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文 / 雨過碧色
司驍騏跑了一整天,基本沒吃什麼東西,中午在街邊的小麵館吃了碗蘭州拉麵,倒也一直沒覺得餓,可是一回到家後不知道怎麼搞的,每一厘米的腸道都在大聲地叫囂著「飢餓感」。他拽開冰箱門,發現裡面除了飲料什麼都沒有。司驍騏悻悻地關上冰箱,做琢磨著一會兒得跟蕭晨去趟超市。過日子嘛,誰家的冰箱能空成這個樣子?
司驍騏看看表,已經快七點了,要是平時蕭晨早就該回來了,今天不知道是被什麼事兒給絆住了。司驍騏不太敢給蕭晨打電話,在蕭晨忙的時候手機鈴聲亂響他會生氣。曾經司驍騏一連給蕭晨打過五六個電話,終於把蕭晨惹毛了,在電話裡跟他嚷。
司驍騏問:「你嫌吵幹嘛不靜音?」
「怎麼可能靜音?萬一科裡有事兒找不到人怎麼辦!」
「可我也找你有事兒啊。」
「你能有什麼事兒?會死人嗎,不會死人你就給我死遠點!」
司驍騏摸摸鼻子躲一邊去了,過兩天覺得自己理虧,於是堆出滿臉的笑,膩膩呼呼地跟蕭晨磨了一整天,才算把蕭晨板得都快成水泥塊的臉給磨軟了。從那以後,在工作時間司驍騏輕易不敢給蕭晨打電話。
這會兒,司驍騏拿著手機猶豫,蕭晨不會對他的短信置之不理,如果看到了一定會回復的,到現在都音信全無就一定是醫院裡出了緊急病例。司驍騏換了衣服和鞋決定去醫院看看,如果蕭晨下班了,正好兩人一起去吃飯。
等司驍騏晃悠到安海醫院門口時,手機響了,蕭晨的名字在屏幕上蹦躂著。司驍騏樂呵呵地說:「蕭晨,我就在你們醫院門口呢,咱們晚飯吃什麼啊。」
「等我,」蕭晨簡單地掛了電話,過了沒一會兒就看到他的身影急匆匆地從裡面走出來。
「今天怎麼這麼晚?」司驍騏兩步迎上去,仔細打量一下蕭晨的臉,覺得他眼睛裡都燃著火,好像剛剛生完氣的樣子。
「出了點兒事。」蕭晨煩躁地抓抓頭髮,「煩死了。」
「咱們吃涼面去吧,」司驍騏說,「壓壓火,消消氣。」
蕭晨跟著司驍騏去了不遠的一家麵館,司驍騏一邊吃一邊問:「出了什麼事兒你生那麼大氣?」
「今天急診有逃單的,看完病趁人不注意就溜了。」
「很麻煩嗎,要怎麼處理?」司驍騏看蕭晨一臉暴躁的樣子就心疼。
「沒法處理,科室自行消化唄。」蕭晨無可奈何地說,「數額不是太大的,一般就從班組醫護人員獎金裡扣了。」
司驍騏更心疼了,想來這筆錢是要落在蕭晨的頭上的:「多少錢?」
「兩千多吧。」
司驍騏長長地鬆口氣:「就兩千塊錢瞧給你煩的,至於的嗎,別的不說,這點兒錢咱們還是賠得起的。」
「誰說要我陪了?」蕭晨詫異地說,「又不是我的病人跑了,不用我賠。」
「不用你賠你煩什麼?」司驍騏撂下筷子覺得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不是因為錢,而是說這件事兒本身讓人生氣,再說,那小實習生頭回碰上這事兒嚇得夠嗆,看著也怪可憐的,我勸了他幾句。」
「小實習生?」司驍騏一下子get到了重點,「實習生是個男的吧,年輕吧?」
蕭晨淡淡地掀起眼皮兒看了他一眼。
「你別老用這招嚇唬我,」司驍騏完全沒有被蕭晨的眼神打倒,「你要是勸一個老太太我絕對不攔著,你愛怎麼勸怎麼勸!」
「司驍騏,我沒事兒,真的。」蕭晨微笑著把一筷子面塞進嘴裡,「你別用這招哄我笑,看起來傻透了。」
司驍騏嘿嘿笑笑,拿起筷子繼續吃:「那跟我說說怎麼回事兒唄。」
「其實這事兒在醫院也不是新鮮事兒,我們醫院每年年終一核算都得有幾十萬的逃款。病人有手有腳有接應,他要是安心想逃你也沒辦法。他跑了,醫院就得自行消化這筆錢,可不就攤派到各科室了麼。今天這是個實習生,其實他在急診就是跟著導師實習,根本沒有處方權。結果今天李大夫讓他觀察著點兒那個病人,記錄個數據什麼的,他倒是一直挺認真地守在那兒看著,不過是中間去了趟化驗室的功夫,人就跑沒影了。後來一說起來要扣全組的獎金,小伙子內疚得不行。」
「你們還在乎這點兒錢?」司驍騏滿不在乎地說,「攤下來每人能有多少,七、八百?那算什麼錢啊。」
蕭晨抬起頭定定地看了司驍騏一眼:「你覺得我們特能掙是嗎?」
「前年我看個感冒花了一千多,」司驍騏說,「打了三天點滴花了八百多,消炎藥而已。」
蕭晨沉默了一會兒又低下頭,司驍騏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回音,看過去時發現蕭晨眼角眉梢都掛了一層冰。
糟!司驍騏警覺起來,這貓生氣了。
司驍騏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能伸能屈,看著蕭晨這個樣子他立刻開始反省自己的言行,思來想去也沒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於是小心翼翼地問:「蕭晨,你怎麼了?」
「你是不是覺得病人花的錢都進了醫生的口袋?」
「呃?」司驍騏有點兒愣神,自己說過這話嗎?
