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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惡魔前鋒暗中活躍

作者:田中芳樹

    龍堂兄弟再度發現海東的每個街角都掛著「真理只有一個,正義只有一個」的神聖真理教團標語。標語放在教團的全國本部,表現出宗教都市的一面是理所當然的,可是,終既然經歷過那種經驗,他知道,教團的影響力和動員力已經滲透到高中生層次了。這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可是,這或許也證明了白楊學院內部正漸漸被白蟻侵蝕中。

    「一想到所有的家人都聚集在起居間,大叫著真理只有一個,就讓人覺得噁心。」

    終一邊咬著早餐的吐司,臉上帶著束手無策的表情。如果高中生加入某個特定的宗教團體,那麼,整個家族理所當然都會是信徒的。續一邊喝著善茄汁,一邊回答。

    「因為信教是自由的。只要不對他人造成不便,要信神或信魔鬼都是個人的自由。」

    「我覺得已經對我造成很大的困擾了。」

    終一邊往杯子裡倒進第二杯咖啡,一邊嘟噥著。

    「這對終來說也未嘗不好。瞭解被害者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續把塗上了奶油的吐司遞給始,一邊再度回答。

    「我從來沒有過以集團方式鬥爭或虐待一個人,可是單槍匹馬料理多數人卻像三餐便飯那麼多。」

    說完,終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事情似的。

    「啊,不就是這樣嗎?我總是被橫暴的長兄和陰險的二哥虐待。我真是一個男灰姑娘啊!」

    「要說這種話至少也要把自己的房間打掃乾淨後再說。」

    續回了一句,一向被迫不得不打掃共用房間的余吃吃地笑了起來,終見狀覺得自己得改變話題可。

    「對了,神聖真理教團裡好像有教主這號人物,宗教裡的年輕指導者很多都是美男子吧!在傳奇動作小說裡面通常都是這樣描寫的。」

    終率直地想像著。他被高年級生叫去時所使用的單字都是從小說裡面現學現賣來的。

    「傳奇動作小說固然不錯,可是,讀書是基本的大事喲,多看一些世界名著吧!」

    「我看了世界名著啊!像是萬年尋母之類的。」

    「是萬里吧!」

    這時候長兄把正看著的報紙收了起來,叫了一聲。

    「七點四十分。」

    該是上學的時間了。兩個少年一口解決掉吐司和咖啡,站了起來。當他們說完「吃飽了」的時候,人已經飛奔進自己的房間裡了。

    始把看完的報紙放到報刊架上,交抱著雙手仰頭看著天花板。

    「神聖真理教團右手握著巨億的財富,左手握著幾十萬人的動員力啊!」

    「而且,他們的財富不用繳稅,信徒不用給人事費。」

    「只要不對政治資金和宗教法人確實課稅,公平的稅制就無法實現。」

    「不對政治資金課稅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為選舉投票和支付稅金是最基本的政治活動……」

    當始和續進行著屬於年長組的社會派交談時,兩個年少組忙著上學的準備工作。由於今天他們都有體育課,所以行李很多。而他們的長兄之所以還這麼悠閒是因為今天他的課從第四堂才開始。他不是班級導師,這一點讓他輕鬆了不少。當然,他和弟弟們來到海東並不是為了生計問題,而是為了拯救白楊學院的危機。這一天已經是九月四日了。預料慢慢地會有新的狀況出現了。

    聽到年長組的會話,終不禁興昧盎然地問道。

    「那麼,我當個教祖組織一個宗教團體,賺取了利益也不用繳稅金羅!」

    「只要被承認是一個宗教法人就可以了。」

    「啊,真的啊……」

    終認真地交抱起了雙手沉思,續看著哥哥笑道:

    「終在想什麼一看就知道了。」

    「一個不敬神的傢伙。」

    長兄命令年少組立刻上學去。終和余便大聲地叫這」我走了」,朝玄關飛奔而去。對於招呼的禮儀,長兄規定很嚴格,所以,終和余也都照實做到了。

    剩下來的年長組繼續他們的談話。

    名雲泰信難得地上傳播媒體時,所用的頭銜是「海東商工會議所會頭」。除此之外,他還有公司的會長和顧問、學校法人和醫院、財團的理事長、相撲力士和歌手的後援會會長等,公私多達四百餘個的頭銜,即使是他本人,大概也只記得自己所有頭銜的一成吧?

