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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四章 江津渡

作者:更俗

    過白石經翠屏山時,眾人停下,稍作整飭。

    翠屏山間遍野松柏,新細似幼兒手臂,粗壯需數人合抱,皆通體筆直,如刺雲天,在嚴寒季候,依舊青翠欲滴。此時正是清晨,朝陽潮紅似血,澗泉奔行如故,水聲在嚴寒中猶為清冽。吳儲一時神思遠馳,卻守心如一,一條奔騰跌宕的山溪明晰顯現眼前,分外動人。

    忽然心神一動,一名親衛來到身後。與以往不同,腦海竟清晰呈現他恭敬垂立的影像。吳儲心堅死志,被這山間生機景致催發,終於達到碧落訣止水如鑒的境界。若能尋地潛修時日,將這領悟完全轉化為戰力,天下間又將出現一名宗師人物。

    心知自己多年來為仇恨蒙蔽,多有殺戮,三府八鎮間出於已手的孤魂野鬼數不勝數,達到這種心境的機會實是渺茫。心神一岔,頓失止水如鑒的境界。心中轉思,老天能讓我有生之年一窺最高武學堂奧,已是待我不薄。

    吳儲攸然轉身,對身後親衛說道:「蒙奕,我等就在此處分別吧。你們把大宛一同帶去皖越吧。」

    大宛仍吳儲座騎,此時他竟似在囑托後事。

    「主公,讓我等陪你一同去吧。」

    「伊周武一定會將你我逃脫的事情知會張東,你我同行,定然會被張東提前發現行跡。再說,你們跟隨我十餘年,功名未成,卻留下青州鬼騎的惡名。我已誤你們太多,你們除去面具,在皖越或隱或仕,應當另有一番天地。」

    「主公待我們恩重如山,若非主公收留蒙奕並傳授武藝,蒙奕怕早已是這山河間的一縷遊魂。」

    說罷,與眾親衛環跪四周,齊聲道:「主公待我等恩重如山,請讓我等相隨為主母報仇。」

    「你們起來,我意已決。此番若能身免,我自會前去與你們相會。一同造就一番事業。」

    說罷,轉身望向茫茫山外,一股悲涼油然直浸心間。

    吳儲將徐汝愚縛在身後,隻身下了翠屏山。此時他已經除去面具鎧甲,露出他的真容實貌。其臉頰瘦長俊郎,輪廓分明,只因長期覆在面具之下,稍嫌蒼白。目光凜冽,如電閃閃。只是雙鬢漸染霜跡,神色蒼涼。辨定方向,他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履向江津城行去。一路上不停用真氣刺激徐汝愚丹府間的生機,促使他早日醒來。

    第三日,徐汝愚終於悠悠醒轉。發現自己伏在身著青色葛衣人的背上,其他五兒不知道所蹤。暗忖,眼前這人救了我?不知有沒有救下其他五人。

    想起父親以及遭屠戮的逃難眾人,心中悲痛難已,淚光漣漣。吳儲早已發覺徐汝愚蠢醒來,若有所思望著不遠處的江津渡口。心想,過了這個渡口,便是江寧郡首府江津城了。

    吳儲將身後徐汝愚解下,放到斜坡的草地上。野蔓早已枯黃,匍伏在地,卻是柔軟如茵。徐汝愚大病傍身,兼之數日未進粒米,只是靠吳儲以內力逼入溶有丹藥的清水維持生機,劫後餘生卻生不出一絲氣力。只得平躺草地,仰望湛藍天空,但覺風過雲流,竟比往日更為清晰動人,週遭事物雖無法眼見,但朦朧之間有種了然在心的奇異感覺。

    吳儲剛將目光移至,徐汝愚便有所覺般將頭微側,吳儲心中一懍,道:「你知道我在看你。」

    「恍恍所覺凜然,是你救我?」

    吳儲愕然不語,忖道,雖無刻意收斂,但此時心境平和,漸遁於道,看來長年殺戮已讓自己不屬常人。只是他能有所警覺,也是天生異稟,正合修練碧落訣中止水心法。只是他體遠弱常人,週身經脈細弱,即使練成止水心法,卻在武藝上也難有大的成就,只能勉強擠入尋常好手的行列。心中一時猶豫不定是否要將碧落訣傳於眼這人。

