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那日,長安簌簌 文 / 文氓
長安城的雪在下著。
漫天都是飛舞著的雪,落在明德門上,落在琉璃瓦上,觸而不融,裝點了大唐宮牆。
這是唐會昌四年長安城,也就是公元844年,這時的雪是很大很大的,二月裡的倒春寒尤是凜冽。
「老爺,夫人生了,是位小鳳凰哩!」接生婆的身上冒著熱氣,在這個威風凜凜的寒冬裡,接生婆眉眼喜慶,臉頰通紅,皺紋裡都是添了不少火紅的溝壑。
魚府的庭院不深,卻有許多參天的梧桐,梧桐上現下撒的滿是白玉樣子的雪花,一樹樹的梧桐,乾枝昂然,浴雪飄仙。
魚府無貴人。盛唐正式讀書科舉之風的天下,這魚家的第六代家主魚平魚樂安僅僅是個讀書無名的窮酸而已,不過倒也不對,雖是讀書無名,功名未就,卻也不是窮酸。酸倒是酸的異常,窮卻是窮的只剩下家宅門院、沃野百頃。不因其他,只因為這魚家祖上出了個朝中大員,據傳做到了一品官位,無比尊貴。半生積極纍纍,自己倒也靈泛,在長安城外郭城鄠縣得了一處宅子,不大不廣,好歹也是座高門樓。但在這魚一品之後,這魚家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高管權貴,一代一代的沒落,靠著魚一品半生沒黃土攢下的土地求活,想來卻定是那魚一品未曾得想之事。
「李媽,真是麻煩您了。她母女二人可還平安?」魚樂安此時正坐在一把黃梨老圈椅上,看著面前躬身的老接生婆。
如是不錯,這年老的李媽,也是當年接生他魚樂安的人,一代換一代,倒是這老接生婆在見證著魚家的敗落。
「回老爺的話,平安平安,夫人和咱家的小鳳凰都平安,咱家的小鳳凰啊,當真的不是常人,在夫人肚子裡孕育了一年多日月不說,這才一落地,竟盯著老僕笑哩,那小臉粉紅嘟嘟的,笑得微微美美的,當真是咱魚家的大喜事啊!」
老僕李媽邊關著屋門,一邊走向南窗下面,伸手緊緊關了關窗子。
「好啊好啊,我魚樂安一生庸碌,三十六歲得著一女,此女又是如此的神奇,必是我魚家之興啊!」
魚樂安起身,走入大雪紛紛,不是天道不公讓他此生無名無祿,而是上天早有如意之算。
雪花簌簌,落在長安無數。星漢迢迢渡無路,應是上天早定數。
長安的雪已經停了,雖是只隔了一道渭水影流之水,這鄠縣的雪驀地下的更大了,改了從前的簌簌之勢,成了直落落的掉下天來。魚樂安身上青衫,還是秀才得中之日,從國子監祭酒曹含那裡得來,現下想想已經過去十載寒冬。
那年那日也是意氣風發,那年那日也是「倒春玉雪肩上落」。如此時節風景,今朝今日也是算的風華再落了。
魚樂安從雪中回來,在房門口拍落肩上落雪,「秀雪落肩上」美是美的,但是魚樂安相比更討厭被融雪打濕肩膀的感覺。接過侍女遞上來的紅泥火爐,驅了驅身上久居的寒氣,方才李媽在笑瞇瞇地看完魚樂安在雪地裡撒歡之後告訴他,去看夫人和女兒身上不能有這雪寒氣。弄得魚樂安灰落落換了身衣服,捧了這紅泥爐子才敢進屋去。
「夫人,我們的女兒吶!?」
「瞧瞧你那樣子,怎地捧了這個手爐過來,就知道你女兒,也不管我的死活?」
躺在淡紫顏色的帷帳床上的就是魚家的夫人,魚家就這一位正房大夫人,娘家姓李,那接生的李婆子就是李家老人。
