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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我哭不出來

作者:劉定堅

    「呼嚕,呼嚕……」

    白日吐艷,朝陽暖暖地遍曬滿地,今天應該是個出外趁熱鬧的好日子,暴風雨總會不知何時來臨,呆坐只會浪費光陰。

    偏偏一輛被六十多歲老翁推著的「木牛」,長髮披肩,蓬頭垢面,渾身散發臭汗味的笑莫問,放著雙腿不走路,還毫不體恤老翁辛苦,逕自在車斗中的稻穗上呼呼大睡。

    所謂「木牛」,是一種較古老,用來為軍隊運送糧草而特地製造的獨輪車,需要由人從後把駕,這種「歷史陳跡」在這世代該已被淘汰,偏偏於「天法國」境內十分普遍。

    自「神國」離開後,夢兒與莫問沿水路趕返「天法國」,莫問沿途一直趁空閒沉睡,在船上睡了幾日夜,上岸後又輾轉在別人的運輸工具上入眠,相反夢兒一直以雙腿走路,無時無刻不在鍛練身體,瞧著懶得很的莫問,愈看愈不順眼。

    真是個懶得太過分的傢伙。

    老翁載著莫問來到「天都城」城門,喊叫莫問醒來,他睜開惺忪睡眼瞧見艷陽當空,當即吟吟說道:「啊!到了城裡再把我叫醒吧,我還想多睡一會兒。」

    老翁說道:「哈,你的爹娘一定是前生作孽,生了你這個懶兒子,有腿不走路,早晚被人窮掉一雙腿,到時想走也走不了。」

    莫問還是合上雙眼微笑道:「嘻嘻,老伯伯,我這叫善用資源啊。」

    老翁瞇起眼厥著嘴笑道:「巧言令色,又想詭辯。」

    莫問道:「呵呵,老伯你知道最早的運輸工具是甚麼嗎?」

    老翁對這話題似乎也有點興趣,問道:「是甚麼?」

    莫問答道:「是木棒,把東西放置木棒兩端架於肩頭,便是最古老也最偉大的運輸方法,後人再以智慧先後發明了「橇」,於木板底下安放圓木,以滾動代替滑動,繼後有『轎車』載入,『指南車』用於分辨方向、『記裡鼓車』顯示走路裡數、『磨車』更偉大,車上裝石磨,利用行走時齒輪轉動,行十里磨十斛,這些都是前人以智慧創造的偉大發明貢獻後世,作用是方便後人改善生活及工作,減少沒必要的勞力,多利用腦袋創造更偉大的發明,有車放著不用卻自討苦吃,以腿走路,是窒阻智慧發展,莫問這不叫懶,而是利用腦袋思考,是智慧啊!」

    莫問說著「有車放著不用卻自討苦吃,以腿走路」時刻意揚高聲調,似是刻意在嘲諷夢兒,夢兒豈會不如,只是不屑鬥口舌,嗤之以鼻。

    夢兒勤奮但冷,莫問慵懶卻調皮,雖然滿身汗臭不願梳洗,又蓬頭垢面看來不好親近,但老伯還是較喜歡莫問滿腦子學問,而且較平易近人的態度,面露欣悅神色。

    原來莫問沿途不時將這些學問告訴老伯,換來老伯首肯莫問乘坐手推之「木牛」,載他來到「天法國」。對著既懶又聰明的莫間,老伯不忘以長老身份怪責道:「哎喲,我以腿走路,又替你推車,你這樣說豈不是拐別來嘲笑我愚昧無知嗎?」

    莫問道:「嘻嘻,也不全是你的錯,只是『天法國』的皇帝無能,未能讓百姓生活豐裕,只動於拓展版圖,令很多人窮得沒有銀兩買家畜馱運貨物,又不懂助長百姓開發智慧,發明更便利的交通工具,仍使用落後將被淘汰的『木牛』,把前人心血發明統統自私地用在軍事上,真是豈有此理!」

    莫問遺傳爹小白個性,最喜指出別人錯誤,震聾發瞶,不忌諱地諷刺伍窮的漠視人民艱苦,老翁卻笑道:「呵呵,伍窮能把頹廢不振的『天法國』國勢振興,成績已是不錯,要改善百姓生活還需給他多一些時日,忍耐吧。」

    百姓雖窮困,但鍛練出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對伍窮仍寄予厚望,對朝廷懷著寬宏的心,團結一致,教莫問有點無可奈何,也有點不平地道:「老伯毋須忍耐了,莫問這次入皇宮便進諫那糊塗混帳的伍窮,必須先解決民不聊生的問題。」

