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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荒謬的世代

作者:劉定堅

    宮廷建築中,凡屬重要殿堂,必然的都建在高台基上,以顯示地位與眾不同。
    「律天殿」是「天法國」君臣每日早朝之大殿,下面是高達二十尺的三層白玉石台
基。台基中央的台階正中部分,是由兩塊巨大石料做成,石面上雕滿了象徵帝皇的龍紋。
    皇帝進出「律天殿」,都由八人皇轎抬著經過這塊巨石,故稱為「御道」,意思是
皇帝專用的信道。
    「御道」上的龍紋曾因為石欄杆被大風吹折斷裂,擊得龍紋損毀,「御道」是由一
塊完整白玉石雕鋆而成,要修補也不成。
    「御道」龍破,有人說是鳳登龍位,龍氣破損,「天法國」因而由盛轉衰,如何也
改變不了。
    每一天,當雪無霜被八人皇轎抬著經過「御道」臨朝聽政,她都會偷偷望一望「御
道」,當看到那崩爛不全的雕龍,她的心就忐忑不安,六神無主。
    她曾向玄門師聖風不惑請教過,命屬「龍飛鳳舞」,「御道」上的盤龍翻飛,她這
假鳳虛凰才能舞於九天臣民之上;如今龍毀,她的帝位也就再也保不住多久矣。
    皇轎穿過「御道」,八個抬轎侍衛都小心翼翼。
    「哇!」忽地轎內傳來驚呼,好不嚇人。
    雪無霜慌慌張張的,未待皇轎停下來,便直奔飛出轎外,全身抖顫,像大禍臨頭,
怕得要命似的。
    「御道」下站列兩旁的文武百官,對女皇帝雪無霜的慌惶舉止,看在眼裡,誰都不
明所以,卻亦習以為常。
    雪無霜惶惑地凝視著「御道」,那威武的雕龍,竟失去了整個龍頭,她蹲在其旁冷
汗直冒,怕得要死。
    雪無霜聲音不停顫抖震道:「來了,終於來了,沙沙……聽到了沒有,他一定就在
宮內隱伏。」
    神經質的雪無霜,不停的向那些侍衛求問,間完了個又一個,急如熱鍋上的螞蛦。
    「我早料到他一定是靜待我臨朝時,才出其不意痛下殺手,來人啊,護駕上護駕!
快派一萬精兵來皇宮,殺手來了,殺手來了,快救朕,快救朕啊!」
    活像完全失去理智,幾近瘋癡的雪無霜,並沒有令眾文武百官大感詫異,大家早習
慣了她不時半癡的行徑。
    只要讓她好好的痛叫發洩一會兒,把心中的惶恐驅走,她便會回復平靜,畢竟她還
未真瘋。
    大家畢竟要稍稍體諒這位女皇帝,先皇干帝死於被刺殺,親眼目睹的皇后雪無霜當
然大受刺激。
    在她毫無選擇之下,不得不繼承大統當上女皇帝,千萬個不願意,但為了社稷,弱
質女流只好肩負重擔,無可奈何!
