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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冀南風雨(3)

作者:宇昆

    滄州地處平津以南濱臨渤海,歷史上曾是發落犯人的地方,因此又稱「遠惡軍州」。武林中所講的滄州泛指滄州、南皮、鹽山、孟村一帶,古為燕齊之地,遠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了「武健泱泱乎有表海雄風」的記載。加之滄州土地瘠薄、十年九澇、官府盤剝、豪紳欺壓,逼迫老百姓不得不練武自衛,因此後來又有「小梁山」之稱,使歷代統治者大傷腦筋。多少年來,這裡武術場社遍及城鄉,崇俠尚武之風為武林稱道。因此一些失意的拳師和被官府通緝的俠客也多來滄州隱身,從而這裡成了武術拳師的薈萃之地。

    清晨時分,滄縣姚官屯王辛莊村口大路上,郭瑞林身穿一件白布短褂,背著卷破包袱步履蹣跚的向村內走去。想到就要見到父親,雖然腰間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郭瑞林還是加快了腳步。(郭瑞林之父——郭長生,字恩普,1896年生人,原住滄州馬場街,因武藝精湛,身法絕妙,行拳溜步如紫燕凌風,故人稱「郭燕子」。1916年直隸總督曹錕在滄州招募武術精英,時年二十歲的郭長生應招加入苗刀營,從師通臂拳、苗刀大師劉玉春,後又習得師兄趙士奎家傳的劈掛掌,使通臂、劈掛兩個拳種相得益彰。在滄州有「通臂加劈掛,神鬼都害怕」的說法。1927年郭長生南下加入南京中央國術官任教授,與時任中央國術館科長的馬英圖結為莫逆。共同創編了瘋魔棍、劈掛刀、劈掛拳五趟套路、二趟苗刀等武術套路。「七七事變」日軍侵佔整個華北,由於郭長生當時正在滄州家中歇伏,因此沒有能隨中央國術館搬遷。後因為拒絕到日本人開辦的輔輪學校任武術教員,為避免日本人的糾纏只好遷到鄉下姚官屯王辛莊姐姐家耕田度日。)

    「哎喲!這不是郭家大小子麼?」正打算下地幹活的鄉親一下子聚攏上來,「聽說你在天津走丟了,你爹還有你大姑可都急壞啦!」

    「瑞林!」大姑三步並做兩步跑上前來,看著郭瑞林腰間纏的白布心痛的說道,「哎呀,你身上這是怎麼弄的?受傷啦!請郎中看過沒有?……」

    「沒事兒!路上和土匪打架,被砍了一刀。都已經快好了。」郭瑞林看遠處父親和兄弟瑞祥急急跑來,連忙喊了一聲,「爹!」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郭長生見一年多沒音訊的兒子突然回來了,心裡萬分驚喜,但還是板著臉道:「你小子不好好在天津學徒,跑到哪去啦?家裡頭都快急瘋了知道不!」

    「在天津碰上戒嚴,被日本人抓到山西挖煤了。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的……」知道父親向來嚴厲,郭瑞林心虛的答道。

    「哎呀呀!這兵荒馬亂的,真是危險!」「是呀,這差點兒沒把命搭上。」「這日本人不會有一天也到咱們這抓人吧?」……周圍的鄉親們紛紛感歎。

    郭長生聽了也不禁心痛,「好了!身上有傷,還不快回家歇著去。等會兒請個大夫給瞧瞧。」

    郭瑞林被扶到家裡躺下,等過來賀喜的眾徒弟都走了。郭長生看著兒子腰側長長的傷口有些奇怪,「你挨的這一刀幾可致命,幸虧有西醫給縫合了。這方圓百里,上哪找這麼好的西醫呀?……說!是什麼人給治的?」

    見隱瞞不住,郭瑞林只好老實交代,「爹!我已經當了東北挺進軍的排長,這傷是日本兵用刺刀劃的!這次我們有一個連的隊伍都過來了,如今正在村外躲著吶!」

    郭長生不禁大吃一驚,但畢竟走南闖北、當兵見過世面,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這麼說你是帶著隊伍回來抗日嘍?上頭的命令是要長住呢還是打一仗就走?」

    郭瑞林興奮的答道:「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實在困難帶著一家老小到綏遠去!綏察那邊地多人少,頭一年過去政府發給口糧,領著建房開荒。地開出來就歸自己,打出糧食只上繳十分之一,餘糧由政府收購。我在那邊兒呆了半年,還從沒見過要飯的!如今不少人都過去經商種地,要是到廠礦上工,錢掙的更多!而且挺進軍每個戰士都有抗日保險金,即使陣亡了,家裡頭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顧……」