「看病花多少錢,這個價格不是醫生定的,甚至很多不是醫院定的,公立醫院的價格基本都是政府部門審定。我們不是私人買賣,你看
看個病花一千多不應該埋怨我們。」
「沒有,」司驍騏立刻堆出了一副笑臉,「蕭晨你誤會了,我沒那個意思我就是這麼一說。」
蕭晨沒有理會他,而是放下筷子很嚴肅地說:「公立醫院除了大型的醫療設施是國家撥款,大部分支出是要靠醫院自負的。大到病房改造,小到換一個燈泡,很多錢是醫院自負的,你看病花的的錢大多數都用在那裡了,可依然被老百姓罵『就醫條件』差,你以為我願意在走廊裡給病人看病嗎?」
「哎哎哎,」司驍騏趕緊伸手去拍蕭晨的肩頭,「蕭晨咱能別這樣嗎,你看這都是公家的事兒,沒必要因為這個咱倆吵架,不值得。」
「是不值得,」蕭晨揉揉眉心,「我就是心裡堵得慌。」
司驍騏伸手叫來服務員把賬單結了,果斷地拽著蕭晨走了。他打了一輛車,直接去江邊,兩個人沿著江邊慢慢走,天色迅速暗下來,司驍騏伸手握住了蕭晨的手。
「跟我聊聊唄,」他笑著說,「看你那麼煩心,我覺得會影響消化,進而影響咱家今晚的夜生活。」
蕭晨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哪兒忽然伸手一推:「你真噁心!」
「哪兒噁心了,你心情不好消化就不好,消化不好就腸胃不舒服,腸胃不舒服肯定就沒興趣做,沒興趣做……」
「你閉嘴!」蕭晨喝一聲。
「蕭晨,你不要用你的專業知道來理解我的話嘛。」司驍騏嬉皮笑臉地湊過來,發現蕭晨一路都鎖著的眉頭終於被自己逗得展開了,當然,也有可能被噁心的。
「別氣了,」司驍騏揪著人閃到一顆大樹後面,濃重的陰影把兩個人遮擋得嚴嚴實實的,他把人摟在懷裡,慢慢說:「你看,我不瞭解你工作的情況,所以會誤會你。但你可以給我解釋啊,你解釋了我不就懂了。」
「但不是每個人我都能去解釋,」蕭晨疲憊地把頭靠在司驍騏的肩頭,「我承認有醫生不負責,貪圖利益,收紅包亂開藥,但不是所有醫生都這樣。各行各業都有敗類,為什麼要讓所有的醫生給個別人買單?」
「因為跟老百姓切實利益相關啊,」司驍騏說,「人這一輩子哪兒能不去看病呢,哪兒能不跟醫生打交道呢,所以自然對醫生的要求更高。」
「真累。」蕭晨歎口氣。
司驍騏抱著人不吭聲,他想,幹哪行不累?人人羨慕當老師的,覺得有寒暑假,可當老師的每天備課到深夜,改著永遠改不完的作業,談著永遠談不完的話,這些又有誰知道?人人都說做買賣的是大款,可他們為了一筆單子跑斷腿求爺爺告奶奶陪客戶喝酒喝到吐血的時候誰又知道?
