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66章 翻船 文 / yago
這是一座有點年頭的農家屋舍,白樺樹枝拼湊的籬笆矮牆是新弄的,但從那些佈滿坑洞的劣質灰磚來看,這個地方的年齡肯定超過了三十年。
籬笆圍起的院子裡,左側有個牲口棚,謝爾蓋看到一匹馬正透過木板縫隙在瞪著自己。另一邊顯然是豬圈,他聽到那裡有咕嚕咕嚕的響動,然後嗅到了一股爛泥和屎尿混雜的惡臭。
謝爾蓋和格佳沒費多大勁就翻過了籬笆矮牆,兩個人從兩側悄悄靠近了屋舍的大門。
當中校想要把臉貼到門上往裡窺探的時候,他聽到背後輕輕傳來喀啦一聲。
那是扳動槍機準備擊發的聲音。
謝爾蓋和格佳都聽到了這聲音,兩個人立時僵住不動。
「都把手舉起來,動作慢一點,不然我把你們的腦漿轟出來。」有個男人的聲音從院門那裡傳來。
對方說的是露語,本地口音。謝爾蓋緩緩舉起雙手:「我們不是壞人。」
「鬼鬼祟祟溜進別人家院子,這是好人幹的事?」
「我們是從尼亞甘去蘇爾古特的毛皮收購商,在亞斯克附近遇到強盜,行李全被搶走,人也餓得不行了。」謝爾蓋慢慢轉過身子,看到一位身材短粗的絡腮鬍男人正在打量自己。
男人的手裡有一支打野豬的雙筒獵槍,槍口對著他們兩人。
「把我當傻瓜嗎?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們這樣打扮的皮毛收購商。」男人冷笑起來。
這時候,房門開了,一位穿著圍裙的瘦高個女人走了出來:「雅克布?這是怎麼回事?」
「卓婭,我逮住了兩個小偷。」那大鬍子男人興奮地揮舞著手中的獵槍。
謝爾蓋與格佳快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對夫婦實在是太嫩了點。持槍的男人沒有搜他們的身,那女人也不該在這時候出現在他們身旁。
格佳一閃身就晃到了女人背後,左手勾住了她廋得顯出青筋的脖子,右手亮出了藏在腰間的手槍:「把槍放下!」
看著瞬間不知所措的男人,謝爾蓋也抽出手槍對準了他:「雅克布,我不想傷害你和你的妻子,但為了我們所有人不受到傷害,你最好先把槍放到地上。」
那男人猶豫了一下,最終將獵槍放到了地上,但他的眼中充滿了憤怒。
謝爾蓋緩緩靠過去,拿起那支獵槍,又仔細搜了一遍大鬍子男人,從他腰間找到一把獵刀,順手扔到馬廄裡:「兩位,我們可以到屋裡去說話。」
屋裡的壁爐散發出沁人心扉的溫暖,火上掛著個大陶罐,裡面正在熬肉湯。進門正對的牆上有一張聖母瑪麗亞的小油畫,餐桌邊上放著三本書,最上面的是《聖經》,下面是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還有一本普希金詩集。
這不是一對普通的農家夫婦,謝爾蓋走到餐桌邊坐了下來。
「格佳,放開他們吧。」
格佳鬆開那女人,又從謝爾蓋手裡接過獵槍,然後逐個房間開始搜索檢查。
「我們不是小偷,我們從莫斯科來,我們要和侵略者戰鬥到底。」謝爾蓋坦誠地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將女人抱在懷裡的大鬍子扭過臉來,憤怒地瞪著中校:「這座房子裡唯一的入侵者是你們。」
「整個西伯利亞都在戰鬥,公民,祖國需要你們。讓我們把中國人趕出去,上帝會保佑我們贏得最後的勝利。」
「祖國需要我們?莫斯科那幫官僚決定發動戰爭的時候,怎麼沒有提到需要我們?你們搞出了一個爛攤子,現在又想到我們了?」那女人握住了丈夫的手,尖聲質問道。
謝爾蓋搖搖頭,把兩隻腳搭到另一張椅子上:「女士,作為一位真正的愛國者,永遠不要問你的國家能為你做什麼,要先問問自己,你能為你的國家做什麼?」
女人消瘦的臉上露出不屑一顧的冷笑:「我從來沒有指望我的國家能為我做什麼!我相信上帝,我為養活自己和家人辛勤工作,但我卻不得不把收入的一部分交給國家,用來供養總統和他的官僚們,供養像你這樣不事勞動的傢伙!但是,你們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報那些供養你們的人,你們不斷用謊言宣稱是自己養活了這個國家的所有人,利令智昏地入侵鄰國,血淋淋的殺戮和掠奪,現在卻把失敗的苦果丟給我們來咀嚼!」
