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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五百九十八章 子曰孟雲,愛恨交織 文 / 小樓明月

    第五百九十八章子曰孟雲,愛恨交織

    盤龍屏風之後,卻暫時沒有什麼異常。但康熙的話已經說得明明白白,連他自己也覺得,凌嘯是不該來的,可見,暫時的安全並不意味著永遠安全!

    凌嘯的淚水奪眶而出,凝視著康熙那被淚花折射出的變形面孔,哽咽道,「為什麼呢?」

    他有著太多的為什麼要問。為什麼康熙要突然變卦,把他自己曾定義為「寧死也要超越」的革新來個否定?為什麼善於審時度勢的康熙,卻偏偏要選擇國家有對外作戰的時刻顯示分歧?為什麼親密如戰友的康凌如一,會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遭受到如此嚴峻的決裂考驗?為什麼批我改革,剝我兵權,難道你老康不知道,這樣會使得超越革新功敗垂成?!

    然而,康熙撫著心窩窩久久不語,不僅沒有給凌嘯解釋緣由,反倒不答反問,也提出了一個為什麼,「是啊,為什麼呢?嘯兒,為什麼朕會如此心痛?」

    悲憤,遮蔽了凌嘯的一切思考能力。康熙提出的「他也心痛」,在凌嘯眼裡看來,是多麼的滑稽可笑……既然你也知道心痛,又何必作此背叛之舉!既然你已經決心背叛,又何必假惺惺說什麼心痛!

    但現在在凌嘯的心中,最重要的不是怎麼樣去揣摩康熙了,而是變心的康熙會怎樣處置自己這個攝政王女婿。是牆倒眾人推的慢刀子碎割零剮,是體體面面的喂毒蒸鵝之賜,還是記念七年來和自己的情分恩義,直接圈禁起來享受天年?!

    那一刻,生有何歡的悲觀情緒,佔據了凌嘯的整個心靈,要死卵朝天的絕望憤懣,讓他衝動得忘了留得青山在的一切乞命伎倆……凌嘯嗖地伸出十指,向胸膛上紋著小詩處狠命抓刨,血痕斑斑中跨前兩步,哀道,「皇阿瑪,剛才兒臣也覺得心痛,可現在兒臣覺得,我痛得好不值得!岳父您出招吧,雷霆雨露,皇恩浩蕩,我全都接著,皺一下眉頭,我凌嘯就不是個頂天立地的爺們!」

    由「皇阿瑪」到「岳父」,由「兒臣」到自稱「我」,凌嘯在這一番話中,把他對康熙的尊敬丟棄得一乾二淨。

    痛苦的神色出現在了康熙的臉上,不過,這些痛楚一閃即逝,老康撫摸著臉上的那些微笑麻坑,毫無表情地說道,「你的大母,在行宮北面的楚安園。現在是巳時二刻,朕要用午膳,膳後,朕還會睡上一覺,等朕一醒,便會頒旨,圈禁隻身無憑的你……跪安吧!」

    放水的意思,一覽無餘,但這裡面的誠意,又有多少?

    可康熙提及到他的大母,無疑是提醒了凌嘯,中華這個大家你或許沒戲了,但你自己小家中親人的安危是責無旁貸的,七年來得罪了國內那麼多的上下人物,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覆巢之下,納蘭凌嘯家,焉有完卵?!

    衝動,一下子在凌嘯的心頭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二話沒說轉身就走。可到了殿門前的時候,凌嘯又不禁嗖然止步,撲通一聲給康熙跪了,咬著嘴唇道,「也許,楚安園有千軍萬馬,刀山火海,但我姑且信您。保∼∼重。」

    凌嘯逕自去了,因為是天下人負他而不是他負天下人,所以凌嘯去得昂然至極,也去得康熙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嘩啦啦淚如雨下,要不是扶住了殿門上的碗大銅釘,只怕康熙會萎頓在地。因為他知道,這一次,自己是玩真的!

    問題是,康熙身邊的人,卻沒有幾個相信他在玩真的。

    鄔思道當日的擔憂沒有錯,在康熙刻意潤滑矛盾的格局安排中,是有巨大副作用的∼∼∼現在的揚州城裡,聚集有著幾乎全國各地各階層的反對派,很多人面子上雖然對革新陽奉陰違,可骨子裡面卻是深深抗拒革新的。他們這些人,雖然沒有統一的組織體系和檯面上的領袖,可勝在人數不少啊,目的和指導思想,就是要潛移默化的和平演變康熙,用康熙來收拾凌嘯,《患寡為才,患不均為德》的論帖,便是出自這些人之手!

