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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69章 文 / 沉琴絕酒

    不待玄燁回答,珠錦便起身去喚人熬了薑湯立刻送來,外頭有人答應了,珠錦這才回到榻上,伸手摸了摸玄燁的額頭,發現略略燙手,忍不住道:「皇上的病才好了大半,怎麼今日又反覆起來?太醫之前就囑咐過皇上的,叫皇上不要到風口站著吹風,今日這樣的天氣,更是不能大意馬虎受一點風雪,不然病情反覆豈是好玩的?臣妾一直都跟皇上說,要皇上自己保重,可皇上每回都答應的好好的,卻從不肯保重自己。」

    珠錦不數落跟在玄燁身邊貼身伺候的奴才,她心裡清楚得很,梁九功等人對玄燁定是盡心盡力的伺候,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只是主子到底還是主子,若主子不肯為,奴才說的再多也是枉然,所以她也不會去怪那些人。

    薑湯很快就送上來了,珠錦看著玄燁喝下,便又伸手去摸他的手腳,發現這會子暖和了許多,她心裡這才放心下來,玄燁見她如此,加之此時身子確實舒服了些,連帶著眸光稍稍溫和了些:「朕不是不想保重,只是有時候實在是……身不由心啊。」

    珠錦瞧了他一眼,心裡默默的推算了一下時辰,往日這個時辰玄燁應該還在內三院裡聽政,現下卻跑到她的坤寧宮來了,瞧他眉目間滿是愁緒,緊鎖眉頭不高興的樣子,珠錦便知他恐怕還是因為圈地之事心裡不痛快,又或者是在內三院裡遇到了什麼堵心之事,她心下一歎,翻身起來便去綰髮穿衣——

    「皇上這麼早過來,只怕還未用膳吧?正巧臣妾也不困了,臣妾去叫人給皇上預備膳食,皇上且在此間休息片刻,待臣妾收拾好了,再請皇上起來用膳可好?」

    玄燁默默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好。」

    他本以為她會問他為何身不由心,偏偏她一字未問,反而去關心他用膳之事,他本已做好了打算,要與她說說今早的事情的,他心裡實在是不痛快,可宮中竟無人能說,思來想去,還是到了她這裡,卻沒想到她卻沒問,雖則她的話沒順著他的心,可她的舉動卻熨帖了他的心,莫名叫他覺得很溫暖,心裡也隱隱覺得,這坤寧宮,比他的保和殿待著還要安心些。

    他已經有幾年沒有體味過安心的滋味了,自從八歲離開太皇太后住進保和殿裡去了,雖每日能見到太皇太后,他也從心裡漸漸減少的安心體味出做皇帝的艱辛,不知從何時起,太皇太后都已不能叫他安心了,而現在,他又一次體味到了些微安心的滋味。

    珠錦沒讓如情和如貌進來幫她穿衣,反正現在時辰還早,她也不必出宮去見人,只尋了見半舊不新的天青色裌襖穿了,又在大架子上拿了玄燁送她的墨狐大氅披在身上,攏了袖套在手上,自己綰了發穿了不透水的鹿皮靴子就出了東暖閣。

    出去之前還瞧了一眼榻上的玄燁,見他已是躺在那裡閉目養神了,又悄悄折回來撥弄了一下炭爐裡的紅籮炭,又怕屋裡冷,還特意加了些進去,替玄燁放下床幃及外頭的簾幕,這才輕手輕腳的出了東暖閣往隔間而來。

    幾個人見珠錦出來,忙迎了過去,見她這身打扮,眾人都是一愣,隆嬤嬤看了看珠錦身後,才道:「皇上沒跟著主子出來?」

    「要不然,奴婢給主子收拾一下吧,主子這個樣子,實在是……不好見人哪。」

    「有什麼不好見人的?你們又不是沒瞧過我這個樣子!這會兒天還這麼早,不會有人來的,何況我是在內殿這裡,又不往前頭去,蘭妃和鈕祜祿妃都走了,難不成宮裡人不知道皇上在我這裡?這會兒啊,沒人會沒眼色的過來的,」

    對隆嬤嬤的提議,珠錦一臉的無所謂,只吩咐道,「皇上在裡頭睡著,你們無事不要進去打擾皇上,另外,去叫梁九功來見我。」

    在梁九功來之前,珠錦又吩咐如情如貌去拿了御膳房的點膳牌子來,她一樣一樣的說,如情一樣一樣的記:「前兒做的蟹黃湯餃不錯,讓御膳房再做二十個送來,還要兩碗八寶粥,兩碟酥炸雞塊,再要一品野雞清湯掛面,哦,對了,再要一個羊肉鍋子來,並一碟辣辣的辣醬來。」

