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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堂 失落的一角

作者:酷比可

    <明朗日記2093年7月8號天氣晴>

    麥克風測試!啪啪!麥克風測試!呼叫!呼叫!

    我整整睡了三天,從吾爾學院的入學測試結束後,我第一件做的事就是補眠,這個眠足足補了三天的時間,然後我起床,去買了這本『它抓得住我』語音文字兩用的電子日記簿。

    回想起『勿忘我』島所發生的事,我想那絕對是我十五年的歲月中經歷過最冒險的活動。我接受了吾爾學院的入學測試邀請,來到了『勿忘我』島,認識了竹竹和大信,我們三人為進吾爾學院結伙闖關,原本以為只是學校簡單的體能測試,沒想到每一項測驗都足以致命,好幾次我差點死在那些可愛的野生動物手裡。

    每次到了生死關頭,我不由自主就會想,這不過是個高中生的入學考試啊!怎麼能弄得這麼血腥暴力,那個主辦人的腦袋究竟在想什麼?我們又為什麼要在這裡白白犧牲自己的生命?

    對了,吾爾學院的創辦人是一個叫做吾爾維的老爺爺,據說他是大信的外公,第一次看到吾爾維老爺爺是在考場,雖然他笑呵呵地扮園丁除草種花,我卻覺得他老人家城府極深,不是個簡單人物。相較之下大信那副腦袋單純、老老實實的樣子,實在不像有血緣關係,大信八成長得像爸爸,半丁點都沒遺傳到他母親吾爾家那邊的血統。

    <明朗日記2093年7月9號天氣陰時有雨>

    啪!啪!我是曾明朗,我是曾明朗,呼叫!呼叫!

    很遺憾,從『勿忘我』島回來後的我已經不是正常人。

    不過什麼又叫正常人?正常的標準大概是要跟大家一樣吧。

    如果有人可以飛天遁地,移山倒海,兩眼射出死光,結網吐絲,一拳打碎地球N遍,內褲穿在外面或戴在頭上大辣辣地趴趴走,這樣的人走在大街上,儘管台面上大家不好意思說,其實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明顯地不正常。

    唉!只要跟他們比起來,我就會安慰自己,其實,我也沒多不正常,只不過多一些些奇怪的特殊能力。

    『它抓得住我』語音文字兩用的電子日記簿,現在萬歲百貨跳樓大拍賣特價一萬兩千圓,買三本還送一本。巴掌大的筆記簿面積,可以攤平成八開大的紙張尺寸,這個日記簿除了有個一般手寫輸入的功能,最厲害的就是超迷你的語音輸入,它有個如鈕扣般大小,一公分薄的厚度,看起來像張貼紙的迷你麥克風。這個麥克風的SM黏貼特性,可撕黏在身體任何部位,不癢不痛,防水防震外,還可以防無聊,能自動將我所說的話轉譯成文字紀錄透過超級無限傳輸在筆記簿裡儲存起來,儘管是老闆不在家,員工跳樓出清的大特價,這個日記簿還是花了我一個月的零用錢,算得上是筆大投資,但是我覺得很值得,因為…我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說到秘密就讓我聯想到這個日記本的保密功能,說明書上說這個日記簿設有兩種權限,超級宇宙銀河無敵的作者『著作權』和霹靂大爆炸無敵更無敵的讀者『閱讀權』。

    不愧是名牌機種,名字也取得這麼長這麼特別。那個什麼鳥無敵的『閱讀權』我自然是給他關起來,這本日記是我的秘密,我不希望別人可以看到這本日記的內容,只要一想到有人吃吃笑地看著我曾明朗的日記,我就打從心底就發寒,那個什麼無敵鳥的『閱讀權』功能在我買到日記簿的第一天就關掉了。

    至於超級宇宙銀河無敵的作者『著作權』又可設定為完整和部分,所謂完整就是隨時可以寫可以刪,部分就是只能寫無能刪。初始化這本日記本時需設定一組語音密碼,擁有這組密碼就可以隨時變更『著作權』的功能,在我設定完部分著作權後,隨手抓了本我小時候寫的作文簿任意翻了一頁,從最後一行最一個字倒著念輸入第一次密碼,再倒著念一遍確認密碼,然後我把作文簿送進絞碎機。

