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背負罪孽的人們 文 / 灼沐

    家。溫暖、幸福的家。這是指避風港,有人會在那裡一直等待著他的回歸,會對他說『歡迎回來』。他的家裡，有賢淑體貼的妻子對他噓寒問暖,有活潑開朗的女兒和成熟穩重的兒子。這樣的家，他十分的滿足，也竭盡全力地試圖呵護。

    忍足瑛士坐在汽車裡,望著窗外,他的家就在那裡。燈火通明的樣子,他完全可以想像裡面妻子和女兒兩人親密看著電視聊天的場景。

    那個孩子也許正像惠裡奈那樣和自己的養母奈奈親暱的神情,或許正在跟侑士說話。可是,他想像不出來更多可能的場景，甚至是她的表情。對那孩子,他的記憶少得可憐。僅有三年前那區區幾面，以及手頭上的文字圖片資料。

    他的手，輕輕地，小心地觸碰上資料照片上遠葉那還略顯稚氣的僵硬表情，似乎是不知道怎麼笑，努力地扯著唇角往上提，可是再怎麼努力，她的笑容還是那樣的不自然。這是他在遠葉當年心理醫生那裡拿到的資料。

    『自幼在孤兒院生活，被收養後非常沒有安全感。』『身上有被虐待的痕跡。』『可能是因為心靈創傷太重才沒辦法笑出來』『性格安靜沉默。』『由於年幼的心靈創傷未能癒合，而使其沒有接觸外人的勇氣。』……上面的文字他已經看過無數遍了，但每看一次，他都感覺心好像被割上一道。如果不是曾經收養遠葉的那家孤兒院已經關閉了，他一定要將那些人通通送進大牢。

    奈奈說得沒錯。他和琴美都不是合格的父母，至少沒能做遠葉合格的父母。

    『為遠葉做些事情，本來就是你們應該的。遠葉是你們的親生女兒。你們不但拋棄了她十幾年，甚至在得知她的存在後，還想為了你們的兒子犧牲遠葉。』海音寺奈奈在表達了自己對侑士失憶的歉意後，就直言不諱地說出了她的想法。她一定是怨恨著他和琴美吧。身為親生父母，在不知道真相時是那樣對待遠葉。那麼疼愛遠葉，幾乎可以為遠葉奉獻生命的海音寺奈奈，怎麼會不怨恨。

    這是他的錯。他會補償。但是隨後海音寺奈奈提的要求，讓他心裡既高興又感覺不安。把遠葉當成唯一存活的理由而愛著的海音寺奈奈又怎麼會輕易地讓遠葉走進他們家。

    『我會讓遠葉和你們多來往，如果想讓她住進忍足家，我也不是很反對。只是希望你們能夠照顧好她，請不要讓她受到半點傷害……不要擔心，當年的車禍，已經讓遠葉失憶了，過去的那些，她統統都忘記了。所以，麻煩您了。忍足先生，替我向忍足夫人問好。』很是拘禮的口氣，讓他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遠葉……住進來嗎？想到這個，忍足瑛士的心又恢復了過往的平穩，低頭就看到手機上面有封新郵件。惠裡奈的。

    『父親。您在外面監督我們似乎有點久了哦。』這玩笑式的口氣，讓忍足瑛士心頭的煩悶頓時消散了不少。將那份資料整理好仔細地放進文件袋裡，再封好。他決定把這份文件封存起來。遠葉要來的話。她們也一定很高興吧。

    頂著濕涼的風，一走進玄關，就聽見琴美和惠裡奈異口同聲的喊道：「您回來了。」琴美迎上來，接過忍足瑛士的文件包放好。

    「如果不是我無意中看到你在外面的車裡。父親，你該不會是打算到明天才下車回家？」惠裡奈笑著說道。

    屋子裡的溫馨氣息，瞬間就溫和了他冰涼的心肝脾肺。望著琴美的身影，和惠裡奈的笑容，忍足瑛士想起了那張偷拍照片上的兩個人。侑士和遠葉面對面坐著微笑的照片。他該怎麼跟她們說遠葉沒有去世的消息呢。

    「怎麼了？父親？」惠裡奈關心地問道。

    另一邊的琴美眉間也帶著些擔憂。雖然沒說話，但忍足瑛士能真切地感覺到。三年來，琴美對他的態度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可是他知道她心裡是怨著的。如果遠葉回來了，琴美應該可以寬心些吧。

    「我今天接到了一個人的電話。」忍足瑛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琴美，面對對方飄離的眼神，心中一聲歎息後，又道，「是海音寺奈奈女士的。」

    屋子裡那讓人放鬆的空氣像是瞬間被抽離了。

    惠裡奈怔怔地看著忍足瑛士一副不知如何反應的表情。但最讓忍足瑛士介意的是琴美的態度。琴美那血色盡退的唇在顫抖著，不止是唇，她幾乎全身都在顫抖，眉頭高聳，瞳孔映著他的身影，裡面激烈燃燒不是欣喜，而是憤怒和害怕。

