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文 / 雨過碧色
司驍騏瞥一眼後視鏡,忍不住笑了。
這樣的乘客他看得多了,因為是環線車,所以睡過了站索性坐一圈兒再回來的乘客不在少數。要是沒記錯的話,這人應該是從安海醫院上車的,司驍騏推推墨鏡,一轉方向盤開上返程的道路。
開發區是去年才落成的,路上的行人車輛很少。司驍騏一邊開車一邊忍不住去瞥後視鏡。那人靠著車窗玻璃又閉上了眼睛,有那麼困麼?司驍騏想,這麼刺眼的陽光,你是怎麼睡著的?
當廣播裡響起「七家橋到了」的時候,司驍騏發現那位乘客站了起來,慢慢走到後門處等待車輛進站開門。他微微仰起頭打了一個呵欠,從監控屏幕上,司驍騏看到他揚起的下頜和脖子之間形成了一道流暢的弧線,
來回多坐了六站地!
司驍騏好笑地想,如果沒醒的話自己恐怕要把這位直接拉回靜海馨苑總站了,到時候給他鎖車裡看他怎麼辦。
車門打開了,這人搖搖晃晃地走了下去,大約是還沒睡醒,他站在站台上愣了有那麼幾秒,然後甩甩頭走了。
司驍騏打了轉向燈,把車開出站時再瞥一眼後視鏡,看到那人修長的一雙腿裹在瘦管的牛仔褲褲管裡,每一步邁出去都有力又隨性——真帶感啊!
司驍騏扭過頭來看著前方,暗自嗤笑一聲:最近生活實在是太清心寡慾了,不利於健康。司驍騏幹這行已經快半年了,一開始圖掙錢多上的全班,每天十幾個小時釘死在駕駛座上。沒兩個月就發現這種工作時間簡直要人命,長時間開車不是問題,每天五點起床才凶殘。於是主動提出來輪三線班,每天上午九點二十到崗,檢查車輛、清理衛生、報告調度,一切準備就緒九點五十把車開出站,開始一天的運營。三線班是要跑末班的,於是司驍騏的下班時間就變成了十二點。
這種生活只能保證早晨能賴會兒床,愉悅身心的事兒想都不用想了,但是司驍騏並不在乎,他有他的人生規劃,他明白自己這輛車只是暫時偏離了路線,早晚還能再跑回去。
於是這種日子週而復始,平淡無奇。
週一時,司驍騏駕駛的29路車在十點的時候準時停在了安海醫院站。這個鐘點的醫院門口,向來是下車人多上車少,更何況這才是第二站,站台上人不多。司驍騏很快地就想關上車門走人,職業性地瞥一眼,發現十幾米外一個人匆匆走過來。
司驍騏抓著方向盤開始犯嘀咕:看他這步伐,應該是趕車的;可這表情也忒淡定了些。通常趕車人要麼小跑著,要麼玩命招手喊「師傅等等」,眼下這人除了步伐有些快以外一點兒著急的樣子的都沒有,他甚至還瞥了一眼車站旁邊的便民早餐車,腳下頓了那麼一頓,雖然這會兒早餐車裡這會兒只剩下飲料賣了。
「嘿,上車麼!」司驍騏側過身子,透過開著的車門沖那人嚷了一嗓子。
「上。」那人戀戀不捨地最後看了一眼早餐車,緊邁兩步跳上了車。
車門在他身後砰地關上,他沖司驍騏點點頭客氣地笑:「謝謝師傅。」
司驍騏推推臉上碩大的墨鏡,轉過去開車。從後視鏡裡,他看到這個人走到車廂尾部,坐在倒數第三排靠窗子的位置上。然後把肩上的包摘下來放在腿和車廂壁之間,再把薄夾克脫下來折了兩折放在腿上。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然後他側側頭,靠在了車窗玻璃上,微微仰起頭打了一個呵欠,下頜和頸部扯出一道好看的線條。
這道線條彷彿是一架橋樑,在司驍騏的腦子裡連接了兩個本來完全不相干的名字:安海醫院、七家橋。
這不就是兩天前睡過站的那位仁兄麼?司驍騏好笑地想,他今天會不會也睡過站。
車子開過七、八站站地,車廂裡的人越來越多了,漸漸地從後視鏡裡再也看不到那位乘客了。不過司驍騏知道,早在兩站地以前,這位老兄就已經進入夢鄉了。
距離七家橋還有兩站的時候車廂裡的人已經不多了,司驍騏下意識地在後視鏡裡看了看,發現那乘客果然還在昏睡中。他拽過話筒,微微抬高嗓門說:「前方車輛轉彎,請您扶好坐好。」
車廂裡的乘客下意識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那位還在昏睡中。
司驍騏再抬高一點兒嗓門說:「前方車輛轉彎,請您扶好坐好。」
車廂裡的乘客又動了動,那位卻連眼皮都不帶掀一下的。
車輛進站再出站,司驍騏索性關了廣播,攥著話筒嚷:「七家橋、七家橋,下一站七家橋了啊,有七家橋下車的乘客準備好啊。」
車廂裡有幾個老乘客,紛紛向駕駛座投來詫異和詢問的目光。司驍騏隔著大墨鏡,老臉厚皮地接收到了那些目光,然後淡定地繼續說:「七家橋了啊,七家橋,有七家橋下車的嗎!」
最後那句已經不是疑問句而是驚歎句了。
終於,那位乘客皺皺眉,慢慢坐正身子,他呆呆地往窗外望了幾秒鐘。就這麼幾秒鐘,司驍騏幾乎能看到他大腦裡的齒輪喀拉喀拉地慢慢開始轉動,生澀而艱難,眼睛接收到的景物經過極其緩慢的傳輸才能導入大腦,大腦再慢慢地把那些景物和記憶中的相匹對……
然後,他極其不耐煩地皺皺眉,不滿地瞥一眼駕駛座的方向,又果斷地閉上眼睛垂下了頭。
