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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事與願違的夏季

作者:田中芳樹

    Ⅰ

    在二十世紀最後幾年的某個夏天,日本顯得騷動不安。

    先是發生了號稱戰後最大的集體瀆職事件。但是,這種瀆職事件在每一次發生時,都說是「戰後最大」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三個新任的閣僚辭職,兩打之多的大企業員工遭逮捕,這畢竟不是一件小事吧?

    而在這個事件上罩上一層灰色影子的,便是龍的出現。在這以前,只存在於傳說和神話中的虛幻聖獸出現在號稱世界經濟中樞的東京市了。

    如果只是出現在大家眼前,或許就只會跟尼斯湖的怪獸一樣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而已,可是,吐著火焰的紅龍將新宿新都心化成了火海,銀白色的龍掀起暴風,使美軍橫田基地潰滅,接著黑龍又降下了雨--總之,神話世界對現代機械文明的侵略以絢爛的色彩出現在文明人的眼前。

    在過期間,也零星發生了看似小但卻不能忽視的事件,首相面臨記者們的質問。

    「戰車被搶?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第一次聽到。」

    首相以連測謊器都不禁要為之臉紅的平靜回答。記者們在一瞬間說不出話來了。有一個人重整了姿態再度質問:前幾天,陸上自衛隊的戰車被四、五個恐怖份子強奪了,此事是真是假?首相的平靜一點也不見動搖。

    「如果是電影或漫畫中的情節,一定很有趣。可是,現實是大不相同的。現實應該是比較穩定而嚴肅的。」

    「可是,首相,據我們收集到的情報,這不是一句玩笑話就可以解決的事。」

    「那是你們的見解,我也有我的見解,所以,我們不是應該尊重彼此的自由意志和見解嗎?」

    「不是這種層次上的問題啊,首相。您是一國的總理大臣。戰車被恐怖份子所奪,這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讓國民瞭解真相是您的義務吧?」

    「你不可以對首相說這種失禮的話!」

    不分青紅皂白叱責的不是首相的秘書官,而是一個國民日報的老練政治記者。在其他的記者發出嚴厲的質問時,他就會出面阻止,厚顏無恥地跟在首相的派閥後面,為他們奔走或收集情報。據說在這兩三年之中,他常常出馬參加首相派閥的總選舉。

    當首相淹沒在警衛們的巨軀往外移動時,記者們只能目送著,呆呆地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相互看著,歎出了氣。

    「如果我是首相,早就丟下政權了。被炮轟到那種地步還戀棧著這個散亂的政權。」

    「他的神經粗細和我們不一樣啊!不,或許根本就沒有神經。歷代的首相在任期當中都因為勞心和重壓而稀疏了頭髮,可是,那個人到現在還是滿頭黑髮。」

    這些嘲諷的聲音也都不大。就像人們嘲諷大報的政治部「不是大眾傳播媒體,而是政治業界的專用刊物」一樣。沒有了批判性,刻意將政治家的抗爭和放言趣味化,然後總在記事的最後寫著「今後的演變為大眾所注目」。

    在這麼淒慘的狀態之下,還有骨氣的記者們並沒有死絕。有記者逼問「以前,日本的政治家也沒有中飽私囊的,甚至有人在死的時候還一文不名。這又怎麼說?」

    聽到記者這麼追問,首相也只是「哦」的一聲而已。他既不是政治家,也不是喜歡談論政治的人。他是一個政治業者。

    所謂業者就得靠著自己的職業來賺取利益。減少自己的財產是生意人絕對不會做的事。

    結果是將首相的私邸和別墅的家產合計起來超過了首相十年間的收入。這可能是首相少報了收入藉以逃稅,或者是把政治資金流用到私生活上。在野黨議員針對這件事質問時,也被以一句「不可以議論私生活」而遭封殺了。近代民主國家的首相和總統在收入和支出方面不能有隱私權,在日本這個國家的政界中連這種常識也不適用了。

