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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大風 第一章 黑土

作者:酒徒

  洪武十三年,塞外的春天來得特別早。剛二月底,楊柳的枝頭已透出朦朦朧朧的綠意,沉寂了一個冬天的杏花迫不及待地從寂寞中探出頭來,用帶血的凍臉迎著有些料峭的春風,興高采烈地開著。一團團,一簌簌,滿山遍野。河水也漸漸寬了起來,嘩嘩啦啦的把綠色沿著兩岸向遠方塗抹。偶爾一兩條野魚帶著彩虹竄出水面,精彩地來個空翻,然後落下入水中,嚇得在岸邊喝水得□子撒開四蹄跑去,遠遠地又回過頭來,觀望是什麼東西把水濺了它一臉。

  「人說關外『棒打□子瓢舀魚』,的確所言非虛啊,這麼個好地方,我要是高麗人,也不會乖乖地讓出來」,燕王朱棣用馬鞭指著遠處得荒原,由衷地讚歎。

  在他旁邊,武安國騎著奔雷,極目四望,這沒被工業污染過得河流與天地,有一種說不出得寧靜與和諧。

  「出關都半個月了,連一場像樣的仗都沒打,讓老常心裡直癢癢」,常茂的大嗓門蓋過了所有人的聲音,引起一片附和。

  「是啊,這幫高麗人幹什麼吃的,一碰就跑,接二連三讓了幾座城市給我們」

  「他們是望風而逃,我們旌旗所指,所向披靡」

  二月中,大軍出山海關,一路上幾股高麗守軍都是一觸即潰,也著實讓人感到迷惑。去年高麗統帥崔浩還在山海關外叫囂要和明軍決一死戰,今春卻龜縮在遼陽一帶,聽憑明軍如何攻城略地。武安國和朱棣以前都是紙上談兵,真正領大隊人馬打進攻戰,這是第一次,所以格外小心。雖然軍士都騎在馬上,每天的行軍速度也不過百里,並且前軍後衛分得清清楚楚。高麗人放棄的城市,大家商議後也沒分兵把守,每城僅僅留下一排人馬維護治安,等待從太原、保定等後方的非震北軍系人馬來接收。北線,命令璞英、張翼等人率軍嚴密監事蒙古人動靜,以防蒙古人趁火打劫。

  接受城市的軍隊還沒到,北平派出的官吏倒是急急地趕來了,帶著些北平書院的實習學生匆匆忙忙地丈量那些高麗人逃走後沒主的土地,一些等得不耐煩的商人也派出了自己代表,每天為土地離城市道路的遠近吵得不可開交。為了他們的安全,朱棣不得不叮囑後勤旅給官吏和學生都配備上火銃。

  「我看崔浩這老狐狸是想分我們的兵,他知道我們這次只帶了三萬多人馬,所以一下子把幾個城市全讓給我們,等我們分散了,他再各個擊破」。當晚的軍事會議上,朱棣指著地圖,謹慎地分析道。

  「有這種可能」,天生就對一切樂觀的徐增壽隨聲附和。「不過他的兵也不多,現在高麗國內也不太平,把持朝政的李家父子又與他不和,去年他號稱十萬大軍徘徊在關外,我估計充其量也就四萬左右的人馬,這和我們的斥候所打探的情況符合。如果他真收縮到一起與我們決戰,我們反而省事,不用和他在關外兜圈子,關外這麼大,還真不好捉住他」。

  「你以為他是蒙古人,隨便找個地方就能活」常茂從旁邊插言道:「高麗人不是遊牧民族,不可能四處流動,決戰的地點就應該離遼陽不遠,我如果是崔浩,明知自己的火炮射程不如你,絕對不和你硬碰」,他把手指向一個沙盤,「他如果死守遼陽,無論我們從哪裡渡河,他都能半渡而擊,隨時著鐵騎衝陣,我們火炮再猛,也不可能向自己過河的弟兄頭上發射,而他只要把火炮對準河岸自己這邊,即可彌補射程的不足。我們目前已經過了廣寧,離遼陽不過是三、四天距離,地處空闊,我們地形又不熟悉,還要小心他設埋伏」。

  「呸」,朱棣倒吸口冷氣,隨口呸了出來,「好你個常茂,崔浩如果像你,什麼勝負未分,簡直凶多吉少」。話語中雖然輕鬆,但還是不敢大意,抽出一根令箭叫交給斥候團長王飛雨,著他明日派遣最快的馬,最得力的部下加大四下打探的力度。

  「常將軍料得沒錯,我看我們需要及時準備」。在一旁半晌未說話的武安國開口建議:「明天起我們按徐老將軍的接敵準備陣法前進」

  「明天李堯起帶一個騎兵營做前部,常將軍帶梅義、王正浩兩個團的騎兵去左翼,徐將軍帶林火風、周衡的騎兵團壓住右翼。李陵帶兩團騎步兵擔任後衛,王浩帶一團騎步協助炮兵防禦,武兄,你和我帶剩下的近衛團,騎步兵團和兩個騎兵團在中軍策應,讓弟兄們今晚好好休息,明天開始子彈上膛,手弩配箭」,燕王聞言,立嫻熟地擺開的陣型,眾將紛紛領命而去。

  「武兄,要是我們再走慢些就好了,還是配合得不夠默契」朱棣站在地圖邊,有些淡淡的失落。「昨天太子遣八百里加急來報,湯和老將軍率水師陸戰隊已經到了金州,掃蕩了金州外圍之敵,目前正向北推進,曹振將軍和方明謙、邵雲飛炮轟安東,如果他們拿下了安東,遮斷了崔浩的退路,高麗人軍心一亂,再多都沒用。」

  「殿下莫急,安東乃彈丸之地,曹振將軍唾手可取,我估計他是在等高麗的水師援軍,這傢伙胃口太大了。過早取了安東並不好,高麗人沒了退路,必然和我們拚命,反而增加我們的損傷。我們的兵來之不易,最後的那個騎兵師還是去年秋天還是靠賣給沐英的火器賺回來的,訓練不足,戰鬥力肯定會打折扣。一旦高麗人拚命,殺敵三千,自損至少八百。我軍初臨戰陣,不能這麼消耗。第一戰只能打出威風來,以後這遼陽諸路(按元代建制,東北各地通稱遼陽行省)的各部族才不敢輕舉妄動。」武安國一邊安慰朱棣,一邊和他探討臨戰的要領。「如果真的遇上事態緊急,殿下別忘了我們臨出塞時的約定,不可感情用事」。

  「武兄,……。」

  「殿下,兵凶戰危,勝敗必需都預料到,才是個合格的將軍」。武安國知道朱棣要說什麼,把話攔住了。這個燕王將來是暴君也罷,是叛亂者也好,至少現在,在武安國心中,他是自己的朋友,一個好的學生兼重情誼的朋友。

  「報」,一個斥候風風火火地闖進帳來,不及施禮,大聲稟告,「前方百里發現高麗軍,按帳篷數目估測,人數四萬左右」。

  來得好快,朱棣武安國相視一笑,明天,就讓你知道我大明天威。

  走出朱棣大帳,武安國仰望夜空,滿天星斗如鑽石般閃爍,「安得壯士挽天河,淨洗甲兵長不用」,心裡,突然想起老杜這首長詩。戰爭已經開始,不知何時才是盡頭。粗淺的歷史知識中,他明白東北各地是近代中國的生死命脈。女真從這裡興起,日本人從這裡開始對中國的侵略,一代將星林彪,也是取得了東北後,席捲全國。日後取得這裡,一定要把滿清扼殺在萌芽。可是自己能如願嗎?以明朝後期的管理低能,即使沒有女真入關,也不知還會興起什麼民族。

  「梆——梆」有節奏的碉斗聲打斷了他紛亂的思緒,一隊巡夜的小兵從他眼前走過。

  「武大人幹什麼呢,這麼晚了還不去睡覺」,一個士兵小聲議論。

  「噓,小聲,別打擾了武大人觀星移將,那可是諸葛亮的真傳」。

  武安國笑了笑,自從懷柔一戰成名,整個軍中,自己都成了一個神話。為了鼓舞震北軍的士氣,朱棣不但不禁止,還在有意推動。「再這樣下去,我就要撒豆成兵了」。他自嘲地想。

  奔狼原,以水草肥美,夏天各種動物齊聚,大隊狼群出沒掠食而得名。數百年來,契丹,女真,蒙古,高麗,你來我往,爭做這片土地的主人,青草被血肉所掩埋,下一年又在血肉滋潤過的土地上茁壯成長,把戰馬養肥。就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重複著生命的輪迴。每當春來,總有白、粉、紅、黃等色的野花在春草沒有長出前先點綴荒野,牧人們說,那是死者孤魂化成,名為斷腸草。

  洪武十二年春,奔狼原過早地被從沉睡中喚醒。

  大地在號角中顫抖。震北軍出關後第一場硬仗,在這天上午拉開帷幕。

  「砰,砰,砰」望著遠方急促升起,由遠而近的火箭,朱棣知道自己遇到了高麗主力。按斥候團規矩,在遭遇敵軍不及回報時施放火箭,後邊的斥候接力傳遞,火箭施放的間隔和數目與遭遇敵軍人數成正比。這種由陳星特製的煙花火箭,夜間都可以傳遞信息到五里之外。

  「報,前鋒李堯將軍遭遇敵軍,正在撤退,高麗人騎兵三萬,步兩萬餘,帶我大明百姓無數,距我軍不到十里」。

  武安國微微一愣,先前還為李堯這個拚命三郎遇上敵人會盲目出戰,葬送了部下性命而擔憂,沒想到他居然肯撤回來。

  準備戰鬥,隨著朱棣一聲吩咐,中軍升起一面黃色三角旗。

  騎兵迅速在兩翼形成一個「V」字型,下馬,抓緊時間讓戰馬休息,騎步兵下馬,上前在中軍前排成戰鬥隊列。後方稍遠,炮兵們架起火炮,把擦得珵亮的炮彈和發射藥包從馬車上卸下。初臨戰陣,所有士兵都有些緊張和興奮。

