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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魏州血夜(五) 文 / 八寶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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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有所損傷,紀文允大怒,立刻點了手下幾個親隨上前。這些親隨都配了重錘和重斧,持重斧的幾個人二話不說,上前就衝著大門砍了起來,砍不多時,已將大門砍出缺口。持重錘者搶過去,照著缺口掄起了大錘,三兩下間,大門便盡數破開。

    幾個親隨連忙退到兩旁,一隊弓手早已做好準備,立刻向裡放了兩輪箭矢,府邸內傳來一片慘呼。數十名保安在慘呼聲中魚貫而入,就聽到裡面暴起驚人的廝殺聲。

    紀文允一邊催促手下保安往裡沖,一邊指揮另一隊人去堵截府邸的後門。側耳傾聽院裡廝殺了片刻之後,他親自下馬,抽出橫刀向裡邁進。

    前院已經無人,只有滿地屍首和鮮血,紀文允繞過前院,向中庭而去,一進月門,便見數十名手下的保安正在一株老槐下圍攻十多名魏博牙兵。他仔細分辨,就見這些魏博牙兵中有一人武藝精熟,手中長槍往來翻騰,逼得己方攻不過去。就這麼片刻工夫,便有兩名保安受傷,退出了戰圈。

    紀文允高喝了一聲「退下」,保安們從戰圈中紛紛撤開,將中庭圍得水洩不通。

    紀文允沖那名魏博軍將問:「你是程公信?」

    那人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大群敵軍,歎了口氣,也不回答紀文允的問話,只道了句:「你們是袁象先的人?是汴軍?」

    雖然他沒有回答,但紀文允已經得到了答案,他笑了笑,比了個手勢,十多名弓手搶到身前,箭矢如簧,直射而去。可憐程公信到死都沒明白,今夜入城的究竟是誰。

    紀文允叮囑道:「留下一隊人看管府邸。將程公信人頭保存好……唔,不許放火,統戰處的韓頭兒專門交代過,要一個完整的魏州……另外,不許亂搶,所有收繳統一點算,諸位都有份子……女人都圈禁起來。完事後處理……孩子?不是早就交代過麼?男孩都殺了!……現如今是戰時,以軍法論處,誰亂了章法,某絕饒不了他!」

    部下們轟然應諾,立刻散去,轉眼間。後宅內便傳來了嘈雜的婦孺啼哭之聲。

    紀文允出了程府,召集在府外等候的大隊保安,繼續由嚮導引領,一條一條街巷掃蕩。

    魏博大將程公信授首的時候,李小喜正在皇甫峻府內。

    皇甫峻府邸位於魏州城東西主道的正東,金明橋內。李小喜入城之後沒有顧及其他魏博將門,在嚮導的引領下直撲這裡。

    之前袁象先和羅紹威私下往來商議過多次。雖然都是深夜聯絡,但仍然引起了皇甫峻的注意。皇甫峻一開始的時候相當警覺,加強了對招討使行轅和節度府的監視。如果不是他至今沒有整合好魏博將門的意見,早就帶兵將兩人拿下了。

    就在皇甫峻緊鑼密鼓做著各項準備的時候,羅紹威親自到皇甫峻的府邸上面見皇甫峻,主動坦白了袁象先聯絡自己的事情,哪天來過,來過幾次。都交代得清清楚楚。皇甫峻把羅紹威說的話和自己掌握的情況一對照,心裡暗道,你羅紹威還算識得好歹,知道自己是魏博人,因此對他的不屑稍微減輕了幾分。

    羅紹威又說,他是來替袁象先調解的,袁象先對之前和皇甫峻的衝突感到抱歉。值此形勢危急之刻,希望能夠盡釋前嫌,合力拒敵。羅紹威還說,袁象先為了表示歉意。打算向梁王稟報,推舉皇甫峻為魏博節度副使、加同平章事。

    皇甫峻冷笑著問羅紹威,袁象先答允你什麼好處?

    羅紹威臉色通紅,慚愧的說,袁象先答允舉薦自己加侍中銜。見皇甫峻只是冷笑,羅紹威又說,袁象先打算過了正旦之後設宴向皇甫峻賠罪,具體時間和地點都由皇甫峻選擇。同時,羅紹威還取出一份禮單,說是袁象先送的,略表一點心意。

    皇甫峻收了禮單,但沒有答允赴宴,只是敷衍著羅紹威離開了。他並不打算和袁象先和解,心裡想的還是剷除袁象先,然後再提兵與盧龍軍決戰。

    羅紹威來過之後,皇甫峻對兩個人的戒備稍微放鬆了一些,畢竟憑袁象先和羅紹威的那點子可憐的兵力,皇甫峻不認為對自己會有多大威脅。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向遠在汴州的敬相再次修書,列舉袁象先的樁樁罪狀。無論敬相是否回信同意,他都會殺了袁象先,這份書信不過是為了事成之後緩和與宣武的關係罷了。

