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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一章 文 / 雨過碧色

    第43章你看到大哥了嗎

    凌晨五點半,窗外瓢潑大雨,這是夏季的暴雨,下的急且大。

    蕭晨又掃了一圈電腦裡的候診名單,確定了自己沒有待診的病人。他拿起茶杯一口氣喝了半杯,茶水早就涼了,不過他現在也不講究什麼水溫、茶味,他只想解渴而已。

    大概還有十幾個小時司驍騏就能回來了。

    蕭晨看看牆上的鐘,昨天下午臨上班前司驍騏來過電話,告訴他今天晚上就能返回安海,到家大概得六七點鐘,沖個澡之後正好去吃一頓好的。

    「小別勝新婚,蕭晨,你想我不?」司驍騏在電話那頭賤兮兮問。

    「我倒是想體會一下『思念』的滋味呢,可你三天打十二個電話……沈婆子也沒你話多。」

    「我想你啊,」司驍騏得意洋洋的口吻倒很像是在「邀功」,似乎「想念」蕭晨是一件可以獲得勳章的事情,完全值得蕭晨大力表揚一下。

    「司驍騏,家裡還有一個跟你一樣絮叨的,天天煩著我,嗡嗡嗡的,我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想起你來了,完全沒覺得你離開了。」

    「誰?」司驍騏的嗓門立刻拔高了三個音階,高亢得幾乎刺耳,他在電話那邊跳著腳地嚷,「蕭晨,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養野男人了!他是誰?」

    「昆蟲綱雙翅目蚊科。」

    「啊?」

    「蚊子!」蕭晨砰的一聲掛了電話。

    想起昨天下午那個掛斷了的電話,蕭晨忍不住笑,地下室裡真的有蚊子,成天嗡嗡嗡地煩死人,不過,似乎司驍騏在家的時候自己也沒注意過蚊子的存在。

    蕭晨嘴角噙著一抹笑開始沿著走廊巡視,急診病房裡依然人滿為患,他小心翼翼地擠過一輛輛平車和一張張簡易床,忍受著污濁的空氣,盡力溫和地回答病人各種問題。其實他很能理解病人,在這種環境下就診對任何人都是極大的考驗。

    他看到走廊邊上的一輛平車上躺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身子下邊墊著隔尿墊,掛著尿袋,上身顯然是□□的,就蓋了一張薄薄的床單,胸口上粘貼著電極,細長的電線從單子下面延伸出來,以至於那張薄薄的床單都不能很好地蔽體。

    蕭晨想起自己的一個朋友說,人只要進了醫院就完全喪失了最基本的人格和尊嚴。這話從某種角度來講的確是讓人無可辯駁,他記得實習時轉科室,轉到婦產科時簡直被嚇住:產科專家每天上午得看數百個病人,人多擁擠醫院又缺乏有效地管理,很多產婦生怕自己聽不清叫號錯過,於是都擁在醫生的辦公室裡,幾乎每一個產婦躺在床上做指檢的時候身邊都會圍一堆人伸頭夠腦地看……

    蕭晨一開始還幫著醫生往外趕人,後來發現根本就是杯水車薪。當時的產科主任歎息著對蕭晨說,要是醫院管理層能把「讀各種件」的精力和積極性拿出一半來強化管理,把「件」落實成實效,這種情況就完全不會發生。

    看看現在的急診樓,早就該重新翻修擴建了,可是門診大樓和住院部都已經翻修建成兩年了,急診樓依然是這副「難民營」的樣子。蕭晨苦笑著伸手幫那位婦女把單子拉嚴實,也是,上級下來檢查從來都是只去門診和住院部的,急診……除了急症病人誰來啊。

    蕭晨走了兩步,停下來把一扇窗子關嚴,窗外的雨點已經飄飛了進來,一個老人攔住了他。

    「開著吧,空氣太差了。」

    蕭晨頓了一下,又把窗戶推開了。

    再往前走兩步,蕭晨又被一個急怒交加的母親攔住了,他只能歉意地解釋,留觀室實在是沒有床位了,她的女兒只能躺在走廊上打完那三瓶點滴。

    孫婧在分診台看著蕭晨站在那裡耐心地給那位媽媽解釋,那專注的樣子就跟前些日子他和那個男人說話時一樣。只是那天,蕭大夫的神色裡除了專注還有喜悅,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高興,跟他平時與病人說話時的微笑完全不同。那天的笑容直達眼底,眼角眉梢都能看出這人興奮的心情。

    那人……以前也來過醫院找蕭大夫,說是蕭大夫的「朋友」,什麼樣的朋友呢,能讓蕭大夫高興成那樣?