  轉眼間,已看到李堯的人馬,雖敗不亂,平穩地撤向右翼,令人奇怪的是,高麗人居然沒有追近。

  「稟燕王」李堯在馬上抱拳施禮,「前鋒營全軍而退,高麗人就在後面不遠,他們押了我大明被俘戰士做盾牌」。把正事說完,李堯再忍不住,破口大罵「他奶奶的,卑鄙,下流」。

  朱棣擺手讓他退下,在望遠鏡裡,他已經看見了敵軍。臉色變得陰沉似水。

  他望向武安國。

  武安國放下望遠鏡,正向他望來。一棵青筋在面門上突突跳動。

  常茂等主要將領都在望遠鏡裡看到了,崔浩終於找到了對付火器的辦法。望遠鏡裡,大隊的身穿大明將士服色的百姓被用繩索綁住腰,如糖葫蘆一樣串在一起,擋在高麗人的陣前。緩緩向前移動。

  隊伍緩慢,所以沒有追擊李堯的前鋒營。但那緩慢移動的隊伍如巨石一樣向明軍壓來,還有五里左右的距離,腳下的泥土已經能感覺到行軍引起的震顫。

  那是洪武五年北伐被俘的大明將士。八年仍未改故國衣冠,手無寸鐵,在高麗人的馬刀威逼下,走向死亡線。幾乎多出明軍一倍的高麗騎兵緊隨其後,騎兵後面是步兵,崔浩的中軍大旗驕傲地在空中飄著。

  大明三軍鴉雀無聲,士兵們從將帥凝重的臉上知道這必是一場惡仗,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火銃。常茂、武安國、朱棣,幾個人默默相望,倉卒間,誰也不知如何。徐達教過他們戰陣,教過他們機變,但卻沒有告訴他們,戰場上,可以如此卑鄙。

  兵者,詭道也。所以用計無不用其極。所以戰場上對敵人不能手軟。

  但是,如果說向自己人開炮,向數萬自己的弟兄開炮,誰也沒有這個勇氣。他們畢竟是為了大明的崛起,在糧盡援絕的情況下被俘的,這一炮打下去,將徹底喪失整個軍心。

  不開炮,當兩軍接近到兩百步內,即為騎兵衝鋒的距離,將是鐵騎間的直接對話,隊伍接觸上,火炮即沒有了用場。火銃在兩百步的騎兵衝鋒距離,充其量打兩槍。

  然後,將是冷兵器之間的對撼。訓練有素者勝,人多者佔優。

  朱棣把傳令兵手中的三角紅旗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反反覆覆。這瞬間,很長,很長。

  「不能開炮,我帶人馬去從側翼衝陣,救一個算一個」,常茂急紅了眼睛,拔出了自己的一對狼牙棒。洪武五年那場失敗,他一直以此為恥,作為軍官,他是幸運者。而對面,有無數人是他的舊部。

  朱棣搖搖頭,牙齒已將下唇咬出血來。

  「撤,後隊變前軍,上馬,李陵,你帶一個團斷後,三十里外,與大隊人馬在李家莊前匯合」。

  「不可」王正浩大聲疾呼,憤怒,痛苦,絕決,各種感情聚集在他方方的黑臉上,「殿下,士氣可鼓不可瀉,若不戰而退,我軍何以再戰!,末將願率一團人馬前去衝陣,殿下只要令炮兵遮斷高麗人的前隊和中軍,末將必可將弟兄們救回」。

  「對,殿下,末將願與王旅長同去,寧可性命不要,也要救弟兄們出來」。旁邊的梅義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大聲請戰。

  「和狗日的高麗人拼了」!

  「末將願與高麗人決一死戰」。

  周圍的將士們齊聲附和,不破樓蘭誓不還。

  「退兵,他們已經為大明犧牲過一次,我們不能再拿弟兄們的生命冒險,傳令兵,告誡各部人馬,在沒有把握救出被俘將士之前,不得和敵人接觸。如有人擅自出戰,我將親自送他上軍事法庭。」朱棣從牙縫裡重申了自己的命令。

  「殿下……。!!!」

  周圍無數雙眼睛落在了他的身上,朱棣知道,從這時起,所有震北軍將士,會和自己同生共死。

  猶如一道光芒從天上衝下來,照在朱棣的頭上。武安國眼中,此刻年青的朱棣分外高大。剎那間,一縷欣慰的感覺溫暖了他的全身,一年多的日子,他煞費苦心播下的種子在這危機時刻,終於從朱棣的心中探出了頭。

  平時的訓練結果在此刻充分顯示了出來,隨著一聲令下,騎兵成三列縱隊護在了大軍的兩側,炮兵們收起炮車,用最快的速度把炮彈和火藥袋裝到了馬車上,在騎兵的掩護下,首先撤離了戰場。緊接著,整個軍隊如同一個巨大的戰車,調頭向後方快速駛去。隊伍的最後,一隊隊騎步兵在李陵的帶領下,把成袋的鋼蒺藜倒在地上。

  鋼蒺藜在春日下閃著幽藍的寒光。這是北平鋼鐵商團應震北軍要求在鐵蒺藜的基礎上改進的防禦利器。有三個尖角,隨便拋在地上,其中必有一個朝向正上方,長度剛好是馬鐵厚度的一倍。縱使是周穆王的八駿,在此面前也只有無奈嘶鳴的份。

  「來如電,去如風,幾個小兒在軍隊的訓練上的確有一手」。崔浩透過花重金偷回來的望遠鏡,看這迅速而有序撤退的明軍,由衷地讚歎。

  「傳令前部李中將軍,帶五千騎兵尾隨敵軍,尋機殺傷,不可冒進」。他果斷地發出了追擊的命令。對方隊伍未亂,旗未靡,所以不能全軍押上。崔浩拿起望遠鏡,繼續觀察敵軍。荒誕的一幕就出現在他眼前。

  不是敵軍,而是他自己的前部人馬。

  李中聞令欲引軍出擊,匆忙之中攪亂了俘虜的隊伍。俘虜們是用長繩串在一起的,各隊之間本來留有讓高麗軍出擊的空隙。不知是受了騎兵的衝撞還是別的什麼緣故,居然拌到了一起,擋住了大隊的去路。當頭的騎兵連打帶罵一推搡,結果情形更亂,幾個被打怕了的俘虜抱頭鼠竄,整個隊伍登時亂成了一鍋粥。一條條繩子你結著我,我連著你,縱橫交錯地擋在了本隊面前,幾個本打算從俘虜身上踩過去的騎兵被絆倒在地上,氣憤地抽出刀來在人群中亂砍,鮮血四濺,幾個嬴弱的俘虜受傷倒地。人群以他們為中心向後一退,立刻又被周圍的力量給擠回,荒亂中,無數雙大腳丫子紛紛踩下。

  「笨蛋,閃開」,李中聲嘶力竭,好不容易到手的立功機會就這樣逝去了,他怎能不著急。可俘虜已經炸了營,一時間怎能恢復。人群推搡著,擁擠著,夾雜著被砍傷者的悲鳴和被踩在腳下的高麗士兵呻吟。

  大隊步兵衝了過來,用盾牌和利刃硬擠入混亂的隊伍中間,當鮮血染滿了大地後,終於震住了隊伍。當他們把繩索割開,清理出衝鋒通道時,震北軍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有眼前的煙塵和荒原上的鐵蒺藜,提醒著高麗人對手曾經存在。

  「告訴李中,不用追了,今天就在此紮營」。崔浩歎了口氣,傳下命令。隨即,招過自己的親兵,讓他們把今天在混亂中被殺的俘虜首級砍下。「給金山各部送去,告訴他們老夫大獲全勝,殲敵無數,他們想給納哈出報仇的話,就拿出點蒙古人的勇氣來,不要遠遠地看熱鬧!」。

  躲在樹頭等待大吃一頓的兀鷹懶懶地飛回了巢穴,幾隻打前哨的蒼狼在荒原上徘徊。只有幾十具屍體,讓畜生們非常的失望。期待中的血腥一天,居然就這樣鬧劇般結束了。兩支大軍相隔三十餘里,遙遙地對峙著紮下大營。

  夜色悄悄地來臨,將一切罪惡掩蓋在黑暗之下,奔狼原又恢復了應有的寧靜。冷冷的星光憐憫地給黑色的土地上披上一層水銀般的白紗。高麗大營外,幾個明軍戰俘忙碌著,安葬了同伴的遺體。八年來,被像牲口一樣呼來換去,稍不小心,就要面對皮鞭和鋼刀,對於生死,他們早已麻木。但是今日,他們看到了大明旗號,看到了希望。

  「弟兄們為了不讓我們送死,退兵了」。

  「他們在乎我們的存在」!

  「他們在尋找解救我們的機會,沒有將我們拋棄不管」!

  「我們不能讓弟兄們受到高麗人的尾隨追擊,不能讓高麗人的詭計得逞,沒有武器,但我們有中華男兒的血肉之軀」。

  一個個念頭在戰俘們的心頭翻滾,白天的混亂場面,大半出於人為。有數十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倖存者沒有太多的悲哀,這樣的結局,在製造混亂時可能已經在他們的意料之中。今夜在這荒原上讓同伴入土為安,他日,將用劊子手的頭顱來祭奠永不瞑目的英魂。

  「我們不能不退,如果不退,不但救不出這些弟兄,弄不好,我們自己也要四面受敵」。指著沙盤,朱棣在戰鬥會議上向部下解釋到。

  「據我所知,當年徐達將軍北伐,高麗人只是斷了我們的糧道,我大明士兵都是被蒙古人所虜,淪為牧奴。而今日卻有大隊俘虜出現在高麗軍中,此乃為高麗與蒙古人再度勾結之明證。蒙古人雖然臣服,但心中必懷恨,明裡不敢出兵幫高麗,暗中確不知派了多少人馬,我估計,此處不出百里,必有蒙古人的大隊人馬環伺。待我軍與高麗混戰時,做收漁翁之利。」!

