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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257 放下 文 / 峨嵋

    257放下

    白茯苓沉默不語,背靠著甘遂,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複雜失措的神情,身體卻不可抑制地微微發抖,甘遂忽然覺得手臂上多一點涼冰冰的水滴,然後是兩點、三點……

    那是眼淚!

    甘遂吃了一驚,飛快轉過她的身子捧起她的臉,急問道:「怎麼了?」

    白茯苓用力搖頭,抬手抹掉臉上的淚珠,扁嘴道:「我沒事,你忽然說要走,我難過。」

    這個答案甘遂喜歡得很,不過甜蜜來得太突然,他反而嚴重懷疑起來,他要離開,白茯苓不興高采烈他就覺得很好了,竟然難過得哭了……這未免有些太反常。

    可憐甘遂這些日子以來被白茯苓飄忽詭異的態度整得心情忐忑,幾乎不敢對她有什麼要求了。

    她一邊堅持不肯原諒他,不肯跟他正式成婚,一邊又並不太抗拒他的親近,甚至有時會主動跟他親熱。如果換了別人,他會認為對方欲迎還拒,不過以他對白茯苓的瞭解,她並不喜歡幹這種無聊事。

    他心念電轉,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乾脆暫且放下,吻了吻白茯苓發紅的眼睛,趁機笑著誘哄道:「你不捨得我,那等我回來後我們就成親。現在武林盟與神教的人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剩下那些沒了老頭子作靠山,也不敢如何了,應該再沒有人再敢對你不利。我們成親後你就永遠陪在我身邊,你想出門去玩我可以陪你,再也不用分開。」

    白茯苓心裡藏了什麼秘密都沒關係,等他們成親後,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瞭解她,讓她對他敞開心胸。

    「我們年後成親,然後我們去熒幻仙谷看熒花……」甘遂已經迫不及待地計劃起來,去年白茯苓跟他鬧翻了,今年兩人一南一北各忙各的,明年熒花盛開的時候,他一定要把白茯苓帶到熒幻仙谷去,只有他們兩個人,重溫一下兩年多前的甜蜜生活。

    「我沒答應你。」白茯苓埋在他懷裡咕噥道。

    「你會答應我的!」甘遂抱著她輕輕搖晃,想到自己即將到手的「秘密武器」,笑得篤定非常。

    他這次離開並非是要去處理武林盟又或是神教的事務,前些日子他手下的人終於探聽到奇花玉葉天曇的消息。

    當日在熒幻仙谷,他曾承諾過要找出這種百年才盛開一回,每次開花時間長達一年的神奇花朵送給白茯苓。

    小狐狸這麼喜歡漂亮的花,如果他能找到一株送她,她一定什麼氣都消了。

    只是這玉葉天曇生在天同國一處十分偏僻的峽谷之中,谷內地形險惡,凶禽猛獸、瘴氣毒草比比皆是,等閒人想安然入內將花完整移植帶回祁國萬分艱難,而且也摸不準具體花期,所以甘遂只得自己親自去走一趟。

    路途遙遠,一來一回只怕要兩、三個月,現在已經是九月中,他希望能夠趕在十一月下旬白茯苓生辰之前趕回來,所謂除夕才能再見,不過是不能確定具體情況,所以預算得寬鬆一些。

    能提前回來給心上人一個驚喜,那就更妙了。

    兩人各懷心事靠在一起,朦朧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兩人身上,就像是當日熒幻仙谷裡見到的一樣如霧如霜,只是白茯苓的心情與當初已經全然不同。

    「你真的是為了我要走難過?」甘遂可以感覺到白茯苓情緒出奇低落。

    不過是分開三個多月,之前兩人在定州分手到後來在京城再見,分別的時間更要長一些,也不見白茯苓難過成這樣……莫非是這段時間兩人日日相見,她對自己產生依戀越來越深了?

    「我會盡快回來!」甘遂開心地保證。

    「你……你辦好你的事吧,不必多想。記得你說過的,不會再騙我,你對我說過的話、發過的誓都要算數!」白茯苓低歎一聲,他回來時,得到她的死訊應該會很傷心吧……一報還一報,他們徹底兩清了。

    「放心,我一定會在除夕前回來,不會讓你空等的。很晚了,我們睡覺去好不好?」甘遂抱起白茯苓往內間走,他口中的所謂「睡覺」絕對是個激烈的動詞。

    白茯苓沒有拒絕,最後一夜,還有什麼可顧忌,還有什麼可保留的?