說起來這魚李兩家世代同連理,卻因為這魚家的沒落改了這習慣。李家財大,是國姓皇親,祖上就居在長安城裡,鄠縣李家乃是長安李家的一大分支,財大勢大的李家不想在和魚家來往,想要斷了這世代的恩怨,卻無奈現任魚家夫人,也就是李家的二小姐李從靈和那魚樂安恩情難絕,終日相思,鄠縣李家家主李一雲執拗不過小女,同意了二人的婚事,成就了鄠縣一大美談。
「夫人說的哪裡話,都是當娘的人了,還與我這個當爹爹的開玩笑?!哈哈哈!!」
魚樂安伸手撫了撫李夫人的臉頰,將李夫人頭上防止風寒入頭的抹額正了正,朗聲道,將一股子的喜悅之情都化在言語之中。
「夫人可是冤枉老爺了,方才在門外,老婆子我剛剛出去老爺第一個抓著我就問夫人您啊。」李婆子是家裡的老人,此次接生又是有功,言語間倒也不用計較。
「老爺,夫人。老婆子和這一屋子的下人們給夫人老爺道喜,恭喜老爺,恭喜夫人。」李婆子為人靈巧,現下已經是年僅古稀,卻也要討個喜頭,帶著一屋子的僕人丫鬟跪了一地,笑盈盈地恭喜。
「哈哈哈!好!好!好!」
魚樂安連說了三個好字,將手上的紅泥爐子交予李夫人手裡暖著,站起身來道。
「李媽伺候的辛苦,在我魚家伺候了大半輩子了,今日我得一鳳凰女娃,府上大喜,李媽就不要在做下人了,你就做咱家女兒的乾娘把,也好幫襯著我父親二人。至於其他人,伺候夫人都有功,一律打賞!大賞!」
正說著,從內房裡走出兩個婆子,懷裡抱著的正是魚家的小鳳凰。
「快與我抱抱,這小嬌娃娃,愛死爹爹拉。夫人你看,咱家這女兒眉目美麗多想你,這臉型像我,這嘴巴像你!好啊!好啊!我魚樂安有女兒啦!」
魚樂安將小女兒抱在懷裡給李從靈李夫人看著,李夫人許是累著了,抬起身子望著小女兒,就伸出手不停的撫著雞蛋白似得小手。
「老爺可想過女兒的名字?」
「想了,我魚家這一代子孫從幼從文,我們的女兒就叫做幼微,如何?」
「幼圓而滑潤,微香而情深。老爺這名字起得好啊。」
「你若是喜歡,我這就命下人去造了那本命鎖來,如何?」
「就憑老爺吩咐把。」李從靈累了,但是心裡開心的緊。看著興沖沖出去找人製造金鎖的魚樂安,她倒是心滿意足。
公元844年農曆2月,長安城下了一場倒春的大雪,簌簌的雪花下了一整個晚上,直到第二天才略見休歇,裝裹的整個長安城銀裝一片,明德門的御筆字上也落了不少的雪花,宮人們正尋著梯子,將御筆文字上的落雪小心翼翼地掃去。有史官用刀筆在木質的史書新本上刻上了新一年的年號,大唐會昌四年。那第一頁的第一筆字,工工整整的官體小隸。
「唐會昌四年二月伊始,長安城普降祥瑞大雪,是為瑞雪,乃大祥大美之兆。上有聖言,新年新雪,是為極之祥瑞。年內必豐,人才必旺,民有生,國運亨。」
長安城外,鄠縣魚府。
也有個男子身著青色秀才文衫,跪坐在案前。書案對著門戶,門外瑞雪紛紛。男子背對著祖靈,香火裊裊。書案上的厚重書文,是魚家的族譜。
「唐會昌四年二月初十,魚家六代傳人魚樂安,得女幼微,待字未定。」
筆落,字成,書合。
鄠縣天空,大雪落落,有了減小的趨勢。雪再下著,天上雲朵兒慢慢的變白了,透明了。雲朵兒後面的太陽露了出來。
不遠處,長安城。
大雪款款,長安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