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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翱翔星月下

作者:劉定堅

    兩岸柳枝全依水,一路樓台直到宮。

    白水自山腋瀉崖而下,水勢洶洶,波浪滔滔,水聲隆隆,連貫絡繹,盡傾流入「皇京城」內三十八座小橋。

    橋以曲揚名,曲因橋傳誦。

    喜愛畫藝及音韻的皇玉郎,昔年曾為皇上皇十歲祝壽,而命人改建「皇京城」內一磚一瓦,將連年被戰爭摧毀得滿目瘡痍的「皇京城」,建築成猶如詩畫般美妙的園林,秀麗而壯美。

    最令人歌誦的,是開通縱橫交錯的河道,又搭建三十八條瑰麗壯觀的小橋盤繞河道之上,依河橋而走,可直達「皇宮」。

    遊人經橋往返,沿途可眺望遠處飛瀑縱橫,猶如飛流噴薄,俯瞰又見玉渡飛龍,銀灘輕瀉,猶似七級浮圖,蔚為奇觀。

    飛簷碧瓦,秀逸峻奇的河橋風光外,「皇京城」另一為人津津樂道的,就是迷人音韻常蕩漾於市集中。

    皇玉郎以曲揚名,相傳曾於月夜偕三十八宮女,在三十八橋上吹簫合奏,繞樑三日。

    「皇京城」歷經數次戰火摧殘,輾轉由名昌世接掌,為親民而把城內建構修葺,勝景更復當年。

    今夕晴夜月滿,涼風輕拂,吹動河道兩岸垂柳飄揚,在漫天星宿閃耀下,詩人於河橋上撫簫弄音,音韻飄入浮游,如詩如畫的「皇京城」更似虛幻般的仙境。

    如彩虹跨水的大橋下,河中泛舟如游龍翩躚,星月層層生生倒映河中,毗連天際,猶如水上浮宮,笑莫問乘著輕舟隨水流而下,於舟上伴著莫問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笑容可掬的大胖子。

    他叫馬小狗。

    馬小狗:「自從小城主離開,名昌世接掌『皇京城』後,城民一直擔心他會廢除城主所倡議的『選票』制。」

    莫問道:「因為城民對名昌世不信任吧。」

    馬小狗道:「那當然,名昌世是『武國』皇帝,向來承襲舊有帝制傳統,所有城主、朝廷命官皆是由皇帝欽點,小城主提倡的一人一票『選舉』制度,把欽點方法改為由城民推舉,即是皇帝無法背後操控,直接對皇帝至高無上的地位造成威脅,他怎可能不廢除呢?」

    莫問道:「對啊!明明對他十分不利的制度,為何仍要沿用呢?」

    馬小狗道;「怎麼?連小城主也不明白嗎?」

    莫問道:「嘻嘻。」

    莫問雖含笑不答,但原因似乎已掌握一二。

    莫問自幼在才華橫溢的小白護蔭中長大,以致一直未能發揮所長,還不到他一展光芒的時候,只好一直偷懶。

    當名昌世成功攏絡莫問,把「皇京城」賜封後,莫問便將一套「霸權解放政改」制度在「皇京城」小試牛刀。

    塗了推行教育、修改錢幣制、增訂度量制外,最大突破是確立「武國」為「皇國」三十城池的宗主國,負責兵防、出戰、施刑、檢察、監察等制度,城內的內部事務則由城民自行負責,一切以民為本。

    有開拓新天新地革命理念的莫問,難怪不會接受萬壽聖君好意,因為他的一套理念完全背道而馳。

    要一鳴驚人,就必須要超越前人。

    眼前這名大胖子馬小狗,正是當年曾參與「選舉」,競選為新任城主其中一人,如今已是「皇京城」城主,得知莫問遠渡重臨,立即動身趕來感謝莫問的提攜。

    能夠由一個平凡的城民一躍而成身居要位的城主,假如沒有莫問倡議的「選舉」制度,根本是天方夜譚。

    所謂成功有三個層面。

    第一個層面,是自己定下的目標將之完成,是為第一種成功。

    第二個層面,是自己完成目標後,旁人都對自己認同。

    第三個層面,是能夠幫助別人達致成功,而這是最難辦得到的一件事。

    莫問雖年紀輕輕,但野心大,志氣高,其遠見已隱約更勝其爹小白,要是有一天能獨當一面,必然是驚世駭俗的大人物。

    馬小狗忽然臉露尷尬神色,低頭說道:「有一個疑問,我實在不知好不好說。」

    莫問道:「不用說了,我這次回來只是探望舊朋友,對城主之位根本沒有興趣,你大可放心幹下去。」

    原來馬小狗知道莫問是名昌世最欣賞的後輩,擔心莫問這趙回來是因為名昌世要將城主之位賜給莫問,自己便會打回原形,從其曖昧眼神中,莫問已猜知一二。

    人愈坐高位愈眷戀風光,愈平凡的人愈有自私之心,馬小狗能成為一城之主,焉會不想繼續享受虛榮?莫問不禁看得出其倡議的「選舉」制度仍有漏弊。

    依水流而行,輕舟把莫問載乘至河道盡頭,跟馬小狗別過,莫問抱著一大小丁方的瓦煲欺身上岸。

    文人雅士吹奏的悅耳簫音仍迥繞不散,配合今夜皎好月色,星河璀璨,流水淙淙的勝景,誰說這裡不是人間樂土?