  眾將大吃一驚,倒吸了一口冷氣。燕王分析得沒錯,很顯然,高麗人和蒙古人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想想白天,整個側翼都暴露在蒙古鐵騎之下,大家暗自慶幸今天退兵退得及時。

  「虧得殿下果斷」常茂適時地讚歎,「依殿下之見,我們如何解救被俘的弟兄」,回過神來,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陷在高麗軍中的數萬將士。

  「這個大家不妨討論一下,硬攻肯定不行,兩軍陣前,那些手無寸鐵的弟兄生還的幾率不及十一」。武安國建議道。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眾人一陣沉默。

  「我們不攻,高麗人也不可能打得過來,倒是一個僵局」。周衡甕聲甕氣的說道。本來以為今天會打個痛快,誰料不戰而退。但想想當時的情景,他也拿不出好辦法。

  「這倒是,只要我們立了營寨,無論高麗人和蒙古人,一時半會兒都不可能穿過我們的鐵絲網和火器組成的死亡屏障,不過我們也不能和他們這麼耗下去,畢竟高麗人在此經營多年,地頭比我們熟,糧草比我們充足,一旦他們派人繞路去進攻我們的糧道,我軍又危險了」!。林火風不無擔憂的分析。

  「但我們的人畢竟太少了,火炮又用不上,即使衝上去把正面的高麗人沖跨了,恐怕死去的被俘將士不會比高麗人少。」

  「我們不能這麼等下去,殺一個高麗人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大不了最後我們把高麗人殺光了,給弟兄們報仇,我……。」。李堯激憤地說到。

  「胡說,我大明將士的命,十個高麗人也抵不上一個,殺多少高麗人,都不夠本」,他的建議被李陵打斷,「要是我們的鐵絲網能移動就好了,擺到高麗人陣前,讓弟兄們沖馬背上開槍,這樣,高麗人就只有挨打的份,在側翼也讓鐵絲網跟著移動,敵人即使從側面來了,也只能乾瞪眼……」。

  「這叫什麼打法,不成了縮頭烏龜了嗎」。

  「管他烏龜不烏龜呢,只要能讓弟兄們流最少的血取得勝利,就是妙計」

  …………

  大家議論紛紛,都知道不馬上想出一個解決方案,時間拖得越久,對己方越不利。然而,縱使武安國這樣的謹慎之人都沒有料到,此時的震北軍,已經陷入了一個極其危險的境地。不但有蒙古人和高麗人,幾乎整個東北的所有少數民族,都在注視著這場戰爭。

  一群狼窺視著在原野上橫衝直撞的雄獅,只要這頭獅子稍有疲憊之態,立刻會被憤怒的狼群撕碎。

  該死的大明朝把遼東行省的全部土地全部低價賣給治下的百姓了,我們將無家可歸。半年來,謠言在高麗人的推動下四處流傳。遼東,是蒙古、女真、錫伯、達斡爾、赫哲、鄂倫春、鄂溫克、克爾克孜(註:這些民族明代書生通稱其為女直)世代相守的牧場。

  洪武十三年春,燕王引大軍北伐,高麗拒王於奔狼原,縛徐達舊部列於陣前。燕王退避三舍。

  人類也許是世間最殘忍的動物,最先進、最卑鄙的手段都用在自相殘殺上。歷史上不過了了幾句,每一個字卻透滿殷紅。奔狼原,這個名不見聞於中原的荒野,命中注定要見證這流血漂杵的一幕。它不能也無法選擇,如同當年的牧野,巨鹿。只能用自己的黑土地埋葬死者,在來年春天開出滿山遍野的斷腸草。搖曳的春風中,訴說一個個哀婉或悲壯的故事。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第一天相遇,燕王率大軍不戰而退。

  第二天、第三天,未等高麗人發動,震北軍就退了。沿途,將所有收集到的木料全部帶走。留給崔浩霧水滿頭。

  第四天,震北軍在一無名緩坡上紮營,不再退讓,與高麗軍南北對峙。崔浩命前部壓俘虜試探來攻,震北軍在鐵絲網後瞄準高麗人開火,高麗人無法突破重重鐵絲網,丟下幾百具屍體狼狽後退,震北軍趁機救回了一批戰俘。

  此後,戰爭成膠著狀態。震北軍顧及自己同胞安全,不能全力進攻,高麗人亦無法突破震北軍防線。高麗老帥崔浩一籌莫展。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那堅硬的鐵塊,要花費多少力氣,才能打成鐵絲。而震北軍此次紮營用的鐵絲網,如果是手打的話,估計高麗舉國的鐵匠一年也生產不出這許。他不知還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找出一個突破障礙的辦法。而明軍將領的指揮能力,在戰鬥中明顯提高,一日好上一日。

  第七日夜,高麗大將樸哲元領軍劫營,不小心碰響了震北軍鐵絲網上暗中掛下的鑾鈴,「叮叮噹噹」鈴聲大作,巡夜將士在玻璃燈罩的牛油大蠟和特製煙花的照明下,漸次攢射,殺敵三千。

  第八日晨,朱棣遣俘虜奉樸哲元頭還於高麗。名玻璃燈罩的大蠟為探照燈,特製煙花為照明彈,賞造燈者白銀一千。探照燈,乃巧匠劉威所設計,聚數支牛油大蠟於大玻璃燈罩內,三面環以銅鏡,只留一面透光。透光側,百步之內明如白晝。

  第八日夜,高麗大營反被震北軍所劫。大明騎步兵師長王浩領一團人馬趁夜來襲,不入高麗營寨,圍著大營開槍。崔浩不知明軍虛實,下令各營嚴守。王浩命人四下用擲彈筒投擲手雷,焚數十帳。

  第十日,金山阿里海不顧脫古思帖木兒嚴禁出兵之命,率納哈出舊部七萬渡遼河。在震北軍大營東五里下寨。有先前懷柔之役被俘,後因傷被放回的蒙古人在軍中盛傳大明火炮之威,諸軍躊躇不敢前,作壁上觀。

  第十一日,負責外出劫明軍糧道的高麗萬夫長李忠與震北軍後勤旅遭遇,旅長鐵鷹以鐵鏈結輜重車為城,士卒在「城」內分批放排槍。又以手雷密集投擲,驚高麗戰馬。雙方激戰至日落,高麗軍漸疲,有遼東馬賊蘇策宇前來助戰,叫囂吶喊,現於高麗人身後。高麗軍腹背受敵,潰。鐵鷹命部下追殺二十餘里,獲馬匹輜重無數。李忠僅帶百餘騎逃回。崔浩大怒,斬之。

  蘇策宇,字子行。乃徐達舊部,最早是個不起眼的馬倌。洪武初,徐達北伐兵敗,子行與二十餘人於亂軍中逃得性命。南歸路斷,流落草原之上,成為馬賊,劫掠為生,縱橫於東蒙及遼東。後徐達殘部陸續來投,漸漸成為遼東第一馬賊。子行善於養馬、相馬,精通騎射。曾於十日內率眾連劫蒙古貴族四十餘家,威震草原,一時間蒙古貴族之間賭咒盟誓皆以蘇某之名。去年,斥候團長王飛雨喬裝入遼,追尋多日,終於如願,傳以燕王之繳。策宇接信,曰:「苦盼多年,終得此日,天不負我」,一軍皆慟。

  鐵鷹約蘇策宇同歸燕王帳下,策宇婉拒,言將送大禮一份給燕王。鐵鷹不能勉強,以燕王之名,贈策宇手雷五百,並教其使用之法。

  第十三日,北遼女直諸部(女真、錫伯、達斡爾、赫哲、鄂倫春、鄂溫克、克爾克孜等),率眾十餘萬來援高麗,渡遼河,立寨於震北軍西。三路大軍互為犄角,只留南歸一路給朱棣。

  第十四日,營外的硝煙還未散,崔浩命親兵叫來自己的兒子崔駿哲,將一封書信交給他,命他帶親兵護衛歸國。「把這封信交給你的叔叔,無論遼東之戰結果如何,你不要再回來了」。這一瞬間,崔駿哲發現自己的父親在幾日內,突然蒼老。

  「父親大人,我們不是有二十萬人馬嗎,眼前不過是小小的挫折,您何必歎氣」。

  「你不用管了,此戰很快就將結束。遼東不再是原來的遼東。告訴你的叔叔,如果此戰失敗,在沒有造出和明朝一樣的火器之前,不要輕言復仇二字。」

  「父親……」。

  「去吧,別再回來了,高麗才是我們的家。告訴你的父親提防李氏父子,我們崔家雖是世代忠良,聖眷正隆,但難免小人忌妒。」

  「父親……。」崔駿哲鼻子忽地一酸,他不明白,為什麼如此優勢佔盡情況下,父親言談中竟要和自己做生死之別。

  「去吧,別問太多了,取勝後,我自然回班師回故國」。崔浩不多說了,擺擺手讓兒子退下。身為一軍主帥,他永不能言敗,但是,他心中卻明瞭,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已經就輸掉了,雙方國力本來就不在一個等級上,自己只是存著幾分僥倖之心,盡一各武夫之責而已。

  掀開帳篷向遠方望去,越來越低的藍天幾乎伸手就可以摸到。荒原上,沒有被馬蹄踐踏過的土地上青草已經近一寸多高,縱使硝煙再瀰漫,也掩蓋不住那股淡淡的草香,高麗不產好馬,而這裡馬匹遍地,高麗立國以來,幾乎都沒有擁過這麼多鐵騎。「如果再有十年,不,五年足以,這塊土地將永遠打上高麗人的印記。這麼平整,這麼肥沃。比起故國多山而貧瘠的土地,這裡簡直就是天府之國,可惜,時不我待啊。」他默默地想。