都累!司驍騏把嘴唇印在司驍騏額頭想,生活是什麼,說到底不就是用漫長的苦與累換來片刻的歡樂和甜蜜嗎。不過有了那片刻的甜蜜和歡樂,再怎麼苦在怎麼累也算值了。
他用力些抱住蕭晨,總覺得懷裡這個人太瘦,看起來雖然很養眼抱進懷裡卻覺得分外心疼。
「蕭晨。」
「嗯?」蕭晨懶洋洋地哼一聲,急診太累了,每一個患者被送進急診科後,醫生的首要任務不是找出病因,而是要在第一時間穩定患者的生命體征,先救命後治病,這簡直就是「生死時速」。一天下來,體力多透支另說,就是這個心理壓力就讓人吃不消。蕭晨今天上了一天班又趕上這麼一件事兒,早就累的連話都懶得說了。
「蕭晨,」司驍騏說,「以後遇到什麼事兒就回家跟我說說吧,雖然我也不懂,不過我願意聽你說。」
「說了幹嘛?不煩啊。」
「不煩,」司驍騏果斷地搖搖頭,「我樂意聽你說,你不用指望每個人都理解你,我理解你就夠了。」
「噗嗤,」蕭晨樂了,「司驍騏,要怎麼才能把你的臉皮削薄一點兒呢?」
「要那麼薄幹什麼?臉皮兒薄了我就勾搭不上你了。」
蕭晨從司驍騏懷裡掙出來,輕笑著說:「你台詞不對。」
「怎麼不對了?」
「按照一般言情劇,你剛剛的台詞應該是『既然那麼累那麼煩,以後別幹了,我養你!』」
「不,」司驍騏搖搖頭,「我知道你喜歡幹這行。沒關係,踏踏實實地去幹,趕明兒再碰上這逃款的就讓他去逃好了,你男人賠得起。」
「靠賣朋友房子賠?」蕭晨笑嘻嘻地問。
「就算賣朋友的房,我也會幫你賠。」
蕭晨不說話了,他慢慢斂起笑容。司驍騏把人揪過來胡嚕胡嚕頭髮:「別想那麼多,我怎麼對你是我的事兒,有錢難買我樂意。你該幹嘛幹嘛,這事兒跟你沒關係。」
在一片黑暗裡,司驍騏說這話時眼睛亮得驚人。
***
急診逃款的事兒見得多了,大家除了自認倒霉也沒太多可說的。可那小實習生總覺得是自己沒看住人的緣故害全組人扣獎金,成天內疚得不行。蕭晨給他提了個建議,讓他找一天合適的時間請全組人吃個飯,意思意思。
小實習心領神會地照辦了,回來美滋滋地跟蕭晨說:「謝謝蕭大夫,大家也沒說什麼。」
「本來就沒什麼可說的,醫院每年逃好幾十萬呢。」蕭晨一邊洗手一邊說。
「那蕭大夫,我想請你吃頓飯,謝謝你那天跟我說那麼多。」
蕭晨換了衣服準備
下班,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小實習生。今天司驍騏約了人吃飯,好像是路政口的人,估計回來得會很晚,他打算回七家橋的房子去拿幾本書,然後再開車去接司驍騏。
蕭晨的房子裡積了薄薄的一層土,看著這層土他才恍然自己竟然已經一個月多沒有回來過了。不知不覺那麼久了,越來越習慣窩在司驍騏那個小小的不見天日的半地下室了。自己向來最討厭陰暗潮濕的地方,不曾想在那裡竟然還住的蠻高興。
蕭晨拿著抹布開始打掃衛生,最近一直收拾司驍騏的房子,再來收拾自己這套一室一廳便覺得房子真大啊,收拾起來累死人,他又想起那天喬鑫打掃完別墅後回來累的半死的樣子。
「以後真不能買大房子,」蕭晨手裡幹著活,思路漫無目的地飄散,「那個死小雞又不打掃,買個大房子要累死老子了,最多兩居室足矣……得有個書房,有陽台,不能讓他在屋子裡抽煙……」
想著想著,蕭晨忽然愣住了,他丟下手裡的抹布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已然墨黑的天色問自己:「到底是為什麼會想到買套房子跟他就這麼一直過下去的?」
晚上九點多的時候,蕭晨終於接到了司驍騏的電話,電話裡司驍騏說話極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你喝多了吧?」蕭晨抓著車鑰匙一邊往外走一邊問。
「不多。」司驍騏說,「但是我酒量太差了。」
蕭晨笑了,這貨一定是喝多了,否則不會那麼老實地承認的:「呆那兒別動,我一會兒就去。」
「好的。」司驍騏掛斷了電話。
蕭晨感到酒樓時,司驍騏一個人坐在酒樓門口的等位區,整個人都仰靠在一把椅子上,跟前擺著一把茶壺,旁邊站著一個服務員手裡還端著一個盤子,上邊有塊熱毛巾。
「司驍騏!」蕭晨推推他,「能走嗎?」
「暈!」
旁邊的服務員說:「先生,我找人幫您把這位先生抬車裡吧?」
蕭晨道了謝,跟三個大小伙子一起把人扔進車裡。車子開出去五六公里,司驍騏忽然醒了,他睜開眼睛對蕭晨說:「我花了一千多將近兩千塊錢。」
「什麼?」蕭晨沒明白。
「一頓飯,兩千塊,就請了兩個人。」
「嗯。」蕭晨專心開車,這年月辦事請客吃飯不是很正常嗎?
「請,他們吃飯,就為了辦一個證。」司驍騏慢慢地說,「那個證的手續,是齊全的。」
蕭晨懂了,就是一個章的事兒,有人拿著這個章就可以換來錦衣玉食,就可以換來兩千塊一頓的晚餐。而有的人,為了這個章要跑斷腿去辦各種手續,最後還得掏腰包賠笑臉。
「蕭晨,」司驍騏又閉上了眼睛,「我暈。」
「很快到家了。」蕭晨踩了踩油門。
「蕭晨,我胃疼,都沒吃什麼東西。「
「回家我給你買點兒吃的。」蕭晨按按喇叭,催促前面那輛慢悠悠的捷達趕緊讓開。
「蕭晨,」司驍騏把手放在蕭晨的腿上,喃喃地說,「好累啊。」
蕭晨騰出右手握住司驍騏的手,握得死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