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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是中國人

作者:hcxy2000

    劉西蒼白的臉色已經把負傷的消息告訴了李志,李志也沒敢耽擱,也不管跑動得顛簸對劉西傷口的刺激,抱起劉西就跑到樓梯口。

    「小李子,害怕嗎?」從李志的懷裡坐在地上,劉西問道。這已是他第三次問了。當初在陣地上,那位國軍排長也是這樣,時不時地問劉西,這法子還真管用,多被問幾次,自己也就真的是什麼也不怕了。

    「我不怕。劉西哥,你傷在在什麼地方了?」李志一邊哭,一邊問道。

    「唉。」劉西長歎一聲,沒有回答。在劉西看來,李志畢竟還是一個小孩子,說這「不怕」兩字還都有些中氣不足。腹部劇烈的疼痛又傳過來,他閉上眼睛忍受著。陽台外,鬼子的機槍子彈仍舊象下雨一樣潑在牆上,激起一陣陣的煙霧和灰塵。

    「樹心哥!」耳邊響起李志激動的聲音,劉西微微睜開眼,看見王樹心抱著陳長生的屍體,一拐一瘸地從病房走出來。身邊的李志已經站起來,向王樹心跑過去。

    「轟!」跑了沒幾步,鬼子的炮彈再次打了過來。李志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王樹心的身子一顫,緊跟著就像一根木頭一樣被爆炸的氣浪沖飛起來,身子猛地撞到牆壁,再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可是他經歷的所有這一切打擊,懷裡抱著的陳長生,卻一直沒有鬆手。

    「樹心哥!」李志撕心裂肺地大叫一聲,也顧不上站起來,手腳並用,爬到王樹心身邊扶起他。王樹心嘴角溢出一股子鮮血,望著李志只是笑了笑,隨即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而伴隨著咳嗽的,是一口一口的鮮血。

    「兄弟,呵呵,哭什麼。」咳嗽完的王樹心靠在李志身上,一隻手緩緩舉起,抹去眼前這個虛歲只有十九的年輕人臉上的淚水。

    「樹心哥!」李志哽咽著叫了一聲,卻怎麼也說不出下面的話了。他能夠感覺到王樹心背上的鮮血正順著自己托在他後面的手臂,緩緩流下。

    「媽的,真對不起長生兄弟,還是把他摔壞。」望了抱著的陳長生一眼,王樹心說道。被拋起再落下來的時候,陳長生的手臂被生生摔斷了,現在反折在身後。

    聽王樹心這一說,李志小心地把陳長生的手臂折過來,輕輕擱在陳長生的胸前。然後把自己的衣服脫下,折好墊在王樹心背上的傷口處。王樹心背上的衣服已經被血浸透了一大半,李志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王樹心背上幾個較大的傷口堵好。

    「你去,幫幫劉西。」受了重傷的王樹心看著李志的動作,滿意地笑了笑,忽然他艱難地伸出一根手指,說道。

    順著方向,李志抬起頭,正看到劉西一步一步地往這邊爬著,身後拖出了長長的一道血跡。原來劉西也看見王樹心被炮彈擊中的過程,咬著牙往這邊爬,想和他們聚集在一起。

    李志抹了一把眼淚,慢慢地把王樹心放好,起身來到劉西身旁。

    「小兄弟,來,幫我一把。」劉西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趴在地上,向李志伸出手說道。

    「嗯。」李志答應一聲,彎腰抱起劉西。起身得時候,劉西長吸一口氣,牙齒緊咬,牙床的痕跡在腮幫子上來回滾動。李志低頭仔細一看,劉西的腹部已是血肉模糊,一片狼藉。其中有一個東西一動一動的,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小截腸子!

    劉西的腸子被打斷了!他竟然一直忍到現在!