    根據始的調查,名雲的頭銜中並沒有和神聖真理教團有關的。若說和宗教有關的頭銜,那就是海東大神宮這個神社的地區居民代表和泰玄寺這個佛教寺院的信徒總代表頭銜,這對一個地方的士紳而言,並不是多稀奇的事。可是,很明顯的,名雲和神聖真理教團有很密切的關係。神社和寺廟只是利用來欺騙社會大眾的耳目罷了。

    把經濟、政治和宗教大權都握在手上,名雲到底有什麼企圖!始想要盡量從多方面來掌握名雲的真面目。

    「有一種說法是企業的勞動分配率。」

    始開始說道。從國家的層次來說,那是國民總所得稅中的總賃金比率,可是,以特定的行業和企業來看時,那就是人事費和福利衛生費在附加價值金額中所佔的比率。

    「也就是說,應該解釋成勞動分配率越高,職員的薪水就越高,待遇也就越好了。」

    「是啊!」

    「和各外國比較起來,日本是比較低的吧?」

    「令人驚訝的低。」

    公開股票的大型製造業公司的勞動分配率在日本是49%,在美國是60%前後,西德是65%,法國則有70%。也就是說,日本大企業對職員的辛勞所給與的報酬此歐美要少得多。建築豪華的社宅、公司到溫泉旅遊都只是個幌子。薪水低,勞動時間又長,再加上物價又高。日本的上班族並不輕鬆,企業的油水、癡肥都建築在他們的忍耐上。

    現在姑且不談日本全國的事。名雲支配的海東汽車工業是日本第一,也是世界第一的汽車製造公司,可是,勞動分配率卻只有33%。而同一時期,美國最大的通用汽車公司勞動分配率卻高達57%。誇張地說來,他們把職員的薪水壓低了一半,而那一半當然是進了公司的財庫裡了。根據公開的資料顯示,海東汽車工業的剩餘財產高達三兆圓,如果把這些錢投資到股票或國債中,每一年就可以獲利二千億圓。

    「不但沒有把利益回饋給社會,也沒有回饋給職員,這是日本大企業的本質,可是,海東汽車似乎太過分了些。」

    「勞動組合也完全是御用組合,似乎和公司一體化了。」

    海東汽車每年給保守黨巨額的政治獻金。雖然身處地方,可是名雲卻是中央政界的大支持者,他把手下送進了國會,藉以執日本政界的牛耳。所以,每個月的一號,保守黨的總務會長都特地從東京到海東來。

    「美國有一個有名的作家叫狄恩。R。昆茲的吧?」

    「我知道。」

    「在他的作品中就提過這種事。他說,所謂的政治家就是尋求支配他人的權力,是惡棍經常選擇的職業。」

    「喲,難道日本和美國那麼相像嗎?」

    「美國應該好得多吧?」

    在美國,依照法律,總統和閣僚在職期間是不能有買賣股票和商品投機之類的行為的。而日本卻是一個首相可以公然地進行投機生意,操作股票,賺取暴利的國家。政治家利用地位和權力中飽私囊是產業化的現象,真是一個奇怪的國家。一年當中有二十兆以上的巨額資金投資到公共事業固然好,可是,就如傳播媒體所報導的,其中有3%被當成了回扣和政治獻金,散發給國家級、都道府縣級、市鎮村級的政治家們。除了日本之外,大概只有共產主義國家才會讓政治家掌握權力,或者藉以致富吧?在所謂的西方先進國家中,大概沒有其他的國家是這樣的了。「日本是世界上唯一成功的共產主義國」這句話諷刺得好。

    ※※※

    始打算在前往學校之前,順路到立圖書館去,於是他離開了公寓。走不到五分鐘的路程,他遇上了神聖真理教團的人。每週一次,教主大人都會在街角進行晨講。大概是演講會剛結束吧?始問在場的人哪一個是教主。

    「哦,那就是教主啊。」

    雖然不像是出現在傳奇小說中的美男子,可是卻有著奇妙的魄力和威嚴,確實不是一個凡夫俗子。說他是個大學生,也不會讓人感到懷疑。不要說是大學生,就算當他是個大學畢業生也不足為奇。實在令人難以相信,他只比終大個兩歲。穿著外掛,白襪子配上草鞋的姿態實在可以相貌堂堂來形容。他的身高不及始,身材卻相當厚實。他若無其事卻不露出一點破綻的身手在在說明了必定練就一身好功夫。

    「教主大人,沒有時間了。請您快一點。」

    教主無視於匆忙催促的幹部們邁步往前走。他的步伐中仍然充滿了自信和力道,其他的幹部看來只像是侍從。

    始再度想起了續所做的報告。如果說教祖是個裝飾品的話,那麼,這個教主就是神聖真理教團的真正魅力所在了。雖然不像個宗教家,反而更像個豪族,可是,再怎麼說,他可以說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對手。