    如情如貌拿著點膳牌子出去尋人到御膳房去了,這邊曲嬤嬤已帶了在茶房休息的梁九功過來了,珠錦抬手讓梁九功起來,又將屋內幾個貼身伺候的人遣退出去,這才問他道:「皇上昨夜歇了幾個時辰?可曾按照太醫的吩咐進藥?這一大早的,皇上在內三院裡受氣了?把你能說的告訴本宮,不能說的,本宮也不會逼你。」

    「回皇后娘娘的話,皇上昨夜在保和殿坐了一晚上,半個時辰都沒歇過,期間只讓奴才斟了濃濃的熱茶,並沒有說過別的什麼,」

    梁九功道,「這兩日皇上一直按照太醫的吩咐在進藥,只是所進的量不多,至於皇上今日去內三院裡,確實是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但是娘娘見諒,奴才不能說。」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即便梁九功不說,珠錦也能猜得到,這一年裡朝廷不就是為了那兩件事情反覆吵嚷不休麼?關於親政,玄燁心裡早已是打定主意了的,何況孝莊和索尼都有話在他這裡,他也不至於還忍不下去,朝廷裡的那些爭吵,他也是充耳不聞的。

    如今唯一能令他動容的只怕就是鰲拜挑起的圈地之爭了,大概今日又是為了這件事不痛快。

    不多時,御膳房就將早膳送來了,珠錦吩咐將膳食就擺在隔間裡,她親自去了東暖閣裡尋玄燁,悄悄進去,見玄燁身子朝裡睡得正沉,她也沒有立時去叫醒他,他昨夜幾乎不曾睡過,如今多睡一會子也好,只是若非他沒用早膳,他就這樣睡了也無妨,但按珠錦的想法,還是起來用了早膳再睡的好——

    將床幃和簾幕都挑起來,又將東暖閣的門簾稍稍撩起半邊來,讓隔間的食物香氣透進來,不過一兩息的功夫,玄燁果然是醒了,他一睜眼,就瞧見珠錦在榻邊笑盈盈的看他:「皇上,臣

    臣妾已將早膳預備好了。」

    玄燁動動鼻子,他便是在誘/人的香氣下醒來的,豈能不知她將早膳預備好了?心裡只對她此舉哭笑不得,不過這般倒是省了睡眠不足而強行醒來的頭疼,他略躺了一趟,便起身跟著珠錦到隔間用膳去了。

    一見擺在膳桌上的菜色,玄燁倒是眼前一亮,他方才喝了一碗薑湯,又短暫的睡了一覺,此刻不止全身上下就連五臟六腑都是暖暖的,而珠錦所點之菜色,倒都是他心裡想吃的那幾味,一時食指大動,他手一揮,也不要侍膳太監伺候了,跟珠錦一樣,只要侍膳太監替他布了菜,就自個兒用羊肉鍋子裡的羊肉湯混著野雞清湯掛面就著那蟹黃湯餃一塊兒吃了。

    珠錦要的菜品不多,兩個人正巧用完,珠錦喜歡那個羊肉湯,自個兒又添了一碗羊肉湯在那裡小口小口的啜飲,玄燁已是用好了,淨了手之後揮揮手讓眾人退下,他才望著珠錦笑道:「如今你可以回答朕的問題了吧?」

    珠錦端著羊肉湯一愣,想了半晌,才知玄燁所指的是什麼,道:「皇上原來還惦記著這個?鈕祜祿氏這些日子確實是來的挺勤,臣妾知道她的心思,她是還記著當初進宮時的那檔子事,只要她一日不曾冊封,她就會一日記恨臣妾的,如今鰲中堂得了意,臣妾的瑪法又病重,只怕不久於人世了,她心裡想著她是鰲中堂的義女,自然覺得我失了勢,可以她的心思和手段,要真的下狠手害我又不可能,畢竟皇祖母還在的,她也尋不到這等機會,只好尋到空子就來臣妾這裡藉故與臣妾說話,言語之間自然也存了挑釁笑話之意,臣妾實在是懶得理會她,她有時候來得早了,臣妾也懶得見她,至於她的那些心思,說的那些話,臣妾也都沒有放在心裡的。」