    所以,這一次的康凌會面,有千萬雙的眼睛和耳朵關注著,一看到凌嘯安然出了行宮,帶著二十四扈從向楚安園疾馳而去,他們急得眼睛都紅了……同樣在宮中眼線不少的他們,已經知道了康熙對論帖的批示,也掃聽到了有這麼一道剝奪凌嘯兵權的聖旨,更從常理上推斷出,康熙必定會對心有不服的凌嘯下手的必然,可就這麼個凌嘯獨自覲見的好機會,皇上幹嘛不抓住呢?

    「皇上這是怎麼啦?一步也是邁,兩步也是邁,直接喚殿前侍衛捉拿凌嘯不就行了,費那事幹嘛?!」

    不過,哪個陣營都有明白人,有個跟凌嘯話了,「嗤。你們懂什麼。凌嘯這廝身懷奇功不說,而且常備了手雷在身上以防不測,皇上就那麼在殿上下聖旨捉拿他,不怕魚死網破?皇上當然是先支走凌嘯,讓他不致於威脅皇上的時候再抓了!得,咱們也別閒著,大家分分工,能去楚安園的,去楚安園監視凌嘯,能進宮的,進宮去看皇上什麼首尾,最好啊,可以進言的時候給皇上進言進言。」

    這是個好主意,當即就有幾個檯面上的大員進了行宮打探消息,可這一打探,卻把他們急得直跺腳……幾個被收買了的近侍告訴他們,皇上的午膳和午睡,不會那麼快當的,「這不,萬歲爺引用了子曰孟雲,小的們催不得。」

    大員們聽得滿頭霧水,是什麼子曰孟雲,讓咱們不能催促皇上?卻聽小太監解釋道,「子曰:君子食無求飽。所以,皇上說用膳要細嚼慢咽。孟云:春眠不覺曉。所以,皇上說午睡最好睡到自然醒!」

    大員們張口結舌,此孟(浩然)雲是彼孟(子)雲嗎?

    他們算是看出來了,康熙皇帝是真心誠意地放凌嘯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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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急火燎趕到楚安園的凌嘯,也看出康熙的誠意來了。

    楚安園中,不僅有含笑等候兒子的大母,而且有著納蘭容若一家老小,和豪成與自己的眾多親眷姻戚,也就是說,幾乎所有可能被全國「倒凌運動」所牽連到的納蘭家親眷,全在這裡……這不是康熙的誠意,還能是什麼?

    而更讓凌嘯駭然的是,當他正愁腸百結於幾百婦孺子弟如何離開揚州的時候,楚安園大戲樓門板忽地洞開,四個女官扶著一位皓髮慈顏的老太太走了出來。

    赫然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太后!

    凌嘯不再愁大家怎麼走了,國母皇太后「碰巧」在楚安園中,自己要帶著大家走,誰敢阻攔?!他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這一次的淚水,不再是因為康熙負了他的悲憤,也不再是為自己功敗垂成的絕望,而是真的為康熙送自己一最大的護身符而感動∼∼∼老康或許和自己在國政上分了心,但在男人間的情誼上,他依然是重情重義的父執!

    等他不再被憤懣絕望蒙蔽心智的時候,智商,也就自然重新回來了。儘管時間緊迫,儘管凌嘯應該多想想自己和麾下集團該何去何從,但他也還是忍不住滿肚子的疑問……康熙,這個和自己恩榮並接的君主,這個與自己情牽姻連的岳父,這個同自己並肩作戰的領袖,為了什麼,他要突然背叛曾發誓矢志不渝的革新超越,而且,還是在這種絕不該反目的時刻!

    但這些疑問,皇太后要給凌嘯釋疑了。她淚眼婆娑地舉起手中的瓷瓶,讓「蘇合香酒」四個字正對著凌嘯,慟哭出聲,「嘯兒……嗚嗚……你皇阿瑪要哀家把這個交給你,他說,你一看之後就會全都明白了的。」

    凌嘯接過這個瓷瓶,大訝。

    這玩意他是認識的,蘇合香酒是北宋《夢溪筆談》上記載的一個藥方,專治心腹猝痛之症,而康熙素有心悸之症,這才要太醫院大量配製以備御用。可是,這和康熙如此對待自己有什麼關係?然而,狐疑中他一轉瓷瓶,霍然看見背面小標籤上寫著三行字:「太醫江都分院,奉旨敕制,第三百又八十三瓶」。

    一時間,凌嘯的身軀猛然劇震起來。

    作為心臟病的急救藥,康熙來揚州之後短短兩年,居然就使用了近四百瓶?!這是當飯吃,還是當水在喝啊?!可不管是當飯吃還是當酒喝,有一條是完全可以肯定的,康熙的心悸毛病與日嚴重,他的聖體安康已經非常危險了,難怪剛才在行宮大殿的時候,康熙面對自己的質問,會莫名其妙地說一句「朕好心痛」的!