    教主坐進了一輛黑色的賓士車,被前後合計六輛的日產車護送著離開了。始不禁無聊地想起「諸侯行列」這個字眼,而目送著教主離開的信徒們卻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他們是那麼純真嗎!而其欠缺使自己觀點相對化的純真對他人而言並不造成多大的因惑。

    ※※※

    這個時候,來到白楊學院正門前的龍堂家老三和老ど麼面臨了一個很奇妙的景象。

    校門前停了兩輛箱型車。車頂上立著寫著「真理只有-個!正義只有一個」的看板。音樂從擴音器中流瀉出來,可是,那種音樂好像是送葬進行曲的快板一樣,從肩上斜掛著布條的信徒們大約聚集了有一百人左右,白楊學院的學生們都加快了腳步好像要避開他們的視線一般,一個勁兒地往校內走去。

    終和余放慢了腳步。如果進了校門,待會見要發生什麼事就很難看到了。事實上這是好奇心的驅使才使得他們有這樣的想法,可是,路上擠滿了信徒,所以寸步難行,這才是更大的理由。

    突然之間,信徒們的隊伍散開來了。好像是有命令下來,大家一起行動一般。就在思緒一轉的瞬間,如潮水般的腳步聲安靜了下來,終和余被封在信徒們築成的厚實人牆當中了。看來,信徒們的目的無他,就是龍堂兄弟們。

    「惡魔的前鋒!惡魔的前鋒!」

    因為地震般的叫聲而蒼白著臉色的是在一旁看著這個景象的其他學生們,龍堂兄弟反倒是一派無事的樣子。一個像是信徒代表的大學生模樣年輕男子往前走上來。

    「我有話問你們。不要想逃。」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逃得過去的。」

    終倒沒有這麼說,他若無其事地回答。

    「客氣客氣,我就是承蒙你介紹的惡魔前鋒。」

    「我是惡魔前鋒的弟弟。」

    余應和著哥哥。要對抗非常理的對手,自己就要此對方更非常理。上次的經驗已經讓終學到了對付神聖真理教團信徒的方式。跟他們認真只會讓自己被逼得走投無路。

    「那麼,我問你。你們到底有什麼企圖!」

    「這個嘛,以正統派的說法,我們是要征服世界,怎麼樣!」

    終表現地神色自若,信徒們在一瞬間都沒有出聲。終一改態度,鄭重地說道。

    「可是,在這之前,一定要走上淨心、謹身、棄欲、愛人、憫弱的真正信仰之道。懂了嗎?」

    「你、你講什麼廢話?」

    「尤其是仗著多數,和權力者勾結,以集團方式虐待反對者的行為都不是一個宗教人該做的。如果你們不悔改,我所信仰的神會處罰你們的。」

    「會處罰你們的。」

    余滿心歡喜地學著哥哥講話。

    「你、你們信仰的是什麼神?」

    「那當然是所有的神當中最強的羅!」

    「所以我問你是什麼神啊!」

    「是窮神。」

    由於終的語氣非常鄭重,信徒們在反應過來之前,有兩秒半鐘的空白。甚至有人驚慌失措地相對而視。身為信徒代表的年輕男子激憤地大吼。

    「別開玩笑了;地球上哪裡有信奉窮神的宗教?」

    「誹謗窮神的話,會遭到可怕的天譴的。看看蘇聯吧;那個國家提倡無神論,他們把其他的神都趕走也就罷了,可是就因為他們輕視窮神,結果,不是落得經濟和財政敗壞嗎!唉呀,真是可怕啊!」

    「可怕呀!可怕呀!」

    余恭敬地合起了兩手。終在這個時候刻意地清了清喉嚨。

    「你們靈異照片教團……」

    他故意把教團的名字說錯。

    「如果也輕視窮神的話,神會處罰的,稅務機關食來查帳,以逃稅嫌犯的罪名將你們都逮捕。盡早悔悟,皈依窮神吧;南無阿彌陀佛……」

    「這個狂人!你敢再說說看!」

    神聖真理教團的信徒們勃然大怒。他們第一次遇上此他們更非常理的對手。既然口頭上贏不過,他們只有訴諸武力了。他們想仗著人多勢眾抓住龍堂兄弟。就在這一瞬間。

    「啊,窮神在呼叫了!」

    終把手貼在耳朵旁。上課的鈴聲開始響起來了。對終來說,那無異就是窮神的呼喚。

    「余,走了!不要和這些邪教徒們鬼混。」

    「喂,這是神明的召喚。」

    他們兩人就像一陣疾風般穿過擁擠的信徒們中間,瞬間就跑進了校門內。

    信徒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之間,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他們意識過來,再度開始喧嘩的時候,鈴聲已經響完了,校門就要關上了。說起來還真是可笑,學生信徒中有人來不及進校門,開始慌張地敲著門。

