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文 / 雨過碧色
「司驍騏,」蕭晨拍拍床邊,「過來!」
司驍騏極乖巧地蹦過來坐下,手裡還拎著那個軟墊。他把墊子豎在床頭,然後靠過去,再把蕭晨拽過來圈在懷裡,啵一口在蕭晨的腦門上,快快樂樂地說,「什麼事兒?」
「給我說說,發生什麼了?」蕭晨靠上去時杵了杵司驍騏的腰,司驍騏嘶嘶地吸了口涼氣,眉頭都絞在一起了。蕭晨想起曾經自己說過,一定要讓司驍騏也嘗試一下腰疼得都坐不住的感受,沒想在這種情況下夢想竟然實現了。可是蕭晨並不高興,事實上他甚至覺得有些糟心,昨夜那場性|事狂猛但卻並沒有酣暢淋漓的感覺,相反,他現在除了無邊的疲勞還有些心慌,總覺得不夠踏實。
那場慘烈的車禍有可能造成的無可挽回的後果,直到現在才以一種讓人猝不及防的姿態降臨,血淋淋地浮現在蕭晨的腦海裡,是的,他害怕了,真的害怕了。所以,他必須要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他必須要知道,如果司驍騏以後天天在路上奔波,他們兩個人將會面臨怎樣的危險局面和不堪的後果。
「蕭晨,」司驍騏順手抓了抓蕭晨的下巴,卻被蕭晨一巴掌扇開。司驍騏毫不氣餒地、非常自然去又去抓蕭晨的後腰,蕭晨攥著他的手肘,惡狠狠地說,「你到底說不說。」
「說說說,哎哎哎,」司驍騏哀嚎著求饒,「咱們能不這樣嗎,你這葵花點穴手我真受不了啊,英雄饒命!」
蕭晨沒被逗笑,臉色反而更難看些,他微微瞇起眼,聲音有些冷:「你不願意告我是嗎?」
y一秒變老虎,小雞表示完全受不了!
「蕭晨,」司驍騏斂起一臉的流氓相,把人抱緊,認真地說,「我不是不想告訴你,只是我怕你會擔心。」
「不知道才會擔心,知道了,就不會。」蕭晨慢慢地說,這話說的有點兒不甚明瞭,但是他知道司驍騏會懂。
「當時就是追尾了,高速路上車速太快,路面又滑,視線也不太好,所以追得很嚴重。剛剛我看了新聞,確定死亡的已經有二十七人了。」司驍騏痛快地說,如果蕭晨想知道,他就一定會告訴他。
蕭晨輕輕地「嗯」一聲,往司驍騏身邊蹭了蹭,司驍騏索性躺倒,把人整個兒地摟在懷裡,他問:「還想聽嗎?」
「說清楚點兒。」蕭晨淡淡地說。
「昨天是程子開的車,他很有經驗,車速本來就不是很快,看到路面情況不好就開得更慢了。其實發現前面出事兒時他已經在踩剎車了,但是後車沒踩住,我們是被後車撞出去的。」
「那為什麼會這麼嚴重?」蕭晨想起昨天在醫院裡匆匆忙忙地說了兩句話,看到程子纏著一腦袋的紗布躺在留觀室裡,滿身都是血,而司驍騏雖然沒有嚴重的外傷,但身上青紫一片。
「後車是輛大客,它的載重很大,慣性自然也不小。程子被衝擊力甩出去了,他掛在引擎蓋子上,腦袋撞傷了,整個人當時就暈過去了。我被卡在座位上動不了,一直到等到警察來幫我剪開車門和安全帶我才出來的。一出來我就借了手機給你打電話,我猜你一定已經知道了,肯定會擔心,可能還會搶救傷員,但是我沒有想到你就在現場。哎,原來你們不光是在醫院……」
