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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獻策

作者:酒徒

  洪武十二年春二月戊戌,平遼侯武安國、靖海侯曹振、北平知府郭璞聯名上書,勸朱元璋在北征雄師中挑選精壯之士,組建裝備精甲,火銃和火炮的無敵軍隊。在沿海各港建立海關和海衛,收取關稅以充實國庫,訓練水師以防備倭寇。「選煉精兵,盡復華夏故土,驅逐倭寇,揚中華國威」。奏章上還提到富國強兵的辦法,即農、工、商、虞並舉。

  熟讀經史的大明文臣們第一次聽到這種四民平等,特別是很大程度上帶有重商主義的提議,議論紛紛。從日前皇帝封武安國為平遼侯和對遼東地理的關注程度上大家就能推斷出朱元璋想對遼東用兵。去年徐達大破蒙古和燕王獻「如畫江山圖」所帶來的震盪還沒有過去,此時如果反對出兵,一定會犯眾怒,沒有人會笨到觸這個霉頭。倭寇欺人太甚,的確也應該討伐。但興建海陸關口收取關稅這個建議實在太新鮮了一點。雖然目前大明國庫空虛,多一些銀子對誰都沒壞處。但這樣做明顯的把商業放在了一個重要的地位上,這是他們所接受不了的。至於四民平等,更與儒家上千年治國經驗相違背,絕對不能贊同。

  「萬歲,古人云,金銀珠玉,饑不能食,渴不能飲,不如穀物絲麻。萬歲如開興商之風,民間必重利輕義,此乃取禍之道也」。低聲議論了一會,御史大夫陳寧出班跪倒,大聲啟奏道。「昔管仲治齊,開女閭,通商賈,齊國富甲天下,雄極一時。然管仲之後,齊國禍亂從生,桓公亦亡於亂臣之手,此皆重商之禍也。商人凡事必先言利,而民從商則易爭,禍亂之始也。故古先聖王之所以導其民者,先務於農;民農非為地利也,貴其志也。民農則樸,樸則易用,易用則邊境安,主位尊。民農則重,重則少私義,少私義則公法立,力專一。民農則其產後,其產後則重徙,重徙則民死其處二無二慮……」。他精通經史,這番道理本來就是古今儒者的共識,因此說起來頭頭是道。

  朱元璋聽完,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如果換在以往,這些話他還能聽進一二,立國之後,在恢復唐制的名義下,他聽取儒生們的建議制定了一系列的國家政策。這些重農政策使歷經劫難的國家慢慢的恢復了生機。明初人口僅六千多萬,地廣人稀,農業的確是國家迅速恢復活力的良方。但現在他需要的不再是恢復,而是發展,武安國講述的如畫江山,深深的印在他的腦海裡。做一個比蒙古成吉思汗還擁有更廣闊土地的帝王,已經成了他的宿願。況且他發現,在國家強大這個目標下,君臣更容易同心協力。關於如何富國強兵以逐鹿天下,昨天他基本上已經同意了郭璞等人的看法,今天拿到朝堂上,僅僅是為了加強一下自己的信心。所以對陳寧的話很不以為然,低聲問道「依卿之見,如何才能糧餉充足,恢復遼東故土,並使倭寇不再為禍」?

  「陛下,我朝立國以來,威甲海內,四夷臣服,蒙古來朝。依臣之見,對外派良將嚴守四境,對內廣修仁德,自可不戰而曲人之兵。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執干戚舞,有苗乃服。聖上仁德,萬民景仰,天下歸心。遼東乃蠻荒之地,取之徒費兵餉,不若修德政以使之歸心。其民心向我,其主必不能守。倭寇掠我海岸,圖我財貨也。臣以為若無財貨相誘,倭自去。陛下與其建海衛,不若遷沿海之民於內地,令沿海之地十里不得有民,無朝廷之令,片板不得入海。倭人無財無糧,日久自散「。

  「無恥」,武安國心裡暗暗罵了一聲,他不擅長這種惘顧事實的詭辯,正在心中想如何駁倒陳寧,那邊西平侯沐英早已按耐不住,站了出來。跪奏道:「萬歲,陳大夫所言,臣不敢苟同。蒙古所以臣服,兵勢乃所迫而。高麗所以敢據遼東,亦仗兵勢也。修仁德以圖其歸還遼東故土,無異與虎謀皮。不戰而曲人之兵,所憑武備而非仁德。若有苗修仁德,舜肯歸之乎。」

  剛剛說完,老將湯和又站了出來,啟奏道:「倭海上來,則宜海上御之耳。遷民以避之,實乃有損我大明天威。若想除倭患,宜置衛所,陸聚步兵,水具戰艦,則倭不得入,入亦不得傅岸。倭人欺善怕惡,若一味避之,其必欺我欲甚,非但沿海,內陸亦為其擾也。萬歲若欲平倭,臣雖老,願為陛下一行」。語畢,兩眼瞪向陳寧,白鬚微微顫動。

  丞相胡維庸見陳寧在湯和的虎目逼視下已經不能抬頭,心念一動,出班跪倒,建議道:「陛下,依臣之見,西平侯沐英所言甚是,陳大夫所講亦不無道理」他擅長體會聖意,知道朱元璋的心思。但身為文臣領袖,此刻必須堅持住儒家基本。「陛下欲收遼東,驅海寇,乃英明之見,萬世之福也。然國不可輕易言商,商者,通有無也。今我大明富有四海,天下無我大明稀缺之物,通商於我何益哉,徒助敵而」,胡維庸先拍了朱元璋一個舒舒服服的馬屁,然後開始反駁武安國等人的建議。「臣以為建海衛可,海關則不必為之,使我中原財貨不外流,藏富與民為上策。興海關,則為曉諭天下之國可與我互市,天下之國與我平等,損我上國顏面,因小失大。且王者富民,霸者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亡國富筐篋、實府庫。筐篋已富,府庫已實,而百姓貧,夫是之謂上溢而下漏。興商者,必與民爭利,動搖國之根本,正如是,平遼侯乃武將,不通文墨,故有此議,臣以為陛下可嘉其為國之心,不可聽其言」。他身為丞相,乃文官之首,在中書省執掌行政大權,一般沒有人敢反駁他。這幾句話又把矛盾引到了文臣和武將分界上,幾個想贊成武安國建議的文臣也不敢再出來說話,平素和胡維庸交好的中丞塗節、侍郎夏煜等人更是連連點頭,低聲附和。

