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文 / 雨過碧色
蕭晨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三樣東西讓他無奈:永不停滯的時間、無法挽留的情感和司驍騏的臉皮。所以他也懶得再跟司驍騏廢話,只是把下巴放在膝蓋上看著墓碑上的那幀小小的照片,照片裡的那對人兒衝他笑得溫和又慈祥。
「司驍騏,」蕭晨盯著腳下的地面,低聲說,「有些事情……我可能做不到。」
司驍騏剛剛把美人騙到手,心裡正「紅旗招展鑼鼓喧天」呢,冷不防被蕭晨這麼一句「做不到」驚住了。他大聲嚷起來:「你不是吧蕭晨,兩分鐘不到你就變心啦?」
「你嚷嚷什麼!」蕭晨拽拽司驍騏的胳膊,「你倒是聽我把話說完啊。」
「你說……不過咱們先說好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會兒反悔說什麼都晚了。」
「我沒法帶你去見我父母。」蕭晨乾脆地說,「我爸爸有外遇,在我念高中時就跟我媽離婚了。我媽覺得我是她唯一的指望,她就巴望著我能出人頭地,然後給她掙足臉面。可是……我大學時出櫃,我媽就給我轟出來了。總之,我就是一個人……」
「誰說你是一個人的?」司驍騏打斷蕭晨的話,「我這麼大一個活人不是就坐在你跟前兒呢嗎?」
蕭晨點點頭:「對,你在呢。」
「其實我也不太敢去見你爹媽,你說我一個大男人,要房沒房、要車沒車,要事業沒事業,我怎麼有臉去見岳父母……哎哎哎,蕭晨!在我爹媽跟前不許打我啊……啊……哎呦!」司驍騏握著胳膊肘哀怨地說,「你就不能換個地方掐嗎?」
蕭晨收回手,忍著笑很爺們兒地說:「但是,司驍騏,在我可以做到的範圍內,我不會讓你受委屈。」
「不委屈。」司驍騏抱著胳膊肘笑得很甜蜜,「跟你在一起我一點兒不委屈。」
蕭晨飛速地左右溜一眼,把人揪過來深深吻住。司驍騏從來沒有想過蕭晨居然有膽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這種事,一時之間愣住了。等蕭晨吻了個十足十,手掌都滑進他衣擺裡了才驟然驚醒。
司驍騏輕輕把人推開,攥著蕭晨的下巴壓低聲音問:「蕭晨,你這就算是答應了啊,那咱倆從現在開始就從純潔的炮|友關係升級為純潔的戀人關係了啊。」
那嗓音是蕭晨喜歡的,很溫厚,每一個音節都有份量,緩緩地流進自己的耳道裡,一路慢慢流進心裡,沉甸甸的帶來溫暖和踏實的感覺。
「嗯,我答應了。」蕭晨點點頭,伸手扯著對方的領子把人揪過來,一邊嘟囔著「沒親完呢」一邊又堵了上去。
肅穆寂靜的陵園裡,黑色的碑林下,兩人靜靜地接吻,照片裡的兩個人笑得甜蜜而欣慰。
等蕭晨推開司驍騏時,兩個人都有些喘息。
「咱倆……是不是有點兒太流氓了」司驍騏撓撓後腦勺,居然有點兒不好意思。
「何止『有點兒』啊,果然近墨者黑。」蕭晨感歎一聲,站起身拽了司驍騏一把,「走吧,不早了。」
司驍騏握著蕭晨的手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剛邁開一步忽然就頓住了腳步:「臥槽,忘了大事兒了!」
「什麼?」蕭晨驚訝地看著司驍騏後退一步,正兒八經地雙膝點地跪倒在墓碑前,臉色嚴肅異常。
「爸、媽,我今天主要是來跟您二位說件事兒的。安捷下個月重新開張,就選在九月十八號,當初安捷就是九月十八號倒閉的,所以我還有九月十八號開張,再說這個日子也吉利!」
蕭晨站在司驍騏身後,看著他挺得板直的腰背和一頭桀驁不馴根根直立的頭髮,聽著他有力的聲音,蕭晨絕對相信這個男人能把安捷辦成一家特牛逼的公司。