    可是,「政治家保持清白是最好的」的想法也有些危險性。因為不管是法國革命期的羅伯斯比或宗教改革時代的喀爾文,或者是日本江戶中期的松平定信,那些採行高度思想鎮壓和恐怖政治的政治家都以清廉為賣點。這是很難的。但是,就日本首相的情形而言,這是「困難」層次之前的問題,是處於告訴幼稚園小孩「不可以做壞事」的層次問題。

    ※※※

    有L女士異稱的派翠西亞。S。蘭茲德爾女士面見首相並不需要等上三分鐘。她受到了相當於駐日美國大使的優渥待遇。駐日美國大使並不喜歡L女士。應該說是不喜歡無視於正式的外交規則而暗中活躍或活動的瑪麗關財閥的做法。雖然討厭,可是也沒有加以反對或妨礙,所以駐日美國大使並沒有失去他的地位及其他地位以上的東西。

    「呀呀呀呀呀!讓你久等了,『蘭德爾』小姐。」

    對美女施加慇勤是不該受到盤問的。這是男人的本能。故意省略L女士的姓也不是出於惡意。就算不對這個男人有任何期待,也應該不至於生氣。可是,這個狡猾的眼神又該怎麼說呢?

    算了。反正也不想把這個男人當成情人,只是利用他手中的權力罷了。L女士自我警惕不要把感情和目的混淆在一起。她根據近乎完美的算計,用流利的日語把話帶進去,她告訴對方,日本人龍堂家的四個兄弟對西方自由世界而言是一種極為危險的存在。

    「希望您能下令讓日本的警察去逮捕那些龍堂兄弟。」

    L女士說完,首相露出了一個吊起嘴唇兩端的笑容。他不是刻意要擺什麼大人物的架勢,只是想對美女表示客套吧?

    「日本是一個先進國家,而且又是一個民主主義的國家,不能在沒有任何罪行的情況下就逮捕公民。即使龍堂家自祖父那一代以來就是一個有危險思想的家系。」

    關於龍堂家的家系已經調查得差不多了。首相毫不在意地告訴了L女士這些話。很明顯的,他的意圖是,儘管不是要拒絕L女士的要求,但也要盡可能地擺商姿態。L女士壓抑住自己的聲音和情緒告訴首相,可以把他們視為襲擊美軍基地的恐怖份子。

    「這些話相當有意思啊!我斷不能完全不關心,可是,不管美軍基地內部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都不插手,這是大人之間的約定吧?」

    首相臉上露出了堪用厚顏來形容的笑容。

    「應該有可以證明他們罪行的證據之類的凶器吧?」

    「沒有什麼凶器。因為他們都是空手進行的。不過,反觀戰後日本的冤獄事件,日本的警察似乎很擅長捏造出莫須有的凶器嘛!」

    首相的兩眼瞇得細細的,放出了白色的光芒。彷彿肉食猿般令人不快的表情在一瞬間之後就消逝了,空虛的笑容再度回到他臉上。L女士無趣地訂正了前言。

    「那是以前的事了,現在是沒有。」

    「是的。我們日本不會有像共產主義獨裁國一樣的行徑。因為日本是一個自由、民主的先進國。嘿嘿嘿!日本是必須和美國攜手保衛世界的自由和正義的。」

    這種論法以前也聽別人講過。可是,現在,這些事已不重要了。結果,最終的手段只有一個。那就是喂餌。

    「美國在日本政府制定秘密法的時候,會全面地支持。我想這不是一個壞消息。」

    「啊,多謝了。」

    首相的反應極為消極。國家秘密法的制定固然令國內右派勢力大為欣喜,可是,首相個人卻連一塊錢的利益都沒有。L女士也注意到這件事了。列提了兩三個條件之後,她達成了目的。這期間大概只花了十五分鐘的時間。

    Ⅱ

    位於躊玉縣草加市一隅的虹川耕平家中,三個男人靠著餐桌,大白天的就喝起啤酒來了。桌子底下一隻雜種的小狗正舔著盤子裡的牛奶。老式的冷氣機雖然開著,可是、效果並沒有像聲音那麼大。