「你們……經常會碰到這樣的情況嗎?」蕭晨打斷司驍騏的話頭,他知道司驍騏是想把話題帶開,能繞多遠就繞多遠。可是他不能迴避這個問題,跟自己在一起的這個人是個職業司機,要命的是他喜歡駕駛時的快感,即便做了老闆也不會放過親自開車跑一圈兒的機會。他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遇到的最大的危險不過是老闆的刁難;他也不是醫院門口擺攤賣煎餅的,只用擔心城管的抄查就可以,他是跑在路上的人,方向盤才是他的最愛。
蕭晨不會去跟一輛車爭寵,他也不會要求司驍騏放棄開車的樂趣,因為他就是喜歡那個坐在駕駛座,嬉皮笑臉賤兮兮地跟自己耍「口頭流氓」的司驍騏,也喜歡那個堂而皇之把公交車開成自己的私家車的司驍騏,他更喜歡那個人握著方向盤,一副「盡在掌握」的樣子。
所以,蕭晨必須要知道,自己以後是不是需要時刻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
「怎麼可能!」司驍騏叫起來,「要是天天遇到這事兒,誰還敢上路開車啊。不過我們常年在高速路上,這種情況相對要多些。」司驍騏伸手握住蕭晨有點兒發涼的指尖,安慰他說,「但是你也不用擔心,開車的都很有經驗,除非碰到極特殊狀況,一般都是虛驚。」
「你以前公司的那個司機……出了什麼事兒?」
司驍騏一下子沉默了,他的手指插|進蕭晨濃密的頭髮裡,一下下呼嚕著,眼神卻毫無焦點地散開。蕭晨也不說話,任由他一下下捋著自己的頭髮,捋得頭皮都在發熱。半晌之後,司驍騏慢慢地說:
「那個司機叫李小舟,我們十幾年的交情,就是兄弟。那天有趟活兒要送去華溪,其實也就一百多不到兩百公里,開車一個來小時就能到。那活兒本來是該我跑的,可是……可是我……頭天夜裡跟人鬼混瞎鬧,喝多了沒起來,就給小舟打電話。小舟剛跑完一趟長途,人還沒離開車場呢,我讓他幫我跑趟華溪,我覺得那麼近,就算小舟剛跑完長途,問題也不大……」
司驍騏停了下來,似乎是在躲避什麼,他換了個話題接著說:「小舟有個女朋友,廣東人,兩個人都在裝修新房準備結婚了……」
這話題似乎更難受,於是司驍騏又換了一個方向接著說:「小舟家裡只有一個媽,農村的,挺窮,養大一個兒子不容易……老太太人特好,年年給我們送地裡新打的糧食和蔬菜,還有家養的土雞,真正的土雞,特香……」
 
蕭晨低下頭,看著司驍騏橫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古銅色的肌膚,有鼓鼓的肌肉條,強健有力。這條手臂現在在微微顫抖著,一點點發涼。蕭晨攤開手掌輕輕覆上去,掌心火熱,熨貼著這條手臂,他輕輕地問:「老太太就是你乾媽嗎?」
司驍騏點點頭:「保險公司根本賠不了多少,小舟是全責。老太太老伴兒早死了,現在又老來喪子,所以我們哥兒們幾個一起每月湊點兒給老太太,說是保險公司賠的,這老太太才肯收……」
「應該的。」蕭晨在司驍騏的胸口蹭一蹭,接著說,「你以後得給老太太養老送終。」
「會的,」司驍騏說,「我會拿她當媽,我給她養老送終,好麼,蕭晨,我們來養她?」
蕭晨的心被抽緊了,司驍騏說「我們來養她」,我們,我和他,一家人!