  這次,本來以為明軍人馬少,自己可以憑人數優勢,把這支明軍殲滅在荒原上。這樣,雖然論國力,高麗遠不及大明,但至少三、五年內,明軍不敢再出關外。等自己整合了遼北各部,再聯合蒙古,足以和大明成鼎足之勢。可惜,可惜,崔浩不住地搖頭。眼前自己聯合的這二十萬大軍,表面上困住了明軍,實際上,卻……。

  「我上當了」,想到這,崔浩猛然驚醒。從頭到尾,這就是一個圈套。三萬多人,不進,不退,等著敵人集結,這著,真絕。他苦笑,自己等於把分散在遼東,遼北的各股勢力全部喊了來,交到了震北軍陣前,倒省了震北軍以後四處征討的麻煩,這個當,上大了。

  眼前正是草原上青黃不接之際,蒙古人和女直諸部既然來了,高麗軍就必需給他們提供補給,這二十萬人馬的消耗,就憑存在遼陽那點兒糧食,不出兩個月,就會告盺.這時候是牲畜最瘦的時候,草原各部族都在鬧糧荒,誰還有實力援助自己。日久,自己的軍隊必然因缺糧而潰,重蹈當年徐達覆轍,只是雙方角色變換了一下。

  夠狠,他肚子裡罵了一聲,叫來親兵,傳令:「把李將軍的人頭取下來,和身體縫在一起,厚葬」。親兵領命去了。

  「時也,勢也,運也,非戰之罪。李忠,你別怨我,你還有葬身之地,這二十萬人,恐怕都要做孤魂野鬼」。現在,崔浩手裡只剩下最後一張牌,就是明軍俘虜,正是因為有了這批俘虜,震北軍那不知能打多遠的火炮,才從來沒落在高麗人頭上。相隔五里紮營,誰也不知道,五里是不是一個安全距離。白天,崔浩第一次見到了蒙古人口中謠傳的,大明火炮不可思議的威力。在那時,憑借一個老將的經驗,他清醒地認識到,此時勝負已分,自己老了,戰爭的方式已經變了。主題不再是白刃相接,代之的是火槍,大炮之間的對話。既然這些日子的對峙是一個圈套,那,一直鼓舞人心的安東守軍大捷,是不是一個更大的陰謀,他不敢再往下想,眼前最大的希望,寄托在五月的春雨上。各路人馬能堅持到五月就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五月,關外的雨季來臨,連綿不斷的春雨,能讓明軍的火器失靈。可即使糧草供得上,各路人馬能堅持到嗎?

  那群蒙古人已經不配做成吉思汗的子孫,可女直諸部的鮮血…,崔浩眼前,白天女直諸部慘烈的一幕,一一浮現。

  。晨,女直諸部用罷戰飯,在瓜爾佳,火查兒等勇士的帶領下,進行了開戰以來,最猛烈的進攻。豐年,逐水草而居,荒年,則四處掠食。有力者生,最強者王,弱者死,這是馬背上男兒的宿命。死於戰陣之上,是女直男兒的榮耀。

  就在這種信念的支撐下,女直諸部武士向震北軍大營發動了一次又一次的衝鋒。臉上塗著牲畜的血,手中揮舞著巨劍,武士們一個個呼喝向前,如潮水般。

  碰,一聲巨響,武士們丟下無數屍體,如浪花般退回。血,在地上飛濺成河。憤怒的子彈追逐著面前的每一條生命。伴著戰鼓的節奏,震北軍的火槍聲清脆而整齊,每次齊射,都有整整一片的女直勇士倒下。平素的訓練,使震北軍士兵不敢閉上眼睛,不能嘔吐,儘管射擊者自己都不願目睹這血腥,還是機械地射擊,裝彈,射擊。女直人,如同田地裡被割的麥子一樣倒下,只是今天揮舞鐮刀的,是十八層地獄裡出來的惡鬼。

  退出足足二里之遙,背後再沒有子彈追來,女直人停住了腳步。帶隊者盡量聚攏起自己的部下。再次結陣,不甘心,武士的怒吼和戰馬嘶鳴混成一團。就在這時,沉寂了多日的震北軍火炮開始了第一次發言,相隔數里,崔浩都感到整個大地微微震動了一下。

  伴著轟鳴與尖嘯,天空忽地一暗,無數枚,鋪天蓋地,炮彈落入了聚攏在一起的女直人當中,落地之處,已不是人間,地獄之火熊熊燃燒,斷臂,殘肢,馬的屍體,人的頭顱,在空中飛舞,盤旋。

  只是一次三排連射,據震北軍陣地二里之處,一條橫向千百餘步,縱向十餘步的土地上,頃刻間就沒有了活物。無數大坑呈現在哪裡,坑裡,黑色的泥土與紅色的血凝成的泥巴散發著熱汽,如魔鬼吞噬著生命的大口。嘩,被打愣了的女直人只要還活著,無不選擇了後逃,突如其來的閻羅面前,沒人能保住尊嚴。

  炮聲過後,荒原恢復了沉寂。硝煙散處,可清晰地聽見傷者的哀鳴,可清晰地看見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就在片刻前,他們還在大聲地呼喊。

  低沉的號角從女直營中響起,在荒原上哽咽如歌。半個時辰後,女直諸部又整理好隊伍,繼續,走向他們同伴們的血染之地。這次,他們的馬隊分散開,排成縱列,期望火炮打來,只能打倒少數幾人,其餘的人可是趁火炮的間歇,衝上陣地,為死去的同伴復仇。

  他們如願了,明軍稀稀落落打了幾炮後,發現效果不明顯,就停止了炮擊。女直人一聲吶喊,不再吝嗇馬力,拚命的衝上前。

  戰馬嘶鳴著,極不情願,但無法違背主人的意志衝向死亡。鐵絲網,無情地擋住戰馬的腳步。只是一盤旋,一瞬間的停頓,已是生於死的交界。火槍,準確地響起,打進肉體,發出噗噗的聲音,勇士從馬背上落下,馬落荒而逃。後邊的勇士捨命衝上,不過是重複前者的命運。

  蹬裡藏身,在付出了無數條生命為代價後,終於有人學乖了。藏於馬肚下衝到近前,挺直身子,奮力向鐵絲網砍去,以一個生命為代價造成一個豁口。後面,有同伴策馬從豁口一躍而過,落下,馬倒,人被摔下,被子彈打成篩子。第二道鐵絲網下,無數鐵絲貼地縱橫成絆馬扣。衝過第一道鐵絲網的武士只比同伴多前進了五米不到,死不瞑目。

  「射馬」,王浩大喝一聲,明軍迅速調整火槍射擊角度,子彈構成的火網,先把馬射倒,再奪走落在地上的武士之生命。

  女直人引以為榮的騎射功夫,此刻完全失去了用途。偶而有騎手把弓箭射入明軍陣內,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何況是精心打造的鎧甲。漸漸地,火槍兵熟悉了自己,也熟悉了敵人,開槍越來越狠,把女直人壓到了百步之外。百步之內,屍體一個個幾乎摞了起來。

  一邊倒的屠殺進行了兩個時辰,再付出了無數條生命後,女直人紅著眼退下。只休息片刻,又從大寨中衝出一隊隊成縱列的步兵,舉著大盾,護著弓箭手,緩緩向前。在他們身後,薩滿搖著鈴鐺,為死者招魂,期待死者的鬼魂保佑生者取得最後的勝利。

  這次,是女直武士最成功的一次進攻,一度攻入第一重鐵絲網,但雙方實力上的差距,不是勇氣可以彌補。女直弓箭射程不如火槍,盾牌經幾次射擊,紛紛碎裂。暴露出來的人,就成了對手的靶子。付出了無數生命走到弓箭射程之內,剩下的弓箭手已經無法組織起一次像樣的齊射。亂紛紛的弓箭打在明軍的頭盔上,如同搔癢癢般,連較深的痕跡都留不下。偶爾有人中彩,弓箭落在火槍手沒有防禦的手臂上,明軍隊伍中,立刻有人把傷者換下,送到醫護營帳篷中,帳篷內,軍醫鎮耀與陳士泰一個負責解毒,一個負責處理傷口,在女護士的協助下,有條不紊。而換上的火槍手終於等到了殺敵之機會,格外珍惜。

  整個白天,女直人用血和生命試驗著攻破明軍大營的方法,渾不畏死。直到太陽再也看不下去這人間慘劇,躲入西山。本來同意從另一側發起進攻的蒙古人沒靠近明軍大營一步,派人瞭望了一會,慌不急待地把營盤又後撤了三里。高麗人無奈,北面組織了幾次進攻,結果不比女直人理想,明軍先是把高麗人打退,趁其第二次進攻沒有發動之機,打開一條通路,把自己的被俘虜同胞接進了大營。據混在其中的探子拚死送出的消息,俘虜進寨後就受到款待,好吃好喝,單獨安排營寨休息。同一營的弟兄互相組合之後,很快大部分高麗探子就被抓出來砍掉。

  當夜幕再次籠罩奔狼原時,三萬多具屍體橫在了明軍大營外,女直大營中,薩滿們忙碌著,用草藥與巫術治療傷者。有人提議趁夜色把死去的同伴遺體搶回,被族長們含淚制止,今天,女直已經犧牲了流了太多的血,不能再浪費生命。女直人恨,比起漢人戰士的凶狠,他們更恨蒙古人的背信棄義,高麗人的軟弱。

  是夜,各部族長老聚集在中軍大帳,躊躇,爭論,誰也看不到取勝之機。就在這當口,巡營兵士恨恨上報,有明使來訪。

  「給我壓進來」,瓜爾佳揮著左臂,大喝到。不小心牽動了吊在胸前受傷的右臂,疼得碩大得身軀晃了晃,悶哼了一聲。

  「汗,如何」,旁邊大薩滿關心地問。

  「不妨,明日且看我給勇士們復仇」。瓜爾佳恨得咬牙切齒。

  「把卑鄙得明狗點天燈,祭我勇士」,「下油鍋」,「拖死」,「砍碎了喂狼」,正當大帳中各部族長亂哄哄地為給來人準備死法時,大明使節在女直武士的「簌擁」下,慢條斯理地踱了進來。

  「卑鄙明狗,還我兄弟命來」,瓜爾佳一躍而上,當胸把來人一把捉住。眾人亂紛紛把他們圍在中間,用各自的族語大聲喝罵。

  來人竟然能聽懂瓜而佳的女真語,輕輕把瓜爾佳的手掰開,用女真語回了一句「難道這就是女真人男兒的待客之道嗎」?

