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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江湖好可怕

作者:劉定堅

    被苦來由敗傷的病魔,眼目裡的凜冽殺意已消減了許多,一張爛肉醜臉難掩失落之情,但見十兩與伍窮相擁,真情流露,倒也可見快意歡笑,欣喜難禁。

    伍窮道:「丑病怪,不是已決定走回頭路麼?怎麼還依依不捨那一大堆金山銀元寶啊!」

    病魔上前苦笑道:「我去而復返,並不是為了那「萬壽無疆」。」

    伍窮笑道:「你不是說惦念十兩捨不得離去吧,好肉麻哩。」

    病魔笑道:「本座是刻意因你而再來的啊!」

    伍窮愕然道:「什麼?為了我?」

    摸不著頭腦之際,病魔突然戳指便刺,伍窮不虞有詐,閃身迴避刺向「天溪穴」、「清冷淵」、「志室穴」三指,但原來三指是虛,待伍窮一口真氣調換之際,病魔五爪擒住伍窮頂項,反身轉至伍窮背後,五指壓得他沮然坐下,右掌抵住背心「中樞穴」,教伍窮動彈不了。

    十兩又哪敢胡亂動手相救,只好空著急,竟就拔出病魔所贈軟劍握在手裡,準備隨時出擊。先前對此未知真偽的父親稍有之好感,轉瞬間消散無形,只希望一刀斬殺,解救伍窮厄困。

    伍窮突感一道剛烈勁力直透入五臟六腑,穿越任、督二脈,全身說不出的炙熱火燙,「呀」的一聲竟就喊叫了出來。

    病魔全神入力,瞑目吐勁,沉聲道:「本座內力正源源不絕傳入你體,依我口訣調運內息,讓我內力能儲於你百穴內,切勿疏忽失神,十兩,你負責把關,喝!」

    澎湃如暴浪內力一浪接一浪湧入伍窮體內,先注進「中樞穴」,急轉「神藏穴」

    「膻中穴」,直奔「氣戶穴」,衝上「天柱穴」、「玉枕穴」,再俯衝而下「極泉穴」,越過「步廊穴」,闖過「環跳穴」,再躍回「中樞穴」,完成一大周天已大汗淋漓。

    十兩但見伍窮身體不斷彈跳,一下子吸納如此強猛內力,當然體內難以適應。

    九大穴串成周天氣運轉,各穴自體外凹陷拉緊,更冒出縷縷輕煙,看得十兩心驚膽顫,不能自已。

    脹紅的臉蔓延開去,全身熱火飛昇,紅得如燒火之鐵,汗水滴嗒如雨奔流,濕了好一大片草地。

    伍窮依照病魔所授心訣,急轉內息,只感全身四肢百骸不斷注入強力,精神提升振奮,耳目也敏銳靈動,內息外氣轉走了七大周天,全身肌肉賁張,已是不吐不快。

    病魔貼住背項之掌終於撤走,伍窮一彈而起,正欲舒展筋骨之時,病魔緩緩道:「注入你體之內力仍未融合你本身原有,當下吐勁,不消一刻便會弄得兩道內力在體內排斥交戰,繼而控制不了,便走火入魔。五個時辰內,千萬別舞招動武,否則徒然浪費我內力之餘,也害自己撕心裂肺,傷肺害肝,武功盡廢。」

    把功力傳給伍窮後,病魔已沮然失力,兀自在咻咻喘息,修補先前所失,顯已疲乏之極。

    伍窮驚愕道:「你……怎麼要傳我功力,我……可無功不受祿啊!」要知內力修為絕非三、五年努力便有所成,浩瀚內勁為習武耆畢生最大修為,點滴而成,半點僥倖不得,病魔毅然傳功,讓伍窮剎那間提升逾倍內力,怎不受寵若驚。

    病魔身體虛弱,喘聲微微道:「只要你好好待我女兒……十兩,這點點內力又算……

    是什麼?可惜本座頑病纏身,只能傳你……不足三成內力,他日有緣,再把畢生功力注入你體。」

    伍窮感動得立時下跪,哭道:「不……前輩是天下五大絕世高手之一,屹立武林,萬人尊崇,武功建立英名,豈能因我而一筆勾消,今日得傳浩瀚內力,實已感激萬分。」

    出身貧苦的伍窮,又是生得一張烏嘴,沒討人喜歡好話在口邊,從來又哪有人家給他白白大禮,一分一毫全是艱苦努力掙回來,現下忽受病魔功力相傳,直覺眼前人如再生父母,率直地哇哇痛哭。