蕭晨深吸一口氣,然後點點頭說:「好啊。」他頓了一下,放低了聲音接著說:「雖然這麼說可能很自私、很無情,但是我真的很感激她兒子替你跑了這一趟。」
「如果是我跑,可能根本不會出事。」
蕭晨點點頭:「也許,但是也有可能是小舟替你擋了這場災。」
司驍騏沉默了一會兒,勉強地笑了:「蕭晨,你作為一名醫生,徹底的唯物主義精神去哪兒了?」
「以後我得常去上上香。」蕭晨嚴肅地說。
司驍騏聽懂了蕭晨話裡的意思,他抓著蕭晨的下巴,把他的腦袋抬高,毫不遲疑地吻下去。蕭晨閉上眼睛去摟司驍騏的脖子,剛剛甦醒的身體敏銳地察覺的司驍騏略帶粗糙老繭的大手正沿著自己的身體一路向下。
蕭晨再次醒來是被餓醒的,睜開眼睛時司驍騏還在睡。他靜靜地躺了一會兒,覺得兩天以來心裡一直堵著一團陰雲慢慢散去,有種胸懷大開的感覺,他又能自如順暢地呼吸了。他側頭看看司驍騏,司驍騏微微張著嘴,打著小呼嚕,濃重飛揚的眉毛安安靜靜地伏著。這個男人剛剛用身體讓自己徹徹底底地放縱了一回,極度放縱的結果是疲勞的身體和輕鬆歡愉的心情。
真好!蕭晨默默地笑了,他起身去衛生間沖了個澡,回來翻冰箱時發現家裡只有速凍餃子。
總比吃泡麵強。蕭晨這麼想著,拿出了一袋餃子,一邊去拿電磁爐一邊琢磨著,下午得去趟超市,自己有三天的休假,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下,買些儲備糧放在家裡。兩個大男人生活在一起,時常半夜餓得啃麵包實在是太淒慘了。
司驍騏在蕭晨開冰箱的時候就醒了,但他懶得動彈,就這麼躺在床上看著蕭晨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這男人看著真是順眼,怎麼就那麼可心呢?司驍騏美滋滋地想著,又覺得自己幸運得簡直不可思議,總覺得按理說蕭晨和自己那就是兩條平行線,永不相交,可事實上他們不但相交了,而且纏繞在一起密不可分。
「寶貝兒,」司驍騏懶洋洋地叫一聲。自從昨晚脫口而出說了一句「寶貝兒」之後,他忽然覺得這個名字簡直太適合蕭晨了,時不常地就叫兩聲過過嘴癮。蕭晨並不介意司驍騏怎麼叫,事實上他覺得從司驍騏自稱「奴家」的節奏來看,叫自己一聲「寶貝兒」已經算是攢人品的事兒了。
「幹嘛?」蕭晨在電磁爐上倒上水。
「平行線怎麼能相交呢?」司驍騏一順嘴,把自己想的問出來了。
「在極限領域內就可以相交。」蕭晨瞥他一眼問,「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
司驍騏默默地翻個白眼,所以他這輩子最討厭的人就是學霸,一點兒也不浪漫。
「別煮了,咱們出去吃吧,好歹慶祝一下我劫後餘生。」司驍騏迅速轉移話題,把平行線的問題丟到一邊。
蕭晨痛痛快快地關了電磁爐:「我也不想吃餃子,咱們吃什麼去?」
「等會兒跟我走。」司驍騏迅速跳下床去洗漱,在嘩啦啦的水聲中大聲告訴蕭晨,「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兩個人換了衣服出門,司驍騏剛要去拉駕駛座的門就被蕭晨擠到了一邊。
「蕭晨,我以後總得開車的啊。」司驍騏無奈地坐進副駕駛座,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
「以後再說以後,反正我現在不會讓你開車的。」蕭晨果斷地打消了司驍騏的念頭。
車子在司驍騏的指揮下一路向東,很快開過了七家橋來到了開發區附近。蕭晨看著周圍逐漸空曠起來的環境奇怪地問:「這裡有好飯館?」
司驍騏神秘兮兮地笑一笑,拐過一個彎,把車子停在一個大門緊閉的院子前,蕭晨忽然明白了什麼,他從車上跳下來湊到門縫前去看。果然,偌大一個院子,裡面停了兩排車子。一排是高大氣派的豪華大客,一排是嶄新的依維柯。