  「不然,陛下,臣以為胡相國之言謬也。」郭璞聽胡維庸如此貶低武安國,在文官隊末挺身而出。「殷周之盛,詩書之述,要在安民,富而教之。聖人治世,首要富民,《易》稱:」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財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養成群生,奉順天德,治國安民之本也。商乃互通有無,使財富流動增長之力。農、工、商、虞本為一體,皆富民之政也。省征發,以厚農而資商;輕稅市,以厚商而利農。…。 固興商富市,不滿於土之人必有出路,商興而國之賦稅必增,國力也得助力。害群之劣馬亦馬也,馴用得當可當他用也,大凡能為劣馬者,其氣力反而強於中下之馬,調用得當自能化害為利。人力流動則宗法勢力必然削減,國家穩定必然加強。自古興事多起於野,次起於官,再次起於教,而未有起於商者,蓋因商與農相較本無生存之虞,而與官相較行事以利記而不以權重,與教相較而因其善計而不愚,故科舉乃官中之流水,商乃民中之流水也……「郭璞的儒學造詣不在宋廉之下,掉起書包來決不含糊。一番說辭繞來繞去,讓胡維庸等人想要反駁,也一時不知如何下手。

  朱元璋見雙方爭執不下,把目光轉向了太師李善長。李善長在朱元璋帳下多年,曾獻「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之見,正是憑借他這個原則性的建議,朱元璋取得了天下。他本來為丞相,因不願介入眾臣的意氣之爭,自洪武四年就告病退居到太師的職位上,輕易不再發表任何意見。見朱元璋看向自己,出班說道:「臣以為,平遼侯所言乃霸道,陳大夫所言為王道,皆可取,陛下可度時勢而納。」

  「廢話,老狐狸」朱元璋見李善長把皮球給自己踢了回來,心中暗罵。緊緊逼問道:「太師以為,此際時勢若何」。

  李善長見推脫不過,硬著頭皮回答道:「收遼東,平海寇,勢在必行,然我朝去歲才征蒙古,士卒疲憊,不宜倉卒。陛下可先禮後兵………」。他的文騶騶的話讓武安國一頭霧水,仔細想了,才明白他的建議是先給高麗和日本下一個最後通牒,如果對方識相則好,不識相,則兵戎相見。「這不和老美差不多麼」武安國笑著想「看來這個每天上朝好像睡不醒的太師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爭鬥,本來就沒有道義可言,但這老頭居然把威逼利誘的事搞得名正言順,實在是他媽的高」。

  再接著聽下去,武安國對李善長更加佩服,這個老狐狸的建議居然是:建海衛,興海關可以,陸地上建海關也是好辦法。明朝物品充足,可以用海關准許相關貨物出口與否制約屬國乖乖俯首聽命。農、工、商、虞四民平等亦無不可,但明朝本來就沒有說過四民不平等,不必為平不平等再起爭執。至於武安國等人提出興工商和實現四民平等的具體辦法,不如先在北平等燕王的治下先試試,看看效果如何再做定奪。但北征遼東的軍費,則要這些『試驗田』獨自承擔,朝廷不支付。海衛亦如此,所用海衛費用從海關收入中劃撥。一番剖析不但照顧了胡維庸等人的情面,又變相的部分支持了武安國的計劃。同時採用了開辦「特區」,逐步試驗的方法,規避了新政策帶來的風險。正好符合朱原璋既想嘗嘗果子的酸甜,又不願意冒風險的心理。

  「薑還是老的辣」!朱元璋在龍椅上微微點頭,「老傢伙,看來不逼奶奶永遠不會說實話」。李善長的建議可以說讓他百分之百滿意,看來百官對此也無可挑剔。他掃視了一眼群臣,大聲宣佈了庭議的結果。

  聖旨可以說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徐達既已班師,北平五軍都督府即日起仿唐制改為北平督護府,轄區除山海衛外劃出外,其他不變。永昌侯藍玉、鶴慶伯張翼、龍江伯陳恆等一干在近幾年戰爭中嶄露頭角的青年將領全部被派到了燕王麾下,分別負責各地的防務。武安國也在一月之內獲得了第三次嘉獎,「平遼侯武安武安國深謀遠慮,有大功與國,擢為北平督護府左都督,協燕王組建北征之軍,便宜行事」,這樣的聖旨,等於把如何組建北征遼東的部隊完全交給了朱棣和武安國二人,朝廷不再過問。

  關於海衛與海關,朱元璋下旨,任命太子朱標總督海陸關口事務,信國公湯和、靖海侯曹振與方國珍之子定海伯方明謙輔之。沿海設大小海衛五十餘所,山海、威海、松江、泉州等要地之衛改為都指揮使司,節制沿海各衛。各大小港口和陸地口岸皆設海關,選良家子充當大使及副使,由各級官員從各地推薦,太子朱標量才錄用。