    郭長生簡直不敢相信能有這麼好的事情,但知道兒子不會說謊,這才稍微放心的說道:「我是怕一交火連累了村裡頭,到時候拖家帶口的想躲也難呀!」

    「爹!放心,我們這次過來外頭不知道,沒有把握也不會輕易鬧事的。再說這日本人這麼狠,咱們就是順著他了,他們也還是要把咱往絕路上逼,還不如拼了呢!」

    郭長生暗自把牙一咬,道:「好吧!我去村裡幾個徒弟家裡合計合計,今天晚上把你們長官找來我會會,真要是像你小子說的這麼好,那咱們就索性干一把!哼、哼!你爹我好歹也在北平總統府裡幹過衛士長,見過的事情比你小子多多啦!」

    半夜裡,綏察第六十四特別貿易分隊悄悄的開進了王辛莊。郭長生初見比兒子大不了幾歲的隊長王樂進,心裡還是有些沒底。但經過王樂進一番鼓動,郭長生終於點頭說道:「嗨!誰不想把那些東洋狗趕出中國去!既然你們年輕人能有這麼大的決心,我都快半截入土的人還怕什麼!行!就聽你的,今後上陣殺敵,我郭長生一定服從命令!」

    王樂進連忙道:「郭叔叔,有您老這麼大威望我們晚輩怎敢造次!不如我們成立一支武裝,就由您老作司令,咱們大伙聽從您的指揮!」

    郭長生連忙推辭,最後才道:「要說威望,我看一個人比我更合適!不知你們聽過陳鳳歧這個人沒有,人送綽號『小白猿』。雖只有三十五歲,但一身家傳燕青門的功夫響譽津南。我們以前在中央國術館也曾一起共事。他任中央警衛二師國術教官,後來覺得教那些光吃糧不打仗的少爺兵實在沒意思,這才回了滄州老家。他家就住在大孫莊,本村的徒弟就有幾十個,外頭的就更多啦。明天我去找他談談!……」

    「那太好了!」王樂進高興的說道,「我打算先在村裡開個槍爐和一座碳廠,以此為掩護多召集一些人手秘密訓練。這次我們帶來武器只迫擊炮就有四門,等隊伍拉起來了,鬼子就算來個千八百的都不用擔心!」

    郭長生輕輕一歎:「剛才聽你講了那麼多游擊戰術,我看這日本人倒是不用擔心。倒是這『青、滄、新、靜四縣聯防自衛團』是個麻煩。聯防團的總團長名叫楊相如,下邊在四縣還分別有副總團長李雨亭(青縣)、楊尊三(滄縣)、劉樹農(新海)、張承庸(靜海)四人。每縣一個分團,分團下轄區團、大隊、分隊、小隊。他們在各縣建有槍爐,自造步槍強行攤派給各村團丁購買,既擴大了隊伍又聚斂了大量錢財。青縣團有常備隊1600餘人,預備隊1200餘人。滄縣團兩隊共3000餘人;新海團兩隊共2800餘人;靜海團兩隊共2000餘人。加起來有一萬多人吧?對外喊的是『聯合防禦,自行其政』。那個楊相如一開始還奉行獨立政策,拒絕日偽的領導。等日本人在滄縣、靜海、新海三縣與青縣交界地區建立據點,把四縣隔離開之後。楊相如已經逐漸投靠到日本人那邊去啦。如今團部自定章法、私設公堂,握有生殺大權。對違反章法的,輕則扣罰錢糧或勒索槍支,重則殺頭處死。他們還聚集了一批地痞流氓充當骨幹搶糧奪款、勒索財物,甚至姦污婦女,綁票殺人!總團部規定,抗日人員一律不得入境,抓住即刻殺頭!對這些地頭蛇,恐怕比日本人要難對付的多嘍!」

    王樂進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道:「那我們就更要加強宣傳,揭露楊相如的投降本質!只要老百姓站到咱們這邊來,這個聯防團就垮了!對那些為害鄉里的流氓漢奸,我們就給他來個『定點清除』!堅決徹底的消滅掉!……」