謝爾蓋呼地一下站了起來:「女士,你的這些叛國言論相當危險。我必須警告你,我們不會對叛徒手下留情。嗯,你是被中國人洗腦了?還是他們的那些小恩小惠打動了你?」
男人盯著謝爾蓋手裡的槍,咬緊了嘴唇:「洗腦?中國人免除了我們所有的稅賦,還無償為我們提供無線電力和水栽培訓。他們沒有禁止我們相信上帝,也沒有禁止我們說寫露語,甚至允許我們擁有自衛的槍支!如果這也是洗腦的話,莫斯科那幫人幹的又是什麼?」
「可恥!我為你們這兩個白癡感到羞恥!」中校咆哮起來,揮舞著手槍:「你們就像荒原上的野狗,不管什麼人,只要丟根骨頭就跟著走!你們有自己的獨立思想嗎?你們還記得自己的祖國嗎?露西亞的榮耀和驕傲,在你們眼裡全都是過期變質的食物嗎?!」
那女人奮力掙脫了丈夫的懷抱:「侮辱露西亞榮耀和驕傲的是你們!你們!你們這些豺狼,寄生蟲,殺人犯!你們給所有露西亞人帶來了苦難,卻還有臉為自己的罪孽沾沾自喜!我要是你,直接對自己腦門上來一槍算了!」
從地窖裡出來的格佳打算了他們的爭吵:「中校,下面有個無土水栽溫室,種了不少蔬菜,我還看見了互助會的無線電力變頻轉換器。」
謝爾蓋點點頭,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那對男女:「看來,你們已經完全站到了祖國的敵人那邊。那麼,我們也不用再爭論了,對不對?」
他的手槍慢慢舉起,槍口對準了那女人的臉。
那男人擋在了妻子面前:「沒有糧食和電,我們熬不過這個冬天,所有人都會餓死……」
謝爾蓋想了想,把手槍插回腰間:「你們應該感謝上帝,因為我是一個講道理的人。這是戰爭時期,我多少能理解你們的苦衷,但也希望你們能體諒一下我的難處。」
爭吵不會帶來任何他想要的結果,他必須主動暫退一步。
「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麼?」那女人警惕地望著他。
「食物。我們想在這裡借宿一晚,明天就離開。」
「我該相信你的話嗎?」女人問道。
謝爾蓋無動於衷地看著對方:「那你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他已經決定,等到明早離開的時候再解決這對寡廉鮮恥的叛國者,否則他們一定會向互助會舉報自己。
男人用一種冰冷的語氣調侃道:「你手裡拿著武器,我們當然沒有選擇。或者,我們可以假裝相信你的話。」
謝爾蓋笑了起來:「沒有問題。但如果你要搞什麼把戲,儘管放馬過來,看看我能不能在半秒鐘***爆你的腦袋。」
十分鐘後,格佳出去把烏菲姆和伊戈接來。
伊戈的情況不太好,流血過多讓他陷入了半昏迷狀態。烏菲姆把這位游擊隊嚮導攙到壁爐邊躺下,讓他暖和一些。
謝爾蓋三人喧賓奪主把那罐肉湯抬到餐桌上,又從廚房櫃子裡找到兩條粗麵包。
「為了表示對主人的致敬,我邀請兩位一同進餐。」中校用手槍指了一下餐桌對面的兩把空椅子,示意那對夫妻坐下。他不在乎他們是不是真的想吃東西,只是想讓他們停留在自己視線之內。
格佳和烏菲姆沒有管這麼多,只顧著各用鋁飯盒舀了一滿盒肉湯,然後抓起切斷的粗麵包狼吞虎嚥大嚼起來。
謝爾蓋喝了一口肉湯,發現那湯還差點火候,也沒有加鹽。不過對在寒風中跑了幾個小時的人來說,依然是無比美味。
「肉湯味道不錯,怎麼,雅克布先生,卓婭女士,沒有胃口嗎?」他面帶微笑,問那兩個坐在桌邊一動不動的男女。
「如果能有點醃黃瓜就好了。」烏菲姆咕噥著。
「廚房裡有,我去拿。」那個叫卓婭的女人站了起來。
「嗨!等等!你最好待在原地別動!」謝爾蓋立刻用槍口指著她,讓卓婭坐回椅子。「作為客人,怎麼能讓主人勞碌呢?烏菲姆,你可以自己去廚房找醃黃瓜。」
這種幼稚園級別的彫蟲小技瞞不過中校,他不願再冒任何風險,也不想把客廳裡弄得一片狼藉,至少在明天離開之前不能這樣做。