  「眾卿下去,擬一個折子,把如何實施揀緊要的奏上來,不必太急,爾等畢竟年少」。朱元璋對著階下領旨謝恩的一干年青才俊微笑著說道。心裡又想起了馬皇后說的話「萬歲,燕王才離開陛下身邊數月,已令人刮目相看。其餘諸位王子,臣妾以為也需讓他們早知為政之策。太子仁厚,陛下更應早以大任托之,否則,諸王皆建功立業,陛下將來置太子與何地。不若早以忠直之臣輔之」。朱元璋深以這番見解為然。讓武安國和曹振各自輔佐朕的一個兒子吧,他心中暗想,你們都是人中俊傑,在一起呆久了,朕可不大放心。

  本章和下章多為朝廷上的爭執,所以文言很多。內容也不熱鬧,所以喜歡看戰爭場面的讀者可以不看這兩章。本書寫到第十四章,本來第一部內容已經基本完成。從第十五章起,主要要轉向戰爭,但寫戰爭不是酒徒所長。

  有人說酒徒好像很恨蒙古人,其實是一種誤解。如果放在明朝,任何一個人不會對蒙古人有太多好感,因為蒙古人的戰爭使中原至少損失了半數人口。但酒徒認為,那時的蒙古人所做的,不需要現在的蒙古人為其承擔責任。歷史就是歷史,它發生過了,只要能記錄下來即可,沒有什麼愛與恨,不要讓歷史承擔太多它不該有的功能。

  關於戰船,引用一段網頁上的論述,大家看看,但不要說我剽竊。《在大航海時代之前,海戰的主戰場在地中海,其形式是接舷,跳幫,用步兵進行肉搏決出勝負。火炮雖然已經裝上了軍艦,但尚未發揮主要作用。直至新航路發現之後,遠洋的貿易為各個海洋大國帶來了巨額利潤,同時也加劇了在大洋上的爭鬥。對海洋的控制也就是對財富的控制。在遠洋進行海戰,地中海的三桅划槳帆船因為適航性太差,無法在大洋上發揮作用;大西洋上,老式的「卡拉克」(Carrak)型帆艦及當時其他船舶的艏樓與艉樓過高,極易招風,使船在逆風時不易操縱。伊麗莎白時代的約翰·霍金斯爵士看到了這一點。他降低了艏艉樓,尤其是艏樓的高度,同時還用方形的船艉代替原來圓形的船艉。這樣的新設計船型相對狹長,航速較快,在逆風中操縱性極佳。西班牙帝國無敵艦隊的威風凜凜的「卡拉克」(Carrak)型帆艦也因為操縱性不佳,在1588年7月的海戰中敗給了英國以噸位較小的「蓋倫」(Galleon)型風帆戰艦為主力的艦隊。這次海戰標誌著西班牙海上霸權的衰落與英帝國的崛起。「蓋倫」(Galleon)型船的巨大成功使得它在帆船時代結束之前一直是軍艦,包括戰列艦的設計標準。其中,對適航行與火力的要求是壓倒一切的條件,以便在戰鬥時搶佔有利陣位,發揮優勢火力。17世紀,英荷戰爭中的主力帆艦均為清一色的低舷、橫帆、兩舷裝備加農火炮,多艘這樣的艦隻排成一個長列以發揮兩舷的火力優勢。這也是「戰列艦」(line of the battleship)這一名稱的首次被使用。》

  沒有讓大明水師採用寶船,因為寶船不適合炮戰,但第十五章的內容裡會讓大家看到寶船的相關戰爭場面。至於鄭和,現在按歷史他還只有七、八歲,所以不能出場。

  本書中很多人物都是歷史真人,酒徒按照自己的理解給他們勾畫出各自的形象,所以是純遊戲作品。請大家不要把小說中的人物和歷史對號入座。

  散得朝來,一眾年青人興高采烈的聚在一起。武安國生性豪爽,出手闊綽,加上知道很多稀奇古怪之事,這些天來在文臣武將中交了很多朋友。大家一同恭賀他快馬加鞭地加官進爵,讓他掏腰包請客。正熱鬧間,徐達走了過來,提議道:「武兄弟年少有為,如此下去,不到四十歲必可以位列三公,今天痛快,不如到老夫府上,大家一起慶賀一番」。他德高望重,能到他府上吃飯,眾人求之不得,轟然答應。

  一轉頭看見御史大夫陳寧殃殃地從一邊走過,眾人鄙視他剛才棄遼東和沿海各地的主張,不願意招呼他。倒是鄭國公常茂迎上前去,遠遠的唱了一個肥諾。這個常茂是開平王常遇春的長子,年幼從軍,朱元璋十分喜歡他的勇武,與沐英一同收為義子。其岳父是宋國公馮勝,姑夫是年青將領中以戰功著稱的藍玉。仗著這些,常茂做了武將裡面是第一個潑皮破落戶,專作些促狹事來捉弄看不順眼的人。有人曾數度告到朱元璋面前,朱元璋總是看在常遇春早亡的分上,輕責一番了之。陳寧見到他過來,知道必沒有好事,小心翼翼的回禮。

  哪知今天常茂卻一反常態,很正經的說道:「陳大夫,常茂今天想和你借一樣東西,不知可否」。

  「陳某若有什麼東西可入鄭國公法眼,榮幸之至,但拿去無妨。」陳寧見常茂換了個人一般,高興地答到。

  「哦,常某聽說你最近娶了位五姨太,恩寵有加,其他幾位夫人想必一時用不著,徒費錢糧,常某想借來解解悶,可否」。頓了頓,生怕陳寧聽不明白,接著補充到:「反正她們心都向你,常某不可能借得太久」。