    火燙的身體很快緊緊貼在一起熱情廝磨,所有的一切理智都拋到九霄雲外,真正的無所不至抵死纏綿,直到耗乾最後一點點力氣。

    白茯苓倦極了沉睡在甘遂懷中,等她再次醒來,那個溫暖的懷抱已經不在了,枕邊放了一枝髮簪,簪頭是火紅瑪瑙雕成的一朵剔透紅蓮,蓮台花心取了原石天然琥珀色的部分雕成,整朵紅蓮渾然一體,栩栩如生。簪身帶著優雅的弧度,以翡翠雕成枝幹蓮葉,葉上鑲嵌了幾顆小小的鑽石,咋看猶如蓮葉上的滾動著的晶瑩露珠。

    這樣精緻的髮簪就是放到玲瓏閣中,也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髮簪不必問就是甘遂送她的,白茯苓拿起髮簪,忽然覺得心裡難受得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敲了一下……甘遂已經走了,今生再不能相見!

    白茯苓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關了一整日,第二天又恢復成那副萬事無所謂的灑脫模樣。

    日月輪轉,一個多月的光陰轉瞬即逝,十一月初三,白丑帶了妻子兒女向父親辭行,一家人出了京城,木佩蘭只留下幾個丫鬟僕婦和白阿五、白十三、方海隨行,其餘人等帶上大部分行李一律暫居雲雀山別院,而且再三吩咐不可洩露消息讓包括白常山在內的其他人知道。

    一行十人到了幡幢山附近預先租賃的幾件農人房舍住下。

    白家三口子雖然沒說什麼,但隨行的幾個人個個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抑,連向來活潑多話的白果也小心翼翼地不敢隨意開口。

    他們很納悶,原先明明是說要到海州去避冬,才出了京城就跑到這個地方來,還要瞞住老太爺,莫非是想向地藏王菩薩還願?那也不用住下啊!像上次一樣上山拜拜就走好了,而且今年冬天格外冷,現在外頭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般,就不能挑個好點兒的天氣再來嗎?

    白果心裡暗暗嘀咕,這山路可難走得很,昨天一場大雪,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山路都被掩蓋了起來,就憑小姐那不懂武功又懶惰成性的德行,能走上山去還願才怪!

    他們租賃的房子已經是附近一帶最好的了,可與白家人住慣的地方相比,仍是天差地別,白果與白阿五等想破腦袋都想不出老爺、夫人還有小姐怎麼會有這好興致帶了兩個小少爺到荒山野嶺來吃苦受罪。

    次日傍晚,陸英與林平子冒雪趕來,一路上林平子已經將白茯苓的事簡明扼要跟陸英說了一遍,陸英的臉色比外邊黑沉沉的天色還要難看,林平子一見白茯苓的那張臉,兩條眉毛幾乎擰成了一條,往日嬉皮笑臉的樣子半點不剩。

    白丑夫婦一見他這副嘴臉,頓時心又沉了幾分。

    「這樣的大事,為何你不早說?」陸英幾步走到白茯苓面前。

    白茯苓給他倒了杯熱茶,道:「早說又如何,日日擔驚受怕的感覺可不好。現在我們一家人除了爺爺都在了,正好歡歡喜喜告別一聲。」

    除了父母,陸英就是她在這世上最先認識的人,也是她救助的第一個人,少數幾個讓她覺得親近可靠的人,自己的至親幾乎都在身邊,能夠有他們陪她走最後一程,她還有什麼可遺憾的?