    三個人的共通點是男性、二十九歲、未婚。而這個家的主人是在警視廳刑事部上班的警部補。客人之一的蜃海三郎是國民報的記者,另一個客人水池真彥是陸上自衛隊的二尉。每個人都是優秀的專職者,也是善良的市民--這是當事人自己的想法。順帶一提,桌子下的小狗松永良彥是水池的朋友。

    水池參與了前幾天夜裡的奪取戰車事件,自己脫離了自衛隊。他投靠的地方就是老朋友虹川的住宅。這個令人困擾的男人也不感到不好意思,帶著賓客的表情喝著啤酒說道「最近的啤酒味道好淡。日本人的舌頭越來越不行了」。他在喝了好幾杯之後,和桌子底下的朋友商量道。

    「啊,今後該怎麼辦呢?你覺得如何,松永?」

    「汪!」

    「不要問狗!」

    「啊,虹川,你對松永有歧視?難道你也認為沒有附血統書就不是狗嗎?真是討厭的傢伙啊!」

    「討厭的人是你。話說回來,還真是熱啊!這就是所謂的溫室效應嗎?」

    「不是溫室效應吧?是冷氣機太老了。」

    「囉嗦!你這個三杯下肚就該滾蛋的食客!」

    所謂的「溫室效應」是很早以前就由有識者提出的問題,這是警告地球上的人們,地球的環境正在持續惡化中。可是,就像在日本國會中,在野黨的議員提出「因為溫室效應的作用,地球的環境正遭受巨大的破壞」這種說法時,引來執政黨的一陣嘲笑和謾罵一樣,社會上的多數人都忽視這件事。

    而到了一九八八年末,「溫室效應」這個名詞就完全一般化了。從工廠和汽車、火力發電廠所排出來的二氧化碳將地球整個包住了,在吸取來自太陽的熱能時,地上的熱氣卻散不出去了。根據日本氣象廳的氣候懇談會所得資料顯示「地球的氣溫上升了三。五度,南北兩極的冰溶解而使得海面上升了-。一五公尺」。如果這是事實,那就大事不妙了。

    可是,這裡卻發現一件奇妙的事情。一九八八年,包括日本在內的世界各地急速而激烈地掀起反對核能發電的運動。說起來,這是因為一九八六年四月發生在蘇聯的車諾比核能發電廠的大事故使得事態越發地明朗化,人們也提高了危機感之故。

    從那個時候開始,以下這樣的意見就開始引人注意了。

    「核能發電和石油或石炭之類的化學燃科不一樣,不會放出二氧化碳。所以不會引起溫室效應,應該大力推廣核能。反對核能發電就是促進溫室效應,參與破壞地球的環境的行為。」

    也就是說:

    「反對核能發電的人就是環境之敵、地球之敵!」

    這種論調正確嗎?

    根據美國密西根州立大學的農業試驗所長希爾本。維持亞的說法,「二氧化碳如果增加,植物的生長就會受到刺激而加快。生長的植物因為光合作用把二氧化碳還原成氧和水,所以,不能毫無止境地讓二氧化碳增加。」

    同樣在美國的國立水保全研究所上班的物理學者夏伍德。艾德索指出「大氣中的二氧化碳即使增加為現在的兩倍,世界的氣溫也只會上升0。二五度左右。這種變化是在地球一般的氣溫變動範圍內的。」

    哪一種說法才是正確的?

    現在的人類,尤其是自稱為先進國民的人們,浪費石油、破壞森林、污染水和大氣,使地球的環境不斷荒廢,這是不爭的事實,當然,這是人們應該反省的吧?結果,如果因此而能使得人們降低能源的無謂浪費、停止濫伐樹森、減少汽車的排氣量,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一九八九年,「海牙宣言」全面禁止二氯二氟甲烷,這表示人類的理性確實還存在。可是,開墾原始林,築起汽車道路,搗毀珊瑚礁以建設飛機場的計劃被人們強力地推動著,「要維持環境的健康就要使用核能」的說法不是有些奇怪嗎?