    於悠揚音韻中莫問閉目細聽,一首動人歌謠輕輕柔柔傳入耳際。

    「木葉落啊木葉落啊,風吹落木葉。哥啊弟啊來相會,我歌你唱和。木葉落啊木葉落,風吹飄木葉,哥啊弟啊來相會,我唱你歌和。」

    莫問閉目細聽,隨著歌謠傳來的方向走去,只見前方有一百丈高天梯直上穹蒼,登天入雲,歌謠就像天籟的聲音自深藍天空傳來。

    隨著天梯而上,只見四周飛雲燮幻,絢麗多姿,眺望林木蒼翠,虯干龍鱗,遠山近山,婉蜓迥復,金碧鉤染,群鶴翔翔,令人心曠神怡,醉人夢雲中。

    快要登入天際,莫問徐徐閉起眼睛,一陣清幽體香隨風撲鼻,如蒼翠草原迷人百花香,清芬幽雅。

    「木葉落啊木葉落啊,風吹落木葉。哥啊弟啊來相會,我歌你唱和。」婉柔聲音又再飄來,莫問張目細看,只見「觀星台」上一婀娜娉婷,盈盈嬌態,如仙子般的豊姿映入眼簾。

    仙子獨個兒抱滕端坐,背著莫問舉目欣賞凝視耀眼星河,哼著隨心而發的幽幽歌謠,令莫問看得出神,也不禁和應而歌。

    「木葉落啊木葉落,風吹飄木葉,哥啊弟啊來相會,我唱你歌和。」

    莫問歌聲驚醒夢裡仙子,她徐徐地回眸細看,那靈動的雙目清透如白雲,晶瑩閃爍,長長的睫毛,揚揚的秀髮,優美的秀額,美得令人怦然心動,不克自恃。

    三年不見,昔日的稚氣一去不返,今日的彤夢已是十五歲的迷人少女,全身散發嬌柔嫣然的少女媚態。

    一別三年,彤夢瞧見莫問卻一反常態,沒有樂極忘形上前擁抱,兩腮乍起桃花般艷紅暈霞,厥一厥櫻桃小嘴兒,便別過頭去,連一聲關心問候也吝嗇起來。

    莫問微感詫異,旋即提步而前,盤膝坐於彤夢跟前,先掌了自己一巴掌,啪地一聲響起,一個五指掌印便烙在莫問臉上。

    彤夢還是沒有反應,呆呆的看著莫問。

    莫問道:「一定是三年不見,人也長高了,害得小仙子把大花臉的醜貌也忘掉,可惜沒有彩盤畫筆給小仙子塗臉抹色,只好把自己的醜臉打成爛臉,讓小仙子回復記憶。」

    莫問啪的一聲又掌了自己一巴掌,以為彤夢會泛起笑容。

    卻見彤夢柔弱的身子微微抖顫,眼眶中兩顆香淚滾動,不笑反哭。

    彤夢頭聲道:「衰人!」

    莫問無辜被罵,竟然又打了自己一巴掌。

    彤夢的淚兒更盛,說道:「衰人!衰人!衰人!衰人!」

    莫問又打了自己四巴掌,累道:「小仙子要是再多罵一句,大花臉的臉真的會被打爛的啊。」

    彤夢厥起嘴兒說道:「你啊!你沒有馬上來看我。」

    莫問道:「哈哈,但還是來了。」

    彤夢道:「我好生氣啊!我隨時都會死掉的,你怎麼不早些來看我?還要跟爹作對?」

    莫間笑道:「從今以後,莫問跟彤夢一樣了。」

    彤夢詫異道:「啊!你也……你也染上治不好的絕症嗎?」

    莫問黯然道:「我只剩下爹一個親人。」

    彤夢得知芳心遇害,自小便喪母的彤夢最能體會當中的悲涼感受,一時間更悲從中來,但又怕牽動莫問淒愴之情,強自裝出笑容來。

    噗吱一聲,雖輕柔,卻如電閃,彤夢忽然出招。

    這一擊比天下間任何一招更難抵擋,莫問已然中招。

    如電的一吻烙印在莫問臉上,彤夢含羞一笑,莫問卻是渾身一震。

    令人難忘的初吻。

    彤夢說道:「你還有彤夢啊!」

    相識的當初,莫問只被彤夢刁巧頑皮的性格吸引,加上還是孩童,只想跟彤夢交個朋友,卻沒發覺彤夢已芳心暗許。

    如今這一吻已清楚地讓莫問知道,彤夢這個小丫頭,如今已是個懷春少女,對自己情根早種。

    莫問還呆著不知所措之際,彤夢又閃電出招,嬌柔的軀體撲入莫問懷中,一把抱住莫問。

    身體直接感受那雪白粉嫩肌後,醉人髮香刺激感官,教莫問全身如遭電殛。

    愛情總是剪不斷,理還亂。

    思緒在千迥百轉間,彤夢在莫問懷中哭道:「可是……我也快要雕開你,我的『心衰竭』愈來愈嚴重,三年了,你一定是知道我快要離去才回來看我的吧?」