    「這些原也不值什麼,臣妾說了,皇上聽了也就罷了,回頭等皇上的大事完了,她就像秋後的螞蚱一樣,蹦躂不了幾日的,所以臣妾不管她,蘭妃有時候替臣妾抱不平,又不喜她的為人,倒是與她爭辯幾句,臣妾只當看戲罷了。」

    玄燁聞言,冷哼一聲道:「朕就知道,遏必隆的女兒就跟他一個樣子,你若不在意便罷了,可她若是太過分了,你也不須太顧及朕,她不過是鰲拜的義女,又不是親生女兒,你要動她,也不必瞻前顧後的!」

    「皇上這話,臣妾記下了,」

    珠錦微微一笑,她也已用完了,將手裡的碗碟放下,轉頭瞧了一眼天色,又道,「如今時辰還早,皇上可要再歇一會兒?只怕還要再過半個時辰,皇上才去懋勤殿呢,臣妾……臣妾問了梁九功的,皇上昨夜一夜都沒睡,不如這會兒歇一歇吧?若頂著這眼下的青黑去見皇祖母,只怕也是瞞不過去的。」

    「他都跟你說了?」

    玄燁斜眼看了珠錦一眼,見珠錦搖頭,他才勾唇道,「他倒是乖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憶及之前在內三院之事,玄燁睡意全無,微微瞇眼,沉聲道,「朕過來瞧你,自是心裡不痛快了想要與你說一說的,這事兒旁人若是問了梁九功,只怕他是一個字都不會說了,也就是你,他才說了那麼一兩句,這個奴才倒是忠心得很!只是他到底也是瞧錯了朕的心思,就算他全說了,朕也不會怪他的。」

    不等珠錦回答,玄燁又道,「朕前些日子為何生病,只怕你也心知肚明,鰲拜挑起兩黃旗和正白旗的圈地之爭,鬧得多少人不安生啊,朕雖未親政,卻也是日夜懸心,朕生病,半是因為天寒,半是因為心寒,朕心裡有一塊心病在這裡存著,這病如何能好?」

    「皇上的心病是?」

    玄燁歎道:「這圈地之爭若是兩黃旗贏了,得利的自然是兩黃旗,若是正白旗贏了,自然也可免去數萬人遷地之苦,只是那正白旗偏偏鬥不過兩黃旗,索尼、鰲拜、遏必隆這三人是堅決支持換地的,蘇克薩哈一人根本無法阻止,更是鬥不過他們的!這倒也罷了,上三旗之爭莫說是朕,就是先帝爺在時,只怕也會頭疼這應對之策了。」

    「朕知道,兩黃旗必定會贏,一旦贏了,旗民之苦也就來了,這本來也沒什麼,這事朕已經都想透了,偏偏又牽扯出了蘇納海、朱昌祚、王登聯這三人來,朕一再跟幾個輔政大臣強調,即便將這幾個人收押下獄,但也不要奪了這幾個人的性命,這事都已經交給刑部議罪了,朕病了半個月,今日惦記這案子的結果,去了內三院一問,才知道鰲拜竟然矯旨將這三個人給處於絞刑殺了!」

    玄燁將去內三院的情形與珠錦說了一遍,才歎道,「朕出來的時候,瞧見這漫天飛雪,偶然間想起去年你與朕一同跪在奉先殿先帝爺靈前的情景來,朕還記得先帝爺在世時,曾對著朕感慨,說坐在這龍椅上的人並不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反而是最不幸的人,坐在這龍椅上,天天都是水深火熱的,沒有一天是好過的,高處不勝寒哪!」

    玄燁等了半日,卻不見珠錦說一個字,轉頭看她:「朕說了這麼多,你怎麼不說話?」

    「這事臣妾瑪法也有份參與,臣妾不便說話。」

    她也是正黃旗的人,她能說什麼?雖然她也認為鰲拜等人做得不對,但鑒於自己身份敏/感,還是不開口得好,何況,玄燁需要的是一個傾聽之人,未必需要她在一旁說三道四表達自己的觀點。

    「你倒是謹言慎行,」

    玄燁溫聲道,「這裡沒有別人,你說什麼朕都不會怪你,你有什麼話都只管說,阿錦,你只需記住,不管你是什麼出身什麼身份,你首先是朕的皇后,這一件是最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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