    傳功後的病魔因先前已病發,餘下不足五成功力,臉容更見蒼白、蒼老,盡蓋一代梟雄的霸殺氣勢。

    十兩看在眼裡,撫心自問,要是此人並非生父,又怎會重傷後仍折返,甘心白白把內力傳給伍窮。心情激動,迷迷惚惚的,不知如何面對這位爹爹。

    好一陣子,病魔全身化出大量熱氣,調息培元後,臉色才紅潤轉好,一片祥和之色,對著十兩撫發笑道:「好孩子,不必為爹操心,失去內力對一位百病纏身的老頭兒來說,不值得太難過,或許在江湖上,天公認定本座殺人太多,在歸隱前,好歹也做點好事罷了,哈……。」

    那腐爛的肉掌,輕撫十兩頭上,感覺是多麼親密、溫馨,這世間上,願意為自己付出真心真意者,畢竟實在不多。眼前衰老頭子,就算真的並非親生爹爹,他也付出了真感情啊!

    十兩雙手緊緊握住病魔極醜的爛肉掌,淚水滴在上面,熱燙感覺穿透心窩,嘴兒輕輕一吻,已投入至親愛意。爛掌挨貼臉龐,深深感受那道不勝欷歔的茫然。

    病魔已極力忍住淚流,但最終也滴下梟雄淚,染濕十兩秀髮。

    「好孩子,待他日你奪寶回來,找個機會,我領你與娘相認。她不肯面對我這魔頭,但你是親生骨肉,縱使如何狠心,必定也願與你重聚,孩子,爹等你回來。」

    病魔以虛弱的聲音安慰十兩,字字情真,教聽入耳裡的十兩受用無窮。

    病魔再道:「伍窮,本座傳你浩瀚內力,一來是要你功力驟然提升,有機會挫敗其它人奪得「萬壽無疆」之餘,更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伍窮急問道:「什麼事啊?」

    病魔道:「就算拋頭顱也好,必須竭力保護我唯一的女兒十兩,不要讓她受一點傷害,把她完完整整地護送回來,讓我可以帶她往見其母,三人聚首天倫,這點你能答允麼?」

    伍窮當然點頭,繼而更突向病魔磕頭,以示敬謝,再道:「前輩傳我內力,雖非家師,但已有師徒之實,他日便正式禮茶拜在門下,永遠不敢忘記教誨。」

    病魔笑不攏嘴道:「哈……本座徒兒已夠多了啊!要是仍想要拉上關係,便快點回來向老夫提親,迎娶十兩過門,那豈不更妙。」

    十兩聞言,滿臉通紅,十分忸怩尷尬便轉過臉去。

    病魔突凝重對伍窮道:「大漠險地,此去必然艱阻重重,除卻必須當心天然劫禍,另方面,千萬要小心那「天法國」的「大漠禿鷹」,為首者「呼延鷹叟」生於大漠風沙之地,武功配合地利,平生未逢敵手。」

    伍窮道:「前輩好像對他也有點怯懼。」

    病魔苦笑道:「說實在的,在大漠荒地,只有他殺人,難有人傷他。以我現今只餘不足五成功力,若不幸遇上此沙漠殺神,確實也難逃一劫。」

    「哈!精。明。可。惜。死。」以內力震吐出令十兩耳孔生痛的六個字的禿頭鷹鼻老叟,在黑夜裡突然在遠處出現,病魔立時推開伍窮、十兩,不停吐納鼓起餘勁。

    「他……」十兩欲說下去的話,給凝神繃緊神經的病魔舉手示意,截停了。

    臉上盡斂先前疲態,勉強換回一副精神抖擻的面孔,勁力急提,全身鼓脹,大戰一觸即發,病魔雖努力提氣,但提升內力後的伍窮,從病魔急促吸納氣息中,察見他已是強弩之末,就算是能戰,但已不堪一擊。

    病魔急道:「你倆快走,此人便是呼延鷹叟!」

    說時遲那時快,張手如翼振翅飛撲而來的呼延鷹叟,如鬼魅般落在病魔身前,雙手交叉負在身後,雙目狠狠盯住要殺的人病魔。

    鷹叟冷冷道:「虛。弱。」

    病魔道:「已足夠殺你十回!」

    「轟」的一聲,二人同時運起無儔勁氣,腳底下頓時爆射沖天飛沙,雙足立如泰山奠定,四手互搏,攻的是鷹叟右手,屈拳喙嘴直攻心臟;左手鷹爪固守,化解病魔「病態」之「狂掌」。