    如此一來,連設定密碼的我都不記得密碼是什麼,世界上就沒有人可以更改或消除這個電子日記本的內容了吧,如果真要逼我回憶那篇作文的內容,我只記得那篇好像是「我的夢想」之類的,我小時候的夢想是當拯救全人類的大英雄,撿到秘笈,練成絕世武功,打倒大怪獸,親親公主那類,記不得細節了。為什麼日記本只能寫不能刪,一切都和我的秘密有關,唉,要吃午飯了,媽媽在叫我了,明天再講吧。

    <明朗日記2093年7月10號天氣烏雲滿天>

    我並不是一個人,雖然你看到我只是一個人,但我真的不是一個人。

    原諒我,我都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簡單地說,原因全出在『阿爾卡特』身上。

    『阿爾卡特』是什麼東西?我常常這樣問自己。

    第一次意識到『阿爾卡特』存在是在『勿忘我』島飛咬鯊魚湖裡,那時我和眾多鯊魚一起圍爐問好,生死之間它出現了,他給了我選擇,因為某些原因,我選擇活下來。

    然而我不僅活下來還擁有了特異能力,然後『阿爾卡特』就存在我的意識裡。奇怪的是『阿爾卡特』說它在我出生時就一直陪伴著我,而似乎我也一直知道它的存在,那為什麼我會不記得?

    「你究竟是什麼呢?阿爾卡特。」我曾這樣問過它,我聽到它微笑地反問我:「知道烏賊這種動物嗎?」我點頭,它接著說:「普遍說來,我的存在和跟他們是一樣的。」然後『阿爾卡特』再次慢慢地陷入長眠、音訊全無。

    我可以意識到『阿爾卡特』清醒和睡著的不同,我的意識有一個角落似乎有盞小燈,當『阿爾卡特』醒著時候,燈會變明亮,即使『阿爾卡特』默不出聲,我還是知道它清醒著,正透過我的感官瞭解外面的一切,睡著的時候也是類似的情形。我寫日記的時普遍都是挑在『阿爾卡特』睡著的時刻,因為……。

    說到烏賊,此刻,我正吃著和烏賊有近親關係,最近正流行的零食章魚嘴,我不明白烏賊跟『阿爾卡特』有什麼關係?難不成『阿爾卡特』長得像烏賊?看來有時間我必須上圖書館查查資料。

    大信打電話來了,有空再繼續寫吧。

    <明朗日記2093年7月11號天氣陰>

    今天是忙碌的一天,我回到母校百強中學接受校長的表揚,原因是我考上了吾爾學院,露天的頒獎台,天氣很熱,校長一直拿著手帕擦汗,喜悅滿溢在校長臉上,他拍拍我的肩膀,笑呵呵地說:「我沒看錯,曾同學是本校的奇跡,本校的奇跡…。」

    很多人找我合照,我的同學和教過我課的老師,還有學弟學妹找我簽名,大伙都是一副興奮模樣,我不太明白,他們好像都很高興,比考上吾爾學院的我還高興,很多人跟我要電話號碼要找我吃飯聚會,我真的不明白,他們在高興什麼?

    <明朗日記2093年7月12號天氣陰>

    我始終有著懷疑…。

    我的記憶裡失去了一個角落,我不明白我失去的是悲傷還是喜悅,可是我知道,我的記憶失去了個角落,失去一段屬於我的回憶,我變得不完整。

    有人說肝若顧得好,人生是彩色的,肝若顧不好,人生是黑白的。

    我的問題跟肝是沒有多大的關係,跟用來形容人生的顏色關係大些。

    人生的歷程是靠一段段的回憶累積起來的。

    我的人生或許平凡無奇,或者乾乾扁扁,一點都不精彩,但不管如何,我所經歷過的人事物都將成為我生命的部分沈澱下來,生命的歷程就是點點滴滴的記憶延展下去的,它的色彩或許不鮮明但畢竟是張彩色照,失去了這些回憶,就像色彩被剝離,我的人生就只有黑白了。