***
回城的路上有點兒堵車,等回到喬鑫的小飯館時已經是下午五點了。夏天火鍋店的生意不太好,裡面只寥寥坐著兩桌人,菲菲正在吧檯後面算賬。一看到兩人進來便從吧檯裡出來衝著後面嚷:「大金子,哥他們來了。」
司驍騏挑了張最靠裡的桌子坐下來,看看菲菲的腰身問:「最近怎麼樣?」
「沒事兒,我挺好的。」
「別老在店裡呆著,油煙大。」
「哎呦大哥,我真沒事兒,我身體好著呢。」菲菲笑著從冰櫃裡拿出兩瓶飲料放在桌子上,「我還想哪天跟著大金子去看看叔和嬸呢,我懷孕的事兒還沒跟二老說呢。」
「你可千萬不能去啊,墳地那種地方對孩子不好。」司驍騏嚴肅地跟菲菲說,「別說還沒出生了,就算出生了,三兩歲以前都不應該去墳地。陰氣太重,容易被妨著……」
蕭晨看著這麼婆媽的司驍騏簡直被嚇傻了。這貨還兼職跳大神、看風水嗎?
「大哥,」菲菲笑著說,「哪裡來的那麼多講究,你怎麼跟老太太一樣信這個啊。」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種事兒,防著點兒總是沒有錯的,是吧蕭晨?」
蕭晨作為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論者,一個合格的醫生,對這個問題表示無力回答。
菲菲笑著點點頭,喬鑫從後廚轉出來,他招呼廚師做了幾個菜,沒一會兒功夫桌子上就擺著七八個菜,四個人坐下來開始吃飯。喬鑫一上來就跟司驍騏做工作匯報,蕭晨在一邊不吭聲,只是聽著。聽了沒一會兒,他就開始冒汗了,從來沒想過開一家公司竟然這麼麻煩!
先去工商局核名,然後刻無數的章、再去銀行開立驗資戶並存入投資款,跟著
著辦營業執照、辦公司組織機構代碼證、辦國稅證、辦地稅、開設公司基本賬戶、辦公司備案、報稅……
蕭晨一開始還能跟上喬鑫的節奏,不過很快他就開始專心挑宮保雞丁裡的花生米吃了。司驍騏聽了一會兒發現蕭晨悶頭不響地吃飯,於是說:「蕭晨,你說公司設在城東好還是城西好?」
「啊?」蕭晨噙著一嘴的花生米從碗裡抬起頭。
「得有個辦公地點,要不沒法註冊,你說在哪兒合適?目前我們比較中意城西。」
蕭晨抓過一張餐巾紙來抹抹嘴,司驍騏的公司他本來就不想管也根本管不了,那些東西他聽都聽不懂更不要說提意見了。萬一說錯了話、出了個餿點子,貽笑大方倒是小事兒,給人帶溝裡了那才是罪孽深重。
「我不懂,你們自己定。」
「蕭大夫,這好歹是你家的生意,你倒是上點兒心啊。」喬鑫沖司驍騏擠擠眼睛,笑嘻嘻地說。
「我家的?要不咱倆聊聊胸腔導流管的問題。」
司驍騏果斷地把整盤子宮保雞丁都拖到蕭晨跟前:「來,吃你的飯。」
等一餐飯結束,司驍騏把車放在喬鑫店門口的停車場,帶著蕭晨慢慢往回溜躂,走了沒多久蕭晨忽然說:「司驍騏,你客運公司有多少車?」
「呦,開始查賬啦?」司驍騏嬉皮笑臉地說,「來,我給你報報。」
蕭晨專心地聽著,司驍騏口沫橫飛地把公司的現狀和未來的發展方向講給他聽,說到高興處就手舞足蹈幾乎要蹦上機動車道。
「司驍騏,」蕭晨皺著眉打斷他,「你公司為什麼有至少三分一的車和人都不是你的?」
「那個啊,」司驍騏皺著眉有些無可奈何,「那些人都是老孟的,我接了他的線,就把他的車隊也一起接下來了。人家也說了,手底下的人也要吃飯啊。」
「這樣好嗎?」蕭晨有點兒擔心,「我是不太懂這個,不過你開個新公司,裡面將近一半的人都不是自己人,會不會有問題?」
司驍騏咂咂嘴:「這種情況肯定是有問題的,絕不是長久之計,但是目前來說我用老孟的車和人也是不得已,這樣可以節省很多成本。車隊一開始掙不著錢,得先打點這一路的各個部門,得熟悉沿途的情況,還得聯絡兩邊的運輸局,因為這條線算是轉包……總之很麻煩,等這些都解決了,你還得給車做保養吧,還得給人家司機發工資吧,還得租場子掛客運站。所以啊,想見到回頭錢得明年了,那七百多萬,除了註冊金剩下的大部分都扔在這裡面了。」