  眾人聽他話糙理不糙,齊聲大笑。惱得陳寧面紅耳赤,抱頭鼠竄而去。

  那徐達府第在莫愁湖畔依水而建,把京城數一數二的勝景整個都包了進去。江南春早,近水的梅花開得正盛。徐達就叫家人在花園裡擺開宴席,沒等菜到,太師李善長聞著味闖了進來,拉了一付桌凳,自己坐下,同眾人開懷暢飲。這兩年,中書省地位漸高,而丞相胡維庸心胸狹隘,和塗節、陳寧等人一起結黨營私,很多人看著不服氣。今天庭議,當眾掃了胡維庸面子,大家覺得心裡說不出的痛快。

  酒過三巡,徐達拍拍手,立刻有一隊戲班子,在院子中的戲台上念唱做打,咿咿呀呀起來。明朝隨元俗,大戶人家都養著自己的戲子,以便來客人時助酒興。主人把戲折子拿給武安國,讓他先點。武安國怎敢逾越,推脫半天,還是讓徐達先點了一折。

  俄頃,鑼鼓聲中把戲做起,一個少年英雄翻著連環觔斗上台自報家門。這徐達點的第一齣戲居然是李存孝打虎。郭璞知道武安國不通戲文,在一邊指指點點地給他解釋。李存孝是五代十國時的第一名將,戲文中說他本是一個無父無母的放牛少年,赤手打死兩隻前來搗亂的老虎,被李克用收為義子。後來李存孝僅率十八騎就攻下了軍事重鎮洛陽,橫掃天下。不用郭璞多說,武安國也知道這是徐達在稱讚自己打虎除害,祝願自己將來立下不世戰功。遠遠地向徐達投去感激的一瞥,卻見徐達捋著花白的鬍子,正微微衝自己點頭。

  一會,折子又傳了過來,郭璞伸手替武安國接過,借遞折子給他的當口,伸出手指在上面點了一下,武安國心領神會,按郭璞的指點回敬了徐達一出《滿床笏》,這齣戲講得是晚唐大將郭子儀慶賀壽誕,他的兒子、女婿還有後生晚輩全部做了大官,一起來祝賀,奉觴上壽,堆笏滿床,極富貴之盛的故事。上了些年紀的幾個武將最喜歡的就是這折戲,邊聽邊點頭,心中暗讚武安國懂禮。偶一回頭,卻不知武安國溜到了何方。

  卻不知這新進的武侯爺最愛風景,當年江南讀書時,曾有逃課賞春色的劣跡。如今到了這曾有『江南第一湖』、『金陵第一名勝』的莫愁湖畔,一顆心早就飛到了宴會之外。藉著起身如側的機會,他偷偷的遛到了湖邊。只見廳、堂、樓、亭環抱在綠蔭叢中,迴廊曲轉。傍晚的湖面上幽幽碧水映著脈脈斜暉,分外使人陶醉。恍惚間,彷彿又回到了自己的「驢客」時代。

  「粉黛江山留得半湖煙雨,王侯事業都如一局棋枰」,走入建在湖面上的小樓,武安國低聲吟道,他記得當年自己和女友遊湖時,曾見有這樣一聯刻在「勝棋樓」上,不知此樓是否就是彼樓,跨過時空,是否能識得當年在此因背不出此聯被女友罰的自己。正歎息間,卻聽見背後傳來徐達爽朗的笑聲「武兄弟好雅興」!

  回頭,見徐達斜倚欄杆,不知已在自己身後呆了多少時候。第一次逃酒被捉,武安國老臉不由得一紅。剛要賠罪,徐達大手一擺,說道:「老夫也不喜歡熱鬧,不如我們兄弟在此一起躲一躲」。一老一少相視而笑,憑欄賞景。

  待得二人回轉,酒宴已近尾聲,下人們正忙著把燈籠點起,掛在梅樹上。梅花經得彩色琉璃燈一映,更加嫵媚了。文官們趁機聚在一起吟詩對對,以文會友。武將們則開始行起酒令來。武安國怕人勸酒,躡手躡腳的遛回位子。剛剛落座,就看見徐達之子徐增壽帶這一個青衣少年端著酒走了過來。

  「武侯,晚生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一下」。寒暄過後,少年直奔主題。那少年是新進的舉子馮子銘,年方弱冠,才華橫溢。與徐增壽本是太學同窗,一直央求徐增壽引薦與武安國謀面,今天得此機會,激動得杯中地酒幾乎潑了出來。

  「不必多禮,請講」。武安國見少年心情激動,趕緊溫言安慰他。

  少年從懷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張皮紙,上面,居然是一幅縮小了的地圖。正是朱棣等人獻給朱元璋的那張地圖的臨摹本,朱元璋曾讓大內畫工臨摹了幾張送給親近大臣。這張圖他不知從何處得來,看樣子想必來之不易,分外珍惜。

  「晚生喜愛地理,從未見如此詳細之圖。回去仔細考證,這中原附近地方,和晚生平日所收集,毫釐不差,但這裡」他的手指向美洲的一側,「這裡就從來沒有聽說過了,不知是不是古人所說扶桑,過了這裡,蒼茫大海中,是否是地之四極」。他望向武安國,眼裡充滿熱切。

  『過了美洲和大海,自然又回到了歐洲』武安國幾乎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又嚥回肚子,這個時代如果告訴大家地球是圓的,肯定接下來的問題就是「為什麼海水不流下去,地球另一側的人頭朝下方怎麼辦,會不會暈等問題」。他那個時代人人都知道的常識,如果在明朝解釋出來,恐怕要寫一大本書,並且肯定沒有人信。猶豫了一下,回答說「這個,我也不知,是憑海客的口傳所繪,有機會倒想去看看」。