  「你是客,笑話,你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白天,你們殺了我多少兄弟,此時又來做說客,休想,看你敢來我大營這份勇氣,我們就讓你選個死法,說,你要流血還是不流血」。大薩滿突然一直瞇縫著的睜開眼睛,露出一縷凶光。

  「薩滿,兩國交兵不殺來使」。一個赫哲部落的族長小心地建議道。

  「他不是來使,他是魔鬼,殺我弟兄的魔鬼」,瓜爾佳大吼,伸手去扯腰上的刀。「我不讓你笑我們以多欺少,來,我和你一對一,讓長生天決定我們的生死」。

  來人又輕輕笑了笑,露出一排潔白而整齊的牙齒。「我打不過你,不過,你殺了我,一定會後悔」。

  「後悔,老子從十三歲開始殺人,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後悔二字」。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周圍各部族一邊長大喊著給瓜爾佳鼓勁,一邊向後退,在大帳當中留出一個圓形空場。整個大帳在吶喊中晃動。

  「你殺過自己你兄弟嗎,你知道多少人會因你而死」?

  「死在戰場上,是我女真健兒的榮耀,明天打你不過,被你殺了就是,沒有人會皺一下眉頭,少廢話,準備開始,你要再不選兵器,我就不客氣了」。

  聞聽此言,來人搖了搖頭,輕輕歎了口氣,手摸向懷裡。

  呼啦,圍觀的人自動向後退了幾步,白天火器的威力,讓大家心有餘悸。幾個忠心的護衛迅速擠到跟前,一旦汗王失手,就準備衝上去把明使亂刃分屍。

  那個明使略一沉吟,慢慢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大葫蘆,小心的刮去葫蘆口上的蠟,擰開蓋子,迅速地又把蓋子扣緊。

  瓜爾佳微微一愣,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咬咬牙,一跺腳正要撲上,鼻孔裡卻傳來了一股幽幽的香味,讓他精神一振。

  「慢」,大薩滿忽然瘋了般大叫一聲,衝到場子中間,銅鈴一般的大眼睛冒出閃閃藍光,死死盯住來人手中的葫蘆,身體激動得微微顫抖。

  「麝香」!,周圍助威的人聲音幾乎成了歡呼,一齊向前湧來,把明使團團圍在中間。

  白天慘烈一戰,各族受傷戰士頗多,諸部隨身帶的藥材頃刻告罄。而大量部族勇士因為疼痛而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各部的薩滿,巫師束手無策,只能祈禱長生天保佑勇士不死。如今有人把具有起死回生功效的麝香送上門來,那東西小小的一點研碎給昏迷者用冷水沖下,就能讓傷者醒過來。這一大葫蘆,不知能讓多少人從鬼門關回轉,事關族人性命,大家豈能不激動。

  明使在鼻子裡哼了一聲,雙眼朝天,懶洋洋的問道:「現在,你們還想那麼快的讓我死嗎?」。

  「得罪,時才冒犯之處,還請多多擔待則個」。一個經常和漢人打交道的族長態度登時來了個五百四十度迴旋,用生硬的漢語回道。其他族長猜出他的大意,隨聲附和,各種討好的語言,滾滾而下。

  德行,那個明使肚子裡不滿的罵了一句。這口惡氣終於緩了過來,想想剛才臨來之前,那個幾乎是無所不知的武侯爺還問自己為什麼不帶雪蓮,這是治傷,又不是治不孕不育,要雪蓮做什麼。真不知這傢伙從哪聽說的雪蓮可以活命。

  (註:麝香,中國古代救命之藥,中醫認為其有治昏厥,止痛,通絡等功效,現在還用它來搶救煤氣中毒的患者,這不是酒徒杜撰,酒徒本出身於中醫之家。倒是武俠小說裡常見的天山雪蓮,除了治婦科病和陽痿外,沒什麼價值。)

  看看周圍,明使慢慢地說到,「大家不要著急,我這次奉燕王的命令,還帶一車紅參、三七等藥來,大家派人點一下自己營中傷者的數,按需要分,不要有人拿多了,讓真正受傷的人撈不著。」

  「好勒」眾人答應得分外整齊,幾乎都忘了此人是仇敵。

  「除了草藥,我還帶了些成藥來,是獨家秘方,止血生肌散,著急用的,可以拿一些」。眾人聞言,更是高興,有著急的不願回去取盛藥的用具,乾脆摘下頭盔圍了過來。

  「慢,先不著急」。半天沒吭氣的瓜爾佳推開擋在他前面的人,陰聲說道:「你們聽說過狼給羊群送禮嗎,說,你到底安什麼居心!是不是在藥裡下了毒」!

  「下毒」?明使不屑地掃了瓜爾佳一眼,大笑道:「我一直以為帶領這麼多女直健兒的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原來是個沒有心胸又沒有頭腦的卑鄙小人」。這幾句話他用女真語說出,又用蒙古語重複,在場的人大半聽懂。

  「你侮辱我」,瓜爾佳一下子跳了起來,要不是眾人攔著,手中的刀子就要將明使捅個通明窟窿。

  「我怎麼侮辱你,在你的營中,我要下毒,能走得脫嗎?下毒有用這麼貴的藥物下的嗎,我還心疼本錢呢。你找個人來試試,我把藥塗在他身上,倘若他真中了毒,你就剁了我,陳某絕不反抗」。說罷,直直盯住瓜爾佳的臉。

  「好,我親自來試,要是沒毒,我給你磕頭賠罪,送你出營。要是有毒,你自然也走不出我的帳門」。說罷,瓜爾佳用左手一扯,吊在胸前的右臂登時被扯開包紮,一條四寸多長的大口子露了出來,本來傷口已經被血痂糊住,經此一扯,登時迸裂,血,汩汩留出。

  來人不晃不忙走上前來,先用一條帶子把瓜爾佳上臂紮住,吩咐周圍人取一碗酒來,潑掉大半。又從腰間取下另一個葫蘆,擰開蓋子,把白色的藥粉倒在小碗中,輕輕調勻,然後用一個木片把藥膏塗在瓜爾佳的傷處。他隨手塗,那血隨手緩,堪堪塗完,血竟奇跡般的止了。看得眾人目瞪口呆。(雲南白藥,1902,曲煥章整理)

  此時的瓜爾佳,早已驚得沒有話說,只覺得傷口處一片冰涼,似乎疼痛也減了許多。那姓陳的明使又用溫水調了些藥,讓他服了,他也不反對,乖乖地把藥吞了下去。

  「神醫,真是神醫,長生天保佑」,眾族長一掃疑惑,心服口服,吩咐各自手下,快快統計傷者,自己卻圍住明使和瓜爾佳,不住地觀看。

  「給明使擺酒」,瓜爾佳吩咐一聲,自己拜倒相謝。

  「請起」,明使伸手攙扶。

  「聽我把話說完」,瓜爾佳長跪道,「你救了我各部弟兄,各部都承你的情,日後只要你一聲招呼,這二十餘族風裡雨裡,聽你調遣。但這是私交,不能阻公義。如果你這次是給明狗,明軍做說客,勸我們罷兵,就不要說了,喝完了酒,趕快離開,明日疆場,我砍你絕不留情,你殺我也不必客氣」。

  「好漢子,夠爽快」。明使大笑,「今天我本來就不是做說客來的,罷兵,絕不說出就是,大家先喝個痛快」。說罷,把幾個葫蘆一一放到地上,讓人拿走,與車上的藥材一併去分。扯了瓜爾佳入席,扯肉,喝酒,碰杯,好不拘束。

  「好漢,你怎麼懂我女真話」,連連乾了幾碗酒後,瓜爾佳問道。

  「我本來就是個大夫,隨軍做個醫官罷了,當年終日在長白山間採藥,和你的族人買虎骨、熊膽之類,自然要知道彼此說什麼。非但如此,長白山各族的話,我都能聽個差不多,說嘛,就只會幾個大族的了」。明使抓起面前的羊腿,咬了一大口,邊嚼邊回答。夾雜著含混不清的議論「這羊腿不錯,夠味道,不過瘦了些,若長上些春膘,就更佳了」。

  「咳,長春膘,這戰事起了,不知何時是個盡頭,哪顧得上啊」!一個達斡爾部的長老歎息道。

  「這我就不明白了,我們明軍不離你們很遠嗎」。

  「喝酒,別裝傻」,瓜爾佳大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兄弟,我交你這個朋友,雖然我的好兄弟白天剛死在你們陣前,但是,你別做說客,這白山黑水是我們各部的家,只要我們有一個人活著,誰也別想拿走」。似乎是嫌酒碗不過癮,他抓起面前的罈子,咕嚕嚕地把酒倒進嘴裡。

  「等等,我倒奇怪了,你且說說,誰要搶你的白山黑水,誰要搶你的土地了」。明使好奇地問。

  「別裝傻了,我各部勇士打不過你,就死在你白天那些暗器下罷了,明天,大家再殺個痛快。你們把整個片土地,你們漢人和那些軟弱的蒙古人叫做遼陽行省的土地都賣了,我們不管他叫什麼,這裡是我的家,我們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瓜爾佳大聲回答,一股豪氣在眾人之間迴盪。

  「對,我們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幾個部族長紛紛舉杯附和「誰想奪走我們的土地,就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即使整個部族只剩下一個女人,也要成為你們漢人糾纏不清的惡夢」。

  「等等,等等」。明使憑空把掌心向下按了按,壓住眾人的聲音:「我們沒有賣遼河以北的土地啊,這次北伐之目的,只是把高麗人趕回老家去,我們只賣了遼河以南的部分平地,遼河以北,笑話,天寒地凍,一年才幾個月熱天,又多高山大澤,不長莊稼,我們漢人又不會放牧,要你的土地幹什麼」。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瓜爾佳又跳過來,抓住明使的領子。

  「遼河以北,不長莊稼,我漢人不會放牧,土地賣給誰去,誰又會買」。明使不慌不忙地重複「放開你的手,我的新衣服,看,讓你抓的全是油」。

  整個大帳在頃刻間靜得能聽見燭火的跳動聲。各部族長面面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終於一個人試探的問道:「你是說,我們上當了」。

  「當然,白天你們衝殺時,高麗人用全力幫你們了嗎,蒙古人動了嗎,今晚他們來慰勞你們了嗎?他們在拿你們當刀子,你們還看不出嗎,拍拍腦袋,傻瓜都能想出來」?