蕭晨默不作聲地聽著,越聽越覺得真是難。他歎息一聲:「真難啊。」
「挺麻煩的,不過倒也不難,」司驍騏笑笑說,「這些我很熟悉,從小我就看著我爸爸做這些,我瞭解這個行業,我也喜歡這些。喜歡就不難,再難也會堅持做下去。」
「風險很大啊。」
「當然大了,」司驍騏輕輕笑了,「但這樣多刺激,四平八穩的買賣沒意思。攤煎餅也能掙錢,可每天就在那裡畫圈兒有什麼勁兒?我就喜歡跑路,開著車在路上,風景永遠在變,每天的日子都不一樣……我喜歡這種冒險。」
蕭晨沒說話,他能理解那種感覺,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很像站手術台,面對的每一個病例都是全新的挑戰。將柳葉刀握在手裡的時候,面對的就是一次冒險,只是自己的賭注是健康和生命,只能贏不能輸。
「蕭晨,」司驍騏說到高興處,忍不住手舞足蹈,「你看,等一切都順了,明年吧,明年我開車帶你走一圈兒內蒙。你休年假,咱們八月份去草原,不去那些人山人海的旅遊景點,我帶你去那些風景好又沒人的地方。」
蕭晨想想那畫面,也笑了,他點點頭說:「好,明年你帶我去內蒙。」
***
八月底的時候,司驍騏的新公司已經開始帶著車隊試跑了,他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就連回到家裡手機也響個不停。有時候蕭晨聽他在電話裡跟程子說里程、說油耗、說過橋費什麼的,就知道程子華應該已經開始帶車了。中間有三天司驍騏壓根就沒回家,親自帶著趙宇新走了一圈兒安海到建水線,回來興致勃勃地跟蕭晨說這條線連接了好幾個新開發的旅遊景區,將來一定很賺……
蕭晨聽著司驍騏一點點勾畫他的安捷,他有時候想司驍騏已經不再是一隻死小雞,成天趴在草垛上咯咯咯地磨嘴皮子。現在的司驍騏是一隻蜘蛛,盤踞在一個極其錯綜複雜的網絡中央,控制著每一條線路的走向。
什麼時候他才會像他的名字一樣成為一匹駿馬呢?肆意馳騁奔跑。
蕭晨對那一天還頗有些期待,所以他饒有興趣地聽司驍騏絮絮叨叨,也樂於見他每天忙得團團轉。事實上蕭晨自己也忙得暈頭轉向。
七、八月的夏天,都市裡的人夜生活非常豐富,加之天氣炎熱,大家的脾氣也不太好,每天的都有醉酒鬧事、打架毆鬥致傷的,尤其是夜裡,蕭晨算了算平均每晚要縫六、七個腦袋,他的白大褂每天都沾著血漬,都快換不過來了。
於是蕭晨覺得自己跟司驍騏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甚至更糟,兩個人白天基本碰不上面,等到了晚上,兩個人都累的倒床就睡,完全沒有剩餘的精力去想別的。可是每天早晨,在對方的懷裡醒來時又覺得分外充實,覺得生活似乎就應該是這樣的,各自有各自的事兒,可目標總是一致的。
月底的時候,蕭晨去找了溫俊華。
溫俊華看蕭晨推門進來,二話不說就衝他伸出了手。
 
「幹嘛?」蕭晨笑著問。
「申請書啊,」溫俊華說,「快九月了啊,趕緊交申請書,我好往醫院報,審批還得審批一兩個月呢,現在報上去明年一月你就能回來了。」
蕭晨把一個信封交給溫俊華,有點兒擔心地問:「主任,您說我還能回來嗎?」
「這會兒擔心了,當初不是走的挺牛氣的嗎?」
蕭晨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現在想想也覺得自己當初走的無比幼稚。現在時過境遷,整個人的心態都變了,為什麼要為了別人的看法而改變自己呢?為了趙凱,他差點錯過了司驍騏,現在,沒理由為了虛無縹緲的「可能」而錯過自己鍾愛的手術台!
