去的名雲泰信生前的惡業也被傳播媒體給公開來了,他一生的威名因而盡失。而因為拒絕名雲無理的要求而被迫自殺的寒川也被大大的宣揚,縣知事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也只留下「我雖然沒有責任,可是是我為政不德」這麼一句語意不明的話而辭職。

    欣喜於名雲泰信的失勢是「天罰」的保守黨幹事長在自己的不正當獻金問題炒得正火熱的時候,開始計劃要合法地竊據名雲家的資產。然而,就在這之前,神聖真理教團的不正當獻金名單出現在報章媒體上,其中也有幹事長的名字,因此,他只得再度以入院為由躲焉了,這是政治業界常有的事,可是,由於從太多的團體拿了獻金和回扣、賄賂,所以,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這件事。而在幹事長和名雲之間右往左來的村田議員也完全失勢了。在下一次的選舉中,他被黨從公認候補的名單中剔除,要當選當然是很困難的事。

    海東市的白楊學院從所有的政治壓力中解放了。雖然校風樸實而又貧窮,可是,卻朝著以有個性的學校為目標則發。在給龍堂兄弟的信中,院張日高老人說道。

    「教育和羅馬一樣,都不是一天造成的。我要堅定立場,踏實地做下去。」

    至於那個叫陣內厚子的女學生則因為躲在兩根大石柱當中而撿回了一命,可是,因為受到了太大的衝擊,目前必須送往療養院休養……

    ※※※

    在混亂回歸平靜的秋季中的某天,回到東京共和學院就學的龍堂兄弟在吉祥寺的街上走著。因為他們的表姊妹茉理就讀在青蘭女子大學辦學園祭,他們接到了邀請。走在紅葉怒放的人行道上,老二續對哥哥說道。

    「東歐一黨獨裁的整體主義體制一個一個崩壞了。腐敗的權力者們也相繼地被流放,可是日本的政治會因為這次的事件而有一些些的改變嗎?」

    「這個嘛……。東歐各國的國民以前並沒有追究政治腐敗的權利。而日本人卻從很早以前就具有這種權利了。」

    始的一隻手上提著捲成圓筒形的早報。在早報的社會版上刊載著一個稱為OL代表的女性發言。

    「當我們在投票時,注重不是內容而是臉孔。希望候選人能更加注重自己的裝扮和儀表。」

    日本是一個自由的國家,以臉孔來選政治家、授予貪慾的政治業者權力也是日本人的自由。可是一旦自由發生了差錯,結果自由就產生了責任。自詡智商高居世界第一位的日本人應鋒能充分瞭解這件事……或許吧?

    青蘭女子大學的正門在他們面前敞開著,在花崗岩製成的校門前,戴著扁帽配著喇叭褲的茉理對著表兄弟們揮著手。

    「是茉理姊妹!」

    「沙面、年糕小豆湯、燒烤章魚、西式點心,該從哪一種吃起呢?如果不公平地吃,會被窮神罵的。」

    老ど余和老三終跑開了。老二續和老大始在他們後面慢慢地走著。

    僅管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能持續多久,但是,至少在目前,在秋天的溫暖陽光下,日本和龍堂家都處於一片和平的狀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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