    李志的腦子裡一片眩暈。腳下一軟,差點自己摔倒在地。

    「劉西哥,你的,你的……」他低頭望著劉西,竟不知道應該怎麼樣對劉西說。

    「腸子斷了是吧?」劉西勉強擠出的一點笑容旋即又被一陣疼痛沖沒了。吸了一口氣壓下劇痛,繼續說道:「這算什麼,腸子斷了而已,以前陣地上的兄弟,都是把腸子重新塞進肚子裡繼續和鬼子拼,現在我的腸子斷了,卻不能再和鬼子打了。和那些兄弟相比,我慚愧呀!好了,快走吧,再晚樹心兄弟就見不到了。」

    「我知道了。劉西哥,你忍著點。」劉西的話讓李志本已止住的眼淚再次流了出來。

    四個人再次聚在一起了,屋子外鬼子的炮此時也奇怪地停下不打了。

    王樹心的臉已經因為失血而變得很蒼白了。他靠在牆邊,懷裡還緊緊抱著陳長生的屍首。看見李志抱著劉西過來,原本無神的眼睛陡地一亮。

    把劉西小心地放在王樹心邊上,李志小心地把劉西的衣服解開,可是平時一件簡單的事,現在卻沒法做了--那衣服已經和血肉粘在一起了。

    「劉西哥,你忍著點。」李志痛苦地說了一句,起身跑到醫生辦公室,像瘋了一樣在裡面翻箱倒櫃,把他能找著的剪刀和繃帶統統拿上。跑回來蹲在地上,慢慢地把劉西的衣服一點一點剪開。

    劉西的腹部雖然早已是血肉模糊,可那道傷口和腸子卻分外清楚。李志閉了一會眼睛,狠下心,用手硬把那一小截腸子推進劉西肚子,再用紗布一圈圈細細地纏上。

    幹完這些,李志已經是滿頭大汗了,抹了一把汗,一抬頭才看到劉西嘴角流下的鮮血。

    「劉西哥,你……」李志一驚。

    劉西艱難地搖搖頭,嘴一張,「嘩啦啦∼」竟從裡面吐出了一些細小的東西。仔細一看,劉西竟然把牙咬碎了!

    李志咬緊了嘴唇,沒讓自己哭出來。伸手把劉西額上的汗水擦掉,拿起剩下的繃帶走到王樹心身邊,準備給他再做包紮。

    劉西搖了搖頭,吐完碎牙,說道:「小李子,不要再動樹心兄弟了,不然他死得更快。」

    李志不相信地看了劉西一眼,又看著王樹心。

    王樹心緩緩點了一下頭。

    「小李子,你先把東西放下,趁鬼子還沒有開炮,趕緊去把那邊的武器彈藥全部抱過來。」劉西叫住李志,指了指陽台說道。

    極其驚訝地看了劉西一眼,李志也沒問為什麼,起來走到樓梯口,把剩下的手榴彈、子彈以及槍支分兩次抱了過來。

    放下彈藥箱,「沒想到你也掛綵了。疼不疼?」劉西望著裝得滿滿一箱的子彈、手榴彈出了一會神,才轉頭笑著對王樹心說道。

    「當然疼了,不疼我不成神仙了?」劉西的發問,把王樹心從剛才的極度震驚中喚清醒過來。王樹心先是笑了笑,才斷斷續續地開口說道,「你比我堅強得多,腸子流出來都可以忍住不叫。可惜和你認識太晚了。唉,你們知不知道,剛才我進去看到長生兄弟的屍體,心裡還在怪他真是不夠朋友,居然說都不說一聲,拋下我們先走了。」

    他的玩笑話並沒有引起其他兩個人的笑容,氣氛依舊沉悶。王樹心歎了口氣,低頭看了陳長生一眼,繼續說道:「現在,我給兩位告個罪,兄弟我自私,也要先走一步了。媽的,先走就先走吧,給你們探探路,看看黃泉路好不好走,也算是補償一下。」

    「行啊,樹心兄弟,沒什麼道不道歉的,你先走一步,我們隨後就到,黃泉路上也好說說話。等見了閻王,我還要求轉世做人,打日本鬼子。」劉西接著王樹心的話說道。說實話,李志完全沒有戰場包紮經驗,他對劉西剛才的包紮,是非常粗暴的。只是劉西憑經驗,知道王樹心已經快不行了。所以他強忍著疼痛,陪著王樹心說話。

    「小李子,你這麼小,本來應該好好活著。我現在是真後悔當初帶你出來。隊長說得有道理,咱們的命比日本人值錢,有機會就要好好活著,看著日本人被趕出中國的土地。我,我,我好想念那些兄弟!小李子,不要哭,我……」

    在李志面前,努力展現笑容,努力說玩笑話,努力作出一副輕鬆的王樹心,終於沒有止住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樹心哥,你不要再說了,我明白。可是,可是我不後悔,真的樹心哥,我不後悔跟著你們來這裡殺日本鬼子。」李志哭著止住了王樹心的話。

    「好,好,不說了,不說了。」王樹心心裡一陣難過,轉過頭對著劉西,說道:「劉西兄弟,那首歌,是叫『義勇軍進行曲』吧,你能不能再給我們唱一遍?」

    「好,我唱!」劉西點點頭,張開嘴輕聲唱起來。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發出最後的吼聲,起來!起來!起來!

