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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離鄉別井淚

作者:劉定堅

    當日伍窮在「窮鄉乞巷」裡巧遇的太子,還只是個十三歲的長髮少年,憑著自己的個人努力,開創機會,終於貴為一城之主。

    要以「連城訣」新政治構想推翻舊有帝制,必須把自己的城治理得井井有條,城民衣食豐足,生活安穩,營商的財源滾滾,才足以證明「連城訣」的確實可行。

    由皇帝來統治的中央制度在中土已根深柢固,人有貴賤這種概念,每一個人都深信不疑,但太子的「連城訣」卻要推翻沿襲千百年的帝制,「連城訣」內的城民起初對如此新穎的管治手法有所保留。

    惟太子卻堅信中土地域遼闊,人口稠密,假如最終只有一個皇帝下達聖旨,會因消息傳遞的不便而有所遺漏,正所謂山高皇帝遠,在中央以外的遙遠地區根本無法管治,只有將中土劃分成多個區域,範圍縮小才易於控制,是以擔當起「連城」城主後即大事改革,企圖將「連城」建立為一個模範之城再推而廣之。

    憑著天賦,太子在短短時日間實行的幾項改革措施略有成績,總算獲得「連城」城民初步接受,每到閒時太子便會親到城中鬧市,視察有何需要改善之處,務求盡快把「連城」整治得繁華興盛。

    「連城」的城頭自掛上「武國」旗幟後,今日是太子第一日出巡,伴隨其身旁的除了已宣告效忠的古刀將軍外,還有太子經常背著的小孩。

    小孩已年近七歲,但還是雙目緊合,更妙的是不言不語,而且雙足從不落地,永遠被太子背著,如此形影不離,卻從無一人知道兩人的關係,究竟小孩是甚麼身份?

    太子道:「已是日上三竿,怎麼大街上有一半的店舖還沒開門?『陸喜茶莊』的許老四呢?為甚麼整間鋪子都空掉?」

    只見平時熙來攘往的大街上,今日變得死氣沉沉,就算還打開門做生意的菜販、肉攤,也是門可羅雀冷冷清清。

    對於太子的提問,古刀低下頭來,似是有口難言。

    素來簡單爽快、不多廢話的太子,舉步就向菜攤的老闆走去問個明白,怎知老闆見了太子不但沒有恭敬迎接,還不瞅不睬的轉過臉去,一臉不屑的模樣。

    區區菜販竟如此無禮,隨行的古刀瞧不過眼厲聲喝罵:「混帳,你這算是甚麼態度?」

    菜攤的老闆由頂至踵打量了古刀,還是那一副輕視的嘴臉:「我以為是誰,原來是一個將軍一個城主,又不是當今皇帝微服出巡,我要奉拜的可是九五之尊名昌世啊,他問的問題我不懂回答也就不答了,難道這樣就算是犯了罪嗎?」

    菜攤老闆如此囂張,古刀一怒之下就要抽劍把他宰掉,卻被太子按住劍鍔。

    「連城」本屬余家所管轄的「余家五城」之一,太子從「余家」處奪來此城,時日尚短,為取得城民信任方便推廣「連城訣」的政治概念,一直用懷柔方法安撫城民,除非萬不得已都不想使出高壓手段迫使城民服從。

    卻料不到未得城民完全信任,也得不到尊重。

    太子對古刀道:「同樣的問題,我剛才問過你也得不到答案,他只是傚法,要殺的話就該先殺了你。」

    古刀恭敬地低下頭來說道:「城主,假如今晚願意到舍下,你便會知道答案。」

    太子爽快道:「好。」

    處事直接的太子,從剛才已猜出古刀知道人群稀少的原因,第一個問題不回答便索性不追問,反而盤算出要古刀和盤托出的方法,也在城民面前顯示出其寬宏大量,公正嚴明的處事態度,每一著他都考量得十分仔細。