    兩天後,王辛莊的槍爐和碳廠紅紅火火的開張了。「小白猿」陳鳳歧也帶了徒弟過來入伙。經過一陣合計,決定成立「滄縣自衛軍」,最後還是推舉郭長生任司令,副司令陳鳳歧、參謀長王樂進。本著保密的原則,自衛軍兵員還只是在王辛莊和大孫莊兩個村裡招收,以郭長生、陳鳳歧兩人合辦的「精武會館」為幌子進行秘密訓練。期間滄縣聯防團楊尊三帶著一幫手下過來「打秋風」,但礙於兩人的名聲,也不敢過於放肆,灰溜溜的走了。鄉親們看到團結起來後的好處,訓練的熱情更加高漲。很快隊伍就發展到了三個步兵連和一個炮兵排、兩個偵察排的規模。步兵連每個班十二人,裝備通用機槍一挺,日式50mm擲彈筒一具,40mm榴彈發射器一具,突擊步槍兩支,狙擊步槍一支,日本「三八式」步槍六支;偵察排全部配備德國造二十響駁殼槍、著便衣。郭長生、陳鳳歧等人還依據綏察製造的彎刀樣式進行改進,打造了一批弧度小但刀身長達二尺半的雙手彎刀。並吸取二趟苗刀、劈掛刀、燕青四門刀等刀法精華創出十三招刀法,取名「滅倭十三刀」領著大伙練習。

    與此同時,針對青、滄、新、靜四縣聯防自衛團一些骨幹頭目的「黑槍事件」急劇增多。短短十幾天,三十多名滄縣聯防團的大小頭目被擊斃,滄縣團長楊尊三被炸彈炸成重傷。整個滄縣聯防團上下根本不敢再外出活動,最後除了少數骨幹份子投靠東圈鎮的日軍一籐大佐外,其餘大部逃散回家。

    七月六日,滄縣自衛軍宣告正式成立,同時宣告成立滄縣農民民主自治政府,脫離四縣聯防自衛團的管轄。一時間周圍槍戶紛紛來投,隊伍迅速發展到一千人。自衛軍迅速整頓各鄉治安,建立村政府廢除各項攤派,清算以前投靠聯防團的流氓地痞,因此得到了滄縣各鄉的擁護。

    在自衛軍領導會議上,王樂進說道:「我們瓦解滄縣聯防團成立自衛軍,不僅成了聯防團長楊相如的眼中釘、肉中刺,而且也引起了東圈鎮日軍的注意。日本人搞什麼以華治華,一定會慫恿青縣聯防團來打咱們的!不過同樣,他楊相如壞事做絕,咱們難道就能放過他麼!現在咱們的隊伍還沒有訓練好,與得到日軍幫助的楊相如硬拚難免吃虧。但我們可以借助其他隊伍的力量一起把四縣聯防團消滅掉!」見郭長生、陳鳳歧等人有些不解,補充道,「我說的是在南皮、樂陵、寧津、東光、新海(今黃驊縣)一帶活動的八路軍津南支隊。支隊長叫仇鴻印,支隊政委李恆權。他們共有四個主力連,聽說其中五連全部是日式武器裝備,配輕機槍一挺,60mm迫擊炮一門,清一色的『三八式』步槍,一人一頂日本鋼盔,號稱『鐵帽子五連』。如果有八路軍津南支隊來牽制駐滄縣東圈鎮的哪個日軍聯隊,我們就可以騰出手來全力消滅楊相如,徹底改變四縣局面!」

    正說著,門口的哨兵進來報告:「外頭來了個叫耿壽昌的人自稱是滄縣八區區長,提出要見郭司令。」

    「呦!看來這是八路軍的人來啦!咱們隊伍剛拉起來,人家就找上門來。消息可真靈通呀!」

    郭長生道:「既然是八路軍的人,正好談談合作抗日的事情,快請!快請!」

    耿壽昌進來與各位見禮。因為王樂進穿著一件粗布短褂,因此也沒在意,直接向郭長生道:「郭司令組建自衛軍保護一方平安,我耿某實在敬佩。不過幾天來倒是有個不情之請,望郭司令為抗日大局著想能夠答應。」

    郭長生笑著說道:「我們練武之人講究直話直說、開門見山。耿先生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郭司令成立地方自衛軍實乃順乎民意之舉,但建立農民自治政府怕是有些不妥吧?如今滄縣早就有了人民政府,郭司令再另行建立,今後令從何出?老百姓又聽誰的呢?鄙人身為滄縣八區區長,勸郭司令還是將建立的滄縣農民自治政府撤消了吧。」

    旁邊坐著的陳鳳歧一聽就不樂意了,「請問耿先生所說的政府在哪呢?以前聯防團為非作歹,怎麼就沒聽說這個政府出來管管呀!」

    耿壽昌臉上微微一紅,「以前楊相如、李雨亭、楊尊三這些反動份子太猖獗,殺害了很多抗日幹部!我們政府也不得不隱蔽起來與敵周旋。不過滄縣人民政府可是八路軍建立起來的抗日政府,不會允許你們這樣自行其事!」