    今夜正旦,皇甫峻聚集了十多名心腹正在府中守歲,連同這些心腹的親衛,府邸中聚集了近百名魏博軍卒。幽燕保安總公司和河北招討使行轅牙兵自南北同時入城之後,傳來的廝殺聲驚動了皇甫峻,但事發突然,大夥兒都沒有想到敵軍已經入城,於是皇甫峻派了幾個軍卒出去查探究竟。

    出去查探的軍卒轉出去幾條街後,就看到了直撲而來的李小喜所部,但夜色之中看不清虛實,等李小喜所部衝到面前了,領頭的還在喝問「你們是那支軍馬?城中為何吵鬧……」問話還沒結束,便被保安們一擁而上,死於亂刃之下。

    李小喜沒有耽擱,他率數百保安奔行至皇甫峻府邸。皇甫峻今夜宴客,兩側儀門未閉,只立著幾個軍卒值守,倒是便宜了李小喜。將守門的軍卒殺散後,厚重的府門大開,保安們如猛虎般衝了進去。

    皇甫峻見出門打探的軍卒沒有回來,但是城中的喧鬧聲越發響烈了,便覺得情況不妙,預感到很可能是袁象先那邊出事了。也不再吃喝談論,召喚心腹披甲持刀,出了大堂向門外走去。如果真是袁象先發難的話,皇甫峻倒反而鬆了口氣——袁象先的舉動只會令魏博將門更加緊密的團結在自己的旗幟之下,不需要他愁眉苦臉的猶豫不定了,直接斬殺了事,至於如何向宣武交代,自己也不需要擔憂了。

    皇甫峻帶領數十名心腹和親衛來到前院的時候,正遇到大批保安們如狼似虎的衝殺進來。不容皇甫峻分說,兜頭就是好一陣廝殺。皇甫峻沒想到敵人竟然如此之多,被攻了個措手不及,部下死傷慘重,不得已且戰且退,回到了設宴的大堂,將屋門關閉。開始死守。

    「你們是汴軍麼?為何對我魏博動武?」

    堂外武人應答,反而又響起一陣密集的腳步聲,皇甫峻隔著門縫往外張望,就見大隊大隊脖子上繫著白巾的武士陸續湧了進來,將大堂堵得水洩不通。同時,後宅內也響起了嘈雜的喧鬧和哭泣聲。對方顯然是向自己的親眷動手了。

    皇甫峻大急,隔著門高聲喊道:「袁招討何在?某要見袁招討!」

    「……讓袁象先出來說話!……」

    「姓袁的匹夫,誰給你的膽子?莫非不怕梁王降罪麼?……」

    「姓袁的,有什麼事沖某來,莫傷及家眷……」

    「袁賊,你究竟意欲何為?」

    外間無人應答,其間卻有數次劇烈的撞門。都被心腹們死死頂住了。

    皇甫峻呼喊片刻,聲音的都嘶啞了,正焦急之間,卻聽門外響起了一片哭喊,仔細聽去,似乎有自己的妻妾,也有自己的子女。

    一句陰鷙的話語在門外響起:「皇甫衙內,某勸你還是出來的好。出來看看誰在門外。」

    幾個在大門處死頂門閂的親衛透過門縫看了看,一齊轉向袁象先,個個臉色蒼白。袁象先心頭早有預感,內心惶急不已,連忙搶到門縫處觀瞧。

    此刻天色已經漸漸發白,院外又燃著十多支火把,皇甫峻一眼就看見階下跪著一排髮髻散亂的婦孺老弱。正中間的是自己的老父老母,兩側是自己的妻妾。妻子死命摟著自己的嫡親兒子皇甫暉,大半個身子都護在孩子身上,剛滿四歲的孩子縮在妻子懷中。嚇得直哆嗦。

    一排武士凶神惡煞般立於家眷身後,手中的大刀架在每個人的脖頸上。

    那句陰森森的話語再次響起:「皇甫衙內,某數到三,再不出來就從左邊開始砍起,數三下砍一個,你掂量著辦!」

    說話的人非常狡猾,躲在正門的側翼,皇甫峻從門縫中看不到,但這句話有些耳熟,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皇甫峻還在回想說話者究竟是誰的時候,那聲音已經再次響起:

    「一……二……」

    皇甫峻無奈,只得高喊:「別,某出來便是,某降了,別傷害某的家眷!」

    大門開啟,皇甫峻丟下兵刃,空手而出,身後是僅剩的二十多名心腹和親衛,有些人受了傷,由左右的同伴攙扶而出。

    皇甫峻站在台階之上,向剛才發號施令之人所處的方位看去,道:「此間主事者是誰?某有話……」

    「說」字不曾出口,就聽一聲爆喝「放箭」,飛蝗般的箭矢穿透了皇甫峻的胸膛,也將身後的一眾心腹和親衛們射得如同刺蝟一般。

    皇甫峻倒了下去,仰望著蒼白天際,血沫子不停自喉間湧出。

    視野中忽然出現了一張臉,瞇縫著眼睛打量自己,皇甫峻終於認出了來人,不是袁象先,竟是多年不見的節度府牙兵押衙李小喜。

    皇甫峻的意識逐漸模糊,在徹底死亡之前,他聽到李小喜陰狠的嗓音再次響起:「這個,還有這個,留著,咱們獻給韓頭兒,剩下的殺了,所有人!」

    天光見亮,魏州城內的喧鬧和嘈雜卻已經逐漸開始減弱,城中依然有哭喊和廝殺聲,但已經沒有黎明時分那般強烈。大街小巷上還有許多零星的戰鬥,那是入城的李小喜所部和袁象先所部在追逐漏網的魏博將門。

    魏博節度使羅紹威一夜沒睡,他在書房中讀了一夜的書。有幾次他激動得想親自出去看看,甚至親自出門,帶領自己的家丁出去狠狠殺上一場,出一出多年來心中無法散佈的惡氣。但最後都忍住了,「某是節度使,某是一鎮大帥,大帥就要有大帥的樣子,運籌帷幄便可,不必親冒箭矢。」

    家丁們挨個回來稟報消息,什麼方鼓橋外的程氏被屠了,什麼柳苑的李氏被誅了,什麼賈家胡同被殺了個血流成河,什麼燈籠口伏屍遍地……每次傳回來一個消息,羅紹威都會感到一陣燥熱湧遍全身,回想一段曾經被欺辱的往事,然後以此佐酒,讓**的漿液澆一澆自家的腸胃,直似飄飄欲仙!

    當金明橋外皇甫峻授首的消息傳來時,羅紹威再也忍不住了,他騰的從椅上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眼角濕潤,口中喃喃道:「某是大帥了,某是大帥了……」

    旋即想起父親羅宏信再世時叮囑自己的話——謀大事者必以靜,於是踱步來到桌案前,提筆蘸墨,詩成兩句曰「簾前淡泊雲頭日,座上蕭騷雨腳風」。

    他不是純粹的武人,因為始終生活在魏博牙兵的陰影中,他自小便只能舞文弄墨,正如今夜般以讀書度日。羅紹威寫過很多詩,河北之上也小有名氣,這兩句詩信手偶得,卻是上乘之作,他自己看了看,很是得意。正在苦思下面的句子,卻見一個老家僕衝了進來,高喊:「大帥,李押衙來了!」

    羅紹威再也顧不得什麼詩歌和靜氣了,幾步躍出書房,就見當年手下第一心腹李小喜正帶著一群軍兵向自己而來。

    「德山,多年不見了,一向可好?」羅紹威忍著激動望向李小喜,心頭感激莫名。

    李小喜抱了抱拳:「大帥,卑職甲冑在身,不能全禮了!」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德山浴血整夜,煞是辛苦,來,且入某書房歇息片刻……老阿叔,快快整治菜餚,某要與德山敘舊……德山,很多年沒來某這書房了吧……」

    「且慢!大帥忒也客氣了,卑職此來,還需向大帥借一件物事,望大帥不吝相贈。」

    「好說,好說……」

    李小喜恭恭敬敬行禮,向羅紹威致謝:「如此,卑職謝過了!」隨即微笑著向左右軍士道:「——來啊,替某向羅帥借項上頭顱一用。」

    當李小喜提著羅紹威的人頭來到袁象先的招討使行轅時,袁象先被嚇了一跳,頓時失了方寸。

    「你……你……你怎麼將他殺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看著慌了神的袁象先,李小喜輕蔑一笑。由不得李小喜看不起袁象先,昨夜入城的時候,招討使行轅所部的宣武軍差點鬧出大亂子,他們只是按照袁象先提供的名單抓捕幾個魏博將門中有數的大將,執行的是封禁而非殺戮之策,結果導致北城的數家魏博將門群起反擊,袁象先手中的行轅牙兵頓時死了兩百多人,差點連北門都丟了。

    好在張景韶及時得了通報,急速率部應援,才將反擊的魏博將門鎮壓下去,否則必然釀出大亂子。

    但看不起歸看不起,韓延徽交代的事情,李小喜不敢不尊,當下將頭顱往袁象先桌案上一放:「袁招討,這可是袁招討返回汴州的護身符,沒了這道符,恐怕袁招討過不了你家王爺那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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