    寒星點點,微風輕輕吹拂,秋蟲在靜夜中啾鳴,寧靜的村落倍覺悲涼。

    村落建有屋舍數百,都是城中居民的住處,如此秋高氣爽的天氣,本該是在屋外乘涼的好時機,太子卻只見村落十室九空,大多數已無人居住。

    「水酒微素蔬,萬望城主不要介意。」說話的是個年近三十的少婦,腹大便便,樣子清秀,眉宇間透現一點堅毅的感覺。

    這個揚眉女子正是古刀的渾家,名叫白風清。

    古刀雖然貴為城中將軍,理應住在將軍府第,惟他迷戀的白風清依戀平淡,硬要留在自少長大的村落中,與居民有個照應,古刀拗不過,也只好順從她意。

    不享榮華而樂於平凡,身為將軍之妻竟可令古刀服貼聽話,可見白風清不會是泛泛之輩。

    太子身後背著的那個七歲小孩,由日至夜依然沉沉睡著,似乎只要能依著太子就不用再睜開眼來。

    太子微笑回答白風清道:「豆腐、白菜、粉絲,對昔日的太子已是十分豐富的一餐,只是有點奇怪,嫂子除了腹中骨肉外,還有其他小孩嗎?」

    白風清道:「這是第一胎。」

    太子道:「但桌上卻有四雙碗筷,該不是準備給我背上的小孩吧?」

    白風清道:「夫君沒有提過你是兩個人來,所以只準備了一份飯菜,那一份是給另外一位客人的。」

    一股猛獸獵食般的感覺忽然自屋舍門外透入,對於這份感覺太子已經不陌生,與城樓上所看到的一雙眼睛不謀而合。

    只見笑夢兒已推門進來在桌邊椅子上坐下。

    如獵豹一般的笑夢兒竟明目張膽地坐在太子身側,雙目毫不客氣的盯住太子,嘴角帶著似是不屑地恥笑。

    太子把目光移向古刀,要從他的眼神中猜出是否他布下的陷阱,讓太子跌進籠中,可是古刀一直低下頭來沉默不語。

    笑夢兒道:「不信任自己的部下,真失敗。」

    太子道:「笑蒼天的『盜臉術』精妙早有所聞,可是雖能易容,卻掩蓋不了你身上的獨有氣質。」

    笑夢兒道:「你要證實當天所見的就是我笑夢兒,卻故兜圈子不直接提問,失敗。明明精妙得把你騙倒,卻不肯承認精妙,太失敗。」

    太子道:「那一箭……」

    太子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只搖一搖頭便作罷,還提起筷來挾起一箸菜放入口中品嚐,似不想再跟笑夢兒對口舌。

    笑夢兒卻道:「故弄玄虛,只是想要我問你對該箭有何評價,失敗中的失敗。完全猜不透我目的,卻故作鎮定,心裡卻還是在盤算,完全的失敗,我實在高估了你。」

    十分狂傲的笑夢兒,完全是為了挑釁奚落太子而來,向來冷靜的太子似乎也耐不住笑夢兒的死纏爛打,臉上微有慍色。

    看到太子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怒意,笑夢兒有點洋洋自得,他的確就是為要激起太子憎恨而來。

    只要是被公認的高手,笑夢兒也很有興趣把他打敗,不管是前輩還是平但太子處事審慎,一心只想在政治上嬴取成就,對於無謂的武功比拚可免則免,非到必要時也十分吝嗇所隱藏的武學。

    不出則已,一出手便要大獲全勝。

    太子平靜地道:「是的,我失敗了。」

    太子的話令笑夢兒微微一愕,他以為太子必定會沉不住氣對他出手,那樣就可以切實地以武力分勝負,萬料不到他真的「能屈能伸」,情願在敵人面前先承認失敗,那樣自己就難有出手的機會。

    先承認失敗了,以後就可免除跟笑夢兒糾纏,就算真的比拚後失敗,也因為預先已承認了便好下台,但好處卻是可以一直找機會把他完全擊倒,表面是失敗,其實是大獲全勝。

    太子,絕對是不簡單的人物,笑夢兒開始重新估量這個對手。

    太子續道:「我失敗了,我鬥不過你,你可以解答我的疑問嗎?」

    笑夢兒看著太子一臉誠懇的詢問,笑夢兒咬得牙根裂響。

    白風清道:「城主的疑問,或者我可以解答。」

    太子道:「你知道我的疑問,願聞其詳。」

    白風清道:「昔日『余家五城』的守城責任,均由余家直系所負責,我夫君當時還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頭目,自城主接收後,夫君能有機會當上將軍之位,還得多謝城主提攜。」