即便,章天啟真的知道了自己的情況;即便,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指著自己的鼻子說:「你是個同性戀」,又能如何呢?倒了的公司可以再開,丟的了東西可以再爭,沒有道理讓別人操控了自己的人生。
蕭晨記得那天在墓地裡,司驍騏曾經說過:「亂七八糟談了四個才碰到你……不過還好總算是碰到了。」
還好總算是碰到了,只要碰到了,之前一路的跌跌撞撞頭破血流也就都值了。
蕭晨點點頭:「溫主任,我想回胸外一科。」
蕭晨從溫俊華那裡出來後去敲了隔壁郭宏的辦公室,郭宏正在看片子,眉頭皺得死緊,喊了聲「進來」,卻連眼皮子都沒掀。
「郭副主任。」蕭晨笑嘻嘻地說。
郭宏嗤笑一聲:「呦,急診大英雄啊,您怎麼有空來我這兒小破地兒?」
「我打了申請,明年可能回來。」
郭宏愣了一下,猛然站起來:「真的?」
蕭晨點點頭:「真的,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因為你說我要敢回來你就要『弄死我』,我有點兒擔心。」
「臭小子!」郭宏一拍桌子,「信不信我真弄死你!」
蕭晨拉開一把椅子坐下去,「弄死我也得等我回來了才行,還不一定能批呢。」
「沒問題的,」郭宏篤定地說,「張院本來就不願意你去急診,加上老溫肯定幫你說話,這事兒估計十拿九穩。」
蕭晨笑笑沒說話,道理永遠是這麼個道理,但實際操作起來還是非常麻煩的。醫院裡的人員配備不是隨便就能挪動的,自己走了,急診就得有人填坑,而急診……永遠是最苦最累最不招人待見的科室。
回外科這事兒蕭晨跟司驍騏提了一句,司驍騏只問了兩個問題:第一,你更喜歡哪個;第二,外科也那麼忙嗎。
「都很忙,整個醫院就連太平間都忙得很呢。」蕭晨笑著說,「想找個清閒的只能退二線了。」
「那不行,」司驍騏堅決搖頭,「你不能退二線,忙就忙點兒吧,你喜歡就行。等以後公司上了正軌,我就沒那麼忙了,家裡的事兒我來管就好了。」
蕭晨忍不住笑:「你來管?一棟樓都不夠你拆的,你上次用電磁爐煮包方便麵都差點兒把電路燒了。」
「電路老化也能怨我?」
「電路老化不怨你,可是煮開水煮得鍋都快干了就得怪你了。」
司驍騏抱著蕭晨說:「真想去看你做手術啊,看電視裡醫生做手術都特帥。」
蕭晨從床邊的矮櫃上拽過來一本病例解剖圖冊,隨手翻開一頁遞過去:「喏,帥嗎?」
司驍騏瞥了一眼,直接連人帶書都給推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