  「你是說你們不打算搶我們的牛羊」。

  「搶,我們不會買嗎,為什麼要搶,你們被蒙古人搶過,被高麗人搶過,被漢人搶過嗎」?

  「不賣我們的草地」?

  「我們漢人不會放牧,不是和你說過了嘛」。

  「我的兄弟啊,你死得好冤那」。清醒過來的各部族人亂成了一鍋粥,幾萬條生命,就為了一個不切實的傳言,永遠的消失了。勇士無懼生死,但這樣死,是否值得。

  「那你們打敗高麗人後怎麼對我們」。瓜爾佳最先恢復理智,紅著眼問道。

  「具體我也不清楚,但燕王殿下和我說過,只要你們像當年擁戴成吉思汗一樣,把我們的皇帝當成你們共同的大汗,我們就和你們約為兄弟。以後漢法管漢人,部族的規矩管部族的人,各不干涉。如果你們想南遷,我們會劃出土地,供你們遊牧,並給你們一部分安家的費用。」

  「那我們每年要上供你們大皇帝多少牛羊」。

  「不要,我們漢人的皇帝不要你們的牛羊,大家公平交易,用我們的布匹,糧食,茶葉,換你們的馬,牛,羊,羊毛。」明使飲了一碗酒,潤潤嗓子,接茬說道。「你們也可以來中原買賣我們的東西,但到了中原後,就必需按照我們的規矩,主不慢客,客也不能欺主。如果將來,雙方百姓起了衝突,你們的人被我們的人打傷了,我們賠償藥費。我們的人被你們的人打了,你們也要賠償,大家平等。你們殺了我們的人,就要把兇手抓住當我們的面殺了,我們殺了你們的人,也把兇手殺了,讓你們親眼看見」。

  「這倒可行,當年蒙古人殺了我們的人,只賠一頭驢」。有人小聲的議論。

  「對啊,明朝現在對我們禁止互市,女人都沒漂亮衣服穿了」。

  「還有,如果我們漢人到你們的山上開礦,一定得經過你們的允許,並且大家獲利按談好的條件分帳。沿海各處,這話咱說在前頭,我們要建港口,好把中原的貨物用大船從海上運過來。你們的貨物,也可以運到中原去。那些地方不能放牧,從來沒有歸屬,所以得算我們的。」

  「好,這個可以商量,但將來你們漢人不能反悔。」

  「只要你們擁戴我們的皇帝為天可汗,大家就是一個國家的人,彼此是兄弟。我們皇帝會親自給你們寫下字據,讓你們子子孫孫擁有自己的牧場。並且如果你們之間打起來,我們皇帝會派人調停。這,絕對比蒙古人和高麗人對你們好」

  這一條讓很多部落長猶豫了一下,雖然大家此時在一致對外,但各部之間的戰爭是常有的事。倒是一些小部落非常高興,暗暗地想,一會要和明使好好親近親近,這下有保護傘了。至於擁戴皇帝的事,大家倒不關心,反正蒙古人,高麗人都要大家擁戴,並且還終日搜刮牛羊。

  「我們可以買你們的那東西嗎,橫在你們營外那些帶刺的鐵絲」,又商議了一會,一個赫哲人怯生生地問。這話登時讓很多人皺起了眉頭。

  「你要那東西幹什麼」,大薩滿不高興地呵斥。

  「那東西如果用來圍住牲口,就不怕它們亂跑了,晚上,狼也不敢輕易進來,我看了,整個部族的人,一冬天也打不出多少」。赫哲人嘟囔著說。

  「那東西我們那裡多的是,便宜,一頭牛可以換好幾捆」。明使鼓勵地對赫哲人笑笑,「那東西已經不需要手打了,我們那裡用鐵水直接拉出來,快得很,等我們通了商,你隨時可以買到,想要多少有多少」。(註:金屬機械化拉絲工藝,正史中發明人不詳,十四世紀初英國開始出現。倒刺鐵絲1867年,美國發明家盧西恩。B.斯密斯專利,被近代科學家稱為人類最重要的七大發明之一)。

  「真的」,赫哲人開始憧憬起通商的好處來。

  大家情緒受到感染,把擔心的事情一一說出,明使倒是爽快,知道的就據實回答,不知道的,就記錄下來,說是將來舉辦一次部族大會,在會上商議決定。

  「那,你們要我們做什麼」。等大家的條件都議論完了,瓜爾佳單刀直入地問道。

  「我們只是想,大家不要再被人利用,互相殘殺,其實我們有共同的血緣,你們自己不也說自己是大禹和商湯的後代嗎」。這也是事實,為了入主中原方便,自鮮卑以降,北方少數民族大多認為自己是三皇五帝的後人。

  「就那麼簡單,你們不要我們幫著打高麗人」,有人疑惑地問。

  「不要,你們已經流了太多的血,我們不願意再看見你們付出生命,我來之前燕王說了,今晚會把各部勇士的遺體送到距我們大營二里以外的地方,你們各部可以讓勇士們入土為安,但是為了避免誤會,不要靠近我們大營二里以內。超度完勇士們後,你們就回家去吧,族人還等著你們,牛羊得抓春膘」。

  「如果我們不走呢」,大薩滿忽然逼問。

  明使面色一寒,坐正了身子,「燕王說等大家三日,從明日起,大家可以選擇做兄弟還是做仇敵。到了第四日,再留在這裡的,就要兵戎相見,正如剛才瓜爾佳兄弟所言,你不必客氣,我也不會留情」

  「好,就這麼說,大家自己選」,瓜爾佳見場面要被這個大薩滿搞砸,趕緊過來圓場,與明使擊掌為誓。

  明使伸出手,和他拍了三下。又把手輪流伸向在場的每個部族長。大家紛紛過來擊掌。

  「哎喲」,一個錫伯人在擊掌時輕輕地叫了一下,惹得大家一陣嘲笑。明使仔細一看,只見這個高大的漢子肩頭滲出些血跡。

  「勇士格雷,真沒看出來你還會怕痛」,瓜爾佳大笑。

  「當然不怕,只不過好像有東西在裡面,紮了我一下」。格雷大聲叫起屈來。

  「我給你看看」,明使左右手互拍,抱拳轉了個圈。大聲道:「就不一一和大家擊掌了,長生天見證我們今天所說的話,我先給這位兄弟醫治一下,大家後會有期」。語畢,不管大家是否散去,伸手拉住格雷。

  格雷剛剛見識過明使的神奇醫術,也不推辭,解開外套,露出肩膀的布條。

  明使用剪刀把布條剪開,一層層揭開被血染紅的布,格雷壯碩的肩上,赫然露出一個大洞,傷口處血肉模糊。圍觀者看著,都吸了口冷氣。

  「拿酒,熱水,鹽巴,我的包,車上」。明使順口指使,幾個手腳麻利的武士迅速取來了他要的物品。

  「關上帳門,別透風,讓門口圍觀的閃遠些」。

  圍觀者知道事情重要,怏怏地去了。

  「咬住,是漢子別叫」用鹽水洗了手,明使從自己的包中取出一把鉗子,用酒煮了,順便把一個棍子塞到格雷嘴裡。

  「別看,閉眼,好,起」。隨著格雷一聲悶哼,一個青黑色的彈丸被鉗了出來。眾人一聲歡呼,再看格雷,額頭青筋直冒,臉色一片慘白,冷汗淋漓而下。

  穿針,引線,格雷的傷口居然被人當成了布袋子給縫了起來。

  「好漢子,除了你,還沒人在我完活之前不昏倒」。讚了一聲,陳姓明使剪斷了線,用烈酒把格雷的傷口洗了洗,塗上藥,宣佈收工。

  「你,……」一直在旁觀看的大薩滿遲疑著,終於好像下了什麼決心般,低低地問道:「當年各部混戰時,有一個漢人給各部治傷,但是索要死屍當作謝禮。草原上傳說他是食屍惡魔,你這些手段……。」。

  「他是我師父,他吃了一生的素,無論是誰的屍體,人的,還是牲畜的,在他眼中,不過是台構造精巧的器物,研究死的,是為了修好活的」。明使整理著自己的用具,頭也不抬。

  「派個人會說漢語的人去,給我們的大營送個信,就說陳士泰不辱使命,為了救人,還要耽擱兩天」,他低聲吩咐。

  待瓜爾佳派人去後,陳士泰環視四周,又對眾人要求:「借我一個帳篷,幾個機靈點兒的人,相信陳某醫術的,需要治療的,還有夠膽的儘管送來。」然後,對著大薩滿,言語中不再帶絲毫感情:「我師父已經被人殺了,不過他說,大戰之後,必有大役。要想不讓屍氣瀰漫成災,或者盡快讓遺體入土為安,或者把它燒掉。這,信不信隨你」。

  「你」,大薩滿看著他的眼睛,那眼神裡,平靜如湖水,看不出任何波瀾。這種眼光像是在哪裡見過,他在記憶中搜索。對了,是一個漢人的神廟,那個捧著本書的神仙,就這樣看著世間的蒼生。