    白風清說罷替太子斟了酒。

    白風清續道:「男兒天職照顧妻兒,保衛家園,夫君能擔此重任,為妻的也覺光榮。當日夫君隨城主往『余宮城』迎戰「武國』,是捍衛聯盟城池,在城主倡議的『連城訣』架構下,保護邦交是理所當然的責任,但城民對城主寄予信任,卻沒想過城主會大敗而回。」

    太子猶記起當日的殺招被名昌世一招擋下之恥。

    「現在的『連城』已屬『武國』名昌世所有,夫君昔日只擔當守護之責,但『武國』卻是要吞併鄰國,變成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為『武國』打江山,下一次出戰再不是為了保衛家園,而是挑戰鄰國,如果因為這樣而戰死沙場的話,也是半點不值得同情的。」

    太子點頭道:「責任由守城變攻城,的確很無奈。」

    白風清道:「城主的『連城訣』倡議各城聯繫,不分彼此,既是如此,良禽可擇木而棲,城民大多都已暗中遷徙,蟬過別枝,情願找尋更能保護我們的城池作居所。」

    怪不得大街及村落近日人頭稀少,只短短數日間便有近半城民離開,他們的反應也未免太快了點吧?

    太子道:「嫂子還未離開,看來該不是對我這個失敗城主還寄予信任吧?」

    白風清道:「自夫君當日離開『連城』往『余宮城』救援,這位笑英雄便似乎早扼城主戰敗的先機,對村民力陳『連城訣』的利害,剛才一番話其實也是他對城民所說的話,所以才做好離開的準備,城主敗北消息傳回,人人得知以後要效忠『武國』都紛紛各散東西,我未走,只是要等夫君回來罷了。」

    古刀一方面已表示效忠太子,一方面又要照顧少妻以及腹中塊肉,要是連連出外征戰,戰死沙場便頓成孤兒寡婦,白風清未走,只是古刀還沒點頭表示同意離開吧。

    白風清道:「城主要明白,我生於斯長於斯,喜歡這裡的一切,要離鄉別井的話也是萬分不願的。」

    說話中表面委屈,實是請求太子准許古刀讓他們離開,古刀一直低下頭不說話,也是不敢面對背叛之罪。

    邀笑夢兒同來,是為了萬一太子不允而動殺念,也有一個可以克制他的人相助,白風清為了自己的家也費盡了心機,甘願犯險。

    太子雙目半垂,自己的「連城訣」已是功敗垂成,假如親口批准古刀離開的話,也即是准許所有城民無條件離開,他這個城主便是徹底失敗,「連城訣」的構想也是再難實行。

    「連城訣」的新理念無疑拓闊了城民眼光,但改革卻要他們犧牲作實驗品,與保守及只想安逸生活的態度背道而馳,太子心底不免欷歔無奈。

    縱使「連城訣」架構已稍有眉目,但得不到城民支持也是枉然。

    太子道:「太子一人的理想,要由城民來共同達成也實在自私了點,嫂子的抉擇我不會阻撓,這頓家常飯也是吃不下了,我想借劍。」

    借劍?太子當日也是向古刀借劍,他要殺人?