  「哦」,那少年滿臉失望,悻悻的說道,「可惜我不能親自去看看到底有沒有」。

  「那有何難,我引薦你加入水師如何,等平了倭寇,我和你一同出海去找」。十三郎見那少年十分掃興,在一旁插言。

  「我,我這樣一介書生也可以隨船出海麼」。馮子銘猶豫的問。

  「怎麼不能」,定海伯方明謙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拍他的肩,拍了他一個趔趄,「上了船,還管什麼書生不書生的,很快就把你的小白臉曬成小黑臉,和俺老方一樣,那才是男兒本色」。

  眾人轟然,聊了一會,又提起起常茂白天戲弄陳寧的事,都說痛快。常茂謙虛了一番,忽然問道:「武兄弟,聽說那天萬歲想對你封妻蔭子,而你至今孤身一人,無從封起,可有此事」。

  武安國微微一愣,不知常茂為何問起這個問題,胸口如同被人用重錘敲了一下,黯然答道「不錯,正是」。

  常茂長歎一聲,「居然和老常一樣可憐」轉過身來對眾人道「武侯現在還未成家,你們哪個看見有合適的,給武侯張羅一下,他少年得志,定不會辱沒了你家女兒!」聲音如洪鐘一樣,震得人耳朵直響。

  眾人大聲叫好,你一言,我一語地提起誰家女兒即將及妍。正熱鬧間,翰林院學士潘庭堅起身道:「在下倒想起一個現成的人選來,賢良淑德……」

  「各位好意,武某心領,但武某曾聞古人云:」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某隨不才,願效古人,這婚姻一事麼,就等武某隨燕王殿下平了遼東再說吧「武安國見眾人當真,趕緊插言。幾句話慷慨激昂,登時博了個滿堂彩。

  「賢良淑德,縱使舉案齊眉,又能如何」此時武安國心中暗想「小竹,我現在被人如眾星捧月一般,你可知道」。當年莫愁湖畔攜手並肩,相伴看夕陽的情景,歷歷在目。勝棋樓前他已觸景生情,此時剛剛緩過神來,又被人勾起傷心往事,不覺酒往上撞,面上登時一片陀紅。

  徐達見狀,笑道:「武侯面嫩,沒喝醉竟然被爾等說醉了」,讓長子輝祖扶武安國到客房暫歇。那邊常茂搶過來,一把扶住,說道:「是老常多事,惹兄弟自憐身世,莫怪,莫怪」。

  三人來到客房,命下人打水來給武安國擦臉,武安國走了這麼幾步,被晚風一吹,頭腦稍微清醒,笑道:「不勝酒力,讓諸位見笑了」。徐輝祖笑道:「那倒不會,這潘學士是個出了名的月老,這次給武兄弟介紹的,肯定是個絕世美女,為兄倒替武兄弟可惜了」。他和武安國因徐達故,混得已是爛熟,平日總兄弟相稱,玩笑慣了。見武安國這麼快緩過來,以為他剛才裝醉逃避,因此打趣道。

  「絕世美女,那又怎樣」武安國酒壯英雄膽,「這時的女人,一個個大門不出,如坐牢一般,能有什麼見識,對著這樣的老婆,彼此不懂對方心思,說句話都聽不懂,悶也悶死了。」見徐、常二人驚愕,略微有些得意:「目不識丁、四肢無力,怎能生出結實的孩子,怎能教出有見識的孩子,連下一代都給耽誤了」!

  「有道理,我聽說懷柔女兒不纏足,原來出自此典」,徐輝祖裝作恍然大悟般,「常兄,你把老婆休掉,另娶一個吧,大家閨秀原來是要不得的」。常茂的夫人是有名的河東獅子,對其監管甚嚴,常茂生性粗魯,偏偏對夫人因愛生怕,所以徐輝祖、朱棣等人常常拿其取笑,常茂也從不以為杵。

  「小聲些」常茂假做四下張望狀,用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老常早有此意,但剛聽武兄這麼一說,想你嫂嫂雖然厲害些,卻是女中豪傑,能輪刀動槍的,看在他能給老常生一個健康兒子面上,就饒了她吧」!

  三人復大笑,一會家人把水端上,常、徐二人替武安國掩了門,到花廳接著飲酒,留武安國在房中休息。武安國用手巾擦了把臉,穩定一下情緒,胃裡依舊翻滾,知道今天的確喝多了。叫過家人來,換一個大木盆,索性脫了上衣,對著銅鏡把前胸後背用溫水擦了一遍。抬眼望去,鏡子中的自己比做『驢客』時更加結實。

  「快趕上施瓦辛格了」,武安國擺了兩個健美比賽的姿勢,孤芳自賞。可惜,這時代沒人懂得健美。正顧影自憐之際,猛然從鏡子中發現身後多出了一道黑影,一把明晃晃的寶劍,直奔肩胛而來。

  「有刺客」,武安國趕緊低頭躲過,轉身用手中濕布巾向來人橫掃。那人黑衣蒙面人低低罵了一句:「無恥」!,微微一側身,又是一劍。

  武安國刀不在手,在工人業餘體校學的那些本事,此刻一點兒也用不上,饒是他膂力再大,也不敢用手去擋兵器。眼見著一劍緊似一劍刺來,惟有左躲有閃,狼狽至極,眼睛餘光瞥見地下的木盆,不及多想,伸腿把木盆向蒙面人踢去。

  「嘩啦」那蒙面人哪裡曾料到此招,用劍擋開了木盆,卻被洗澡水當頭澆下,登時濕淋淋如同落湯雞一般。透過黑色的夜行衣,露出幾分曼妙的身材,竟然是個女子。

  「不要臉」,那女子怒罵一聲,翻身出了窗子,把一個躲避不及的家人踢了個滾地葫蘆,三、五下,消失在夜色當中。等徐輝祖帶了親兵趕了過來,哪裡還有刺客的蹤影。問起武安國刺客面貌,武安國隔著蒙面哪裡知道,只能記起一個女子的身姿,消失於湖畔。遠遠望去,只見湖畔梅影橫斜,眼前一切,如同夢境。