    一九八九年,日本的科學技術廳以「對抗反對核能發電運動的宣傳工作費用」為由,獲得了十億的巨額預算。這是前年度預算的五倍。也就是說,因為在報紙、雜誌、電視上宣傳「核能發電是很安全的」,而支付了巨額的報酬給協助作業的文化人。對一部分的文化人而言,贊成核能發電是一件很好的買賣。

    除此之外,電力公司還將女職員派到靠近原子爐的管理區域去,以PR的方式證明核能發電的安全性。這種情形就是日語中的「狼芝居」,也是「耍猴戲」。讓那些沒有辦法違抗上司命令的弱勢職員做這種事實在太卑劣了。如果電力公司的社長在核能發電所的建地內蓋起社宅,和家人一起住在裡邊的話,大概就沒有任何人會說「核能發電廠是危險的」了。這種作法比花費上億圓的宣傳費要來得有說服力的多。主其事的人沒有想出這種作法實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議。既然他們主張「日本的核能發電廠絕對不會發生事故」,所以這種事不應該辦不到的。因為還有人更辛辣地主張「如果是絕對安全的話,就把核電廠建在東京都中心怎麼樣?」

    「現代文明的趨勢實在令人費解。」

    蜃海用手帕擦著臉。

    「你們又決定走向何方?又不能擦擦嘴就回到原來的體制內。」

    水池喝著啤酒的泡沫說道。

    「所以不如我們三個人就搭檔起來去攻佔日本的大人傳播和警察、自衛隊。只要有這樣的組合,什麼都可以做。征服日本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

    「你忘了稅務署。」

    「唔,是嗎?我沒有注意到。」

    虹川不管認真思考的水池,對著蜃海聳聳肩。

    「事情演變得非常奇怪,不過,歸根究底,問題在那些龍堂兄弟身上。為什麼會做出搶奪坦克的事?在這裡的這個不良自衛官只是跟他們一起騷動,也不是打一開始就教唆他們的。

    虹川看了食客一眼。蜃海正想說些什麼的,水池趨勢探出了身子。

    「喂,龍堂兄弟有四個人。」

    「是啊……」

    「四個兄弟再加上一個表姊妹就五個人了。我們有三個人,合起來就有八個人了。

    「答對了!給水池先生一個禮物……那又怎樣?」

    「八個人就成了南總裡見八犬傳。」

    「是嗎?這個作品是有這樣的構想嗎?唔,我終於明白下。」

    「這個人在對誰講話?」

    「不要在意,蜃海。水池打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如果把戲言和讒言從他身上去掉的話,這傢伙也只不過是一個好色之徒。」

    水池是一個脫隊的自衛官。虹川則是一個現職的警官,而他卻收留了水池。蜃海雖然不是公務員,但是,他也知情不報。三個人就算一併被逮捕也無話可說,再加上國家秘密法也已經制定了,他們再怎麼樣也逃不過受制裁的命運。

    電視上報導,現在首都圈已經動員了一萬兩千名的自衛隊員和三萬六千名的警官,等於持續處於戒嚴的狀態中。一部分的汽車受到臨檢,只要有一點違抗的地方就會以妨礙執行公務的罪名被捕,從今天早上到中午為止,遭逮捕的人就已經超過五百人了。水池不禁道。

    「盡做這些蠢事。光是今天就足以讓拘留所爆滿人。明天之後怎麼辦?」

    「刑事部長說過,現在日本的繁榮是不能打從心裡相信的。刑事部長小時候正值日本第二次大戰慘敗,整個國家就像一片被燒燬的原野。在四、五十年間雖然成了一個超大國,可是,反過來說,在轉眼之間也可能又成為一片焦野,這也不是不可思議的。」