    太子對夢兒道:「我為人喜歡爽快,你不過是想徹底地證明自己勝過我,就給你一招的機會,請好好把握。」

    笑夢兒冷冷道:「一招已經太多。」

    太子道:「你要用兵器嗎?」

    笑夢兒道:「我本身就是一件無可匹敵的兵器。」

    笑夢兒來破壞太子的「連城訣」,刻意挑釁,太子決心要將他挫敗,要他知難而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要大獲全勝。

    太子自古刀手上拔出一把平凡的劍,躍身而起,直破出屋頂外。

    夢兒也不弱,身形如風疾掠,一陣沉毽的光逝去,人已在屋外。

    在屋內的白風清與占刀,只感到外面如刮強風,又有雷行電閃,猛獸咆哮聲與劍刃破空聲交集,整座屋舍都猶如被颶風吹襲般,逐塊磚頭被扯上半空。

    轟隆之聲連串響起,似乎夾雜沉雷巨響,風暴即轉歸平靜。

    屋舍已成頹垣敗瓦,既已決定要離開,毀了這個家也殊不足惜。

    古刀還是關心戰果,遊目四顧,只見太子已盤膝坐於地上,他身上找不到一點傷痕,卻全身大汗淋漓。

    地上有血,卻不是吐自太子口中,而是他背上的小孩。

    笑夢兒剛才的「豹拳」沒有向太子襲去,卻處處找機會攻向他身後的小孩,終於得手後即時逃去無終。

    小陔的受傷似乎令太子非常不安,只見他將內力源源不絕送入他體內,要將他的內傷治好。

    古刀走前細看,只見地上的劍也染上血絲,點點血花一直延入漆黑林中,似乎剛才的一招,笑夢兒也受了傷。

    太子邊以內力替小孩療傷,同時,眼睛也向林中瞟去,他隱隱覺得笑夢兒還在林中監視自己,是以他心中警惕一直不敢鬆懈。

    小孩與太子的關係,愈見撲朔迷離。

    「你就帶這少許細軟便離開了嗎?還是你仍準備回來呵?」

    「當然不會啦,只是我的娘子早幾天已把部分行裝搬走,今天我回來只是收拾剩下來的東西吧!」

    「那你打算到哪兒去投靠呢?」

    「『天法國』。」

    「噫?那裡很窮啊!有啥好?」

    「你有所不知了,傳聞那個笑蒼天已跟『天法國』伍窮結盟,在他的協助下勵精圖治,已經有了起色,大增商機。」

    「唉,不過『武國』名昌世已摩拳擦掌要雄霸天下,中土勢必陷入一番動盪混亂中,『天法國』也是難安穩多久的。」

    「那總比留在這個城要好吧,咱們只是『武國』的附庸,他一聲出兵攻戰,走在前面犧牲的必然是咱家,永遠不能像『神武大軍』般擁有精良裝備,真是九死一生,可以走的話,還待何時?」

    自太子昨夜親自下達口諭讓古刀離開後,消息立即傳遍全城,連城主也不作出承諾繼續保衛城民不會白白犧牲,反而准許守城將軍離開,剩下來的城民也不再鬼祟地遷徙,逐一在城前集結準備一起離開。

    太子在城樓上看著這一切,眼目半閤,他的身旁還有已收拾好行裝的古刀,作最後請辭而來。

    本有千言萬語,但太子一直沉默,令古刀也不敢言語。

    良久,太子才道:「你為甚麼要拜服我呢?」

    古刀道:「從來沒有一個當城主的,會對其屬下的人禮貌周到,他們說話總是呼呼喝喝,你卻不同,你會尊重在你下面的人。」

    太子道:「在你眼中是成功的,在他人眼中卻是失敗。」

    古刀道:「他們眼光淺窄,只相信強權把他們壓下,篤信天子是上天派下凡間領導他們,所以對於城主是最高統領這概念並不接受,但我相信總有一天,『連城訣』會大放異采。」

    太子道:「但要是城民陸續離開的話,『連城訣』就再不能成為神話,城民都是殘忍的,一錯便再難回頭,他們不會原諒的。」

    古刀道:「城主已有妙法勸服城民不離開嗎?」

    太子道:「到了這個地步,不能再勸,要用更直接的方法。」

    古刀道:「城主的意思是……」

    太子道:「沒有甚麼意思,只想我們一起將『連城訣』的構想發揚光大,以後有太子,便有古刀,好嗎?」

    古刀眼中閃過一絲光采,他似乎已明白太子的意思,轉身離去。

    不一會兒在城門外正要準備離開的城民,看見一柄古刀。

    古刀提著一柄已經被太子使用過的劍擋住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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