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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兒子的心願

作者:劉定堅

    大雨過後,和風絢麗,艷陽當空。

    伍窮與太子不能與江川不死達成和議,令雙方在一輪喘息過後又再度開始殺伐。

    「神風不死兵」實在太厲害,如直搗黃龍般將名昌世大軍逼得節節敗退,由沿岸一帶直攻入中土心臟地域,勢如破竹。

    大軍每退守十里,都必然有幾個村落化成灰燼。

    每一次放火燒村,都留下不可磨滅的烙印,難道真要將整個中土都變成煉獄火海方可敗走「天皇帝國」嗎?

    在名昌世大軍駐紮的大營內,名昌世正指揮眾人迎戰策略。

    皇玉郎道:「交戰數月,敵軍損失了不足一成兵力,但我方已經燒燬了三十個村莊、五個大城和小鎮。」

    余律令道:「哈,或者燒得太少了,還是無法嚇退敵軍,與其久戰,倒不如派人先到各小鎮大城放火,將一切資源糧草燒光,敵軍知道再進攻下去,未到我們投降敗死之前已經甚麼都沒有了,很可能會作出妥協,就此班師回國也說不定。」

    余律令雖被屈在名昌世之下,但心裡始終不服,對於他所用的焦土政策更是不值。

    名昌世道:「只要敵軍不斷前進,再多一些時日我們自會穩操勝券。」

    笑天算也不屑道:「請恕我無知,難道再過一些時日會有神明下凡,將敵軍敗退嗎?開戰以來我們只是不斷燒村,敵軍則不斷進迫,我看不到究竟我們有何勝算。」

    名昌世道:「敵軍自沿海開始侵入我中土,以直線進攻,一路上我們不斷燒村斷絕他們的糧草補給,就算他們還可維持一個月,到時我軍再反撲上前,敵兵必沿來路而退,形成前有追兵,後無糧草之局,勝利就掌握在手中。」

    皇玉郎道:「但不斷放火燒村,平民百姓已經怨聲載道,再繼續下去可能未將敵軍擊退,他們已全部投誠。」

    名昌世道:「我的方法很簡單,誰要投誠變節,都要抄家滅族,就讓他們去,只要他們還捨不得自己的親人,必定不敢叛我。」

    治亂世,用重典,名昌世的嚴刑苛法,在這個亂世之時或許最有效用,小白是仁君,他或者也有方法阻止百姓投誠變節,但一定不會是要將人抄家滅族這般殘酷。

    繁星滿空,明月皎潔。

    本來是涼風送爽的夜晚,「祥文村」的村民卻個個面無表情。

    因為名昌世的大軍剛繞道而去,只留下一道聖旨:「過了今日之後,必須放火燒村,違者格殺無論。」

    國家正受到外敵挑釁,群起反抗的確是每個人的責任,加上當日親眼目睹「天皇帝國」

    對待婦孺的殘暴方法,實在令每個有血性的人感到齒冷。

    村民在「祥文村」土生土長,雖然這裡不算是桃源仙境,但在村民心中卻比仙境勝地更為重要。

    留在村中的最後一晚,村民都守在自己屋內一家團聚。

    每一戶的門外都掛著大大的燈籠,就像明燈指路。

    黑暗中一間石屋外站著一個人,他偷偷瞧著屋子裡桌子上放了三雙碗筷,但只有兩老相對端坐,眼淚不自覺地悄然落下。

    他已經太久沒有回來這個家了,這次依照明燈指引回來這個破落的家,心中無限唏噓感慨。

    屋內兩老已近八十古稀,自兒子離開這個小村要出外闖蕩後,便只剩下他兩老相依為命。

    就算有說話,經過幾十年的相處,甚麼也說完了。早就習慣默默相對而沒有對話的日子。

    每一晚身為娘親的都習慣煮三個人的飯菜,是期望兒子有日忽然從外回來時會有一餐溫飽的憑證。

    不會對話的兩老,今夜終於有話要說。

    爹道:「我早就跟你說過,他不會回來了。」

    娘道:「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當天容許他離鄉別井,出外闖名堂,他如今還在我們的身旁。」