    小狸花不知是否察覺到一些什麼,見了陸英反常地沒有撲上去撒嬌討好,反而死死賴在白茯苓身邊不肯挪窩。

    白茯苓的事當夜隨行的人全都知道了,一個個鬧著要到幡幢山上去長跪許願,求地藏王菩薩賜下神恩,讓白茯苓留下。

    白茯苓廢了許多口舌才勉強說服他們接受現實,但是陸英卻一直抿唇不語。

    初五一早陸英一聲不吭就上了幡幢山,林平子不放心跟了去,兩人在山上亂轉了一整天,最終一無所獲。

    如是者連續四天,任白茯苓怎麼勸告都沒用,到了初八還是連個寺廟牆根都沒發現。

    初九這日一早,陸英收拾好了又打算上山去,忽然聽見房門那邊傳來一陣敲擊聲,他開門一看,就見白茯苓裹著雪白的貂裘,亭亭玉立站在外邊。

    「苓兒,你不用勸我了……」陸英不等她開口便說道,雖然白茯苓沒明說,不過他知道今日已經是最後一日,十五年前的十一月初十,正是白茯苓將他救回家的日子,就在前一日,地藏王菩薩在幡幢山上顯靈,救了重病瀕死的白茯苓。

    如果她的陽壽只有十五年,今日就是最後限期。

    「我沒打算勸你,你像小時候那樣背我上山好不好,我們叫上爹娘還有平子、白果他們一起去。」白茯苓笑瞇瞇道,眼神清澈,一如十五年前那個粉雕玉琢的三歲小娃娃。

    陸英自然不會拒絕她,當即蹲下身子讓白茯苓伏在他背上,然後扶穩她的膝彎大步走出房間。

    白茯苓得意道:「我比當年重了許多吧?你背得動我嗎?」

    陸英剛到白家時,白茯苓重病初癒,瘦小得完全不像個三歲的孩子,陸英天天抱著她到處走,看這個看那個。後來她年紀稍長,身體也好起來了,陸英再抱著她走,反而影響她活動,所以就改成背她走。

    陸英聽到這熟悉的問話,不自覺微笑起來:「一點點罷了,背多久都沒關係。」如果能夠背一生一世,那是多好的事?

    白氏夫婦早早起來吩咐白果等人收拾香燭貢品之類的東西,先行到山上準備。

    今日天氣出奇晴好,地上白雪皚皚,天上藍天白雲,一掃連日來的陰霾。

    陸英背著白茯苓慢慢往幡幢山上走,天地茫茫彷彿只剩下他們兩人,白茯苓輕聲道:「大哥,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開玩笑要你做我的備選丈夫?」

    陸英渾身一震,道:「記得。」他一生都不會忘記。

    「大哥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我一眼看見就喜歡,我是個壞蛋,看見好的就想先下手為強。」白茯苓的聲音有些歉然:「只是話說出口之後,我就後悔了,我根本不可能當個好妻子……」

    陸英沉默,在他心目中白茯苓才是很好很好的那一個。

    「我只能活到十八歲,沒辦法陪你一輩子。」

    「沒關係……」陸英沉聲道,短短三個字似乎蘊含了無數的感情。

    白茯苓無法分辨清楚究竟是說她拿婚姻大事開玩笑沒所謂,還是說她即使只有十八年陽壽也是一個好妻子,又或者是不管她做了多過分、多任性的事情,身上即使有數不清楚的缺點都沒關係。

    就這麼一直走走到山腰,白茯苓歎口氣對他道:「大哥,你背著我這麼久也累了,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待會兒到了,便放下我吧。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希望你日後想起我,記得的都是開心快活的事情,而不是因為我而難過。」

    這些話如同遺言,陸英眼睛發紅,嘴唇動了動,終是什麼都沒說。

    靜了一陣,白茯苓忽然道:「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就算唱得不好聽,你也要誇獎我!」

    「好!」陸英點頭。

    白茯苓清清喉嚨,開口唱道:「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短短的曲詞反覆唱了幾遍,聲音慢慢低沉,終至無聲……

    此時,數百里外,甘遂正趕著馬車往京城方向而去,車上層層保護,甚至放了炭盆保持溫度,小心地放置著一株大概兩尺高的盆栽,碧綠的枝葉頂端,數個淡紫色的花苞半開,一絲絲飄渺的香氣令官道上擦身而過的行人車馬紛紛駐足。

    這就是玉葉天曇,傳說當花朵盛開之時奇香撲鼻,每朵花都有海碗大小,瑰麗非常。

    白茯苓收到這些花,一定不會再生他的氣了!一想到這個,甘遂的笑容便禁不住又深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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