    一邊看著電視畫面中聳立著的大樓群,虹川不禁有感而發。很稀奇的,水池很正經地回答。

    「可是,江戶時代初期的浪人們或許也這麼想過:太平之世是不長久的。什麼時候亂世又會來臨……」

    「可是,結果太平之世也維持二百五十年之久。江戶中期和後期雖然沒有人材,可是,充滿了矛盾的世代也維持了和平。現在的日本或許就是這樣。」

    蜃海撫摸著自己的下巴。

    「可是,當時不管是和平或繁榮,國內就代表了一切。因為當時是鎖國之世。現在可不一樣了。」

    三個人陷入了沉默當中,看著電視中來往行人也已經很稀少的都心部分的景象。好熱的夏天。

    Ⅲ

    當年紀坐二望三的三劍客(或者該說是「隱密城堡的三惡人」〔注〕)在東京的北部交換著不知道是不是算得上正經的會話時,龍堂家的年輕家長躲在地下室的書庫,翻著祖父的藏書。他並沒有渾身是汗。本來,在夏天的時候,地下就比地上涼爽,為了保管兩萬冊的藏書,這裡比人們的房間還早安裝空調。而暴風雨來襲了。他知道在暴風雨來之前,他要把事情查清楚。查清楚關於余的夢,還有與此相關的歷史和神話、傳說。尤其是與道教有關的書,始更是仔細地查。

    道教和日本有共通點,那就是實在人物被當成神來祭祀。

    在日本,營原道真成了「天神」,乎將門被當成「神田明神」來祭拜。

    至於道教的神明,省略「關聖帝君」為「關帝」的就是「三國誌」中的關羽。「太上老君」是老子。「二郎真君」則有數種說法,有人說是秦朝時,致力於長江上游治水工作的李冰次男,也有說是是隋朝時打退河中蛟龍的趙饅,不知道正確的答案為何。不管是誰,都和治水有關。而「崔府君」則是唐朝初期的人,以判官之名而人知,後人形容他「白天公正地裁決人間之事,晚上則準確地裁判另一個世界的糾紛。」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神,「北斗真君」是將北斗七星神格化,而「南極仙翁」也是將星座神格化而成的。這個神是一個二等身的老人,嗜酒,是和平時代的象徵。

    提起來徽宗,他是在《水滸傳》和《水滸後傳》中出現的十二世紀前半的皇帝。就個人而言,他是一個善良的人,富有藝術家的感性和才能,尤其在繪畫和書道方面的造詣在歷史上是一流名人。然而。很遺憾的是,以一國之君而盲,他卻是一個軟弱無能的人,政治腐敗,國內各地掀起叛亂,最後導致金國軍隊入侵而禍國殃民。

    這個徽宗皇帝封四海龍王為地上界之王。他封青龍王為廣仁王,紅龍王為嘉澤王,白龍王為義濟王,黑龍王為靈澤王,地上的王朝認同龍王為神。如果讓龍堂終發表他的意見的話,一定是「我們沒有必要讓皇帝什麼的來認同」。

    總而言之,皇帝權力承認龍王的存在是十二世紀的事。這是很確實的一件事。接下來再看看出現在余夢中的怪物「蚩尤」。

    根據《十八史略》或其原之一的《歷世真仙體道通鑒》,黃帝和蚩尤的戰爭經過是這樣的。

    貴尤是一個有銅頭、鐵額、牛蹄,好食鐵石的怪神。為不死之身,好戰而粗暴。他抗拒黃帝而興兵,同志為72個和他有相同容貌的兄弟以及風伯(風神)、雨師(雨神)等。相對的,黃帝也聚集了四方的神人和虎、熊等猛獸,編成了部隊,於是雙方便在叫做「涿鹿之野」的平原上決戰。

    蚩尤和其軍隊非常強悍。黃帝「九戰九敗」,等於是打一開戰就一直吃敗仗。風伯掀起暴風,雨師降下豪雨,同時又在百里四方興起濃霧,讓黃帝的軍隊迷失了方向。怪物和妖獸們從濃霧中出沒,將黃帝的軍隊打敗。

    黃帝找軍師風後商量。顧帶一提,包括各種神話和傳說,這個人是中國史上第一個軍師。但是,「軍師」這個詞是在後漢末期,西元二一四年劉備賜給諸葛亮「軍師將軍」的稱號時才第一次出現在公文書上。風後發明了「指南車」。車上立著一個人形,其指尖經常指著南方,這是一種利用磁石的性質來探知方向的系統。由於這個指南車,黃帝的軍隊可以正確地掌握方向行動而脫離危機。

    儘管如此,但是,黃帝還未能獲勝,所以便和風後商量去有求西王母,透過使者九天玄女,拿到了「陰符經」這本寶書。黃帝根據此書,終於打敗了蚩尤,平定了天下。所謂的「陰符經」,大概是白魔術或兵法之類的秘傳書吧?