    「她說什麼了。」

    琴美奮力地克制自己已經到暴走邊緣的情緒。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是想讓瑛士轉告她什麼，為什麼不直接打給她，是想要她不要再靠近遠葉嗎？要指責她犯下的罪過嗎？是的！沒錯！她對不起遠葉，她對遠葉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但是她想要彌補，哪怕只是看著遠葉也可以，知道遠葉隻言片語的消息也好，只要不徹底地隔離她和遠葉就好了。

    「不要這樣。琴美。」忍足瑛士盡量用柔和點的口吻說話，試圖安撫忍足琴美。可惜，沒用。

    站在那裡的忍足琴美就好像是一隻受傷的野獸，脆弱暴躁得讓人心疼。惠裡奈也滿眼憂心地看著她。

    不該再猶豫了。忍足瑛士下定決心地說，「她只是告訴我，遠葉沒有死。」

    那無形中的風暴眨眼間就消失了。

    琴美和惠裡奈同時望向忍足瑛士，等待下文。

    很奇特。屋子的溫度似乎在回暖。忍足瑛士也暗自鬆了口氣，笑道，「奈奈女士說三年前遠葉其實並沒有去世，只是到了瀕死邊緣。於是她決定借此機會，帶走遠葉。剛好這次車禍讓遠葉也喪失了過去的記憶。」

    「失憶。」忍足琴美喉嚨乾燥地吐出這個詞。非常簡單的詞語，此時卻像把沉重的闊刀，切割著她的喉嚨。無論回想多少次，她都沒辦法原諒自己。那是她的罪。

    惠裡奈眼神閃爍了一下，便道，「然後呢？奈奈女士想要我們做什麼？」她絕不相信那個差不多把遠葉當成命的海音寺奈奈會好心地打電話告訴父親，只是告知他們遠葉沒死的事情。應該是為了侑士吧。

    「她說會讓遠葉和我們多來往，如果想讓遠葉住進忍足家，她也不是很反對。只是希望你們能夠照顧好遠葉——」

    「遠葉是我的女兒！」不等忍足瑛士說完，琴美發出悲鳴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捂了捂眼睛，忍足琴美痛苦地說道，「她本來就是我的女兒。哪需要海音寺奈奈那個養母來說這些話。我女兒我當然會照顧好她呀！！」明明她才是遠葉的親生母親，為什麼要被海音寺奈奈這樣囑咐。什麼叫做讓遠葉和他們多來往，什麼叫做不是很反對，什麼是希望照顧好遠葉。遠葉是她的孩子呀！是她的呀！！悔恨的眼淚從眼睛裡流了出來。

    惠裡奈一言不發地拍著忍足琴美的後背。

    看著痛苦難忍的妻子，忍足瑛士難受地握緊了拳。如果當初他沒有隱瞞事實，也許琴美就不會這麼悲痛了吧。

    「遠葉要回來的話，我得給她收拾出一間屋子。」琴美擦了擦眼淚，勉強地露出笑容道，「你們說，就侑士旁邊的房間怎麼樣。」

    忍足瑛士心頭一緊，剛要否決，但一面對妻子那通紅的眼睛，還是默然同意了。惠裡奈完全沒有要反對的意思，看她那樣子，好像還很贊同。兩個人很快就從悲傷的淚水中掙脫了出來，開始興高采烈地討論起要買什麼新傢俱了。

    望著她們那精神奕奕的樣子，忍足瑛士也覺得寬慰不少，他都能想像得到再次見到遠葉時的場景，心中充滿了期待。他的女兒，他要給他一生的疼愛。

    ————————————

    「這些完全不夠。一定要把這個、這個、哦，還有這些，都帶著。萬一那邊天氣涼了怎麼辦。聽說那邊最近在下雨，天氣有點潮濕，雨靴是不是也要帶上，還有那把你最喜歡的龍貓傘……」嘴上邊唸唸叨叨，奈奈邊團團轉地幫著遠葉收拾行李。

    遠葉無奈地笑著，走過去一把抱住了奈奈，柔滑的臉頰貼上了奈奈的臉。只是這樣的動作，就讓奈奈那躁動不安的心靜了下來。

    「好了。媽媽，我又不是搬家。而且，也不是在日本常住，不會太久就會回來的。那邊有衣服賣有雨鞋賣也有吃的喝的統統都有。我自己也會做呀。還有直子阿姨。」

    「知道了知道了。到那邊再買吧。不過那些手工餅乾統統都要帶走。」

    門內一對母女在臨別之際依依不捨著，而門外，沙耶則森冷地看著似乎很高興的忍足侑士，他眼珠子一轉，馬上就壞心地笑了起來。

    「喂~變態哥哥。恭喜呀~回去就可以看到香噴噴的可愛女朋友了喲~」

    果不其然。忍足侑士的臉色就陰沉了不少，「這不關你的事。」回去就和水野杏裡分手吧。

    「啊呀啊呀~真是太無情了吶~那個女的可是每天都對你翹首以盼~太可憐了太可憐了吶。」像是無限同情般，沙耶搖頭，雙手抱著後腦，便走開了。

    見沙耶自覺地走開了，忍足皺了皺眉，沒再理會沙耶，掛上溫和的笑容，便走進了屋子裡。

    他並不知道。這時，水野杏裡收到了一封郵件，內容正是：晚八點的飛機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