    我真的不該懷疑。

    『阿爾卡特』對我是這麼地好,可是有個聲音一直告訴我,『阿爾卡特』奪走了我生命的某一部份,『阿爾卡特』奪走了我生命的某一部份,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阿爾卡特』真的可以自在地操縱我的記憶,是不是表示我又將有可能再度失去部分的自己,我不喜歡這樣,我必須做點什麼預防這樣的可能性。

    我買了日記,如果我的記憶有可能失去,我必須複製記憶。

    將生活中點滴鉅細靡遺地記錄下來,在沒有任何人可以竄改的情況下,我擁有第二個堅固的記憶庫。我就是我,指紋和遺傳基因不會改變的情況下,我的身體可以讀取這個日記本,如此一來,我就知道我失去了什麼,或者,一旦我失去了什麼,我就明白『阿爾卡特』它要的是什麼?更進一步明白我和它的關係。這個價值昂貴的電子日記簿『它抓得住我』,可以儲存我不眠不休、日夜不停整整一年講的話容量,我給它一個別稱,叫做『明朗日記』。

    <明朗日記2093年7月13號天氣晴>

    今天去到了大信的老家,『地球聯邦阿爾卑斯自然保護區』,大信說他很久沒回老家,原本約了竹竹和我去他老家聚聚聊聊,大信、竹竹和我三個是『勿忘我』島出生入死的好朋友、將來吾爾學院的准同學,在離開『勿忘我』島說好要再找機會碰面。但是竹竹今天卻陷入了熟睡,那個小睡美人睡覺一向睡無定時,很遺憾二缺一,說實在的,我也很想看到竹竹,嗯,嚴格地說來是看到小竹。

    大信熱情地接待我,還幫我補辦了入山證明,一般普通人進到『地球聯邦阿爾卑斯自然保護區』的手續相當繁瑣,最好在入山前一個禮拜將手續辦齊,原本以為我的補辦要耽擱很多時間,沒想到才十分鐘的時間就搞定,難不成大信有什麼特權?大信笑著說這是當地居民的好處,大家相熟,一切好說話。

    當我真的到了大信的村子,看過裡裡外外的環境,我實在是很訝異這樣一個原始、沒有現代文明的地方可以住人,而且還住了不少人,見到了大信家的奶媽,是個慈祥的老太太,她擦了擦手從廚房走出來,說很高興看到大信帶朋友來,要我不要拘束,把這裡當自己家。除了在大信家吃了頓原始風味的烤羊排和鮮牛奶,大信還帶我到處走走看看,噴水池、羅丹的沈思者雕像,一草一物,大信似乎都相當得熟悉,大信講述著他小時候在這個村子的點點滴滴回憶,介紹村子裡有哪些著名的觀光小吃,走著走著,越走越遠,走出了村外,繞過小溪間谷,曲曲折折的山路,穿過一個狹隘的峽壁,大信領我到一處長滿青草的山坡地,那山坡地勢隱密,綠油油地草地處處開滿朵朵小野花,然而視野非常的開闊,藍天白雲,令人心曠神怡。

    「竹竹要是能來,她一定很高興。」我笑著對大信說。

    「為什麼?」大信不是很明白。

    「她一定很高興可以在這麼舒服的環境下睡覺啊!」我繼續笑著說。

    「竹竹一定會說大家一起躺下來吧,夢中見。沒兩下就她一個人呼嚕嚕地睡著了。」

    「是喔!」大信習慣性摸摸頭,臉上並沒有平常開朗的笑容。

    「你怎麼了?大信。」我覺得大信反應有點奇怪。

    「沒什麼?」大信的表情有些落寞。「原本今天是想帶你們見見我的朋友。」

    「一個竹竹也認識的朋友。」

    「喔?」我很好奇。「你朋友在哪裡?」山谷裡除了大信和我並沒有其他人。

    「他在那邊睡覺。」大信指了指我們來的方向,在靠山崖的地方長的一棵大樹,我仔細望了過去,那邊根本除了樹蔭,根本沒有任何人影。

    我跟著大信走了過去,這裡在高聳山崖和大樹樹蔭遮蔽下格外涼爽,在大樹的樹皮上似乎模模糊糊刻著什麼,大信解下他隨身的背包,拿出一些東西恭敬地擺在大樹前,是一大塊帶骨的生羊排和一打的生啤酒。

    「我的朋友就睡在這裡,他很喜歡這裡的風景。」大信淡笑地對我說。

    「…」睡在這裡?