司驍騏掏出鑰匙打開鎖,用力推開大鐵門。蕭晨覺得一個全新的世界在自己面前緩緩展現。
司驍騏拉著他走進院子,站在兩排車中間擺出睥睨天下指點江山的樣子說:「那車,跑建水線,那車,走華溪的;那邊那個,將來專跑內蒙……」
蕭晨著迷看著司驍騏的側臉,線條硬朗的下巴抽緊,濃重的眉飛揚著,一雙晶亮的眼睛閃出不一樣的光彩。他伸直手臂指指著一輛輛的車,驕傲有力的聲音迴盪在院子裡。蕭晨不知道司驍騏的父親「檢閱」車隊是什麼樣,不過他覺得現在的司驍騏帥呆了。
***
蕭晨的計劃徹底落空了,三天假他一天也沒歇著。第一天陪司驍騏去「檢閱」了車隊,第二天去醫院接回了程子,在急診室門口被主任抓個正著,於是臨時
上台縫了兩個腦袋。第三天,他打定主意再也不出門一定要在家裡好好睡一天時,喬鑫跑來跟司驍騏商量開業前還需要做哪些工作。
第三天晚上,蕭晨在進入夢鄉前跟司驍騏抱怨:「三天就沒能睡一個懶覺。」
司驍騏抱著蕭晨的腦袋啃一口,哄著他說:「快睡,後天休息我陪你睡一整天。」
蕭晨嘀咕一聲「誰信」後迅速睡著,臨睡前他還掙扎著想了一下,今年的年假是不是可以打報告申請一下了。
可惜,蕭晨根本就沒有機會去跟院裡談那個「年假」的問題。
急診依然忙得不可開交,蕭晨幾乎一整天在都腳不沾地奔跑,從診室到留觀室,從留觀室到搶救室,從搶救室到縫合室,跑到最後他都懷疑最近市裡是不是有什麼流氓團伙在約架,怎麼那麼多打架受傷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蕭晨還沒來得及奔出急診大樓就碰到了張副院長。
「哎,您怎麼過來了?」蕭晨打聲招呼,因為郭宏的關係,他跟張副院長也挺熟,只是平時不太碰的上面。
「我去趟財務,順便溜躂過來看看。」張副院長手裡捏著一疊單子,笑著說,「下班了,一起走吧。」
蕭晨拿了包跟著張副院長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隨口閒聊,出了急診樓要分手時,張副院長忽然停住腳步問:「對了蕭晨,你那個朋友怎麼樣了?」
「哎?」蕭晨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不是說你有個朋友也在g7高速上麼,那天的連環追尾事故,他沒事兒吧?」
「哦哦,」蕭晨明白過來,點點頭說,「他沒事,輕傷。」
「把你急夠嗆吧?」
「是啊,嚇我一跳,當時……」蕭晨驟然停住了嘴,他有些狐疑地看著張副院長,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張副院長衝他笑得很是自然,甚至帶著關懷,他說:「沒事兒就好,當時那個局面,你肯定也特難過,不過干咱們這行的,有時候也沒辦法。」
「張院,」蕭晨遲疑了一下說,「當時……是挺緊張的,我也是第一次出現場,也沒什麼經驗,所以可能有些手忙腳亂,可能也有什麼做的不夠好的。」
「沒有沒有,」張副院長笑呵呵地說,「挺好的,你處理得已經很不錯了。你看,五點多了,你趕緊回家吧,有事兒以後再說。剛剛參加完一場大型搶救,也真夠你累的了,現在也沒什麼事兒,你趁機休息休息。〞
「好的。」蕭晨牢牢地盯著張副院長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什麼來,他客客氣氣地說,「謝謝。」
「這有什麼好謝的。你們急診不好幹,你把工作和生活協調好了就行,別互相影響。」
蕭晨慢慢地、慢慢地點點頭,他說:「我懂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