「你害怕了,對不對?」卓婭用犀利的目光瞪著謝爾蓋。她的視線游離著,最後又轉到倚在餐桌邊的那支雙管獵槍上。
「我如果是真的膽小鬼,就不會從莫斯科來這裡了。」謝爾蓋咬下一塊粗糙的黑麵包,迎著她挑釁的目光不為所動。「不過,卓婭女士,你突然變得過於好客,確實會讓我害怕。」
名叫雅克布的男子把雙手放在餐桌上,看著謝爾曼:「那麼,我們說好了,你們吃飽喝足,在這裡過一夜,明天早晨就離開。而我和卓婭,就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也不會去舉報你們,行嗎?」
謝爾蓋點點頭:「成交。」
「雅克布……」卓婭的抗議被丈夫的手勢打斷,雅克布也拿起一塊粗麵包,吃了起來。
「莫斯科那邊,怎麼樣了?能說說嗎?」這個絡腮鬍子男人看著謝爾蓋。
中校沉默了一下,然後才回答:「我們正在準備反攻,中國人在太平洋又和美國人幹上了。這些黃猴子的好日子,很快就會結束。」
「不,我是想問,這場戰爭還會持續多久?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過上正常日子?」雅克布問。
「很快了,所有的一切都會結束。」謝爾蓋意味深長地看著這個亞斯的鄉下農夫。
雅克布怔了一下,和身邊的妻子對視一眼,再也沒有問什麼。
飯後,謝爾蓋讓格佳把這對夫妻趕到了地窖裡。他親自檢查過下面,沒有留下任何可以當作武器的東西。
天黑之後,謝爾蓋看了一下伊戈的傷口,讓烏菲姆給他灌了幾口熱湯。被壁爐火焰烤得熱烘烘的伊戈睜開了雙眼,呻吟著:「我們在哪裡?」
「一個安全的地方。」謝爾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
「為什麼要把他們留到明天早上解決?」烏菲姆湊過來,低聲問。他問的是地窖裡的那對夫婦。
謝爾蓋轉過頭,綠色的眼眸盯著烏菲姆。
烏菲姆舔了一下嘴唇,臉上似笑非笑:「我現在就去把那男的幹掉,然後,我和那娘們兒好好談一談……」
謝爾蓋沒有說話。
烏菲姆猶豫了一下,依然沒有放棄努力:「反正這兩個叛徒都要死,還不如發揮點作用……對不對?」
謝爾蓋點點頭,扭過臉給伊戈掖緊了毛毯,然後坐到椅子上拿起了那本《聖經》。
不僅地窖裡的那對叛國者夫婦,格佳,烏菲姆和伊戈,還有他自己,同樣也活不了多久。
烏菲姆脫下皮帶,把槍放到餐桌上,從靴子裡拔出一柄匕首,悄無聲息地走過客廳。他的興奮瀰漫在空氣中,讓守在門邊的格佳也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地窖裡突然傳來了男人的淒厲慘呼,然後是女人的恐怖尖叫,以及扭打踢踹的啪嗒聲。
格佳咯咯笑了起來,喊道:「烏菲姆,你他媽就不能安靜一點?!我們還要休息呢!」
謝爾蓋隨手打開《聖經》,發現正好翻到《約書亞記》的第一頁。藉著壁爐的火光,他的視線恰好落在第二段話結尾:「……無論什麼人違背你的命令,不聽從你所吩咐他的一切話。就必治死他。你只需剛強膽壯!」
謝爾蓋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輕輕合上書本,準備靠在椅背上小憩片刻。
這裡遠離公路和人口聚居區,被發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等互助會的搜索隊找到這裡,至少是十個小時以後的事了。
不知過了多久,彭的一聲,地窖的木板門被大力踹開。
謝爾蓋躺在椅子上,閉著眼睛皺起了眉頭:「烏菲姆,我正在睡覺……」
木地板上傳來的沉重而蹣跚的腳步聲,他感覺到不對勁,睜開眼睛,目瞪口呆地發現那個叫卓婭的女人滿臉血污,鼻青臉腫地注視著自己。她的衣服被撕破了許多處,兩條**的大腿上佈滿了奇怪的焦灼傷痕,鞋子也不見了。
她的雙手顫抖著,連帶著從桌邊拾起的那支雙管獵槍也在晃動。
「怎麼回事?烏菲姆呢?我讓他下去給你們送點吃的,怎麼會弄成這樣?」謝爾蓋坐了起來。