    終雖然順利地脫離了信徒們的包圍,可是,當他進入教室之後,卻感受到一股不愉快的空氣。終對著大家打招呼,可是,沒有人回應他。

    「你們怎麼了?」

    終不解問道,所得的反應可以分為兩大類。把臉轉開的和帶著敵意白眼相向的。似乎整個教室流蕩著對終不友好的半流動體一般。

    在心情極度惡劣的第一堂課,而且又是棘手的數學結束,終像氧氣不夠的金魚一樣在教室外面透氣的時候,余來找他了。

    「哥哥,班上的同學都不跟我說話了。我不知道是誰命令他們這麼做的,可是,不論我跟誰說話,都沒有人回答我。」

    「用專門用語來說,就是所謂的視若無睹羅?」

    「對極了!真不愧是專家。」

    「啊,也不是什麼專家啦!哪,提高警覺一些,有什麼風吹草動就來通知我。」

    把余趕回教室,自己也回到教室,這一次沒有人對他翻白眼。因為教室裡空無一人。第二堂課是體育課,所有的同學把終留下來,離開教室了。終並不知道體育課是在哪裡上的。

    「真是陰險的招數。難道只是為了不讓自己感到無聊嗎。」

    終感到厭煩,可是,課還是得上的。要翹課也得等所有的科目都上過之後再說。終快速地換好了衣服,先跑到操場,又跑到體育館去找,可是,新學期的體育倉庫整理作業已經開始了,體育老師對著終翻白眼。除了腿短之外,他算是一個健壯,身材均整的壯年男子。

    「你是龍堂吧、轉學很快,上課卻總是遲到;你在東京總是用功到半夜嗎!」

    面對這種沒有意義的嘲諷,終一點也不理會。在日本,希望遇到一個有幽默感的體育老師,就像要求一個幼稚園的小朋友去讀漢文一樣。

    「對不起,剛從東京來,時差還沒有習慣過來。以後我會小心的。」

    終報之以更沒感受性的回答,立刻加入了體育倉庫的整理工作。當他正想把散亂一起的槓鈴和啞鈴整理好時,突然,皮膚感受到一股寒氣。哈!來了嗎?天生的戰鬥家心中有了覺悟。滿含惡意突刺而來的視線有一打以上,人數則超過了六個人。突然,終把沉重的啞鈴往半空中一丟。丟出了兩三個之後,在眼看著快掉落的時候,又把啞鈴再度拋上去。

    手上拿著竹刀和拖把的同學們不禁噤了聲。把三十公斤的啞鈴當成彈珠一樣在半空中拋著耍,這是常理說不過去的。終嘲諷地看著變了臉色的同學們,出聲道。

    「有什麼事嗎?」

    「啊,不,沒什麼……」

    對方完全被震住了。原來他們以為要對付的人人單勢孤,看來又孱弱,沒有抵抗力,所以才想用集團的力量來欺凌的。然而,一發現對方不是易與之輩,他們的惡意就像陽光下的霜一般,完全溶解了。然而,從他們的眼神就可以瞭解到,敵意深植在地下了。沒有辦法,要獲得所有人的好感是不可能的事。終決定暫時讓和平主義午睡一下了。

    另一方面,龍堂余也遭受到了常人所無法抵擋的集團攻擊。

    一樣是體育課的時間。換好體育服裝,一直到來到操場時,什麼事也沒有。余之所以知道有幾個同學心懷不軌是因為他感受到一股像是有毒瓦斯的氣體瀰漫在四周,可是,他仍然淡然處之。在體育老師來之前要做好準備體操,伏地挺身於是開始了。這個時候,有六個體格強壯的同學跳到余的身上來。六個人的體重合起來也有三百公斤之多吧!這麼重的負荷全都加在余的身上余並沒有刻意加以抵抗。他發出了一聲「呦!」悠然地站了起來。以中學二年級學生來、說,余算是小個子。這個小個子少年身上就背著體格此他好,體重也遠在他之上的六個同學,一口氣站了起來。

    這六個人當然大驚失色。他們原打算用體重壓住余,讓他肋骨龍裂而致痛苦號哭的。結果,這個小個子的轉學生竟然連背著旅行背包的感覺也沒有。

    余刻意搖了搖身體。六個學生便一起飛彈了起來。只聽得他們發出了慘叫聲,滾落在地上。有一半的人腰部或背部狠狠地撞擊在地上,再度號叫了起來。四周的同學愕然地呆立在原地。好不容易才現身的體育教師問正拍著身上灰塵的轉學生。