    根據以上這樣的戰爭經過,也有人主張「蚩尤是金屬製成的機器人,在超古代的中國,展開了一場超越現代科學的科技戰爭。」要判斷這種論調是對是錯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另一方面,或許也受縛於現代的常識而失去了新審視傳說的柔軟性。再從另一方面來看,或許也是人們從一開始到結論就任意擴大解釋了傳說。譬如「姆教信徒」就常常有這種情形產生。

    不管怎麼說,蚩尤是敗於黃帝手中。至於戰敗後又如何?這一點一直都是一個沒有解開的述。至少並沒有明確記載蚩尤「被處刑」的記錄。72個兄弟到底怎樣了也不得而知。原本要求神話或傳說有完整的記錄性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可是,既然蚩尤出現在余的夢境中,這就值得注意了。

    「大哥,再不適可而止,天都要黑了。一直待在冷氣房裡對身體不好啊!」

    二弟出聲相勸,一個托盤遞到始的跟前。上面放著一杯麥茶和裝羊羹的小盤子。始看了看手錶。看來,這一天整個下午他都在地下室裡度過了。他不好意思地接過盤子。續在聽過始對蚩尤一事的說明之後,用一隻手托著下巴。

    「可是,就算寫有他被處刑的事,也未必就能全面相信啊!」

    「是啊,可是,我覺得如果有記載他被處刑的事,可以讓後世人比較安心一點……我的想法或許太粗淺了些。」

    始用一隻手拿著喝光了的麥茶,另一隻手仍然翻閱著古書。

    「蚩尤難道沒有長時間出現在中國的傳說中嗎?」

    「出現的是叫共工的惡神。他出現在中國的超古代史,因為做壞事而被流放。」

    書上記述著共工這個神有著「人面蛇身紅髮」。是一條有著人臉的蛇。至於是不是有手就不得而知了。這個外形令人不快的的怪神,出現在黃帝的孫子頻項的時代,也出現在帝堯和帝舜的時代,最後出現在帝禹的時代就被討伐了。其出現的時代,前後長達一千年之久。

    「大哥,如果這麼想的話,你覺得怎樣?共工是蚩尤的參謀人員或者有力的部下,一直持續策劃著讓蚩尤復活的事情。」

    「這種說法很有趣,可是,沒有任何事實上的資料。」

    把羊羹放進嘴裡之後,始發現到自己記錯了。他吞下了羊羹,喃喃說道。

    「難道又是《補天石奇說余話》嗎?」

    在《補天石奇說余話。天篇八》中確實有這祥的文章。「共工是蚩尤的同類,經常一起為奸為惡……」,這一點就肯定了續的意見。但是,似乎需要再多加一些解釋才行,總比全數相信的好。

    「可是,也可以這麼想。也就是說,共工並不是神的名字。而是尊崇蚩尤人們的集團或組織。如果是這樣,就可以說明這個稱謂長期出現和討伐的原因所在了。」

    「啊,我覺得這是個好線索。我贊成。」

    「或許猜對了……可是,就算猜對了,那又代表什麼意義呢?」

    始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苦楚。他一直認為如果能知道他們自己的出處那是最好的,而事先必須先瞭解數千年、數萬個月,乃至數百萬天的歷史,固然滿足了知識方面的快感,可是,另一方面,他卻又不得不有一種奇妙的空虛感。他們會變身成龍。三個弟弟都已經變身過了。不,事實上或許是龍化身成人形,總而言之,這種存在既然是事實,是不是就應該放寬對歷史的合理解釋,毫無選擇地接受所有的異變和怪物呢?