  這刺客不知哪裡來的,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在徐達府上行刺,刺殺的對象居然是目前皇上大紅大紫的平遼侯。幾天的功夫,京城街頭巷尾就傳遍了武安國遇刺的消息。茶館酒樓中,三三兩兩的閒人們如親眼看到般,推斷著刺客的來歷。有說是蒙古人的,有說是高麗人的,更有甚者,說是波斯女子,被武安國始亂終棄,萬里來尋仇。至於刺客穿的什麼衣服,什麼長相,為什麼安排在徐達府上,武安國如何赤手打敗刺客,都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自己就是刺殺的策劃者。可憐的是應天府和巡檢司的大小官員們,京畿出了這麼大的案子,如果辦得不小心,萬一皇上怪罪下來,恐怕大家要一起抄家流放。不過讓他們稍覺寬心的是,朱元璋並沒有下令他們限期緝拿刺客歸案。照理,出了這種情況,也應該封閉城門,搜索幾日才是。可朱元璋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仔細辦案,就不再過問了。橫掃天下的徐大將軍好像也不怎麼在乎此事,應天府尹到他府上道歉,試探他口風時,徐達捋著鬍子,客客氣氣的周旋了幾句,就叫人把他送了出來,根本不想再追究。而受害者武安國更是有趣,不是在太子宮中,就是在燕王府第,連見他一見,都要提前打招呼。提起刺客,居然像刺殺的不是自己一般,大度的說了句「抓不到就算了,反正我也沒受傷」。

  「怪事,好像大家對刺客都不感興趣」!應天府尹悶悶的想,慢慢的懈怠下來。他不知道,那黑衣刺客翩若驚鴻的一劍,雖然沒有刺到武安國的肩上,卻碰到了他心頭最脆弱的地方,在他止水般的心裡,激起了點點漣漪。

  那刺客到底是誰,為什麼只刺自己的肩頭,看樣子更想教訓自己一下,而不是真的想傷害自己。武安國回憶起當晚的情景,百思不解。搖搖頭,把思緒來回現實當中,此刻他正在太子宮中,幫朱標、湯和、曹振等人出謀劃策。離開北平快兩個月了,武安國內心裡深深懷念著在懷柔幾乎無憂無慮的生活,眼前雖然自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但總有些高處不剩寒的感覺,每天上朝三叩九拜,讓他有時懷疑自己會不會把腦袋磕傻。可眼前的形勢,不把整個平遼和平倭的策略拿出來,自己肯定脫不了身。

  平遼還倒好說,朱棣在懷柔呆了那麼長時間,對新式武器和新式的隊伍訓練都很瞭解,加上他的好朋友,主動向朱元璋請命隨軍的常茂、徐增壽都是深愔兵法之人,有他們幫忙出主意,很多問題迎刃而解。武安國借助在設計院寫標書和施工方案的經驗,把平遼的計劃、各部的配合、我方有利條件、不利因素、需要解決的問題、以往在塞外作戰可借鑒的經驗以及可能出現的情況和應對策略、計劃的可行性和需要承擔的風險等,一條條列了出來,經過朱棣等人的分析補充,郭璞的文字加工,寫成了一篇近六十頁的《平遼策》,獻給了朱元璋。這前無古人的奏章,在沒遞上之前就讓燕王等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父皇不會不准奏的,這樣的策論滿朝文武誰也寫不出來」,朱棣對此充滿信心,「就看太子哥哥那邊的《靖海策》什麼時候能出來,我們就可以殺奔北平,準備給高麗人送行了」。

  這會太子朱標那邊,愁的正是這靖海方略,所以才硬把武安國招來。重整水師,驅逐倭寇這件事並不是最難的,老將湯和水戰陸戰都是行家。定海伯方明謙出身於海盜世家,他父親方國珍在元末群雄並起時割據慶元、溫、台等地,也稱得上是一路諸侯。方明謙十四歲領水師大戰張士誠部,焚士誠舟十數艘,一軍皆動,人送綽號「玉面小霸王」。後來迫於形勢和父親一起降明,被安置在水師中做一個閒職,每天筋骨都舒展不開。每聞倭寇騷擾沿海,恨恨不平。嘗以御倭策獻與朱元璋,元璋壯其志,以時機不合留之。這次方明謙終於得奉命出海,興奮得如同困龍入水一般,和十三郎曹振兩個人臭味相投,或列盤子於桌上,或浮木片於池中,演練水師偵察、炮戰、偷襲、水下牽制、焚船之法,每天連覺都不想睡。

  「元征日本,船九百艘,多為滄船(一種中小型古代戰船),遇大風則沉。而十萬雄師居然夜晚住在船上,簡直是糟蹋水戰,無怪乎其敗」。方明謙討論起水戰來如數家珍。「若要抗倭,必先改船,江南水深而清,宜用福船,尖頭尖底易於破浪,江北水濁,多淤沙淺灘,宜用沙船,平底方頭,不易擱淺。若河道相爭,車船最佳,迅若脫兔,此乃用炮製敵之利器。但是,你的炮也得改改,水戰用的炮主要是炸船,不是炸城牆,不用那麼大威力,但是打得越遠越好,你徒弟說的不接觸打法最佔便宜,不如我們這樣,你看是否可行」,方明謙把十三郎盤子上的兩根筷子對接起來,說「把炮身加長,炮彈減小,最好炮彈打到敵船上能著火」。他憧憬著在大海上叱詫風雲,沒想注意到旁邊十三郎如發現寶物一樣的目光。「這是近海防禦,如果想根除倭寇,我看不打到他們家門口,讓他們嘗嘗被掠奪的滋味,倭寇不會自動消失。如此大任,我們這幾種船都不能擔當,商人們載貨的寶船,肚大腰圓的那種,貨是載得多,但慢得和烏龜一樣,根本不是作戰的料子,也甭指望」。