  「報」一個士兵匆匆地跑進大帳,報告:「明軍那邊有火把在動,好像在搬運我族勇士的遺體」。

  「讓他們動吧,明天天亮後,各部把勇士們搬回來,按各自的習俗,送他們到靈魂輪轉之所」,大薩滿大聲吩咐,然後用低低的聲音吟唱「我的兄弟,請返回你的故鄉,別記恨奪走你生命的人,你的家人在氈帳中等你,別在沒有價值的糾纏中浪費時光。」,聲音中沒有恨,沒有遺憾,宛如母親在哄一個任性的嬰兒入睡。

  第十五日晨,高麗遣使吊女直諸部,使節回報,女直諸部正忙於安葬死去的族人,傷兵滿營,白旌綿延數里。昨夜似有漢人與女直諸部接觸,請大帥多加小心。崔浩陰遣死士入女直營刺明使,不料被錫伯勇士斃於帳外。瓜爾佳派人來責,崔浩恐女直背盟,推說不知刺客為何方所派。

  陳士泰於女直營中三日不寐,救人數百,生死人而肉白骨,積勞,嘔血逾升。各部為其精誠所感,呼其為陳薩滿。

  這三日,揭開了遼東大地民族融合的序幕。

  陳士泰,河南鄧州人氏,善外科,尤以醫治金創為長。士泰過北平,重金求購望遠鏡,為王飛雨部下拿獲,疑為高麗奸細。士卒於其馬車中得骷髏圖,人內臟圖,肌肉圖數幅,以其為妖,欲舉火焚之。軍醫營長鎮耀聞此事,止之,奏於武安國定奪。安國取其圖,大驚,親釋其縛,命玻璃廠傾盡全力助士泰。數日後得一鏡,米粒置其下,視之則大如茶碗。武安國以士泰為當世名醫,薦於燕王。燕王贈以千金,留為軍醫營副營長。昨日戰後,燕王問諸將退敵之策,士泰自薦為說客,願說諸部罷兵。行前,與武安國等人議定和解條款,不殺其人,不奪其地,永世為兄弟,共同維護大明王朝。

  「我怎麼都覺得這回女直人佔了大便宜,他們以前和高麗人一起摻和著鬧事,就是為了我們開市,允許商人賣給他們糧食、茶葉和布匹等物,這次我們打嬴了,為什麼還給他們這麼好的條件」。周衡不解地問,這個問題代表了許多人的心思,大家都看著武安國,希望他能早些給出答案。

  「這……」

  「不如我來猜猜武兄的意思」,參謀周無憂在旁邊插言。

  「請講」,武安國做了個求教的手勢,他不願意殺人,在他的時代,這些民族已經是中華民族的一部分。他的建議,不過是希望這些部落名義上承認大明的正統,免除刀兵之禍,白天的戰況之慘,有些超出了他的心裡承受範圍。

  周無憂用右手中的書輕輕拍了拍左手,咳了一聲,清清嗓子,待眾人安靜下來,慢慢地說道:「武兄做生意,什麼時候吃過虧,表面上,我們是給了女直人很多好處,實際上,此約一成,女直諸部再也沒有翻本的機會。大家看地圖,各部的活動範圍之間,有很多無主之地,既然他們擁戴大明皇帝為共主,我們將來在這些土地上開集市,他們也不能反對,當然,我們在集市外圍些土壘,或築些堡壘,存放貨物,甚至派些士兵守衛也不為過,這只是其一」。

  「其二,各部此次聯盟解散,將來只要我們不操之過急,就可以將其各個擊破,各部居無定所,很難再聯合起來和我們做對,這如同溫火悶飯,不覺飯熟」。

  「這還不是上上之策,其三,也就是此計最歹毒的地方,武兄,你別怪我如此形容,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各部落不事農耕,食物有限。我們大肆賣給他們糧食,換取他們的牛羊,買賣做得越大,他們對我們的依賴性越強。如果將來他們變心,我們只要切斷他們的糧食供應,以他們那種不善積蓄的性格,立刻就要斷炊。那時候,就是他們有造反之心,也要權衡一下補給能支撐幾日。堡壘非一日可下,糧盡,其眾必散。我中原物產豐富,各部之物對我來講,可有可無,然我們的東西,他們一日不可少。」

  「妙計,的確是妙計」,眾人恍然大悟。只有武安國愣愣地看著周無憂,心想:「我怎麼沒想出來,這種貿易關係,原來還有控制和被控制的功效,那我們那個時代,很多看似雙嬴的交易,是不是也暗含許多圈套在其間呢?」

  「我看,此計還有一個好處」,常茂把玩著一塊布,在一邊補充道:「各部既然和我大肆交易,必然要學我們說話,很多部落連文字都沒有,也必需學我們書寫、記帳的方式,百年之後,這些部落恐怕就和我們分不清彼此了」。說著,把手一指在一邊的書記官劉暢,「小劉兄弟,你是不是匈奴人被同化過來的,我記得匈奴人於夫羅的兒子改名叫劉豹,生了個兒子叫劉淵,冒充是漢高祖的後代建立了一個誰也不承認的漢朝。對了,老雷,好像熟羌的頭領就姓雷吧,嗨,大家別跑,我挨個給你們分析一下,怎麼都散了!」

  「其實,這塊土地上生存的都是華夏子孫,所謂民族,只是文化和財富的不同,真的混在一起時間長了,就成了一體了。所以還得想辦法多騙點兒移民到遼東來,和各部族摻和摻和。」李陵聽了半天,又發揮了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專長。

  「老李,就你不怕我編派,看在兄弟的分上,我告訴給你個發財機會,他們沒等我提出來呢,就跑了」。常茂伸手把李陵拽住,生怕他走了後自己再沒有說話的對像。「你看,這是我從武安國寢帳裡搶出來的布,好像是羊毛織的,好傢伙,根本就不用上漿洗,就這麼整齊,如果做成衣服,肯定好看。武安國沒和別人提,咱倆等仗打完了,合夥在遼陽開個織造廠,羊毛不值錢,但我們用楊老漢生產的新式織造工具織出布來,運到中原去,物以稀為貴,肯定能賣個高價。嗯,到時候就開個常紀布莊,幾十家連號。」常茂夢遊般說著自己的發財大計,李陵笑瞇瞇的聽著。

  「不過,老李,不是我說你,你的名字得改改,怎麼叫李陵呢,和當年那個漢奸一個字都不差,嗨,你怎麼也走了」。

  第十五日夜,炮兵師長張正武與在步兵的掩護下,夜襲蒙古軍大營。半個時辰發兩百餘炮,蒙古大營火光沖天,士卒從夢中驚醒,自相踐踏,死傷無數。阿里海收拾隊伍,出外迎敵,卻不見明軍蹤影,及至天明,止從營外三里找到車轍數處。蒙古人益懼。

  同夜,王浩帶人襲高麗大營,打破營寨數處,這次,營救計劃好像落空,沒救出一個戰俘。

  第十六日,崔浩命令屬下把手中的明軍戰俘分成小隊,散佈在各高麗營外,好讓明軍火炮有所顧及。此時,戰俘在高麗營中成了寶貝,一日三餐,雖是粗糙,但是無人敢再讓他們挨餓。因為高麗將士終於明白,這是自己的護身符,一旦失去,必遭天遣。

  第十八日,女直諸部不告而別,崔浩欲分兵追之,恐震北軍攻其側翼,不得以眼睜睜的看著諸部遠去。

  第十九日,崔浩最擔心的事情終於來到,一大早,剛在帥帳中坐穩,就有士兵匆匆來報,大明將士前來挑戰。

  「掛免戰牌,眾將各回各營,用強弩守衛營地」。崔浩想都不想,直接吩咐。

  報信的士兵臉色煞白,結結巴巴的說:「大帥,不,不是士兵來挑戰,大明國整個大營正在向我們這邊移動。」

  「荒唐,一點兒小事就嚇成這個樣子,平時我怎麼教的你們,給我拖出去,重重的打。」崔浩一拍帥案,立刻有幾個如狼似虎的武士把可憐的士兵給架了起來,拖著向外走。

  「大帥,小的冤枉,您親自看看,您,您看看啊!」士兵哀嚎。

  崔浩聽到此語,擺擺手讓武士退下,拿起望遠鏡,走到大帳之外,他的望遠鏡裡出現了這輩子都沒見到過的奇景,五里外,燦爛的朝陽下,一座長滿尖刺的城市閃著寒光,整個向高麗大營移來。

  「快,把俘虜押到陣前,整隊迎敵,車將軍,速去蒙古大營求援,請他們從側翼夾擊,全殲明軍於此役。」

  「是!」左右答應一聲,飛快的按佈置執行命令去了。那年春天最慘烈一戰,就從此刻開始。

  因為有明軍戰俘做擋箭牌,高麗人倒不懼怕明軍的火炮,那火炮一炸一大片,肯定會把明朝自己的人炸死,從前面的戰況來看,朱棣是不忍這麼做的,否則也不至於一退再退。

  只是,明軍前進那種氣勢,實在讓人心寒,上前接敵的高麗士兵手中的刀,都在顫抖,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腳下的大地一直在顫抖,越來越近。

  五里寬的距離,很快就被兩支對著前進的隊伍走完,轉眼,雙方相近不足二百步,這曾經是高麗騎兵做夢都想達到的距離,而此時,他們的戰馬不住的嘶鳴,盤旋著不住後退,若不是馬上的騎手拚命控制,估計戰馬先一步就落荒而逃。

  伴著隆隆的戰鼓,一條幾乎望不到邊的長城向高麗人擠壓過來。那條長城上長滿的長長的荊棘,幽藍幽藍的光讓對手從心裡生出無邊的寒意。是戰車,高麗人終於認出了明軍的秘密武器。明軍在後退時收集木頭的謎底在此刻揭曉。

  又寬又長木板構成了戰車的車頭,長長的鐵釘給把木板變成戰馬的剋星,戰車的車身還是原來的輜重車,只是裡面裝的不是糧食,而是子彈和手雷。(正廂車,原明朝中期逾大猷發明)。一條條鐵鏈把戰車連起來,構成移動的長城。明軍騎步兵就在戰車的後邊,踏著整齊的步伐,向敵人逼進,逼進。