    相距不足二尺,四手互相對拆,凶險自比一般對戰更盛。攻守變招要快旦狠,稍一不慎便被重傷。更因是短距離搏戰,瞬間便對招千百,內力虛耗甚鉅,對病魔甚是不利。

    鷹叟左爪以纏字訣壓住病魔右手腕,沉力挫銳,如膠似漆黏得不能甩脫,又是刻意消耗病魔內力招式。

    猶幸病魔每每在喙嘴鷹拳爆發勁力前,便截住來招,二百拳仍未失守,但內力已漸見枯竭。

    「噗」的一聲巨響,終於失守了,原來狡猾的鷹叟只是以雙手拖延虛耗病魔,真正蓄勢一擊,是他的禿鷹鐵頭,轟得病魔臉門爆血,暈眩虛脫,連退十步,方定住身子。

    「哈!慢。折。磨。死。」鷹叟沒乘勢追擊,因為眼前病魔功力已餘下不足三成,只是握在手裡的雀兒,輕輕吐力便粉身碎骨,何須急於追殺。一步又一步緩緩踏前,殺力不斷加強。

    十兩與伍窮合力扶住病魔,伍窮已忍不住要上前拚殺,卻給病魔阻止,勸道:「你體內還未能融入我內力勁氣,千萬拚殺不得,來日方長,要報仇雪恨,不爭朝夕。」

    伍窮悲忿道:「天殺的臭奶豬西禿頭賤貨,我不能忍啊!」

    病魔怒道:「混帳!你答應過本座必然保護我女兒十兩上路,現下死了,還有誰照料十兩,我傳你內力又有何用?死要死得其所,死得不明不白又有何用。」

    十兩再也忍不住,哭著吐出一句從未說過的話:「爹,一起逃吧!」

    病魔道:「終於聽到我好女兒的一聲爹了,哈……此生死而無憾矣,十兩,咱們一起逃,便是一起死在這裡,別猶豫,放心去吧!」

    說罷,病魔突重掌轟向二人,以柔巧勁力推飛二人遠離退去。十兩當然哭如淚人,伍窮也不禁滴下英雄淚,因為病魔雙掌打飛他們,已竭盡了最後內力,留下來與鷹叟再戰,只是任由殘殺,難言勝望。

    奮起最後殺力,病魔疾撲向鷹叟,迎面卻突揚起一道勁氣沙牆,鷹叟盡掀地上沙粒結成逾尺厚牆,再把病魔卷在厚牆內,鷹爪疾探抓扯,立斷病魔咽喉,濺得厚厚捲起沙牆赤紅一片,煞是可怖。

    病魔仍掙扎瘋狂揮出病毒,欲再最後一擊,振起全身風沙,病毒染得青綠色星,揮舞成沙刀直劈向鷹叟禿頭頂上。

    十兩、伍窮在遠處凝視著那令他倆畢生難忘的一幕,絕望的一剎那間,深印腦海……

    沙刀被扭曲了,勁力不足便被移轉反斬,沙刀直割剖破病魔胸膛。血飛濺,氣絕斷,倒在地上,如浪沙粒回墜蓋住了屍首,一代梟雄竟就此埋屍荒野。

    鷹叟冷冷笑道:「不。堪。一。擊。該。殺!你。倆。告。大。家。我。必。殺,盡。不。留。活,殺!殺!殺!」

    發狂的沒命奔逃,伍窮忍住淚水,緊握住十兩的手,跑回「香香湖」處,他不能死,要待吸收融入病魔傳入內力,等待報仇的機會來臨,他答應過病魔不會輕易拋棄生命,要活下去為他斬下呼延鷹叟狗頭!

    從未有過的悲痛,同時在伍窮、十兩內心湧現,心如刀割,互相扶持下,二人更是情深意通。

    不停的奔逃,遠離傷心地,腦海只餘報仇雪恨意識,再會了,病魔,再見了爹,咱們不能與娘一家人同聚首享受天倫,好可惜啊!

    「哇!」如瘋似癲的伍窮拋出敗刀,直撲入前面大樹林,狂性大發的亂劈揮斬,他要盡力發洩內心悲苦,要責天罵神,為什麼要取去病魔生命?為什麼如此狠心?吼!

    撕心裂肺的傷感教伍窮力竭才能平息瘋意,天下間就只有如此一個無條件對自己好的人,上天偏偏要他立即死去,怎不難過心碎。惟伍窮始終盡力平復心情,因為他回望呆立住的十兩,她比自己更傷心、更無奈。

    十兩淡淡道:「伍窮,為什麼爹會早死啊?」

    伍窮道:「也許……是他從前殺孽太重了!」

    十兩道:「你殺我、我復仇殺你,你的朋友、親人又反過來再殺,殺來殺去,殺個不停,請問,何時方才殺完。」

    伍窮道:「沒有殺完的一天,只有被殺的最後一天!」

    十兩道:「江湖好可怕啊!」

    伍窮道:「對!江湖的確好可怕,但只要敵人明白,我伍窮比誰都更可怕,那就不必怕別人了!」

    是夜,「香香湖」來了疲乏已極的伍窮、十兩,坐在山石上,呆呆望著夜空遙遠的星星,問道:「今夜,是哪一顆星星殞落掉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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