  「老方,你早就應該和武兄好好切磋一下,他和你英雄所見略同」。十三郎高興的打斷他的話,『誰說我大明水師無人,這些人哪個不是身懷絕技,只是朝廷不謀海務,老了英雄罷了』,逮到機會,十三郎從不吝嗇腑誹一下朱元璋。他抬眼看了一圈旁觀的眾人,在他和方明謙擺陣的餐桌旁,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滿了太子朱標徵召入幕的水師將領,大家正靜靜的等著他們的下文。

  「你們看這張圖」,十三郎把武安國憑記憶畫的四不像戰船拿出來,「武兄說西方人用這種帆船,極其適應深水海戰」。那是武安國記憶中的船模型,卡拉克「(Carrak)型帆艦(西班牙大帆船)。

  「從外形上看,這船比寶船適應些,但依我看,也是適合近處白刃戰,不適和炮戰,艏樓與艉樓太高,如果遇上逆風,恐怕很難轉身,具體特點,還得看其內部結構和龍骨如何」。一個叫邵雲飛的下等武官走上前大著膽子說。這個邵雲飛是方明謙的舊部,字鵬舉,紹興人,原來是個造船的學徒,元末被蒙古人逼得當了海盜。他生平崇拜岳武穆,常以之自勉,歸降明朝後被封了個錢塘縣丞,每日靠喝酒度打發日子,一日倭寇乘潮而來,滿城皆驚,雲飛投壺而起,飛身上馬,招呼道:「是男人的和我殺賊衛家室」。眾感其言,持械隨之。俄頃,縣令劉秉瓏帶衙役若干及精壯百人一併至岸邊,眾人彎弓射擊,呼喝「殺賊」,賊懼,乃去。因功擢為松江府通判。這次方明謙輔佐太子平倭,慫恿太子把他也給拉了來。

  「內部結構我也不知道,我不大懂船,不如我們幾個核計一下,再找造船師傅給看看,你剛才說得很有道理,能改嗎」,武安國鼓勵他說。

  邵雲飛仔細想了想,說:「屬下以為,海戰之船,要大小配合,但如果按二位將軍剛才所說的要炮戰,則大船明顯好於小船,我朝福船有雙層隔水艙,十分結實,可以解鑒。武侯所說這西方大船抗風性好,穩。並且這種風帆也比福船和寶船輕便,容易拆卸,也容易換。從帆上看,此船順風行駛速度快,雖為三主桅,比我朝的五桅五帆沙船還快些。但逆風則調轉起來很麻煩,一旦讓敵人繞到我身後,只有挨打的份,不如把艏艉樓,尤其是艏樓的高度降下來,如採用低舷、橫,縱帆、三角帆和四角帆配合,船首斜拉帆,可能會更好些。但是這樣船身狹長,龍骨要求極高,屬下在松江府還沒見過有人能造,並且這造船的木頭,恐怕不能用普通的木材,需上好的五十年以上的柳州木材才行」。

  「到山海衛看看吧,山海衛南去年初有泉州人新建了個船塢,據說非常大,圖的是買遼東的木材方便,造出船來,也可以直接裝上北平的貨物。遼東的木材也很有名,不知合不合用,現在也不知船塢造好沒有,打起仗來,我忘了問了」,武安國建議道。

  「也不用都造這麼大」,劉秉瓏插言道,他本是文官,洪武初年進士,但卻喜歡言武事,也是被方明謙舉薦給朱標的人才之一。「平時倭寇未必會和我們正面為敵,只有決戰時大船才是主力,我看倭寇在我沿海騷擾,我不如以彼之道,還治彼身,造些小而快但適合遠航的海船,也到他家騷擾,讓他們也嘗嘗被搶的味道」。他拿起筷子沾了點酒,在桌子上畫到:「把邵將軍改造後的這種船縮小一半或更多,改成縱帆,速度會更快,作為主力艦的護衛,或作為戰艦均可,若獨自出戰,遇上小股敵軍則擊之,大隊敵軍則逃,海上自保應該沒問題」。

  「不行,這樣遇上大風,特別是順風時太容易翻了」,邵雲飛制止道:「縱帆不穩,船小不抗風,不行」,他低下頭,又想了想,「但如果把風帆改成橫縱結合,未嘗不是一種好船,運貨,作戰都是好傢伙,並且船小,造龍骨的木材也好找些,遼東的松木即可,可惜,遼東現在還在高麗人手中……」。

  ………。

  老將湯和也給太子推薦了很多人才,作為未來皇位的繼承人,朱標本身就很有號召力,並且他又以仁厚著稱。沐英和徐輝祖都是他的朋友,沐英另有任務在身,徐輝祖可是當仁不讓的請命而來,和湯和一起協助他。水師如何組建,如何發展,很快就有了眉目,目前的水師作為商船的護衛和保護重點港口沒有問題,國庫沒錢,但皇后、後宮嬪妃以及一些善於從龍的大臣們私下給的贊助也夠朱標對付到第一筆海關稅收入庫。只要找到合適的船工,造出第一批炮艦,以後的日子就越來越好過。方明謙、邵雲飛、劉秉瓏三個信誓旦旦的保證如果他們充當先鋒,肯定能讓水師有花不完的銀子。太子知道他們想重操舊業,盯上了日本和高麗人的海上貿易,笑笑,也就答應了。約定不准打大明旗號,不准打劫本國家商船,不准胡亂殺人。

