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首頁->《刀劍笑新傳 返回目錄


第 二 章 再見吧生命

作者:劉定堅

    一片浩瀚黃土中,兩顆戀戀的心悸動,旱風透體而過,冷卻不了熱燙如火的心窩,茫茫風沙撲面,曾滅絕無數生靈,惟一匹駿馬上的兩個人還頑強地迎著大漠擲躅前行。

    已逝去的半生歲月中,芳心享有比常人風光的地位,十八歲當上皇后,整整十五年,享盡奢華淫靡,久歷人事變幻,倏忽莫測,每到生死劫難必有曙光再現,明天又再光明。

    依傍著眼前薛無訣強壯的背門,雖然身心俱疲,但仍不捨眼前一幅大好風景,這一副虎背熊腰的軀體,原來是那麼的溫暖,壯闊得足可遮蔽天空,千回百轉,原來半生尋覓的不過是一個可依靠的人。

    為了當上皇后,她不惜出賣肉體,為了更鞏固勢力,以美色拉攏人心,步入中年鉛華盡洗,沒想到當日心血來潮色誘薛無訣溫存,一心只想將來利用,原來卻是種下福緣,今天救了芳心一命,是死期沒到還是上天眷顧?

    無人能夠回答,身軀任由薛無訣主宰,緊緊地把他摟抱不放,縱使堅強,縱使曾經尊貴萬人敬仰,到落魄時也只是個平凡女人。

    芳心道:「你知道嗎?」

    薛無訣道:「知道甚麼?」

    芳心道:「我忽然有種強烈的感覺,你是我生命中最後的男人。」

    薛無訣道:「假如是這樣,我願意此生此世長伴你身旁,為你分憂解愁,為你獻出所有,讓你安樂一生。」

    芳心道:「哈,好諷刺!」

    薛無訣道:「是人生諷刺嗎?」

    芳心道:「我當初只想到你有利用價值,甚至,在必要時候也會把你犧牲掉。」

    薛無訣道:「我知道,能讓你覺得有利用價值已是我的榮莘,只要你一句話,我絕對願意為你而死。」

    芳心道:「甚麼話?」

    薛無訣忽然轉過頭來,一副情深款款,柔情似水的道:「只要你說句愛我就可以。」

    芳心忽然心底一涼,定睛看著眼前薛無訣的臉孔,臉肉橫生,厚唇如腥肉,鐵髭如蜂窩,無眉無耳,絕對是醜陋不堪的一張嘴臉,莫說是親近,遠觀已要退避三舍。

    自己是夢裡月容般的美貌,怎可能對他說愛?

    驀然驚醒,也從未付出過愛,愛是甚麼?抓不緊捉不著,不似名利實實在在,原來肉體可以接近,心卻是那麼遙遠。

    絕代有佳人,零落依草木。

    自己是佳人,他不過是草木,只是一時感懷所依附的醜人,這次危機過後明天便可重整旗鼓再度叱吒風雲,他便又成為過去,始終也談不上一個愛字。

    愛甚麼?我愛名利多過愛你,我愛權貴多過愛自己,連騙他一句也不能將愛字說出口,只有男人愛女人,哪有女人對男人說愛?

    合上眼睛,愛字變得很輕浮,張開眼睛,愛字變得很沉重。

    芳心無法把話說出口,只緊緊靠在他背上,以行動代替愛這一個字,期望能瞞得過這男人。

    男人容易受女人欺騙,愈醜的男人愈易被美艷的女人所騙。

    薛無訣意亂情迷,過去沙場殺戰曾被俘虜,被折磨得只剩下這一張醜陋嘴臉,人見人怕,愈是嬌美的人愈不能親近,可望而不可即。

    誰料到最垂涎的芳心竟會肯和自己溫存?

    薛無訣道:「對不起啊!」

    芳心道:「甚麼?」

    薛無訣道:「上一次是太上皇下旨要把你除掉,我迫不得已才把『天帶城』攻破,還動了殺機,幸好,小白及時出現,讓我有退兵的藉口。」

    啊,原來如此,這個男人真有點能耐。

    又是一個有實力,沒大志,忠心為國的僕人。

    名昌世身旁只要再多幾個這樣的人,雄霸天下指日可待。

    「自那天之後,我時刻想在你身邊保護你,得知你離開『天法國』,便馬上想跟你聯絡,幸好可以及時趕來。」

    「夠了,只要你在身旁便可以了。」

    真心說話。

    假的戀愛。

    是夜刮起颶風,天如惡裨震怒,橫風橫雨。

    破廟內乾柴烈火,在破毀殘缺的大佛像前,芳心如霜似雪般的玉腿擱在薛無訣膝上,臉上帶有一抹彷似酒後微醉的酡紅,使落魄中的芳心分外嬌美動人,艷色令人心醉。

    芳心道:「會痛嗎?」

    薛無訣道:「會有點痛,你要忍住。」

    把箭頭和箭羽折斷,箭桿還插在芳心腿上,芳心雙眉緊蹙,薛無訣用勁一拍,箭桿從她腿中震出,撕心裂肺的痛楚,令芳心淒然痛叫。

    雙手緊擁著薛無訣身軀,張口噬在他的肩頭,把痛楚都發洩在他的身上,幾要暈倒過去。

    雨點打在簷上發出唰唰響聲,破廟內的薛無訣溫柔地讓芳心靜靜地躺在他的懷中,等她痛楚稍減,便以布帛替她包裹傷口,又撕下一點破布沾上雨水,輕輕地抹去她臉上風霜血痕。

    醜陋的臉孔卻有一顆溫柔的心。

    芳心靜靜的任他清洗,像個三歲嬰孩在父親懷中嬌填,如星雙眸,脈脈含情,如此美景誰個不心動?