媽蛋,他不是在七家橋下車麼?司驍騏想想自己剛剛的行為,覺得簡直自作多情到了極點,他摸摸鼻子默默地打開了車裡的廣播器。
很快,車子繞過新安開發區開始返程。司驍騏鬱鬱地看著後視鏡裡,那
位乘客顯然沒打算下車,他睡得連姿勢都沒變過。
等再一次返回到七家橋站時,司驍騏無語地看到那人居然站在後門處準備下車了。司驍騏打開車門,看著這人慢慢走下車,一如兩天前一樣在站台上愣了幾秒,然後甩甩頭走開去。
敢情他剛剛是沒睡夠啊,司驍騏活活被氣樂了。
於是,當司驍騏第三次看到這人在自己的車裡睡著後,他在報七家橋站的時候索性放輕了聲音,唯恐驚醒了這人。畢竟,那麼一個養眼的帥哥睡在自己的車裡,每次抬頭看後視鏡時都能賞心悅目一下,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當在七家橋上下完乘客後,司驍騏正要關門時聽到一個聲音嚷:「師父等等。」他沮喪且惱火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司驍騏憤憤地盯著後視鏡,看那人匆忙地走到後門下車,他忍不住大喊一聲:「早幹嘛去了!」
吼完,砰的一聲關上門,一腳油門就走了。
只是,他還是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後視鏡,看到那長腿帥哥拽拽自己衣服把它弄平整,掠一掠頭髮抬腳向前走去。
週三發車的時候,司驍騏心裡竟然隱隱有了期待。作為一個非常徹底的gay,如果每天都能碰到一個符合自己審美觀的帥哥,那簡直是工作動力、人生目標。況且這人總以「睡美男」的姿態出現,方便自己流氓色彩極重的目光。
車子還沒進站,司驍騏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睡美男」,穿條淺藍色的牛仔褲,握著一瓶礦泉水,仍然站在站台上活動脖子。司驍騏無比「飢渴」地繞著那雙大長腿掃量了一會兒,忽然就想歪了。他歪著腦袋,透過大大的墨鏡,用非常不正經的目光肆無忌憚地看著那位正正經經地上了車,從容不迫地坐在倒數第三的位置上。
這站就上來這麼一位乘客。
司驍騏忽然來了興致,他摘下話筒播報:「坐好了,咱們走了啊。」
司驍騏在「咱們」這個詞兒上放了重音,然後他看到那位乘客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似乎有一絲笑意。這種討不到半點便宜的口頭流氓司驍騏耍得最開心了,於是他也笑盈盈地調轉目光,一腳踩下油門,開始他一天愉悅營運。
只是他的愉悅實在沒持續多久,三站地後忽然湧上來一大波孩子,滿滿當當地擠了一車廂,吱吱喳喳簡直要吵翻天,司驍騏很快就開始頭疼。
「這會兒怎麼那麼多學生,你們不上課嗎?」司曉琪關上車門隨口問一個站在車門邊的學生。
「今天體育中考,我們去工大體育場。」那個小姑娘笑嘻嘻地說,然後扭過頭去問自己的小夥伴,「哎呀,我覺得今天肯定要掛800米,怎麼辦啊。」
「就是就是,你帶著我點兒,別跑那麼快。」小夥伴也愛嬌地嚷嚷著。
這一群初三的孩子在車廂裡簡直要鬧翻天,司驍騏很快就顧不上「睡美男」了,他不住地在喇叭裡提醒不要擁擠、不要把手伸出去。在人群的間隙裡,他偶爾可以看到從後視鏡裡看到那位已經閉上了眼睛,嘴角還掛著淡淡的笑意。
真好看!司曉琪趁著紅燈的功夫,舒舒坦坦地靠在椅背上,從後視鏡裡看著人縫中的「睡美男」心裡爽極了。
「討厭,」一個女生輕聲嚷一句,「你考完了等我會兒啊」說完後往後輕輕退了半步靠近一個男生,兩個人站得很近,正好把整個鏡面都堵得嚴嚴實實的。
嘖嘖,司曉琪不滿地咋舌,看著前方的紅綠燈變了色,便抬高嗓門吼一句:「那兩個同學,你倆抱那麼緊,把我鏡子都擋住了!」
車廂裡一陣哄笑,司驍騏看到那兩個人迅速分開,在人縫中他看到那個「睡美男」的嘴角彎出漂亮的弧線,這和他微挺的下頜、頎長的脖頸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司驍騏咂咂嘴,心滿意足地踩下油門。
一個小時後,車快到七家橋時,滿車的學生已經散盡,車廂裡寥寥落落只剩下幾個乘客,司驍騏剛想亮開嗓門報個站忽然又改了主意。他打開報站器,用不大的音量報完站後又發廣播:「請乘客們坐穩,前方轉彎。」
在座的都調整了一下坐姿,那位依然睡得香甜。
司驍騏轉過彎後把車開進站,不輕不重地踩了一下剎車,常年的駕駛經驗讓他對油離控制易如反掌,剎車的深淺自然也是得心應手。這一腳下去,車廂猛地向前晃動了一下,乘客事先得了提醒大多坐得穩穩地。
可是啊,某只睡貓……
司驍騏饒有興趣看著那人撫著腦門,呲牙咧嘴地走下車,他聳聳肩關上車門,心安理得地默念:「我可把你叫醒了啊,今天沒坐過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