    爹道:「男兒應志在四方,留在這小村又有甚麼好?像我們營營役役一生好嗎?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手執千萬兵、當起大將奮力抗敵。」

    娘道:「說不定?說不定他已經死掉,你知道嗎?」

    爹道:「就算死掉也是戰死沙場,為國捐軀!」

    娘道:「你總喜歡自己的兒子有成就、出色、偉大,我卻只想他能平平安安過一生。」

    爹道:「婦人之見。」

    娘道:「是啊,我本來就是婦人嘛,平安有甚麼不好?人一定要做大事麼?為甚麼一定要逼他啊?」

    爹道:「我哪有逼他?」

    娘道:「不是你是誰?經常跟他說以前的甚麼大將軍威武勇猛,哪個皇帝功績蓋世,他當然也會渴望有這個成就呀!」

    爹道:「望子成龍又有甚麼不好?」

    娘道:「不是不好,你可知道他的內心是真的這麼想嗎?你有考慮過他有這種能力嗎?

    他年少的時候連殺豬都不敢。叫他去沙場殺敵,給人殺掉就有這個可能。」

    每一個爹娘都會對自己親兒有所寄望,希望自己未完成的夢想能靠下一代去完成,但曾幾想過兒子會有自己的想法呢?

    爹希望兒子成材,娘希望兒子留在自己身旁,究竟孰是孰非?

    在門外的人不停落淚,終於也按捺不住推門而入。

    他忽然闖進來,二話不說便坐在椅上,將桌上留著的一碗飯拚命扒進嘴裡,兩老沒有阻止,只是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他將白飯菜汁統統吃光後,用僅有的一隻手抹去眼淚,然後說了一句令兩老十分震驚的話。

    他說道:「爹、娘,我回來了。」

    久別的兒子終於回來了,但爹娘卻無法認出他的面目。

    眼前已四十多歲的兒子,竟然是個沒有眉毛、不見下巴、望之欲嘔的怪臉,而且右臂被齊肩切斷,與當日離開爹娘時的一副英氣勃勃模樣完全不同,他的爹娘自然認不出來。

    娘道:「你真的是無訣?」

    他道:「是啊!娘,我真的是無訣,我總算平安回到你老人家的身邊了。」

    瞧著眼前的兒子面目全非,一身傷痕,不難猜到他離開家園闖蕩江湖的日子有多苦,薛無訣的娘親不禁老淚縱橫。

    娘親感動落淚,但爹卻一臉不滿喝道:「你回來幹甚麼?你不是應該當上大將,如今在陣中殺敵,把敵人打個落花流水的嗎?你是不是打不過敵人所以以為可以在這裡避難?假如是這樣的話,我沒有你這種沒出息的兒子,滾,給我滾出去!」

    兒子剛回來又被爹喝罵,娘親急忙拉著薛無訣的手說道:「不啊!無論如何我這次也不許他離開,外面兵荒馬亂,你想他去送死嗎?」

    薛無缺道:「爹,我沒有令你失望過,兒子今日已經是名昌世座下的大將,這趟對戰『天皇帝國』,我的軍隊殺了不下一千個敵兵。」

    兒子已出人頭地,做爹的亦已無話可說。

    薛無訣道:「多年來我為了完成爹對自己的期望,在沙場上拚命爭戰,我殺的人多,別人殺我的兵也多,我自己更曾被敵軍所擄,這一張醜臉就是當年在『鐵血忠魂林』內被異族虐待而造成。」

    兒子為了自己的夙願,幾乎付出了生命,爹的內心不禁一陣抽搐,但卻不形於色。

    娘罵道:「我早說過了,你看你把兒子弄成甚麼樣?」

    爹道:「甚麼樣?我現在可以跟人說我有一個出色的兒子啊!」

    薛無訣道:「是啊!若不是爹對我寄望甚殷,我絕不可能突破自己,第一次揮刀殺敵,看著敵人的血從頸項爆出,多麼痛快,我知道,我至少不會令爹失望了,但娘又怎樣呢?娘只想我留在她身邊,完成了爹的心願,總不能要令娘失望。」