門邊的格佳悄悄爬了起來,藉著衣架的掩護慢慢從側面靠近那女人。
「咚!」獵槍槍口突然轉過來,對準格佳噴出一團火光。
打野豬的霰彈威力不小,穿著戰術背心的格佳立刻飛了出去,像一攤爛肉那樣狠狠砸在屋牆上。等到落地之後,他沒有再動一下。
謝爾蓋站了起來,立刻發現獵槍槍口指著自己。
「你的手下現在掛在栽培室的發熱電阻絲上,差不多快要烤熟了,變頻轉換器的脈衝電弧比我想像的還要厲害。上帝讓我活了下來,讓我來懲罰你們這些惡棍。」卓婭咬牙切齒地握緊了獵槍。
那就是說,烏菲姆完蛋了,格佳也被這瘋女人轟成了肉醬,壁爐邊昏睡的伊戈幫不上忙,現在只剩下他自己了。
「冷靜,女士。」謝爾蓋努力壓制住心頭的恐慌。「我不知道烏菲姆這個混蛋幹了什麼,他在車臣的時候就是個慣偷,我沒想到他還會……」
他說著說著突然閉上了嘴,那女人看著他,眼睛裡只有冰冷。
「那些穿藍衣服的中國人說的沒錯。」卓婭低聲道。
「你說什麼?」謝爾蓋瞪大了眼睛。
「沒有秩序的時候,你自己就是秩序的捍衛者。」
「對,秩序!我們要趕走中國人,恢復這片土地上的秩序。那比我們之間的一些誤解要更重要得多,不是嗎?」
「弗拉基米爾·蓋奧爾基·謝爾蓋中校,格魯烏紅星突擊隊的指揮官,你帶人溜到亞斯克來,想炸掉這裡的核反應堆,對吧?」
「那座魔塔,是中國人入侵的象徵,我必須……」謝爾蓋沒有說完,臉色一下變了:「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卓婭抬高了左手手腕,露出一塊互助表:「我已經聯繫了互助會信息部,他們告訴了我所有關於你的一切。警衛軍,還有那些穿黑制服和潛水服的中國人正在朝這裡趕過來。」
「你這個婊子!你背叛了自己的祖國,你竟敢出賣自己的同胞!」謝爾蓋從來沒有感到過如此絕望,如此後悔。他心中只剩下深深的懊悔,不該允許烏菲姆輕舉妄動的。
卓婭突然笑了起來,眼淚從她面頰上流下:「你們殺了雅克布,強姦我,還準備讓十幾萬無辜的亞斯克人死於核爆和放射沾染,上帝怎麼會允許你這樣無恥的禽獸在地上爬行?」
「這不是真相!你被那些該死的中國人騙了,他們是謊言專家和操縱人心的神棍!」謝爾蓋歇斯底里叫道,他的腦中一片混亂。
「恰恰相反,從你進到這間房裡,你所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實話。」卓婭手裡的獵槍抬了起來:「中校,我代表露西亞宣判你的死刑。」
「等等,你根本沒有資格代表國家?我才是……」謝爾蓋瞪著那衣衫不整的女人,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失敗,並為這荒唐的結局感到格外憤怒。
他終於失去了控制,不顧一切地撲向卓婭。那女人手裡的獵槍只剩一發子彈,只要抓住時機避開,他就能扭轉整個局面。
他在遠東戰場上身經百戰出生入死,像互助會那樣強大的敵人都拿他沒有辦法,他是露西亞最偉大的勇士和英雄!他還有使命沒有完成,不,他不能就這樣死在一個露西亞農婦手裡!
經歷過無數大場面的謝爾蓋中校探身一把抓住了槍口,卓婭踉蹌著退後了一步,似乎想將獵槍從對方手裡扯出。但在搖晃槍托的同時,她的手指勾到了扳機。
「咚!」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終於吵醒了昏睡中的伊戈。
大片霰彈轟斷了謝爾蓋中校的整條左臂,緊接著把他那張扭曲的臉打得稀爛,腦漿和鮮血濺得牆上一片紅白混雜,連眼珠和耳朵都迸到天花板上掛著。
「轟隆!」只剩半個頭顱的屍體轟然倒下,謝爾蓋中校帶著無盡的憤怒,以及壯志未酬的不甘,獲得了徹底的解脫。「不要殺我,我……投降。」奄奄一息的伊戈看著手持獵槍的卓婭,嘶啞著喉嚨叫道。半小時後,十隻閃爍著鉛灰色金屬光芒的足肢戰車出現在沼澤地邊緣,另一側遠方的樹林裡也煙塵大作,飛揚的灰土中依稀可見騎在雙足步行器上,身穿全套戰術防護服的一隊互助會步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