  「太子殿下放心,我們才不會殺雞娶卵呢,做海盜也有做海盜的規矩,那幫倭寇太沒眼光了」,方明謙咧著打嘴道:「如果一條航線上老死人,誰還敢冒險出來發財啊,你必須一點點來,養肥了再吃」,那貪婪的目光讓人感覺他簡直就是一個坐地分贓的強盜頭。

  可如何組建海關就犯難了,眾人都不知道海關是個什麼東西,武安國是所有人裡邊對海關最瞭解的一個,但除了海關二字怎麼寫,也說不出更多來了。只能提供兩個大原則,一是限制部分貨物的進出口,如糧食和黃金。第二就是海關稅不可太重,並且凡蓋了海關稅收大印的貨物,其他州府不得再收取各種過路費用。第一條在以前就給太子解釋過了,第二條太子自己就理解「這和方將軍他們當海盜差不多,得留點養肥了再宰」,朱標幽默的說道。

  幽默歸幽默,各海關大使的人選現在是最大問題,大明歷屆進士舉人們走了後門來追隨太子的不計其數,但都被十三郎給否決了。「這些讀死書的酸丁,連數都不識,他們做大使,還不把褲子都賠進去。」他的形象比喻讓眾人笑得前仰後合,雖然眾人自己也不怎麼會算數。

  怎麼辦呢,眾人商量了半天,最後決定讓武安國修書給北平書院,從原來懷柔義學的學生中抽調精通數學,品學兼優者,同時命各州府舉薦通曉計算的讀書人,年齡不限,出身不限。當武安國提出這樣海關人才大部分都出於北平書院,恐怕影響不好這層憂慮時,太子身上則充分反映了他自己的優點。「有什麼不好呢,任人唯才,老師宋廉說古人講的是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武將軍過慮了。這些大臣推薦來的人才也不能浪費了,讓他們都到北平書院去學習一下怎麼算賬,學會再來帳前聽用」。他指著大臣們推薦的海關大使名單命令到。

  這下北平書院成了海關北平幹部學校了,武安國微笑著想,他自己也沒想到這個太子有這種思路,管他呢,反正書院畢業的學生越多,自己撒下的種子越多,很多時候,可能我自己也控制不了這世界走向何方。

  太子朱標的《靖海策》晚於燕王朱棣的《平遼策》三日送到了朱元璋的龍案上。當天早朝,中書省上奏,開封府今春遭了寒,恐怕春糧要顆粒無收。朱元璋命有司賑濟,從國庫中撥款買種子救助百姓補種夏糧。大臣們見皇上龍顏不樂,也不多事,早早的無事散朝而去,臨了,宣武安國御書房獨對。

  大家都習慣了這個新進的武侯爺被單獨召見,每次召見完後過不多久,肯定有人陞官,這個武安國好像總給人帶來好運。在一片羨慕的目光中,皺著眉頭,武安國向內殿走去,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今天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剛才老狐狸李善長走過自己時,輕輕的咳嗽了兩聲,這老個睡不醒的老傢伙不知買的什麼藥,看來今天這獨對要仔細些,武安國警覺的想。

  到了御書房,重新施過君臣之禮,武安國的疑慮又加深了一層。朱元璋並沒有像以往那樣,給他賜座,而是背著手,衝著牆上的地圖靜靜的看著。有一種壓抑的感覺以君臣二人為中心擴散開去,嚇的小太監走路都躡手躡腳。

  「書案上有幾份奏折,武將軍自己看看吧」。朱元璋沒有回頭,盯著河南的位置繼續看著,神情很是憂鬱。「百官已起朕未起,百官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家翁,天明尚能擁大被」。想起笑話中說的洪武皇帝做的詩,武安國覺得這個皇帝也有些可憐,什麼事都必須過問,但以一人之力,又怎能管理好整個天下呢。

  他拿起放在桌子角上的奏章,慢慢的翻開一個,臉色漸漸變白,范出一絲憤怒的青色。上奏人的名字封著,這是一個暗本。雖然不太懂文言,今天這個奏章他還是看懂了,因為裡面赫然寫著「草民武安國,自稱曾殺白虎,斬青龍,妖言禍眾,又以重金勾結官府,買典史之職。臣私下查之,此人無父母妻子,來歷不明,恐為蒙古奸細,請陛下慎查之,當機立斷,除之以免後患………」

  第二個奏章,依然是一個暗本,說得是他私開礦山,辦工廠,擾亂農時,魚肉百姓。

  武安國打開第三個奏章時,懶得再看是誰所寫,無恥的造謠者不會把名字寫在光明正大處,古今如此。這篇奏章也沒什麼新意,不過說他私辦義學,擾亂教化。私造火器,圖謀不軌,總之是個殺頭的罪名。

  第四個,第五個,一項項指控接踵而來。事發突然,一點預兆和準備都沒有。他越看越驚,越看越怒。最厲害的竟是有人查清了哪些產業曾經與他有關,經他手低價賣出。

  歎了口氣,已不必再看下去了。抬起頭,默默的看著朱元璋的背影,自己的一舉一動,想必朱元璋都派人查過,那天那個黑衣人,想必是小說中寫的錦衣衛,怪不得沒人認真追究。只是可惜……。

  「反正我在這個世界上早已死過一次,有何可懼,只是懷柔諸君,希望你們好運,能躲過這場劫難吧」。一陣心酸過後,他不再難過,眼中慢慢的閃出一道剛毅的光來,如畫江山,盡收眼底。

  寫到第十六章 中,遇到些麻煩。下周更新第十六章下,長假期間會更新快些,如果不出差的話。有讀者建議酒徒找一個不出差的工作,其實酒徒如果不出差,就寫不出中國大地那些不同的景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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