    「咳,你到底在幹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站起來而已。」

    余老實地把情形描述出來。他並沒有說出,事實上是有六個同學想把他壓碎。這是沒必要的。教師露出了不得要領的表情,他看著學生們慢吞吞地爬起來,似乎決定貫徹消極主義。他拍拍手命令學生們排好隊伍。

    余的背後傳來一陣呵罵聲。

    「妖怪!」

    「妖怪?沒辦法,這是事實。」

    龍堂兄弟都知道,他們並不是尋常人。他們也知道,自己體內流著的血和一般的人類是不一樣的。儘管這是不變的事實,可是,被那些仗勢欺人的「人」呵罵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讓余難以理解的是,這種人似乎一點都不想去瞭解到自己本身的醜惡。難道他們沒有想到以多數人去欺凌他人是一件很可恥的事?難道他們連「如果自己遭到這種待遇,那有多悲慘?」的想像力都沒有?

    「頭腦不好並不是指智商低或偏差值低,或者學歷低。頭腦不好就代表沒有想像力。」

    長兄始曾這樣說過。仗著人多勢眾欺凌弱小、以匿名方式寄裝了剃刀的信給自己不喜歡的人、誘拐幼龍施加暴行等以不同層次做出可恥的行為就是因為完全沒有「如果自己有這種遭遇會受到多大傷害」的想像力。就因為沒有想像力,所以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是可恥的,自製心也失去行動能力。

    「真是受不了!」

    很難得的,余陷入了厭世的情緒當中,他一逛走向五十公尺計時的行列。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你最好小心一點!因為大家有意要仇視你,小心了。」

    余環視著左右方。周圍是有幾個同學,可是,沒有人看著余,所以,余也搞不清楚是誰對他說話。可以確定的一件事是,那個經過壓抑的聲音雖然消極,卻滿含著善意。如果公然和余站在一邊的話,這個人一定也會成為被疏離和迫害的對象吧?雖然無法對不特定的某個人致謝,不過,余決定接受對方的勸告。

    體育課平安地結束了,可是,在回到教室之後,余再度確認了隱形敵人的存在。他的桌子上用奇異筆大大地寫著「混蛋!去死吧!」幾個字,椅子上則被潑了溶了顏料的水。余小聲地歎了一口氣。

    ※※※

    當龍堂家的老三和老么各自孤獨地應戰時,長男始接到日高學院長的傳喚,和體育科主任教師一起來到院長室。

    「始也一起出席吧!待會見有客人來。」

    始瞭解院長的用意所在。如果是像前幾天不請自來的客人上阪議員那樣的人物來訪,始也在場會此較安全一點吧?然而,這一天來訪的客人卻沒有暴力的氣氛,只不過看起來市儈氣和銅臭隨著汗水從全身噴射而出。黑瘦而前齒突出的中年男子是和海東鄰接城市的中學教務主任。他是為了學生入學的事情而前來商談的,然而,事實上,他是為了該校一個棒球部的好投手前來商談,他希望院長能讓他以特殊待遇的身份免試人學。

    「是左投手哦!左投手哪!」

    教務主任誇張地說道,做出用左手投球的姿勢。他把招待他的麥茶一口氣喝光,然後繼續滔滔不絕地說道。

    「光靠他一個人就可以在縣大會中穩拿到前八名。如果再加上上壘率高的強打者和具威力的四棒打擊手的話,到甲子園去也只要比賽個兩場就可以獲勝了。」

    這個男人給人的印象不像是個教育者,反倒像是個販賣人口的營業員。

    「除了他之外,希望能再讓我們棒球部的三名球員進貴校的高等科就讀。我的希望原本是能爭取到四個名額,不過,這一次先取個三名吧,一切就拜託您了。」

    「他們是正選選手嗎?」

    「不,是候補選手。可是,其中一個是難得的代打人選。我認為對貴校而言,這是個很划得來的買賣。」

    買賣!始啞然失聲,從斜左邊的角度凝視著教務主任的臉。這個教務主任確實不是個教育者,而是個不折不扣的推銷員哪!院長也沉默地不說話。只有體育科的主任教師彷彿深受感動地點點頭,隨聲應和。

    「至於禮金方面,能不能請您準備個一千萬圓、當然是現金羅!」

    三百萬圓給中學的棒球部。二百萬圓給左投手的父親,一百萬圓給棒球部的部長,一百萬圓給來球隊的教練,一百萬圓給校長,一百萬圓給教務主任自己收起來,然後,剩下的一百萬圓就給選手的後援會長町會議員。教務主任理所當然似地做了這樣的說明。他甚至也說了,這些錢不需要分配給三個候補的選手家人。只要讓他們入學就夠讓他們欣喜不已了。