    王樂進見要僵起來,連忙道:「要不這樣,既然大家都是為了抗日,我們可以聯合起來嘛!自衛軍已經在幾個村成立的自治政府畢竟是村民自己選出來的,就不要取締了。你們在別處成立的抗日民主政府我們也照樣承認。最後按照各自成立的村政府比例,聯合建立滄縣人民政府,一切事務民主投票決定,不知耿先生意下如何?」

    耿壽昌苦於八路軍在滄縣的力量實在太弱,要是這麼幹,「聯合政府」還不讓人家控制啦!但轉念一想正好借此機會把滄縣自衛軍爭取過來,就點頭說道:「既然如此,就照你們的意思辦好了!今後大家聯合起來,把日本侵略者趕出滄縣去!……」

    附關於苗刀刀法的來歷:清代末年,河北鹽山縣武術家黃林彪得雙手刀法於天津紀氏,黃視為珍秘,只傳給大弟子張玉山及晚年所收弟子馬鳳圖。張玉山一支後繼無人。馬傳給二弟英圖及長子廣達等。1925年前後,馬鳳圖在張家口察哈爾都統府任參議時,曾應張之江將軍之囑,將部分雙手刀法改編成為簡便易學的「破鋒八刀」,作為西北軍大刀教材實行推廣。約略與黃林彪先生同時,有吳橋桑園謝德恆兄弟以陰手槍、持槍枴及雙手刀法馳名京南,三種器械都是武林珍秘,足見謝氏得藝之精,識見之高。得謝氏之傳者為靜海縣獨流鎮劉玉春,還有任相榮等。劉玉春字春霖,出身殷實之家,世代習武。他強健多力,又善能縱躍,勇捷善鬥。民國十年前後,曹錕在保定練兵,為炫耀所謂「尚武精神」,特在軍中設「武術營」,聘劉玉春、任相榮充任教習,傳授雙手刀法,當時稱雙手刀為「苗刀」,故又稱武術營為「苗刀營」。入苗刀營者多是河北省滄州一帶喜好武術的年輕人。得任相榮之傳者,主要是在苗刀營任教官的滄州佟仲義先生;得劉玉春之傳者較多,有郭長生、蕭福善、趙世奎、石青山、丁超勇、孫玉銘、張鳳梧、陳鳳岐等,多是苗刀營的士兵和下級軍官。……

    雙手刀法為什會改稱為「苗刀」,這是一個令人百思不解之謎。考之明清史籍,確有「苗刀」這個名稱,如屈大均就提到過「有苗刀,其紋以九簾為上,輕便斷牛。」但那是指西南少數民族苗族所鍛造的刀,不是指一種刀法,更與日本刀法風馬牛不相涉。所以,馬鳳圖認為改稱苗刀並不早,應該就在曹錕設置苗刀營時期。當時很可能是出自對日本刀的忌諱,也會考慮到如沿用程宗猷、吳殳的「單刀」,又容易與一般的單刀混淆,於是便改了名字。然而不能不說這一字之改很不高明,十之八九出自某位淺人。武人往往不學,晚近以來傳統武術術語多有被妄改者,如改「閃賺騰挪」為「閃展(或作『戰』)騰挪」之類,例不勝舉,「苗刀」之改當屬此類。

    民國十六年中央國術館成立之初,經張之江倡導,雙手刀被列為館定教材,在館任職的馬英圖和郭長生,將原來傳授不同的雙手刀法做了一番融合調整,又參照古譜,重新制定了一個套子,為便於流行,仍使用「苗刀」這個名稱,稱之為「二趟苗刀」。當時為表達對日本帝國主義的敵愾,曾將一起勢的三個「迎推剌」(即程宗猷刀法中的「迎推刀勢」),改稱為「三剌東洋」。這個「二趟苗刀」曾經相當流行,國術館早期學員會練的人很多。它的基本結構與程宗猷《單刀法選》差別較大,但主要刀勢大部相同,與吳殳刀法的不同之處就比較明顯。馬、郭二人的成功合作,足以說明晚清河北省內黃、謝兩支雙手刀法的源頭都可能出自程氏,或是直接源自「浙人劉雲峰」。考清楚這個問題難度很大,我們只有耐心的求索和等待,期望著會有新的材料被發現。——節選自馬明達《說劍叢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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