    孫婧杵著腮幫子走神,之前自己私下裡也抱怨,蕭大夫這「不近女色」的樣子,不是眼界太高就是……孫婧機靈靈哆嗦了一下,大力地搖搖腦袋把那個念頭甩開,她覺得那個想法簡直太荒謬了,蕭大夫這麼好的人,怎麼可能?

    孫婧搓搓自己的臉,打起精神來低頭核對病人的注射條,剛看了沒兩行,急診電話就尖銳地響了起來。孫婧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早晨六點。

    六點,這個時間段最容易發生的緊急事故就是車禍。

    ***

    凌晨五、六點是車禍高發時段,這個時候是人視線轉化的時候,從夜晚到天明,光線明暗的變化會對人的視線產生巨大影響。如果是在高速路上,雪後或者雨後路面濕滑,多車連環追尾的事故便會頻發,而過快的車速往往會造成群死群傷的惡□□通事故。

    孫婧拿起電話的一瞬間,窗外的雨忽然開始變小了,她無比清晰地聽到對方說「02」。

    02,大型交通事故的代號。

    整個急診部瞬間忙亂成一團,安海醫院靠近環路,從發生事故的g7高速路上下來後走環路能直達安海醫院,在正常情況下這裡是收治傷員的首選。可是看看現在急診部裡擁擠的情況,孫婧飛速地向交通部門做了簡要介紹,然後在第一時間通知了急診大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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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一時之間,剛剛還輕手輕腳的醫護人員全都小跑起來,各種急救包和平車迅速在大廳集合;所有在宿舍的急診大夫和護士被從夢中叫醒,冒著雨衝進來;已經下班回家的大夫連夜往醫院趕,大外科、骨科、內科、所有科室的主任和不值班的醫生全都被尖銳的電話鈴喚醒,整個醫院像一架驟然被發動的機器,在極短的時間內快速運轉起來了。

    孫婧帶著護士開始清場,把一些病情不重的病人暫時轉移到門診或者住院部,盡力空出搶救室、縫合室和icu,開始通知血庫大量備血,麻醉師全員到崗,所有手術室做好準備,ct、b超所有機器開啟待命……

    每個人都明白,會送到安海醫院來的,一定是危重病人,一分一秒都耽誤不得的。

    蕭晨接到的通知是隨車出現場,他很快地準備好所需要的急救包,最後一次檢查了所需要的物品,在雨中登上了120。

    環路已經開始交通管制,空出來一條車道專供救護車通行。這個城市的早高峰開始得很早,有些市民已經通過交通廣播得知了事故的發生,開始自動地並線,空出足夠的車道來搶救生命。

    蕭晨坐在飛馳的車裡,來急診不到一年,這是他第一次面對大型車禍,也是第一次出現場,他有點兒緊張。車窗玻璃上有一層水珠,在迷濛之間只能看到救護車頂燈閃爍,刺得眼睛直痛。他深深吸口氣,握住拳頭,覺得雙手有點兒發抖。

    車禍發生在距離安海市收費站50公里處,很多人連夜趕路就是為了能早一點兒到家,可是最後這50公里他們再也走不到了。

    蕭晨一下車就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一連串的車,不,那已經不是車了,那是一連串的破鋼爛鐵凌亂地堆放在一起,有的摞起一層多樓高,只有幾個傾倒的巨大輪胎昭示著那堆廢鐵曾經是一輛大型貨車。在大貨車下面,有一團紅色的東西,擠在兩個輪胎中間,蕭晨怎麼也不敢相信,一輛小客車居然會被擠得像一個紙團一樣卡在兩個貨車車輪中間。大雨沖刷過後的地面上有大片大片的淡紅色,那是沖也沖不乾淨的血跡,在一片血跡中間,偶爾會有一塊紅色的東西,蕭晨的專業知識告訴他,那是人體的臟器……

    雨幾乎已經停了,蕭晨只能聽到迴盪在這個修羅地獄上空的痛苦呻吟和求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從每一堆廢鐵底下傳來,從被擠壓得找不到車頭、車廂的鋼板中傳來。