    很多疑問,都迎刃而解。康熙自覺身體不行了,在來日不多的時刻,作為一個肩負帝國的皇帝,他不能不為未竟的事業和家國之重做些準備。而這個命題在每一個不同的皇帝心裡,想法是千奇百怪的,有人會考慮如何讓子嗣順利傳承家天下多一些,有人則會思索自己的霸業功過更多一些,選擇得力顧命大臣輔佐新皇,又或者快刀亂麻的對爛攤子做個了結,再或者剷除可能綁國的權力集團,都是可能的事。自己此番的遭遇,與此關係不可謂不大。

    可有一個新的疑問,卻是凌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的……康熙一向身體安康,那一個時空裡能活到六十九歲,雖說這個時空裡他的家庭慘劇和磨難多了許多,或多或少地摧殘了康熙的身心健康,可是,也不可能一摧殘就摧殘掉十九年的壽命啊!再說了,康熙去年年底都在江南全力發動大躍進式的革新,他要是知道自己的身體差到了如此地步,何苦這麼幹,何苦還要同意自己在內有革新的情況下,發動對日本的滅國大戰?

    肯定是急性的!甚至,不排除是遭人下毒的!

    凌嘯不是禽獸和愚魯人,他是善於換位思考的現代人,更是投桃報李的性情漢子,康熙對自己的打擊是臨死前的不得已,他早能夠寬宏的理解,但康熙贈送皇太后當護身符的情義之舉,凌嘯卻決不能視若無睹,更何況,可能還有人在謀害康熙給他下毒呢。很自然的,凌嘯就要一躍上馬,只身前往行宮,看能不能幫康熙解決這龍體之厄。

    但皇太后卻一把拉住了他,揪著凌嘯的耳朵貼近哭道,「嘯兒,你不能去,真去了你就回不來了。皇上疼你是真,可皇上恨你,也是真的……昨晚上,皇上給哀家全都說了,龍體之敗,敗在他沒能忍住誘惑,使用了凝血壯的回路,心悸之症,全壞於斯!」

    凌嘯大吃一驚,呆立當場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萬萬想不到,令康熙身體大壞的根源,竟然是自己貢獻的凝血壯神功!雖然自己也曾一再警告過康熙,有心悸之症不可練最後一層的血循環回路,可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凌嘯越不讓他玩,康熙就偏要心存僥倖地玩,心臟不好,卻奢望玩心跳,慢症不變成急症,那才是怪事呢!

    抽煙的不怪罪產煙的,是因為煙短時間不致命,而吸毒的怨恨販毒的,卻是人之常情。想必,皇太后說得有道理,康熙對凌嘯的心態,目前是非常複雜的愛恨交織,會幹出什麼來,恐怕連老康自己,也不知道。這種因果情況下,縱然凌嘯有對康熙的萬種關切,他,也不得不走了。

    就這樣,仗著皇太后的身份庇護,凌嘯索要了江面上隸屬於江蘇水師的幾十艘艦船,在很多人的跌腳惋惜中,和眾親眷戚屬揚帆向海而去。

    他們惋惜,還有人後悔呢!

    於揚州劇變總覺得驚疑的老十四,正好在這時刻銜尾抵達江都碼頭,在聽到有皇太后被挾持之後,他也是萬分的痛悔,望著白帆消失在水天之際,這位信親王狠狠抽了自己十七八個而光……自己若是不那麼優柔寡斷,直接跟著凌嘯和席擊一起來揚州,歷史恐怕就要改寫了:一起來之後,自己必定能瞭解到很多內幕,也必定能聯合起群龍無首的揚州官佐,把凌嘯給撂倒在揚州城中,甚至再心毒一些,連康熙也撂倒了,然後矯詔奪得名分,賜死老八老十三等兄弟……唉,失之交臂啊!

    但真正平靜下來的時候,老十四才明白過來。

    這一回,其實是父皇幹得非常漂亮,向蘇州隱瞞論帖消息卻任容若給凌嘯通風報信也好,皇太后的「碰巧」在楚安園被挾持也罷,一切都是那麼的迅雷不及掩耳,現在,就算自己有心弒君奪統,也只能是空想而已……凌嘯這一去,好比是蛟龍入水猛虎進山,自己還能輕舉妄動嗎?

    只是,老十四萬分不解,康熙故意放凌嘯走,他的考慮究竟是什麼?翻臉又不下殺手,那還真不如維持現狀不和凌嘯翻臉,放虎歸山,這不是比自己更加優柔寡斷嗎?哼,冀望凌嘯當願意逃亡國外的乖寶寶嗎,那還不如勸天下婊子全都從良來得簡單呢!

    聽到都太監李德全說康熙召他進宮,老十四心中暗罵一聲:看老爺子你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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