    老伯駭然道:「甚麼?你……你是莫問?就是笑蒼天的兒子笑莫問?」

    莫問有點不悅:「對啊,我就是笑莫問,但下次提起我的名字時毋須先把我爹的名字說在前頭,莫問已經長大了,不再活在爹的護蔭之下,也不想沾他的光。」

    知道這個懶惰少年是笑莫問,老伯臉上奇怪地收斂笑容,換上一臉哀愁,夢兒已瞧見有異狀,但莫問還閉上雙眼入睡。

    進到「天都城」內,忽然一股清香蕩漾於空氣間,莫問靈敏的鼻子一嗅,便說道:「老伯,勞煩你把『木牛』駛上前面三丈,左手邊一間鋪子。」

    老伯懷著沉重的心情把莫問載往鋪子前,夢兒只覺城內充斥一股愁雲慘霧氣氛,一片陰霾不晴景象。

    莫問睡在「木牛」上來到店子前,也不願下來,躺著對店內叫道:「這家的酒香濃而不艷,酸而不澀,甜而不膩,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百年佳釀『西鳳酒』,我能猜得出來,老闆是否應該請我喝一口以作獎賞呢?」

    莫問無賴地不願花錢喝酒,店子的老闆卻走出來說道:「對不起,我們今天不賣酒。」

    莫問笑道:「哈哈,我不叫你賣啊,是想老闆請我喝呢。」

    老闆道:「今天不能,或許改天吧。」

    莫問正想問明原因時,老翁已接口說道:「你就讓他喝吧,也許他今天確實需要大醉一場,不,應該是大醉七日夜。」

    老闆道:「你忘記今天是舉國哀悼日嗎?甚麼也不能賣,不能慶祝,當然更加不應該醉。」

    老翁答道:「他是例外的,因為他就是芳心皇后的兒子笑莫問,娘親死了,做兒子的一定傷心痛哭,醉酒最能讓人磨滅創痛。」

    老翁道出芳心已死的事,終於令莫問睜開睡眼來,他揉了揉雙眼,又伸手挖一挖耳孔。

    晴空朗日忽然被烏雲掩蓋,瞬間豆大雨點混遍「天都城」,莫問不停抹去臉上雨淚,儘管如何抹也抹之不去。

    良久,一抹天真瀾漫的微笑展現臉上,莫問說道:「哈哈,你們喜歡聽笑話嗎?莫問很喜歡聽笑話。謊話呢?莫問也喜歡聽謊話。」

    有誰,可以說一遍笑話?讓莫問可以笑七天七夜?

    有誰,可以編一個謊話,把莫問騙一世?

    「我哭不出來。」

    天蒼蒼,地茫茫,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花無百日香,人無千日好。

    一天放晴之後,便換來數日風雨飄搖。

    陰霾不定的天氣,最易抓動人愁緒不安。

    莫問真的與眾不同,整個「天都城」皇宮內,上上下下都是愁雲慘霧的表情,只有他笑口常開。

    當別人用功時,他躲懶;當別人愁眉不展時,他發笑。

    「哈哈哈,古人真麻煩啊!死者已矣,一去便該解千愁,卻要後人煩一大堆喪制儀式,甚麼招魂、弔喪、入殮、送葬。又要『含口』,又要『供飯』、『點燈』,設靈、守靈、舉哀,哇,煩死人,煩死了。」

    「死人已經不苦,卻苦了沒死的人煩這煩那,多餘的繁文縟禮,前人不是很有智慧的嗎?怎麼在這些小事情上那樣蠢?」

    「呵!娘是『天法國』的皇后,皇帝駕崩會有活人殉葬,那皇后呢?是否也有婢女活埋?啊!還是免了免了,好像很恐怖呢!」

    「甚麼甚麼?還要有『五服』?甚麼嘛?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紹麻,這麼多喪服,要全穿起來嗎?喪娘只穿斬衰嗎?最重的喪服?哈哈,對不起啊,莫問未經歷過喪娘,還是頭一趙送喪呢,太多不懂的地方,小孩不懂事,請大家莫要見怪。」

    「哈哈,娘親,莫問長高了啊,穿起喪服也好像有點威風凜凜呢!他們也準備了壽衣給你啊!」

    「不過娘,他們真糊塗,你只剩下一個頭,如何穿壽衣呢?應該造一頂壽帽,壽帽戴在壽頭上,壽頭壽頭,幸好不是大福頭。」

    一別經年,小白今日是頭一趙重見莫問,沒料到為他帶來第一個消息,便是喪娘噩耗,自己心底也感慼然。

    當日小白初出茅廬,在「劍京城」內每天最感逍遙的,便是在赭紅三丈磚牆外,偷窺「童養媳府」內芳心的花容月貌,聽著壢壢鶯聲,幻想有天要抱著她的晶瑩嬌軀,共諧連理,比翼齊飛。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才是人生中最快慰欣然、歡樂無愁的日子。

    終於在「一線天」洞內,芳心一句謊言,小白便與夢中美人倒鳳顛鸞,共赴巫山極樂,奪去芳心處子之身,還曾向天起誓,與芳心生死輿共,情系終身。

    雖然一切是芳心的陰謀,又曾設計要把小白趕盡殺絕,最終反目成仇,兩軍對壘,但她終歸是莫問的娘親,從小照顧莫問。

    人死了,一切恩怨情仇也該煙消雲散去,只是在芳心喪葬儀式上,莫問表現反常,不斷左轉右轉,把燒給芳心的冥紙翻來覆去,又一邊端起芳心的壽衣自說自話。

    芳心的死,對莫問造成很大的打擊。

    小白說道:「莫問,娘親要下葬了,把她的屍骸交出來吧。」

    正在笑得瘋癡的莫問答道:「哈,爹啊,莫問聰明嗎?」

    小白說道:「你是很出色的兒子。」

    莫問道:「但我卻不會回答爹的問題。娘的屍骸在哪裡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啊,叫我如何交給你呢?」