    「人類公敵的大將軍又在煩惱了。」

    續溫和地笑道,把幾本散亂在地上的厚書堆了起來,彎身坐下來。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幫這種忙可是一點都不好玩哦!」

    「看大哥的表情變化就很好玩。」

    「隨便你了。」

    龍在英文中稱為dragon。先不談學術上的比較論考;一般都是這樣解釋的。如果將古今中外關於龍的神話和傳說集合起來的話,想必光是其題名就有一本書的厚度那麼多吧?

    不管是在東方還是在西方,龍都被視為有巨大的力量。可是,有一點卻是必須加以確認的,那就是在東洋,龍是一種神聖而偉大的存在,然而在西洋,龍卻是邪惡的象徵,兩者的差異就在這裡。

    或許可以用以下的方式來表現。「多神教世界裡的善神;一神教世界裡的惡魔」。

    出現在舊約聖經中,誘惑夏娃的蛇被記載為「撒旦的化身,龍般的蛇」。龍是一種反基督的惡魔象徵。除此之外,在中世紀的歐洲,打退龍的傳說多不勝數。齊格飛擊退猛龍、聖喬治打退惡龍等。另一方面,古代不列顛的聖王亞瑟。班德拉根被稱為「龍子亞瑟」。這是一種憎惡和恐懼、敬畏的情緒。人們對龍的感覺極為複雜。而大部分,龍都負有守護從古代所傳的秘寶任務。寶物有可能是古代的知識或美女,不過總而言之,人們為了拿到想要的東西,就必須打倒龍才行,於是結果龍總是被打敗了。異形的怪物在人類的貪慾之前也只有走上被毀滅一途。

    東洋的龍也都有著扮演惡人或配角的一面。《封神演義》中的龍王及《西遊記》中的龍,的確都是無情的。可是那都是為了凸顯出主角的強力。因為龍王本來就是強者,所以,打敗龍的主角強度就可想而知了。

    人們憧憬著龍。凡出現在《水滸傳》中的男人們都有著「入雲龍」或「九紋龍」等的異名。三國時代,蜀的趙雲字就叫「子龍」。所謂的「四靈」就是守護古代中國和其帝都的聖獸,東青龍、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被稱為「四海龍王」時,只有青龍依原名保留下來,其他的就以紅龍、白龍、黑龍來取代。或許是龍仍然被視為一種優於其他靈獸的存在吧?

    始喜歡的中國古神就是神農。也有人稱為炎帝。根據《史記》中的記載,神農繼伏羲之後成為中國的王者。是「三皇」中的一個。

    據說神農的母親感應龍頭人身的神氣懷了孩子。於是龍頭人身的神有了牛頭人身的孩子。這些傳說到底代表著什麼意思?或者象徵著什麼呢?

    「看來事情變得如我們想像的那麼複雜了。」

    日本的神話被整理成《古事記》或《日本書記》,可是,中國的神話卻相當地紊亂,各種說法雜陳並列。自《史記》以後,歷代的王朝雖然設置了史官,熱心地保存歷史資料,可是很遺憾的,史官們對神話或傳說總是不怎麼關心。

    遠古時的中國遠比現在溫暖濕潤,在黃河流域也棲息著像象、水牛、犀之類的南方系動物,這是經由地質學的研究證明出來的。在乍見之下誤以為是大海的黃河兩岸遍生著暖帶的原生林,野獸四處奔竄,野鳥飛翔於天際。在豐潤的自然被文明化,氣候也寒冷、乾燥化的當中,有多少的神話和傳說因此而流失了呢?

    始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問弟弟。

    「外面的情況怎樣?一樣處於戒嚴當中嗎?」

    「根據電視上的播報,似乎還是這樣的。」

    因為到處都是警官和自衛隊員,所以竊盜和違規停車、醉酒鬧事的人都消失了蹤影。可是東京的戒嚴體制一加強,地方上的警力理所當然就薄弱了許多,於是地方都市的犯罪和事故就大大增加了。事情到底會演變到什麼地步就不得而知了。