    「對了,是不是還可以給我一個席位?我喜歡吃河豚,可是,教師的薪水太微薄了,平常是吃不起的。」

    教務主任笑開了嘴,金牙齒便燦爛地閃著金光。左手指頭上的鑽石戒指也相互輝映著。這些東西是用微薄的薪水買得起的嗎?院長好不容易開了口。

    「多謝你的講解,可是,像我們這麼貧窮的學校是不可能拿得出一千萬圓的。很抱歉……」

    「啊,是這樣嗎?這麼說是沒辦法了。」

    教務主任也不執著於此,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這大概是因為還有其他的顧客等著他去遊說吧!把教務主任送到玄關的體育科主任教師回來的時候,用遺憾的眼神看著院長。

    「院長,恕我直言,您的消極想法不但招不到學生,學校的經營也會很艱辛。神聖真理教團也會趁機搗鬼的。能不能請您用柔性一點的作法?光是注重美麗的外表是行不通的。」

    院長以苦澀的表情接受了體育主任的抗議。

    「我知道你的話有道理。可是,如果不是教育還維持著這麼一點尊嚴,這個國家的社會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不是刻意擺譜說大話,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買學生好讓本校在甲子園中露臉。」

    「在甲子園大會中推銷名氣的高中總是努力不懈的。如果不在運動或進大學任何一方推銷自己的話,隨著出生率的降低,學生只會不斷地減少。儘管您對甲子園大會有所批評……」

    「我不是有意要破壞甲子園大會。我只是不想用這種形式來做事。所以……」

    「我懂了。那麼我告退了。」

    體育主任站了起來,不想再聽院長繼續說下去,他刻意地加重了自己的腳步聲,離開了院長室。開門關門的聲音也顯得很粗暴。

    「他也用心頗深啊!」

    院長歎了一口氣,突然苦笑道。

    「不過,棒球不夠強這一點,共和學院和本校倒是有志一同啊!雖然兩校相像到這種地步並不是什麼好事。」

    「其他學校的棒球部隊員曾說,沒有讓選手留和尚頭的學校是不可能打贏球賽的。我可沒聽說美國大聯盟的球員都留和尚頭。」

    始聳了聳肩。共和學院的高等科雖然設有運動班級,可是,或許是拖拉的校風並不適合決勝負吧?共和學院的每一種運動都不出色。也有學生是借此來賺取零用錢的。在棒球部和田徑部的比賽中上場賺取打工費,自稱「漂泊的救星」的人,本名就叫龍堂終。在高中棒球的東京都大會中,他雖然擁有連續四次安打的記錄,可是,球隊在最後還是敗北了。在輸八分的情況下,以前一直負責守中外野的終以救援投手的身份踩上投手板,可是卻連續投了六次四壞球,結果招致了敗北。他的球速雖然是超高中級的,然而控球能力卻令人不敢領教。之所以沒有投出暴投,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球速的威力,刻意提醒自己要小心。「要投出剛剛好的球實在是太難了」,事後終這樣為自己辯解。

    始離開了院長室,朝著講師休息室走去,這時侯,終揮著一隻手靠上來。他突然裝出一副哭喪的表情。「嗚,老哥,班上的同學都欺負我呀!我不想再到這種學校上課了。」

    「你有沒有搞錯主詞和述詞!你不會是那種乖乖接受別人欺負的人吧?就算你拒絕上學也是白搭。」

    「啐!被識破了。」

    終搔了搔頭。雖然洞悉了弟弟的演技,可是,始卻不得不好好想想。白楊學院的所有教師對院長並不心服。剛剛他在院長室就目擊了事實。如果只是針對教育和學校經營的方針而有所異議,那倒是無可厚非,可是,如果神聖真理教團的手不只伸向學生,連教師都難逃操控的話,事情就不能等閒視之了。有時候笑得太得意忘形反而會讓自己從椅子上摔下來的。

    「可是,老哥,姑且不說我,余好像也受到欺負哪!」

    「在中等科也有信徒集團嗎?」

    「余那傢伙有時候被欺負了還不知道。做哥哥的可不能不擔心啊!」

    「是啊!就算被你欺負了,他也不在意,還是跟著你走。」

    「啊,什麼意思嘛,我受到傷害了。」

    始帶著苦笑拍拍發了火的弟弟的肩膀。

    「對不起啦!來到這裡之後,好像連幽默感都沒了。是來自日本海的風不好吧!」

    「不要把責任推到風土身上。」

    ※※※

    龍堂兄弟交換著欠缺危機感的會話,然而,在隔著他們四道牆壁之外的地方卻進行著一段相當陰險的會話。神聖真理教團的教主和兩個信徒在一個教室裡會面。

    「對不起,教主大人。」

    陣內厚子和昨天叫出終的高年級生匍伏在地上。在他們前方有一雙穿著白色襪子配上草鞋的腳。

    「對不起?什麼事對不起、具體地說來聽聽。」

    這個聲音具有足以讓人膽顫心驚的重量感和壓力。兩個男女學生蒼白著臉,說不出話來。這兩個人各為白楊學院裡的神聖真理教團信徒組織的男女領人,可是,在教主面前,他們只像是下人。

