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9.餘音圍繞 文 / 顧夕和
今天的天氣冷得有些過分,戴著手套和帽子我依然覺得手腳冰涼。余染緊緊挽著我,這讓我覺得稍微不那麼冷,卻還是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那條路我們很熟悉。
初中的時候,我們沿著這條路去遠方琴行排練,余染背著畫夾,提一個紅色的小塑料桶跟在我身後。那時候的我走路是從來不會低頭的,總是孤傲地把目光飄向前方,雙手插在口袋裡,自以為很了不起,而余冉冉永遠穿著乖巧的娃娃衣或者小禮服,小心翼翼地看著行人和馬路走著,我們這種搭配很奇怪,常常引起路人的側目,很多次遇到余染的同學,打起招呼來,都會這樣問余染:「余染,這是你的姐姐嗎?你姐姐真漂亮。」
「不是啦,她是我妹妹。」余染總是不厭其煩地向每一個人解釋,我冷冷地掃一眼那些人然後繞過他們往前走,過一會兒,就能看到余染小跑著追上來。
「林孤,等等我。」她氣喘吁吁地拽住我,「我同學都說你很漂亮,想認識你呢,你走那麼快幹嘛呀?」
「你不覺得很無聊嗎?」我狠狠剜她一眼,「你那些傻逼朋友我看都懶得看,別浪費我時間了。」我丟下一臉難堪的她,快步往前走。
印象中我似乎永遠都在一個人橫衝直撞地往前走,余染跟在我的後面,而我卻很少回頭。
如今我終於學會了低著頭走路,不再只顧自己一個人往前趕,而余染和我並肩走著,挽著我的手把半個身子趴在我的身上。那條路一點兒也不長,所以我並沒有要數落她的意思,我們就這麼一路粘著看那些熟悉得奪目的舊景陸續從身邊經過。
「林孤,你還想學吉他嗎?」遠方琴行近在眼前,余染突然這麼問道。
「余染。」我停下腳步,遠遠看著那熟悉的門匾,「你知道嗎,我生日的時候,收到了羅雨嘉寄來廈門的禮物。那是一把很貴的吉他,是以前我一直很想要的牌子,那個型號現在的報價至少要四千多。」
「天,」余染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她這是……」
「其實我知道,對於她而言,價錢根本不重要,但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她的意思。」我緩緩說著,似乎是在與自己對話。「後來我想通了,我想她大概是希望我不要忘了一些東西,能繼續走下去。」
「那,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余染,其實很多時候我也沒有選擇的權力。你知道的,我根本沒得選。」我說著,朝那扇熟悉的大門走去,窗裡傳出彈奏的聲音,聽不出的曲調但是悠揚,我推開門,琴聲應聲而止。
彈琴的是張奕弋。
他似乎沒能反應過來,半張著嘴驚嚇地看著我,三年的歲月似乎讓他改變了很多,他從一個白胖的孩子儼然成長為一個健碩的男子,簡單的t恤依然能看出他的肌肉線條,但是他彈琴的樣子卻還是當初那般,有些故作著滄桑而面帶悲傷的表情,好在如今的他看上去也已然是一個歷經了些許磨難的男人,不再像曾經一般有著反差而讓人覺得彆扭。
「蘇郁!」他從椅子上彈起來,「蘇郁你看誰來了!」
余染侷促不安地站在我身邊,往裡望著。我依然有些恍惚,蘇郁從裡面走出來,左手拿著一把吉他,右手拿著一塊暗紅色的布,這橋段彷彿與初中時候無異,我們把大半的生命都消耗在這間小小的琴行裡,翹掉幾乎所有的課,背負著質疑、謾罵、不解以及許許多多的批判,一意孤行地與大多人的道路背向而馳,那般地不顧一切孤注一擲。
「林孤,余染,你們今天怎麼有時間過來?」蘇郁打量著我們,畢竟已經見過,目光中少了那份不可思議,他微笑地對我們說。
「對啊,今天沒什麼事兒,想著就過來坐坐,不會不歡迎我們吧?」我說。
「怎麼會!」張奕弋搬過來兩張椅子,「快坐快坐,我這就打電話叫立暉,咱們今天晚上好好吃頓飯,不醉不歸!」
「吃飯是可以,酒就算了,今天余染也在,咱們還是別太奔放。」蘇郁放下吉他,笑著對余染說,又向張奕弋示意。
「沒關係的,你可不要太小瞧我,林孤都被我放倒過呢!」我沒有想到余染竟然會這樣說,她攢著小拳頭伸出小指驕傲地對著我。
「好好好,你牛逼,你能喝。」我對著蘇郁做無奈狀。
「我說林孤,咱們可是有快三年沒見了吧。」張奕弋掛了電話,坐到我們身邊來。「你日子過得不錯啊,胖了不少。」他捏著我的胳膊嘲笑我。