    太子當日只交回芳心的頭顱給伍窮,今日芳心殮葬,當然也就只有她的頭顱可以下葬。

    莫問可以接受芳心遇害,卻無法接受娘親死無全屍。

    甚至乎這數日以來,伍窮一直不肯說出是誰把芳心殺了。

    殮葬中最感哀愁的一個人,只有夢香公主,當日要不是她去勸芳心復出,協助莫問帶兵試戰,芳心很可能不會被殺。

    公主萬般後侮地對莫問道:「莫問,真的對不起。」

    莫問笑道:「哈哈,公主,對不起。我無法接受你的『對不起』。」

    公主說道:「莫問不肯原諒我嗎?」

    莫問說道:「公主沒錯,叫莫問原諒些甚麼呢?」

    公主說道:「假如沒有建議芳心協助莫問,你娘就不會被殺。」

    莫問說道:「哈,那要多謝公主才是。娘親一直以公主為敵,處處想要證明智謀更勝公主,沒有任何事情比得上公主認同來得快樂,娘親那時一定十分快樂,含笑而逝,再不用天天問,向天問,問長問短,問這問那,真真正正的優哉悠哉。」

    芳心以往一直對自己的戰才十分自豪,幾次失敗後連信心也輸掉,否則也不會甘心離開戰場,莫問以笑掩飾喪母哀痛,以公主來讚頌娘親過往功績,是心願達成,今日喪葬不是哀悼,而是芳心榮歸。

    朱不三、生力、將軍、血霸王,無一不是看著莫問長大,熟知他脾性古怪,經常猜不透他心中所思,但今日都非常清楚他的心意。

    伍窮為芳心設下這個盛極奢華的葬儀,又下聖旨要舉國連續七天七夜哀悼,更命風不惑挑選最佳的安葬墳地,務求把芳心風光大葬,目的其實只想在小白等人面前,表示自己對芳心的死十分哀痛。

    伍窮上前對莫問道:「莫問,我必會替你手刃殺芳心的人。」

    莫問忽然轉身而去,跑出靈堂,眾人正猜測他要幹甚麼時,莫問又捧著一大盆香味濃郁的湯肉而回。

    莫問把大盆端到伍窮跟前說道:「這味湯肉我已庖制了一整天,火候剛好,特來獻給伍窮,來嘗嘗吧,保證你欲罷不能。」

    伍窮不敢拂逆,就挾起一塊塊肉放入口中。

    莫問見伍窮把肉吃完,問道:「味道怎樣?」

    伍窮道:「是甚麼肉?」

    莫問答道:「是蟲肉。」

    伍窮詫異道:「蟲肉?甚麼蟲?」

    莫問道:「小蟲。」

    伍窮根本不明白莫問用意,當然也不知道甚麼小蟲、大蟲,但夢香公主已經驚叫道:「莫問,你把那頭小驢宰了?」

    「小蟲」並不是一條蟲,而是一頭笨笆的名字。這一頭笨驢是芳心當日把莫問送回給小白時,所贈送給他的小驢子,用來代替芳心的位置陪伴莫問左右,代替娘親的擁抱。

    莫問每天睡在小蟲背上嗅著它身上散出的幽香氣味,就感受得到過往的溫馨、親切。

    伍窮曾想賜封太子之位給莫問,便命芳心往「洞天福地」尋子而回,莫問回到芳心的身邊便托夢香公主照顧小驢,沒想到芳心一死,莫問竟把小驢子也宰掉。

    莫問對伍窮道:「哈哈,真好,伍窮為莫問報殺娘之仇,莫問也需替小蟲申冤,你把小蟲吃了下肚,待你殺掉那人後,莫問便割開你的肚子取回小蟲骨肉好好安葬。」

    莫問說得調皮,但眼神卻十分認真。

    莫問續道:「娘的頭顱是你親手帶回,你不說出誰是殺娘之人,莫問也的確無可奈何,只能夠以小蟲的肉答謝你代報母仇。」

    伍窮終於明白莫問搞這些花樣,不過想知道殺芳心的人是誰,等他親手報仇。

    伍窮略一遲疑,說道:「芳心是『天法國』皇后,這件事由我來辦。」

    莫問道:「生我養我是我娘,娘被殺,莫問不能袖手旁觀。」

    伍窮道:「你不應該去送死。」

    莫問道:「你不應該隱瞞,否則我會懷疑娘的死,跟你有莫大關係。」

    伍窮心一涼,他的確知道太子是逼死芳心的元兇,但太子已秘密投靠於他,供出來只會節外生枝。

    猶豫了一會兒,伍窮歎了一口氣說道:「是名昌世手下的大將薛無訣。」

    混帳的伍窮,他為了包庇太子,竟然把芳心的死嫁禍給薛無訣。

    假如太子也在葬儀出現的話,他一定會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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