  兩軍相距已不足百步。

  就在高麗人束手無策時,突然,戰車停了,推車的戰士用特製的支架卡住車輪。一個畫著紅色半圓的令旗從震北軍大營的碉斗上伸出,迎風飄舞。大地又讓人心驚肉跳的開始顫抖,天空又開始變暗。一片陰影出現在高麗人頭上。

  逃,前排的高麗士兵突然出現了這個念頭,可惜,還沒等實施,災難已經降臨。震北軍這次出手,沒留任何餘地。通紅的火舌從戰車上竄出,越過明軍戰俘的頭頂,把前排的高麗騎兵整齊的推下戰馬。與此同時,炮彈落下,居然整整齊齊的落在高麗前軍和中軍交界的地方,把隊伍切成兩段。

  在那兩段之間,是人間地獄。慘劇,再次重複。血,再次把乾燥的地面變成泥濘。斷臂,殘肢,碎肉,在高麗人之間飛舞。

  馬嘶,人喊,臨終的哀鳴,受傷的慘叫,都被震耳欲聾的槍炮聲蓋住。整個世界,此時倒有一種單調的「寧靜」。

  火炮,居然從至少三里外一直打到這裡,原來,明軍的火炮的準確打擊距離有這麼遠,蒙古人遠遠紮營的選擇沒有錯誤。崔浩閉上了眼睛,他在中軍偏後,躲過了第一輪炮擊,被驚魂未定的部下挾裹著,拚命的後退。本來相對整齊的後軍也被中軍擠得亂了陣腳,紛紛向後退卻。

  「站住,火炮已經打不到這了,不要慌,把隊形分散開」,崔浩大聲喊著,身邊的親隨一起把他的號令傳出,督戰的武士索性抽出大刀,把亂竄的人砍倒,鬧哄哄足有一刻鐘,終於穩住了隊伍。

  當高麗人再有勇氣觀察戰場時,他們的前軍,已經衝了上去。因為退路被火炮遮斷,只有進攻,突破明軍的戰車,才能找到唯一的生存機會。

  所有的戰俘都被押在最前方,前軍的士兵並不多,並且以騎兵為主。沒有受到火炮的打擊,瞬間的慌亂過後,在將領的組織下,騎兵俯身,一夾馬腹,迅速向對手衝去。這個距離,須臾,即可衝到敵軍面前。

  百步,只是戰馬幾躍。

  可戰馬嘶鳴著,停在明軍的陣前。那佈滿鐵釘高大的前車廂板,硬生生阻住了戰馬的去路。停頓,就是死亡,在這個距離,明軍的子彈決不會誤傷自己人。

  沖,個別極度忠勇的戰馬,飛身躍起,可是車前廂太高了,超過了戰馬跳越能力的極限。在用最後的生命在空中劃出一條漂亮的曲線後,騎手和他的夥伴一起撞到戰車上,被鐵釘刺透,鮮血雜著氣泡,汩汩從車廂上淌下。

  戰士的生命,在凋零的前一刻最為美麗。無論他是敵手,還是自己。

  有震北軍戰士被這慘烈的情景震撼,一瞬間居然忘記了開槍。就在這一剎那,一批高麗騎兵衝了上來,把馬刀剁在戰車上。

  可惜,你們的力氣太小了,震北軍戰士暗笑道。很快反應過來,把高麗騎兵射落在馬下。

  火炮繼續轟鳴,三百門大炮輪番射擊,炮彈重複的打在一個區域內,打消高麗人援助同伴的奢望。後邊的高麗人眼看著前軍在拚命,卻無法上前幫忙。

  一面綠色的旗子悄悄的在震北軍碉斗上升起來,兩個綠色的煙花冒著濃煙,從空中落下,槍聲突然一滯,在大明陣地的兩側,幾輛戰車收起相連的鐵鏈,如同在陣地上打開兩扇大門。

  常茂和徐增壽兩人一左一右,帶著兩支騎兵如離弦的利箭般,從側面,插入看押明軍俘虜的高麗人隊伍。王浩、李陵各帶一團人馬,手裡抱著成捆的鋼刀緊隨其後。

  抬手,常茂一雙狼牙棒在高麗騎兵間絞出一團血霧。隨著噗,噗的悶響,幾個和他放對的騎手被他連人帶馬砸翻在地。旁邊,王正浩手腕一抖,戰刀劃破空氣,抽在一個高麗騎兵被上,一條刀口從肩及腰,鮮血四濺。緊接著抬起刀刃,抹斷了另一個騎兵脖子。在他和梅義的協助下,常茂所帶這支騎兵整齊得如同一把鋼刀,在高麗隊伍間劃出無數碩大的口子。很快,和徐增壽所帶的騎兵匯合,兩個將領相對點點頭,撥轉馬頭,又各自殺出一條新路,條條縱橫的路,把高麗前部徹底分割。

  高麗騎兵不是吃素的,奮起反擊之下,也有大明騎士受傷。但雙方的武備相差太遠,高麗刀砍在明軍的身上,大部分力量被鎖子甲吸收,如果不砍到要害,只能造成輕傷。而明軍的馬刀,卻是高麗騎兵的夢魘,只要招呼到身上,一拖就是一條尺餘長的傷口,傷者立刻失去戰鬥力,沒人來給他們救治,只能眼睜睜的聽著自己鮮血湧出的聲音,等著鮮血流乾,等著死亡的到來。

  趁高麗人被打懵的空檔,王浩、李陵帶領的騎步兵衝到了大明戰俘跟前。這些弟兄於開火的剎那,在這幾天趁夜襲混回來的同伴招呼下,一起蹲在了地上,雙手護著頭。王浩從馬上把鋼刀扔下,大叫,別亂,互相割斷繩索,跟在我們身後。立刻,有人把鋼刀分發下去,得到鋼刀的人利索的把自己和離自己相近的人腰上的繩索切斷。高麗騎兵此時終於後悔,如果還是最初那種長長的繩索,不換這種短繩,明軍騎兵也衝不進來。可惜,當初只想到了如何方便進攻,低估了對手的實力。

  戰俘們很快得到了自由,握著鋼刀,在騎步兵的掩護下緩緩後退,漸漸沒入車陣中。張正心率一隊人接住他們,帶他們向震北軍的大營走去。戰場上,所剩無幾的高麗騎兵拚命纏住常茂等人,他們知道,一旦常茂等人退回本陣,明軍的火器將無所顧忌。

  崔浩在遠方無奈的看著部下在大明騎兵的衝擊中做垂死掙扎,他的士兵派不上去,對手根本不珍惜炮彈,每次他想派一部分援軍,炮彈都在反覆落下的地方再次組成一道死亡之牆。高麗的火炮還是實心彈,只能打五百步,擺出來白給對手做靶子,所有根本就不用向外擺。

  「蒙古人呢,蒙古人呢」崔浩在心中吶喊,他的嘴角在抽搐,心中,辱罵的詞已經把蒙古人家族中所有長輩慰問了個遍。當他幾乎絕望時,蒙古人的馬隊終於出現在他的望遠鏡內,緩緩的向明軍大營靠近。

  「衝上去,把火炮踏翻,衝啊」,高麗人在大叫,太遠,蒙古人聽不見。

  營地指揮部,朱棣也看到了蒙古人的洪流。距大營有二里多遠。蒙古人打仗,每人三到四匹馬,故而可以在任何距離發起衝鋒。

  「燕王殿下,要不要讓一支隊伍回援,蒙古人太多了」。書記官劉暢小心的建議,他是朝中大臣的兒子,書生出身,初臨戰場,難免有些緊張。

  「不必,有武將軍在此」,朱棣答了一聲,把望遠鏡轉向常茂的方向,那邊,張正心正帶著戰俘走向歸途。

  營寨東,重重鐵絲網後,武安國橫刀立馬,巍然不動。三千步兵在其身後排成幾條直線,槍管如林。

  蒙古人向前移了幾步,停了下來。看對方沒有反應,又向前移了幾步,又停了下來。然後猶豫著,不知是否向前衝鋒。

  武安國向後望了一眼,炮兵陣地上及時的豎起了一面黃旗。他笑了笑,大手猛然揮落。一個紅色煙花騰空而起,無數炮彈尖嘯著,沖蒙古兵迎頭打下。那是悄悄調轉過炮口的部分炮兵給蒙古人準備好的見面禮。爆炸聲從蒙古馬隊中升起,硝煙過後,幾萬蒙古馬隊丟下無數屍體,潮水般後退,轉眼變成了逃命。

  「打開寨門,上馬追敵」,武安國一聲令下,三千騎步兵跨上戰馬,衝出大營。被壓抑了近二十天的戰馬撒開四蹄,風馳電掣,追趕著近自己二十倍的對手。

  聽到追兵的馬蹄聲,蒙古武士繞過自己的大營,拚命的策動戰馬向遠方寬闊的草原上遁去。留守大營的武士也不甘居後,上馬狂奔。把空營留給對手。

  「能追上,才怪」,事後,一個戰士笑著向沒參加追擊的炮兵同伴解釋。

  「那你們追什麼。」

  「嚇嚇他們,武侯事先叮囑,如果追近了,我們就放慢速度。千萬別追上,得不償失,誰想到他們連大營都不要了,讓我們白揀個了大便宜」。

  「敗了,只是沒想到這麼慘。」從望遠鏡裡看到這一幕的崔浩痛苦的想。作為一個統帥,他必需拿出壯士斷腕的勇氣。

  「撤離,後隊在前,中軍在後,金正生,你帶步兵斷後。放棄大營,王奇,你速回大營,告訴守營人馬,把笨重東西燒掉,大家到二百里外遼河渡口會齊。李顯之,速到渡口通知船隻做準備。」看著部將一個個領命而去,崔浩再回望自己的前軍,滾滾硝煙遮住了他的視線。「不會有人能逃出來了,天,我打了什麼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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