    大家都很同情雪無霜,她絕對不適合當皇帝,但天命要她為皇,永遠活在惶恐世界
裡,誰也沒有辦法。
    怕!怕有一天小黑或余律令會殺入「天都城」,怕有刺客來要她的命,怕恨透她的
病魔會回來報復。
    愈想愈怕,愈怕愈胡思亂想……
    恐懼,終於摧毀了雪無霜,她原來是艷色天下無雙的美人兒,過分的憂鬱教她容顏
蒼老、失盡光采。
    她原來是幸福快樂的美麗皇后,擁有富裕快樂的宮廷生活,快樂地呼風喚雨,快樂
的無拘無束。
    干帝被刺殺駕崩,快樂驟然離她遠去……
    快樂人兒快樂歌,愁苦心頭愁苦楚。
    快樂分給愁苦我,苦樂望成樂添多。
    樂苦交織原是錯,苦苦樂樂鑄成禍。
    苦添苦痛結苦果,苦禍分離恕罪過。
    不快樂的女皇帝雪無霜怔怔木呆,對著大將軍三朝元老侯殺神不能言語,眼眶卻已
有珠淚滾動。
    侯殺神念完一首快樂與愁苦的詩,皇上便昏倒在「御道」上,再也不省人事。
    侯殺神呆呆看著郡一張由「鐵甲兵」統領大將伍窮,交給自己的一首詩。他終於清
楚明白伍窮所言非虛,這首詩對皇上來說,的確比什麼都重要。
    歲足九十有九的「天法國」唯一最出色大將侯殺神,是來自「皇國」的失意武將。
    「皇國」由皇親國戚完全壟斷朝政,朝中大臣只會起用與皇族有血裔關係的姓皇、
姓公、姓侯等三大家族能人,昔年侯殺神不甘心神勇戰將,卻只能擔當「皇國」無聊先
鋒,而且投閒置散。
    五十八歲那年,毅然投效「天法國」,憑著沙場戰績,屢立奇功,為「天法國」立
下不少汗馬功勞。
    於多年前「劍鞘城中秋浴血」一役,更以少一半的兵力,強弱懸殊下,竟攻陷「劍
鞘城」,殺敗守城的將軍,再擊潰名劍的鬥志。從此侯殺神揚名天下,成為「天法國」
家傳戶曉的英雄人物。
    可惜英雄遲暮,已是日落黃昏,近百之年,殺性挫減,加上國力衰弱,昔年名將,
只能與五萬老兵守住「天都城」,竭力而為,免國家陷入別人手中,已算萬幸。
    百歲垂垂過氣英雄,又如何能吸引「天法國」少年慕名來投效?加上朝廷資源有限,
當兵的只分配得舊盔甲、殘舊配備,故新一代「天法國」少年,都往四國四族各處投效。
    戰兵無數,卻都是服於「武國」、「神國」、小白等麾下,為別人別國賣命,情況
可笑諷刺之極。
    「慈君殿」是雪無霜最愛獨個兒靜思之地,這裡已許久許久沒有客人到訪,侯殺神
今天帶來了兩位上賓,一個是伍窮,一個是十兩,齊來謁見女皇帝雪無霜。
    進入內堂,教十兩、伍窮「大開眼界」,四周儘是放置了泥塑,一大堆又一大堆,
形形色色,看得人眼花撩亂。
    不少泥塑還添上色彩,算不上活靈活現,但倒也頗有心思。
    只是形態、取材未免太單調,不是捕魚、漁船,便是鄉間生活的樸實描寫,單是一
個健壯的漁夫,便不下一、二百個,形態不一,但也相距不遠。漁夫年輕力壯,神態精
靈。
    另一旁卻又是另一番不同感受,泥塑全是清一色的小嬰孩,大大小小,從手抱雕嬰,
以至爬地學行,皆五官精緻,可見造泥塑者必然是花盡不少心血,絕不等閒。
    一切泥塑之製造者,便是女皇帝雪無霜,她正拿著一堆濕泥在搓圓壓扁,把精神全
寄托在泥塑的製造上,盡量忘記苦愁,心下便有不再慘痛的日子,否則實在時光難過。
    伍窮當然對所有泥塑全沒興趣,他可以肯定,全拿出去變賣,也不一定可以賣一兩
銀,看來只有小白才懂欣賞了!
    難得的,是出身貧賤的十兩,竟對泥塑好有興趣,看得入神,更不停摸這摸那,活
像很有認識似的。
    伍窮心裡在想:「他奶奶的熊真不知所謂,怎麼連十兩也懂得欣賞這些便宜笨玩意,
自己卻一竅不通,都快與十兩成親了,現下才發現未來妻子的『品味』,如此高雅,他
媽的自己只懂盡情賭個天昏地暗,好像太失禮、也太不瞭解未婚賢妻了。」
    拿起其中一件嬰孩泥塑把玩,哈,真有趣,伍窮心中大樂,手中泥塑嬰孩,背項竟
有四排小洞孔,像是……字,噢,這不就是十兩背項上的字,怎麼,這裡的泥塑嬰孩,
難道對像全是十兩?