    芳心輕輕拉開衣裳,豐滿滑似凝脂的胸脯幾乎吹彈得破,朱唇半開半合,如輕風吹拂似的幽幽說道:「這裡也髒了。」

    薛無訣笑意更濃:「髒了就要抹掉。」

    芳心意態含羞道:「如何抹?」

    薛無訣道:「不用布。」

    芳心笑了,自己還是有色可恃,只要留得性命,仍有男人甘心投懷送抱。

    如此天姿國色,曾經一度教薛無訣朝思暮想,如今芳心又再度允許共寢溫馨,二話不說便在她身上貪婪地探索。

    肉體還是那麼迷人,手的觸感已不足以感受溫軟,嘴巴、舌頭,親吻著她身上每一寸肌膚,耳畔還不時傳來嬌滴滴的呻吟喘息,像是行軍時的擂鼓震響,激勵他勇往直前,深入體內尋幽探秘。

    不斷糾纏,不久已是肉帛相見,風雨中溫存,別有一番韻味,何況剛從死亡中打了個轉回來?

    女人要報答男人,或許到最後只有肉體最直接。

    破廟內,一片無限旖妮風光;破廟外,大雨不息,風雨中忽然響起厲烈兵馬呼喝聲響,把芳心與薛無訣同時驚醒。

    薛無訣探頭觀察,只見以太子及古刀為首,數百兵馬聚集把破廟團團圍住,芳心悚然心驚。

    太子未明薛無訣底蘊,在「九龍寨」把兩人放走,卻又調動兵馬依著蹄印而至,欲擒故縱,原來是要有十足把握將兩人殺死?

    驟變遽然來,薛無訣堅定不移的緊握芳心的手:「放心吧,我早說過對你不離不棄,必不會捨你而去,而且必定安全帶你離開。」

    薛無訣說罷挺著弓和箭昂首闊步踏出破廟。

    「武國」中除萬骨枯一系僅存的三品猛將,薛無訣有何能耐力敵太子百軍?

    薛無訣為了自己深愛的女人迎接殺戰,芳心又如何?

    她是皇后,能保命逃過劫難更有機會登上皇太后寶座,犧牲一個薛無訣又算甚麼?

    逃,她只想要逃亡,可是破廟被重重圍困,無路可逃,此刻只能將求生的希望全放在薛無訣身上。

    薛無訣無視陣列兵馬,只向太子說道:「在『武國』中我司職三品武將,手下萬人,這個險你冒得起嗎?」

    太子說道:「冒甚麼險?」

    薛無訣道:「冒殺我的險。」

    太子冷然,對於廢話從來不想多言,但不得不說。

    太子道:「說真的,我不隨便殺人,人命的價值是難以猜度的,有些人死了,對我來說可能是損失。」

    薛無訣道:「芳心是我的人,也不能殺。」

    太子道:「我不殺你,不代表芳心不會死,只要你將芳心的屍體交出來,你絕對可以安全離開。」

    薛無訣道:「你要我殺芳心?」

    太子道:「你開始變得聰明,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太子珍惜別人的生命,也是因為對方有利用價值,殺人可以假手於人,自己以逸待勞,何須沾上血腥?

    薛無訣道:「哈哈,自以為是的傢伙!」

    太子道:「我喜歡看見別人脫胎換骨,改變主意,改變立場,皇玉郎如此,余律令如此,你也不會例外。」

    既已確切知道太子目的,薛無訣唯一選擇是從百軍中殺出血路,讓破廟內的芳心安然逃離,只要能返回「天法國」,太子的計劃絕不可能成功。

    箭筒內只剩下十枝羽箭,薛無訣把十箭全搭在弓上,卻不拉弦疾射,只高聲叫嚷讓古刀從破廟出來。

    被殺氣騰騰的兵馬圍住,薛無訣想要就這樣帶走芳心?是否太天真了?

    薛無訣道:「我現在就要把芳心帶走,誰敢上來?」

    沒有太子的指示,當然沒有一人敢上前。

    只是芳心也不敢自破廟踏出一步,只愕然說道:「蠢才啊!你就用這個方法想衝出圍困?」

    薛無訣渾身一震,蠢才?是誰?