    渡口近旁有一茶寮。數支粗竹插入土中,上頂一張寬大油布,遮陽避雨。其中有幾山民村夫停腳歇息。戰火未及此地,竟似山外桃源般恬然閒適。

    吳儲將徐汝愚平抱入茶寮,借來一隻粗瓷碗,買了數只干餅,將一隻干餅用水搗碎成糊狀,用勺子送至徐汝愚口中。

    茶倌是一個枯面小老兒,他又置一碗桌上,添上水,道:「令郎怕是身染重病,這江津攝山之上,西山楓林中住著一位神醫,客官可以去求求他老人家。」

    吳儲心有所觸,不由憶起早逝的孩兒,幼平在世,也是這般大了。難怪在這廢物身上如此著心,想來是不覺心寄於此。

    徐汝愚卻立即反駁茶倌,道:「他救了我的性命,卻無其他關係。」

    聲音細弱,語氣卻堅定得很。

    吳儲聽他這麼說,不禁生怒,厲聲道:「做我孩兒難道辱沒了你?」

    片刻又悟道:「你知道我是誰?你果真天資聰穎,我自詡已與戰時不同,不想竟被你這小兒識破。」

    說最後一句時,目光已轉凌厲,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龐大的霸道強橫氣息。

    眾人心頭如墮巨石,駭然轉目望向這白面修身的漢子,皆生出剛剛看他文弱似書生現在卻好生讓人害怕的念頭。

    吳儲氣勢一斂,眾人如溺水遇救,忙不迭紛紛離開茶寮。茶倌無奈,一臉苦相的縮於一角,瑟瑟發抖。

    吳儲繼續問道:「你是如何猜到的?」

    徐汝愚心生怖相,一時呼吸艱難,待吳儲收斂氣勢,方慢慢平復,雖心有後怕,卻努力顯出夷然無懼的神色,答道:「你面色較頸部白許多,應是長期配戴面具造成的。兼之當時機緣巧合,能救下我者,除你之外我也想不到其他人。」

    吳儲絲毫不掩欣賞之意,道:「難得你年紀小小,卻心思縝密。雖然限於體質無法修習上待內功,然則,他日憑你聰明才智必不會居於人下……」

    徐汝愚並沒有因吳儲這番誇獎而面有喜色,反之,心一沉到底。暗忖,義父如此說,眼前這人也這麼說,本以為寒氣消除會有轉變,然而只是一廂情願。原來,他親歷灞陽暴行,對武功更是期待。想到這裡絲毫不掩的露出失望仍至絕望的神色,對吳儲其後所言「…陰維陰蹺二脈多有損傷,即保不死也是多病之軀…」也毫不在意。

    從此,徐汝愚便極少開口說話,任由吳儲抱入江津城中。待到勉強能掙扎行走,便也不願吳儲扶助,衣食亦自理。只跟在其後也不離開,他知道吳儲此時需借他掩飾身份。

    伊翰沒有將當日情形如實上報,只言吳儲隻身突圍而去。抱著與吳儲不殺他同樣的動機,他自然也不希望伊周武的麻煩輕易消失。他甚至希望吳儲將張東刺殺後,將伊周武也一同殺了。

    張東留在白石軍處理軍務,一月後方領親衛返回江津。他素來小心謹慎,得知吳儲未死,更是輕易不出行,出行也前呼後擁,將親衛中七大高手俱帶在身邊。同時,加強江津城防警衛,嚴格盤查來往商販行人。只是,他料定吳儲定隻身潛入城中,即使有部眾相隨,也會分散行事,故而將主要精力放在隻身孤影的人身上。萬萬想不到吳儲與一個貌似身染重病的少年每日俱在東籬茶樓飲茶,而東籬茶樓正對著他的郡守府衙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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