    娘道:「但你終於回來了。」

    薛無訣道:「是的,因為娘,所以我回來,是時候可完成我自己的心願了吧?」

    四十多年,整整四十多年,爹和娘都從沒想過兒子有自己的心願。

    薛無訣道:「我實在很想見到爹娘可以和諧共處,相親相愛,不用再為兒子爭執對罵,可是我今日回來,仍無法一嘗家的溫暖,兒子實在非常痛心啊!」

    「爹,娘,過去的已無法回頭,我這一張臉雖然為我奪得『武國』大將的名銜,但同時嚇怕我所喜歡的人,兒子好痛心、好傷心,我以為只要完成爹娘的心願,自己的心願也會達成。但看來一切已是不可能。」

    森寒的刀光忽地在小屋內掩映,薛無訣竟然對著爹娘拔刀。

    薛無缺道:「我不再對自己有寄望,只想令爹娘也同時失望。」

    娘道:「無訣,你說甚麼?」

    薛無訣道:「爹以為我會為國犧牲,流芳百世,我偏要賣國求榮,遺臭萬年,娘要我長伴終老,我偏要娘死不瞑目。」

    爹道:「你要造反了?」

    薛無訣道:「對,我要造反了。為了你們我過了幾十年不快樂的日子,最後得到的是甚麼,我只不過想你們都快樂,但你們有嗎?沒有啊!原來在我離開家園的日子裡爹娘還是經常為了我爭執吵鬧,我已經在為你們努力了,甚至乎被虐待,你們呢?有為我努力去相親相愛嗎?」

    爹道:「混帳,我們怎樣相處要你來過問嗎?」

    薛無缺道:「那我要做一個怎樣的人要你們來過問嗎?」

    爹娘無言以對。

    薛無訣道:「既然大家都毋須關心對方,那我幾十年的努力都是白費了,薛無訣啊,今天終於真相大白!很好,真的很好,原來不用為他人奮戰的感覺是如此暢快。來啊,爹,你沒看過兒子在沙場上是如何殺敵的吧7我現在便示範給你看!」

    一刀,只是一刀,薛無訣的娘親已身首異處,滿天血霧中,夾雜了爹痛苦的叫聲。

    薛無訣道:「爹,那就是殺人的感覺了,你已經感受到了吧?怎樣啊?」

    爹抱著老伴哭叫道:「你瘋了。」

    薛無訣道:「怎麼啊?你不是常常不滿娘親嘮叨的嗎?覺得娘死了很痛心是嗎?為甚麼不在她死前表示你的關心?」

    「你腦子裡現在想甚麼?是想有人可以殺了你的兒子吧?那又是你的心願嗎?對不起啊!我說過要令你失望,我不但要殺了你,還要殺掉整個村子的人。」

    一刀,又是一刀,薛無訣再斬掉自己親爹的頭顱。

    他萬料不到自己會死在親兒手上。

    難道對兒子有寄望真的是錯嗎?

    可憐他到死仍不知道答案。

    提著染血的刀,薛無訣殺紅了眼,竟衝入另一戶人家不斷屠殺。

    殺了一整夜幾乎血流成河,只有幾百人的村落變成屍骸遍野的亂葬崗。

    翌日。

    依然是個驕陽如火的日子,「天皇帝國」的大軍,在江川十兵尉的領導下終於來到「祥文村」。

    連續攻了數個月,「天皇帝國」所到之處都是一片頹垣敗瓦之地,萬料不到「祥文村」

    除了屍橫遍地外,其他豬只、糧草一切完好無缺,實在也令江川十兵尉大感詫異。

    薛無訣自村中走出來,他走到江川十兵尉面前竟然跪了下來,道,「我聽說過你們需要一個傀儡皇帝。」

    江川十兵尉道:「哈哈,你是名昌世身邊的人吧?」

    薛無訣道:「大將。」

    江川十兵尉道「他不是下過一道聖旨,投誠變節的人都會被抄家滅祖嗎?」

    薛無訣道:「對。」

    江川十兵尉道:「你不怕?」

    薛無缺道:「本來是很怕的,但當他們全部都死掉之後,就甚麼都不怕了。」

    一個人不但失去五官、父母死去,甚至連所愛的人也死在自己手上的話,還有甚麼值得他去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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