    「每年的這個日子,我都會來這裡等待…」大信望著大樹。

    「等待什麼…」我越來越疑惑了。

    「沒什麼…」大信搖了搖頭,神情顯的落寞。

    「明朗,你可以四處隨意走走看看,我還有些話想對我朋友說。」

    大信閉上了眼,合併著雙手手掌,神情相當恭敬,卻也意外的柔和,大信低聲地對著大樹說些什麼,風開始吹了起來,呼嘯而過的風聲讓我聽不清楚大信說了什麼。

    「小…,大頭來看你了,我還帶來你最喜歡的生羊排和啤酒。」大信的聲音很溫柔。

    「小…,你知道嗎?經過了這麼多年,我終於再次見到她了,我和她終於要變成吾爾學院的同學。原本今天她可以來看你的,可是她生了奇怪的病,常常會昏睡,今天不小心也睡著了,就跟你一樣睡著了…,小…你什麼時候要起來,你睡了這麼多年,還沒睡飽嗎?…大頭知道小…不會騙大頭的,你說你只是累了想好好睡一下,你一定會起來的,你一定會起來的,大頭都一直很相信,可是你知道嗎?大頭等你等了好久好久,這麼久看不到你,大頭很想你,真的很想你…」大信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高大的背影微微顫著。

    風呼呼地吹著,不知怎地,我彷彿聽到哭泣的聲音。

    「明朗,我們回去吧!」大信的聲音有點哽咽不自然,眼角有著微光。

    我保持著沉默,我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也不覺得自己有資格說聲什麼。

    然而我卻開口:「這裡風景很好,難怪你朋友會喜歡,我想多坐一會兒。」

    「是啊,這風景很漂亮的。」大信點點頭。

    我們兩個撿了個位子,就這麼肩靠著肩坐著看著那一望無際的藍天和流雲。

    「大信,你的朋友是個怎樣的人呢?我很好奇,能不能說給我聽?」我望著白雲淡淡地說著。有一陣很長的沉默,我慢慢轉頭望向大信,大信的嘴角淡淡浮起微笑,在淚光中笑開了眼,「他喔,他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你知道嗎……」大信原本穩重嚴肅的表情變了,變得活潑天真,絮絮述說著,時光似乎從大信身上倒流著,我彷彿看到了一個純真善良的孩童,得意高興地與我分享種種冒險故事。

    這一天,我們聊得很晚很晚…。

    <明朗日記2093年7月18號天氣陣雨>

    今天吃了三頓飯,看了一小時的娛樂頻道,打了兩小時的電動,上過廁所六次,跟平常一樣,這個好像沒什麼好寫的,就今天提一下,以後這些一樣的部分就省掉了。

    <明朗日記2093年7月21號天氣晴>

    好久沒寫日記了,今天天氣很好。

    <明朗日記2093年7月23號天氣不怎樣>

    ………………………………………嗯!該睡覺了。

    <明朗日記2093年7月24號天氣陰時有雨>

    頭有點癢……………沒事。

    <明朗日記2093年7月25號天氣陰時有雨>

    腳有點癢……………還是沒事。

    <明朗日記2093年7月26號天氣有雨>

    哪裡都不癢……………沒事。

    <明朗日記2093年7月30號天氣晴時有雨>

    檢視著過去的日記,發現有好多天都是寥寥數語,活像個白癡,我想大概是因為我的生活一成不變,即使記錄了,也只能說是流水帳,只是7月13日的日記怪怪的,我記得我去了大信家,可是我完全不記得我有跟大信提過他朋友的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我忘掉了嗎?還是…,我又再度失去了部分的記憶,為什麼?我不明白。

    我忽然感到恐懼,恐懼的是是否有一天我會不再記得我記得我不記得我記憶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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