    我們萬眾一心,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前進!」

    ……

    由於有傷,劉西的歌聲並不大,但是鏗鏘有力的曲調,卻使得這首歌顯得雄壯無比!李志和王樹心輕聲和唱著,一遍又一遍……

    ※※※

    一樓。

    擲彈筒對三樓的轟擊似乎效果很好,至少好一陣子那裡沒有還擊的槍聲了;這邊對三樓陽台的火力壓制也很好,七八挺機槍相互之間的配合非常默契,陽台上也好一陣子沒有扔手榴彈下來了。總之,情況非常好。大介洋三滿意地點點頭,重新開始指揮傷員撤離。

    這一回的撤離行動,再也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異常順利。作為軍銜最高的軍官,大介洋三堅持最後一個離開,雖然這有些譁眾取寵,但是他必須這麼做。

    自從傷員進城,一連串的打擊,雖然並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但是在別人眼中都顯示了他的無能,儘管說實話這有些冤枉他。所以他必須在其他地方做出某種表率,一方面沖淡這些對自己不利的內容,另一方面,作為一個軍人,這種行為也是他必然的選擇。

    那位中尉自願選擇了和大介洋三一起留下。在短短的時間裡,大介洋三已經給中尉留下了非常深刻的映像了,以至於中尉認為,能和自己敬佩的人一起出生入死,對軍人來說,是一種沒有什麼可以代替的榮譽。

    終於,作為最後一組人,大介洋三、中尉,以及其他幾個人很順利地撤到了醫院大門外。幾十米的距離,對大介洋三來說,有如一道生死線,他是隨時準備接受背後奪命的子彈的,以至於當他平安地跨出醫院時,已經站立不住,一下子坐在地上。

    「報告長官,請問我們下一步的行動是什麼?」喘了一陣子氣,中尉問道。

    「暫停射擊,叫支援部隊的長官過來。」院子裡機槍還在進行壓制射擊,嘲雜的聲音讓大介洋三的心情更加惡劣。他叫過一個士兵,命令道。

    命令被執行了,忽然停止了射擊,四周圍的現場竟然顯得安靜異常。大介洋三回頭往了住院部大樓一眼,短短的時間,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看著看著,大介洋三忽然驚恐地發現,自己似乎聽到有人在唱歌!唱的歌又是自己很熟悉的歌--,當初他奉命化妝到上海出差,滿街上都有學生唱這首歌。是自己的錯覺吧?他使勁敲了敲自己的頭,想使自己清醒一下,趕走這惡魔一般的歌聲。可是過了一會,他就放棄了這種努力--不管他怎麼敲自己,那歌聲還是忽隱忽現地出現在耳朵裡,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錯覺!

    「報告長官!」一聲報告,打斷了大介洋三的思索,他抬頭一看,是兩個掛著中尉銜的軍官站在自己面前。

    「你們來了?真是太好了。客氣話我就不說了。請你們立即執行以下兩個命令。第一,距離醫院一百米距離佈置警戒線,無論是誰,一旦靠近格殺勿論;第二,馬上組織擲彈筒,對三樓陽台進行每門兩發的炮擊。」看見兩個軍官,大介洋三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他跳起來,瞪圓了雙眼,一開始還稍微保持了一點修養,到後來聲音越來越高,最後幾乎是喊著下達了自己的命令。

    有了命令,所有的日本士兵忙碌起來,幾門擲彈筒被抬到了大門口。經過一陣緊張地操作,一個軍曹跑了過來。

    「報告,長官請問現在就發射嗎?」

    「嘀嘀∼」大介洋三還沒有回答,身後傳來汽車煞車的聲音。他回頭一看,卻是青川正從車上下來。

    「青川君,你怎麼親自來了?」大介洋三看見青川,恨不能衝上去打他幾個耳光!這些所有的傷亡,以及匪徒現在可以有恃無恐地佔領者三樓,都是青川惹的禍!