「對啊,致力於減肥很久了。可能在廈門吃甜品吃得太多,都長蛀牙了。」我張開嘴向他展示著。「那兒真是塊好地方,有山有水的,有空過來玩,我肯定帶你們好好逛逛。」
「你以前不是不吃甜食的嗎?」蘇郁有些吃驚地說。
「那不是以前嘛。」我笑笑,然後細細打量著屋內的裝潢。靠近內側的地方有一塊鋪了紅布的檯子,顯然是為偶爾的演出做的準備,上面放著一個陳舊的架子鼓,旁邊是立著的話筒架。我站起身,走到檯子的面前,初中時候並沒有這個小型的舞台,我們就用椅子圍成一個圈,在圈子裡面排練。蘇郁的哥哥坐在不遠的桌上,翹著腿抽著煙,一邊顧著店一邊聽我們排練,臉上帶著滿意的微笑。
「有時候會在這裡辦小型的聚會,有些學生喜歡來這兒,過生日,或者表白什麼的。」蘇郁說。我這才發現他們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到了我的身邊來。我心下一緊,他似乎是故意挑起一些陳舊已久的事,面色沉鬱著讓人捉摸不清。
張奕弋沉默著,遞了一根煙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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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我不抽了。」我對他們說。蘇郁瞇起眼睛有點驚訝地看著我,卻也什麼都沒有說,轉了身去桌上摸打火機,張奕弋顯然不再表示出過激的吃驚,而是跟著蘇郁走到了琴行門口。
我看到那裡擺了一架很舊的鋼琴。
蘇郁走到那裡,掀開了蓋在上面的布,瞬間有著細小的塵埃從上面飛起來。他打開琴蓋,對我做出邀請的手勢,「來一曲?」
我有些愣愣地看著他,他的眼睛半瞇著,讓我看不出深意。
「林孤你去學鋼琴了?」張奕弋忍不住看著我問。
久久,我長歎出一口氣,走過去坐在了琴椅上。
其實大學以後我很少有機會練琴,經濟學院裡只外借兩間琴房,都破舊得有些厲害了,許久未被調過,有些音拉出嘶啞的聲音,明顯有些不准。但是即使如此,那裡也每天都排了長隊等著練琴,對於無法早起的我而言,能搶到琴房簡直是一種奢望。
此時我坐在鋼琴前,上面彌的一層灰已經能夠用肉眼看見,黑白相間的琴鍵有些嘲笑地看著我,我有些緊張,甚至無法將手指平靜地放在琴鍵上。
「還是算了,我記不起譜。」我終於還是敗下陣來,合上了琴,坐在椅子上看著蘇郁。
他也不再多言,拿了吉他窩在沙發上。張奕弋有些恍惚地看著我們,沉默了一會兒,說:「要不然,林孤你唱首歌吧,我好多年都沒聽你唱過歌了。」
「對呀,在家裡都不怎麼聽你唱歌了,快點,唱一首吧。」余冉冉居然幫著他們說話。而我竟一瞬間湧上一股衝動,大概是被這舊人舊景觸了情懷,有一種想要高歌的**。
「那,唱什麼呢?」那一瞬間我竟然想不起來自己會唱什麼,甚至開始懷疑這麼些年過去後,是否還能與蘇郁張奕弋配合得如當年一般默契。
「其實都可以,當年你會唱的歌,我都還記得譜。」蘇郁雲淡風輕地說,順手撥弄了一下吉他,而我清晰地感覺心臟深處有什麼東西像被撥動了一下,抽得些許的疼。
「秋日吧。」我看了一眼余染,她有一絲的驚訝,但是又會心一笑。
那是這兩年來我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唱歌。
不覺又是楓葉紅
千樹萬樹情意弄
流連忘返在人間
如此深情為誰生
也許所有的語言
都不能表達心感
一枚紅葉相贈與
在千古如一轍
秋風起時葉紛飛
多少柔情付流水
往日悠悠看不見
卻又彷彿是昨天
突然有一種衝動
想要為你再等候
情到深處更無主
我的心將一分鐘不動
因為所有的語言
都不能寄托思念
一枚紅葉常留在
在千古如一轍
那曾經並不是我唱得很好的一首歌。儘管初中的時候我一度非常著迷於姜昕沉著又卓爾不群的嗓音,但在即將初三畢業的日子裡,我還遠遠無法體會她聲音裡落寞和不滅的力量。那時的我太年輕,十五歲的年紀尚沉醉在對未來的無限憧憬與愛情的甜蜜裡,所有的不堪難過都有太多牽強和強說愁的意味,悲哀變得淺淡,淡到看不見,再重新被對音樂的熱情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