    「對了,那些麻煩製造者現在在做什麼?」

    「要把茉理算進去嗎?」

    看到哥哥不知該怎麼回答的樣子,續不禁笑著報告了他們的行蹤。因為從二樓六疊榻榻米房間的櫥櫃裡拿出了蚊帳,所以終和余吵將要睡在和室,現在那兩個少年組正在接蚊賬、鋪棉被,打枕頭仗,二樓可熱鬧得很。

    「如果再加上浴衣的話,不就很完美了嗎?」

    「那就真的有溫泉旅社的氣氛了。」

    一接起蚊帳,孩子們就有要搭起露營帳蓬的感覺。丟枕頭打仗則有畢業旅行的樂趣在。在炎熱的夏夜裡,想必也想當有趣吧?

    「對了,那些頑童如果睡在和室,那麼茉理要唾哪裡?」

    「啊,不是睡大哥的房間嗎?」

    「續!」

    「開玩笑的!那是必然的嘛!」

    續感到好笑。

    Ⅳ

    在隔壁的花並家,夫人靠著晚餐桌冷哼著。

    「我忍著被蚊子呆咬的痛苦監視著,他們卻玩得高興。可是,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抓住他們的狐狸尾巴!」

    「熱心固然好,可是,或許打一開始人家就沒有什麼狐狸尾巴嘛!」

    花井先生的聲音顯得很疲倦。在這種熱帶的夜晚,他根本不想吃什麼油煎豬肉片,可是,這卻不是那食慾旺盛的妻子知道的。

    「不,一定總有露出尾巴的一天。刻意隱瞞是沒有的。所謂謠言只是一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啊!」

    「那應該說是壞事傳千里吧?」

    「這種說法或許因地方而異啊!」

    花井夫人淡然地回答,把一大塊肉片塞進嘴巴中。嚼了三兩下就咕嚕一聲吞下去了。接著她又大剌剌地把飯拔進因油脂而發著油光的嘴裡。那是一個充滿了力量和能量的肉袋。花井夫人對丈夫的抗議和異論總是嗤之以鼻。這時,玄關的門鈴響了。連響了三次。

    「是什麼人啊?人家正在吃飯中啊!」

    「警察。」

    「警察……?」

    花井夫人的兩眼放出了光芒。她搖著肥胖的身體,朝著玄關飛奔而去,一邊還誇著自已有先見之明。

    「啊,你看吧!壞人的報應終於來到了吧?他們一定會來抓隔壁的激進派份子的!」

    「安靜點,欣子!」

    夫人用厚實的背部把丈夫的聲音擋了回去,來到玄關。她的靈感猜中了,刑警是來訊問龍堂家的事情的。夫人正中下懷似地把鄰居可疑的地方都說了出來,真正有的事就添三分,沒有的事就自己瞎扯七分。

    「哦?您家的鄰居是這麼可惡嗎?」

    「只有臉是好看的。」

    花井夫人懷著堅定的信念暢言道。

    「一個人長有一張好看的臉,也許做什麼事都會被原諒,可是,其他的事都可以原諒,就是批評政府和警察是絕對不行的。」

    「唔,他們是反國家而且反政府的思想派啊?如果放任著他們亂來是會破壞社會獲序的……」

    自稱為刑警的男人愉快地歪了歪嘴角。

    「很多笨蛋不知道日本這個國家的存在方式,還一味地批評,真叫人傷腦筋哪!真希望將那些傢伙一網打盡,好讓日本優秀的歷史和傳統不受到污染。」

    「警察先生,請你加加油啊!正直的日本民族永遠都是警察的同志。我會盡全力幫忙的。為了國家和正義,這是在所不惜的!」

    「那麼,就讓這位太太待在家裡,絕對不要出來。拉上窗簾,不要窺探。可以嗎?」

    這種事雖然令人感到糟糕,可是,刑警的眼中激發出像爬蟲類一樣的光芒,所以,花井夫人不由得點頭答應了。

    「……請開門,我是警察。」

    不久之後,帶著形式上的客套卻又含著命令語氣的聲音在龍堂家的玄關附近響起。

    ※※※

    〔注〕此為日本電影名導演黑澤明一九五八年的一部作品標題,中譯為「戰團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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