    「檢傷分揀!」蕭晨閉一下眼睛,再度睜開時剛剛的恐懼被一掃而空,他的目光又能凝定在一起了,他高高舉起手來,大喊「一組跟我,分揀!」

    幾名醫護人員迅速跑到他跟前圍城一個小小的圈,蕭晨指著那堆殘骸斬截地下命令:「兩人一組,從東往西,橫向,開始!」

    人群迅速散開,在現場的顯然不止一個醫院的急救人員,但是大家非常有默契地按照一定方向交錯著橫向檢查現場。交警和消防戰士用液壓鉗剪開一塊塊鋼板,把一團團擠壓在一起的鐵鋼拉開,從那裡面尋找倖存者。每一團鋼鐵都曾經是一輛小車,在這種情況下,找到的往往都是屍體,殘破不全的,擠壓變形的。蕭晨赤紅著眼睛,仔細檢查每一個人,檢查他們哪怕最細微的生命跡象,他用各種顏色的標籤區別傷員的輕重和類別,以便交由專科醫生進行進一步救治。

    他俯下身子,大聲地對著剛剛被從削掉一半的駕駛室裡拖出來的小伙子呼喚,小伙子微微點點頭,表示聽到了蕭晨的呼喚,他抬了抬手臂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他的左腿呈現一個奇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已經骨折了,跟在蕭晨身邊的小護士拿出一個綠牌放在小伙子身邊。

    蕭晨抓起牌子就扔了出去,大聲吼道:「這傷放綠牌?哪個老師教你的!」

    小護士被嚇住了,本來就慘白的臉這會兒更是沒了血色。

    蕭晨深深吸口氣,伸手抹一把臉上的水珠,他也分不清那是汗珠還是雨珠。他沖小護士伸出手去:「黃牌,腿部骨折、頸椎受損,去拿個頸托來。」

    小護士跌跌撞撞地跑走了,等折回來時眼睛都是紅的。

    蕭晨把頸托固定好,抬起頭對小護士說:「對不起,我……我有點兒著急了,這人至少應該是個黃牌,甚至紅牌也不為過。」

    小護士低了低頭:「蕭大夫,是我的錯,我……我……我沒見過這個,我……我有點兒害怕。」

    蕭晨歎口氣,放眼望去,幾米處一輛車的車頭已經擠沒了,前擋風玻璃完全碎了,一個人就掛在空了的前車窗窗框上,血順著垂下的胳膊往下流,下面已經積了小小的一灘,消防戰士正在努力破拆,但其實蕭晨明白,那個人……已經死了。

    生命就是這麼脆弱。

    「走!」蕭晨拉一把小護士,正要抬腳,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尖銳地響起來。

    蕭晨掏出手機看看,來電顯示是喬鑫,蕭晨順手就掛斷了電話。他沒有時間接電話,躺在前邊的那個人還活著,還能看到他微微曲動的手指,蕭晨必須在第一時間確定他的狀況,判斷他應該送往哪個急救點。

    手機鈴繼續響著,蕭晨索性不去管它,不管有什麼事兒他都顧不上。

    再響,自動掛斷;再響,自動掛斷;再響,自動掛斷……

    「蕭大夫,要不……你先接一下吧,萬一有事兒呢?」

    「沒事。」蕭晨正在用止血帶縛那人的肩部,那裡有個巨大的傷口,正汩汩地流著血。

    「可是……一直在響。」

    蕭晨知道是什麼事兒,喬鑫前天說起來菲菲這幾天感覺不太好,醫生也說有點兒危險,蕭晨答應幫她聯繫一下婦產科的主任,讓主任幫著檢查一下看看。當時約好了

    了早晨八點半在醫院門口集合的,這會兒喬鑫找不到自己,可能正急得焦頭爛額呢。

    但是蕭晨完全顧不了他。

    這個傷員傷得很重,必須要在第一時間送到醫院,蕭晨叫來擔架,把人送上了救護車。還沒來得及轉身,手機鈴又響了。

    蕭晨喘口氣,在白大褂上蹭蹭沾了血跡的手,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小喬對不起,我在搶救……」

    「你看到大哥了嗎?」喬鑫在那邊大吼道,聲線抖得讓蕭晨幾乎抓不住,那濃重的鼻音讓蕭晨的心瞬間沉到了海底。

    「蕭大夫,你在g7上嗎,你看到大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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