    想到在住院部,青川下令每層佈置機槍和手榴彈的樣子,想到他在聯隊長面前炫耀他的「保衛」工作如何如何好的嘴臉,大介洋三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衝上去抓緊他的衣領,大聲質問他為什麼要每層佈置機槍和手榴彈!

    可是,這樣做行嗎?

    「大介君不是一直在第一線指揮嗎?」微笑著和大介洋三握握手,青川四周看了一邊,皺起眉頭問道:「情況如何?」

    「情況不好。我們已經損失了十幾個人。敵人手裡有機槍。手榴彈,還用病床完全堵死了樓梯,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進行強攻。我們到一邊說去。」大介洋三苦笑了一下答道。

    青川不說話了。敵人手裡的武器,不正是他下令配備的嗎?拍馬屁拍成這個結局,實在是出乎青川的意料。

    「是這樣啊。不過我更關心的是實驗室。大介君準備怎麼辦呢?」走了一會,離開了大群的士兵,青川開口問道。不過他的語氣裡已經開始充斥著殺氣了。

    「我也是為了這個,才把便衣隊他們全部趕走,準備不惜一切代價消滅他們。」大介洋三點點頭說道。

    「你的意見我完全同意,為了帝國利益,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只是可惜了那些傷員……」青川說道。

    「我也很痛苦啊!不過,」大介洋三抬頭望向天空,慢慢說道,「從現場看,我估計他們已經全部玉碎,為天皇陛下盡忠了。」

    「哦,原來是這樣。」青川並沒有完全相信大介洋三的話,但是也不揭穿。他舉起望遠鏡,鏡頭裡的住院部已經破碎不堪了,機槍子彈不斷劃出美麗的橘紅色的弧線撞擊著牆壁,激起陣陣灰塵。

    「這些匪徒是誰呢?」青川喃喃地問道。

    「不知道。」大介洋三冷冷地說道。禍是青川惹出來的,現在在這裡還作出一副領導者的模樣,有些過分了吧?可是同為軍人,他還是進一步解釋道:「我不知道實驗室的秘密是不是洩漏了,所以也不能判斷敵人是為了什麼佔領了醫院,從敵人的手法看,都是很有經驗的人。」

    「原來如此。如果敵人是為了實驗室而來,你一問話,這秘密就不成為秘密了,除非殺了所有可能聽到這個消息的支那人;如果不是為了實驗室,那也有可能被他們利用,進行不利於帝國的宣傳,甚至變成演講。大介君,我說的沒錯吧。」青川放下望遠鏡,說道。

    「不錯,你我在這件事上的想法完全一致。實驗室這件事,我想包括我們的士兵,都是越少知道越好。」大介洋三說道。

    「對,包括我們的士兵,也是越少知道越好。這個實驗室對我們的聖戰太重要了,處理得越快越好,夜長夢多呀。」青川撓撓頭說道。

    大介洋三陰著臉,點點頭,轉身對一直站在原地的軍官用力揮了一下手。

    ※※※

    「隊長,你說這佔領住院部的人是什麼人?」雷浩站在肖彥梁背後問道。打回到駐地,黃長羽就呆在辦公室,一言不發,似乎有什麼心事,而肖彥梁就一直站在門口,雖然看不到醫院,但是聽聽聲音也是好的。

    那邊激烈的槍聲,把肖彥梁的心緒攪得亂七八糟,他可以想像王樹心他們被鬼子的機槍壓制得抬不起頭的場景,他恨自己無能,眼看著這些卻沒有什麼辦法。

    聽到雷浩的問話,他自然而然地反問道:「你說是什麼人?」轉頭看見雷浩迷茫的樣子,苦澀地笑了笑,繼續說道:「別緊張,我不是說你知道什麼,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是我知道他們都是中國人,都是不願當亡國奴的中國人!」

    說這話的時候,肖彥梁驀然地心裡一酸。他忽然覺得自己非常理解王樹心他們的舉動了。堂堂中華,大好河山,竟被小小一個日本欺負成了這個樣子!

    中國人!不願當亡國奴的中國人!

    這是一個多麼神聖的稱謂!這又是一個多麼令人感到自豪的稱謂!

    前方將士和日本人浴血奮戰,後方義士也在和日本人血戰。可是這麼大一個國家為什麼竟被欺負成這樣!怪共產黨叛亂嗎?怪國民政府軟弱嗎?

    想到這些,肖彥梁感到一陣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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