    「那些龍堂兄弟似乎很頑固。或許交由你們來處理是錯的。

    陣內厚子好不容易才擠出了聲音。

    「那個叫龍堂終的一年級生,昨天原本以為可以渡死他的。可是,他的哥哥出現了,把事情都搞砸了,今天,他則把我們都牽著走……」

    「你們被耍了!」

    教主微微地改變了語調,兩個學生就像被隱形的手壓著脖子似地低下了頭。教主看也不看,自言自語道。

    「如果不把龍堂兄弟排除掉,拿到白楊學院的土地的話,我們就沒有辦法在海東建立起神的王國了。光是要趕走他們是有好幾種方法,可是,不讓他們這種不怕神的人得到報應我是不甘心的。」

    教主交抱起了雙臂。匍伏在他腳邊的學生們跟他是同年紀的,可是,看來一點也不像。這個年輕人自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或偉人,然而,他確實有著常人所不及的精神厚實度。

    ※※※

    另一方面,龍堂兄弟中沒有背負著到白楊學院上課的責任的老二,這一天又來到銜上。躲在公寓裡,情報也不會長出翅膀飛進來,所以,他還是決定到外面去走走。他戴上了淺色的太陽跟鏡,固然是為了隱藏自己的美貌,然而,有沒有效果就讓人猜疑了。

    離開公寓的時候,續停下了腳步。他感覺到地面微微地晃動著。由於從小在東京長大,所以對地震非常敏感。從電線的搖晃,他確定是地震,不過,時間並不長,立刻就停下來了。看來似乎也沒有什麼餘震,所以續便開始往前走。在第二個十字路口,他為了確認信號燈而摘下了太陽眼鏡。在第一個十字路口時,大家都走人行道,所以並沒有那個必要。

    這個時候,有一個小小的人影從上往下,在他的視線中垂直地移動。他在這個人影的垂直移動結束了之後才確定是有人從前面的大樓上跳下來。續目擊了跳樓自殺的現場。

    成為現場的十四樓建築大樓立刻化成了騷動的焦點。起哄的人們發出了慘叫聲聚集過來,巡邏車和救護車也高聲響著警笛聲趕來了。禁止通行和禁止進入的繩子被拉了起來。續只從人牆中瞄了一眼死者的腳和噴散在路面上的血跡一眼就離開了。這種景像是不需要多看的。

    續從電視上知道了從大樓上跳下來的男人是一個叫寒川的三十五歲人物。之前是縣鹿職員,由於人事異動而成了神經病,因酒醉毆打警官而被懲戒免職。沒有退休金又丟了工作,在絕望之餘便走上自殺一途,這是警察方面的說法。

    續並不全然相信這種說法。公務員的自殺往往和冤獄及瀆職、政治的壓力扯上關係。除此之外,他還因為有目擊跳樓現場的奇妙因緣而感到在意。

    ※※※

    「今天晚餐就叫外送吧!」

    丟下這一句話,續在傍晚時分一個人外出了。始因為第二天有四堂課,要預先準備資料,所以沒和弟弟同行。老三和老ど則各有習題要做。大學生真是輕鬆愉快啊!留下來的三個人都這麼想著,可是,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寒川家的守靈很淒涼。或許是因為死法為世人所忌諱吧!續原本只打算去燒燒香就好了,可是,他看到了在白楊學院碰過的園浦,所以便決定留下來靜觀其變。

    寒川的妻子看來在三十歲前後。雖然因為勞心而顯得憔悴,可是,她穿著喪服,抱著嬰兒的樣子,仍然難掩其以前的美貌。坐在她旁邊的園浦以寒川家的住宅貸款在海東商工銀行裡還沒有了結為由,要求讓出這個家。在守靈一個小時之後,他和三個手下留了下來,開始在故人的靈位之前進行苛酷的交涉。他知道名雲對寒川的憎惡,所以為了表示對主人的忠勤,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對著他低下頭來的未亡人突然抬起了頭。