    芳心道:「最徹底的方法是把他們全殺掉呀!」

    薛無訣道:「你……你剛才說甚麼?」

    芳心道:「殺掉呀!把他們統統殺掉。」

    薛無訣道:「你不信我可以帶你離開?」

    芳心看到薛無訣帶著失望的眼神,便知道自己真的急瘋了,一時失口,「蠢才」兩字不但傷了他的心,更令自己陷入死局。

    他是自己現在唯一可依傍的男人,但他不過是區區三品大將,一個從不起眼的人物,自己身嬌肉貴,是皇后,是戰陣中的大元帥,根本不應將性命交付於他手上。

    芳心失言。

    薛無訣還以為剛才的溫存已奪得芳心,一句話便明白自己被騙,他不過是醜陋的人物,縱使再努力也只是她其中一個裙下之臣。

    悲憤交集,淚水自他眼眶緩緩淌下,終於清醒過來,但憤怒未除,為要證明自己真有能耐,忽地揚身而起。

    半空中脫去衣袍,運勁一抖,本是柔軟如綿的布帛頓時堅如鐵柱,再將之搭在弦上,拉弓射出。

    「淒厲的箭衣」。

    「箭衣」破空而下,如漩渦般扭動,衣袂擦動空氣發出如鬼哭啼的響聲,叫人身心俱寒。

    「箭衣」掠至中途爆散,化成一枝枝小箭,如針刺般殺傷百軍,為首的騎兵盡皆倒下。

    薛無訣露這一手幾乎被遺忘的絕學,是要向芳心證明,他確有能耐帶她殺出重圍。

    薛無訣淒然道:「為甚麼不信任我?因為我貌醜嗎?」

    芳心無法再答上一句話,她看見薛無訣從太子手上借來一把劍。

    劍光陡閃,一陣寒氣在頸項掠過。

    啊!原來雨停了,怎麼還聽到水滴的聲音呢?

    「聽說在『武國』中有一個名叫公孫莫敵的兵法大臣,皇帝對他寵幸有加,經常在各處或買或奪小女孩,教其琴棋書畫,這些女孩長大後便可嫁給權貴公子,甚至是朝中太子。」

    「啊!真的嗎?那他會來我們這個村落嗎?」

    「怎麼?你也想做童養媳嗎?」

    「不是想,我將來必定可飛上枝頭,其他人都不可能在我之上,我絕不會留在這個破落村莊裡,只要他來到看見我,必然會發現我是他的唯一選擇!」

    「哈哈,你真自大啊!」

    「儘管笑吧,我將來一聲號令,便要讓笑我的人都人頭落地。」

    「你啊,不要恃著自己的美貌便得勢不饒人,須知道就算空有美貌也不一定可成為皇后的,『武國』選皇后最嚴格,除了美貌之外,兵法也要出色。」

    「婉兒、芬湘,多謝你們使我下了一個決定。」

    「你說甚麼?」

    「我已清楚知道你們對我的不滿,當上皇后之後我第一個會把你們殺掉。」

    「你……」

    「我嗎?我是『童養媳府』中最有機會成為皇后的人,不管美貌還是兵法,都一定比你們更優越,我叫芳心。」

    「神相,小女子芳心有事請求。」

    「你走吧!」

    「甚麼?小女子還未說出請求啊!」

    「我是神相啊,你有甚麼要求還用你說出口來嗎?你不過是想當皇后吧?你過得『三劫限』才來求我吧!」

    「甚麼『三劫限』?」

    「你回去吧!」

    我芳心絕不會放棄。

    「一線天九死一生,一點賤千騙一真,小白那個傻瓜,只不過區區一句謊話,他便以為我真的懷著他骨肉,替我芳心殺出血路,去吧,都去死吧,傻瓜,個個都是傻瓜,為了我皇后芳心,千個人頭落地也值得啊!」

    「美人如玉劍如蟲,西風如意不如東,那個傻瓜名太宗,傻瓜小白,你們都太小覷我芳心,只懂得迷戀我的肉體,那正好啊,名天命既然是天命所歸大福人,倚仗他就可圓我皇后美夢。」

    「傻瓜名天命,來擁抱我吧,來吻我吧,只要你登基為帝,我的肉體都可以任你把玩。」

    「莫問啊,你知道嗎?有時娘會感到好寂寞,不過這種付出是需要的,娘是幾經辛苦才由一個村莊的平凡女孩當上皇后,要保住皇后的身份就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再寂寞娘也可忍受。」

    「莫問,娘很愛你。」

    「我已決心歸隱了,公主為甚麼還要找我?」

    「因為芳心絕不輕言放棄,而且我相信芳心的戰才謀略,絕對不是常人可以此擬。」

    「你要殺我?」

    「你已經擁有過無數風光日子,假如就此擁著那些財帛,讓下一代有機會成長,還可以安度晚年,可惜你抉擇錯誤,你站著這個位置擋住我的路,所以必須死。」

    「讓我戰死沙場……」

    「蠢才!」

    「啊!雨不是停了的嗎?為何還有水滴的聲音?」

    「是簷前滴水嗎?」

    「不啊!是血,我明明還在淌血,為甚麼不感覺到痛楚呢?」

    「從前我說,哪個敢對我不從便要人頭落地,現在我終於徹底感覺得到,死亡,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上一頁    返回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