    莫問輕輕逗著彤夢嬌軀,欲把她抱著的雙手鬆脫,誰知彤夢卻大發嬌嗔,說道:「不,讓我抱著吧。」

    莫問只感啼笑皆非,說道:「你不先鬆開我的話,我又怎樣把你的病治好呢?」

    彤夢閃動著晶瑩雙目,呆呆的瞧著莫問:「你……你已找到治好我的方法?」

    莫問從懷中掏出自「罪林」採來的「神參」及「冰天蠶」,然後將之放入攜來的瓦煲內。

    彤夢盯著莫問一舉一動,眼眶晶瑩淚珠更是發燙,猜想莫問這幾年間為了治好自己不治之症,往找神藥的過程必定艱苦重重,一顆驛動的心已暗暗在說話,就算此藥未能把她的病治好,無論如何也會堅持下去,不容許自己就此離逝。

    莫問在煲中加入苦來由所給予的藥引,摧動「穹蒼訣」,掌心立時通紅如火,一掌抵在瓦煲把「神參」及「冰天蠶」蒸沸,一陣甘和藥味撲鼻襲來,彤夢頓覺全身舒泰。

    莫問挪起身子挨到莫間懷中,莫問一邊煮藥,一邊抬頭欣賞晴空月色,彤夢又輕輕地哼著歌謠。

    「木葉落啊木葉落啊,風吹落木葉。哥啊哥啊來相會,我歌你唱和。木葉落啊木葉落,風吹飄木葉,哥啊哥啊來相會,我唱你歌和。」

    娓娓歌聲飄入浮游,自「觀星台」始蕩漾。

    圍繞在河道旁邊的文人雅士,也提起竹簫吹奏音韻,更有琴音伴和,剎那間「皇京城」

    內猶如百鳥爭鳴,齊為彤夢慶賀。

    繞樑之音,三日不絕。

    假如此刻倒死在莫問懷中,實在是人間哀歌。

    彤夢醉人溫柔意境中,徐徐合上眼感受浪漫,太溫暖了,慢慢地沉沉睡去。

    再次從夢中醒來時,「觀星台」上竟又只剩下彤夢一人,莫問竟放下已煎沸好的藥不辭而別。

    亂透的心靈在「觀星台」上團團轉圈,還以為莫問頑皮地躲起來跟她玩耍,卻始終發現星月下自己形單影隻。

    「死人啊!你在哪兒啊!」

    一襲衣袂破空之聲傳來,高大神俊的名昌世如乘風而來,站在「觀星台」上。

    縱是戰場上殺戮無數的梟雄,滿手血腥,但名昌世仍是愛女情深,當年莫問離開「皇京城」,只因為彤夢的要求,要把莫問一切建樹原封不動,更進一步改善制度。

    為了女兒能在仙境中度日,忘卻煩憂,又命人修葺河橋,壯麗輝煌更勝從前。

    彤夢說道:「爹啊!可再答應彤夢一件事嗎?」

    名昌世道:「就算你不說出來,我也不會殺掉莫問,你放心吧。」

    彤夢道:「就算莫問他日要奪你江山也一樣嗎?」

    名昌世道:「恐怕他不能有這樣的一日。」

    彤夢道:「為甚麼?」

    名昌世道:「莫間返回『天法國』後便有一場死戰,他還消耗內力把藥煎沸,是愚蠢的行為。」

    彤夢兩行淚水又再滑下,端起已煎好的神藥,對莫問的情意又再增一分,為何要不辭而別?

    為甚麼不讓她說聲多謝?

    為甚麼不讓她伴在身旁?

    彤夢端起瓦煲,兩行淚水滴入瓦煲內混和著藥一起喝下。

    再次放下藥煲之時,卻發現莫問又再出現,他定睛看著自己,急忙伸手抹去淚水,不讓他看到自己的醜態。

    莫問去而復返,手上卻多了一隻「飛雲翼風行」,笑道:「哈,我忘記了自己不能這樣離開的,你準備飛了沒有?」

    彤夢破涕為笑,倒在莫問懷中,乘著「飛雲翼風行」雙雙翱翔於星月下。

    在河橋上吹奏簫音的文人雅士中,一個與寧靜景致格格不入的人負手而立。

    他一雙深邃冷漠的豹目,透射出不寒而慄的殺氣,把在天空翱翔中的莫問驚醒過來。

    他永遠也不明白莫問心中所思,竟然可忘卻喪母之痛,與小情人打情罵俏,實在荒誕。

    為甚麼莫問永遠比夢兒受人愛戴?

    為甚麼莫問永遠可以快樂地笑?

    豈有此理!

    莫問發現夢兒盯著自己,連忙向他做了一個鬼臉,更挑起夢兒的憤怒,一雙拳頭握得霹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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