    「我不是說他不應該會自殺。可是,就算他是自殺的,一定是有人逼他走上絕路!我要那個人負起責任,否則我的丈夫不會閉目的!」

    未亡人的聲音顫慄著。園浦歪了歪嘴角。

    「太太,請小心你的遣詞用語。你先生固然可憐,可是,說起來,他也是自作自受。如果他乖乖地照著人事異動做就沒事了,是他自暴自棄落得如此醜態。責任在你先生本人。」

    園浦故意地拿出手帕接著汗。

    「現在不說這個了,什麼時候你把房子讓出來?本月中能不能結算清楚?」

    寒川夫人提高了聲音。

    「你想幹什麼!你以為我先生沒有寫遺書!我知道七曲川的修改工程有很多黑幕!誰為了名雲一族無視於法律和條例的存在?誰行為不正?我先生在死前全部都寫在遺書上了。」

    看到寒川夫人堅毅的視線,園浦不禁動容了。最初是猜疑的表情,可是當他瞭解到夫人不是信口胡扯的時候,兩眼中便燃起了殘忍的憤怒色彩。他環視左右,似乎想要找出書信藏在哪裡。

    「把信找出來。」

    園浦激動地下了命令。

    「你們夫婦都無藥可救,你們是非國民,由於名雲先生的大恩大德,你們才能在海東混口飯吃,現在卻不知報恩。」

    園浦露出了權力者走狗慣有的凶暴表情。他非常瞭解,自己背後有強大的權力支撐著,而對方只不過是一個剛剛失去丈夫且又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性,所以才如此盛氣凌人。

    他的手下們粗暴地開始在家裡面翻箱倒櫃。他們無視於寒川夫人的制止,拉開了抽屜,把裡面的東西都倒在地上、翻倒桌子。這無異是粗暴至極的行為,然而,事實上,與其說他們是想找出書信,倒不如說是脅迫未亡人交出東西的示威行為。然而,就在他們的行動還沒有結束的時候,房間的入口處出現了不相干的外人。園浦睜大了眼睛。

    「你是什麼人!是誰讓你進來的!」

    園浦像猿猴一般地露出牙齒詰問。續對準了他的牙齒揮出了左拳。當園浦發現到跟前的人就是出現在白楊學院院長室的四人組之一時,身體已經飛向半空中,撞擊在房間的牆壁上了。折斷的牙齒散落在地毯上,他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

    續當然是已經手下留情了。如果他使出全力毆打的話,園浦的身體只怕早就散了。那些翻箱倒櫃的手下們呆立了半分鐘,在恢復意識之後,他們丟下了抽屜,朝著續跳過來。續抓起了第一個跳過來的人的衣領,朝右邊一甩,讓他和第二個人撞個正著。兩個人糾纏著撞擊在牆上,續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用手刀擊向第三個人臉上。

    續輕輕地拂去兩手上的灰塵,整個經過只花了五秒鐘的時間。如果是終,他或許會誇口「我只要四秒鐘就行了」。續溫和地對坐在房間一角,抱著嬰兒的寒川夫人說道:

    「你沒有受傷吧!」

    「嗯,謝謝你。」

    「請趕快離開這個家。不,乾脆離開這個城,這樣會比較安全一些。你有娘家吧?」

    「嗯,在長野縣……」

    「不,我還是不要問的好。請立刻準備好離開。等你安頓好了,請打這個電話給我。」

    續把寫有公寓電話的便條紙交給寒川夫人。

    「或許我可以幫一點小忙,好讓你的先生瞑目。如果你能相信我的話,我會感到很榮幸。」

    「是,我明白。」

    沒有一個女性在續的凝視下不動容的。更何況這個男人為她打倒了跟前的暴漢。她接受了續的指示。

    夫人在準備離開之前的工作時,續決定把園浦料理完全。園浦抬起了滿是鼻血的臉,用失去了大半前齒的嘴巴呻吟著。

    「畜牲,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官員和警察都是我們的人,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你早晚得哭著求饒的。」

    續只是報之以冷笑。他的右手上拿著放在寒川家床頭櫃上的國產威士忌酒瓶。

    ※※※

    ……續把寒川夫人和嬰兒送到車站,確定她出發前往長野方面之後,便打道回府了。年少組已經睡了,始叫了外送餐點,續便-邊吃著壽司飯一邊把事情跟長兄說清楚。

    「未亡人沒有把書信交給警察吧?」

    「如果讓警察知道了,就會被沒收,永遠見不了天日了。因為毀滅不利的證據是日本警察最拿手的本事。」

    在日本,每次發生冤獄事件時,警察隨意操控證物的情形都會被提出來指責。一個足以讓人面臨死刑的證據被警察「漏失」掉的例子不只一個,而且最後也沒有人負起責任。警察之所以失去他們的信用,責任在他們本身,不在任何人。

    「對了,你怎麼處理園浦那傢伙?」

    「當他醒來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天國裡。大概是最漂亮的地獄吧!」

    續露出了艷麗的微笑說道,始苦笑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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