    那……所有的漁夫,不就正是十兩親爹長寸斷了麼?
    當雪無霜第一眼瞧見純真樸素的十兩,她呆住了,她就像得到了一面神奇的魔鏡子,
這魔鏡有一個倒映,把自己三十多年前的樣貌呼喚了出來,朱唇、皓齒、雪白粉嫩肌臼,
十分神似,還有那嬌怯怯的神情,原來……自己的女兒就跟少女時的雪無霜一模一樣。
    「你……是我親生女兒……十兩!」雪無霜輕撫十兩秀髮,她作夢也沒想過,竟能
再與女兒重逢。
    上天賜下機緣,教她感動不已,淚珠不斷掉下,能再見女兒,真的死也瞑目。
    十兩卻冷冷道:「我想問,怎麼十多年來,你一直不肯再現身?當上了女皇帝便不
能相認了麼?」
    雪無霜苦笑一陣,她一直不停撫著十兩秀髮,不肯離手,幽幽道:「只要我有兒女,
便有資格繼承『天法國』皇位,這無數人想要爭奪到手的國家,我的孩子只會成為被擄
或刺殺目標,娘必須狠心拋下你爹與十兩,明白了嗎?」
    十兩冷冷道:「我不認為眷戀皇位比與爹和我相認更重要!」
    並不是很能夠掌握問題重心的十兩,今日竟一針見血,這個當然,這忿恨她早已埋
藏在心中多年。
    雪無霜道:「要是我丟下皇位,『天法國』不是由『武國』便是由「神國』或『皇
國』瓜分,人民生生世世被苦慘勞役,十兩,娘可以這樣自私嗎?」
    十兩仍堅持道:「就算是來探望一下,也可以吧!」
    雪無霜捉著十兩雙掌,輕撫著道:「你不懂啊,每一天都有刺客埋伏四周要刺殺娘,
要奪走皇位,要佔領『天法國』江山,娘甫離開皇宮,便一定會被刺殺,娘……好怕啊!」
    十兩冷冷一笑,她當然不能接受這荒謬的解釋,這個絕對容易理解,但在旁的侯殺
神卻十分同情雪無霜,當年元宵的刺殺行動,她眼巴巴看著干帝慘死,被嚇破膽又何奇
之有。
    畢竟,雪無霜原來只是風平浪靜、風光又快樂的美麗皇后,受不了先帝慘死的打擊,
隨即還要登上皇位,日理萬機,她還沒發瘋,已算是十分難得了,實在不能對她有太過
分要求。
    但對十兩來說,一個拋棄親情的娘親,如何也絕不是個好娘親,更重要的,是爹長
寸斷為她走遍天涯海角,兩父女嘗盡苦楚,也不能再見雪無霜一面,以致鬱鬱而終。
    這遺憾、苦痛,再怎樣也彌補不了!
    十兩拿出一個細小對象,用棉布小心包裡著的瓷壇,把它交給了雪無霜。
    十兩道:「爹臨終前的囑咐,是要女兒把他的骨灰交結娘,希望……嗚……嗚……
他仍能永遠的伴著娘……」
    頭也不回,轉身便急步離去,十兩哭如淚人,傷心欲絕,她每每憶起淒苦的爹,總
不能按捺激動的心情。
    伍窮也只好行個禮,便飛身追去,十兩好妻子,你……別嚇人,別哭啊!教我好心
痛。
    拿著骨灰罈,那包裡的布帛早已濕透,全是雪無霜的愁淚,哭得死去活來,傷心腸
斷。
    整個「慈君殿」都充滿悲愁,侯殺神內心不禁歎息,當上皇帝也如此苦痛,卻又有
無放人想要爭了帝皇之拉,現實豈不太荒謬。
    更荒諺的,是他蒂領著一眾數萬老弱殘兵,守住人人虎視眈眈的「天法國」,意圖
抵抗小黑、藥口福及余律令。實在太荒謬,荒謬得自己也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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