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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2.末世靡音 文 / 樓枯

    河西之地積雪盈尺的時候,長安城才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這場遲來的雪下的異常大,這個冬天長安城冷的出奇,種種詭異之事層出不窮,亂象叢生。

    城南安義坊的曹姓人家養的母貓竟然在大雪之夜生了一隻只有一隻眼的貓仔,因為鼻子孔長到了嘴裡,生下來不到一天就一命嗚呼了。那貓死了沒幾天,永寧坊十字街西之北的一口水井裡的水突然翻滾起來,熱氣騰騰,把水打上來竟然可以泡腳,惹的四街八方的人都湧了。因為人太多,街坊使不得不封了那口水井。

    如果這些發生在外面的事只是傳的沸沸揚揚,而沒有鬧出什麼動靜的話,那麼發生在大明宮裡的一件事就足以駭人聽聞了。

    內侍省的一個負責打掃中和殿前球場的小太監,因為深秋亂飛的樹葉而十分苦惱,儘管入冬以來球場已經封閉不用,但省內的官員督察的反而比往常更嚴了。為了免挨或少挨板子,他不得不每日半夜就起身,一直打掃到天明。

    一ri三更他又早起來到球場清掃落葉,冷不丁地發現地上落有一綹頭髮,起初他並沒怎麼在意,以為是那個宮女來此遊玩時留下的,就把頭髮混合這樹葉一起掃了。不想第二天,他打掃到那,又發現了一綹頭髮,這回小太監心裡就嘀咕了,心想這是誰跟自己過不呢,故意整我怎麼著,於是第三晚他沒睡,一更天就趕到了那,熄了燈籠坐在地上等,看看誰在後面使壞。

    雖然天寒地凍,但小太監還是熬不住陣陣襲來的睏意,於是就坐在一堆枯葉裡打起了盹兒。時到二更末,忽然一陣陰風吹來,吹的樹葉嘩嘩之響,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宮女慢吞吞地走過來,離著小太監不足兩丈遠處,她蹲下身來,在地上亂摸。

    這小太監早嚇得上牙槽死磕下牙槽,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裡還能出話來,不僅話不出來,腿也麻了了麻了,一動不能動。那個宮女很快就摸到了他的跟前,忽然抬起頭來,陰森森地問他:「小郎君,你瞧見我的頭沒有?」

    小太監聽她話還算客氣,一口總算上了了,他戰戰兢兢地答道:「我沒……沒瞧見什麼頭,就只瞧見有一綹頭髮。」那個宮女聽聞這話驟然發出一聲怪叫,厲聲道:「那就是我的頭,我的頭讓黑心鬼給砍了,就剩這綹頭髮了。你還我頭來,你還我頭來!」

    這時候一陣風吹過,吹散了宮女遮擋在臉上的亂髮,小太監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個向自己索頭的宮女其實沒有臉,她的頭竟然是一隻狗的頭。

    同樣荒誕不經的故事還有另一個版本,的還是一個早起灑掃的太監的見聞,這個小太監在含元殿前當值,一ri二更末正在廣場空地上灑水,冷不丁地有一陣陰風吹來,吹的徹骨生寒,然後他就聽到了一陣詭異的聲響,如蠶啃吃桑葉時發出的聲響,絲絲啦啦,他打起燈籠一看,不禁毛骨悚然,臉色蒼白,只見迎面有數百個無頭鬼晃晃顫顫走過來,那絲絲啦啦的聲響正是他腳下朝靴摩擦石板發出的聲音。

    無頭鬼們一邊走一邊囔囔:「你有頭,我沒頭,你還我頭來,還我頭來。」那太監嚇的毛髮都豎了起來,丟了掃帚轉身便跑,哪知他一回頭,更是嚇得肝膽俱裂,原來在他的身後正站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正一把一把地把自己的頭髮往下扯,邊扯邊衝他嘻嘻地笑,並:「你扯我的頭,我扯你的頭。」

    這兩樁以傳開,宮裡的太監忍不住就議論紛紛,都風頭變了,連伍才人都來出來索命了。人們一口咬定,那個女鬼正是在甘露之變後被處死的伍才人,伍才人的父兄皆為朝臣,因受甘露之變受牽連,被仇士良滅族,奉命的太監端毒酒,伍才人不肯奉詔,滿殿瘋跑,邊跑邊喊:「閹黨亂政,我要見皇帝。」

    太監恨她不從,惱怒之下令衛士揪著她的頭髮,硬生生地把毒酒灌進她的嘴裡,衛士用力太大,伍才人掙扎又烈,以至於滿頭的秀髮被扯落大半,據伍才人臨時的時候瞪著處死她的太監:「你扯我的頭,我扯你的頭。歲在庚申,熱血滔天。」那個太監也很硬氣地:「扯我的頭之前,你還是先找到自個的頭吧。」

    為了防止伍才人死後變成厲鬼報復,太監割了她的人頭,將一顆狗頭縫在屍身上,代以陪葬,又請術士動在她的棺材上動了腳,令她永不得超生。據那個處死伍才人的太監就是仇士良身邊的親信,丘莊的管家太監常宣華。

    時逢末世,妖孽恆盛。

    堂堂的大明宮裡竟然出了此等謠言,擾的四方凶凶,臥病在床的李昂勃然大怒,嚴令右軍使魚弘志查明造謠者,嚴懲不貸。魚弘志把大明宮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查出什麼名堂,又把太極宮、興慶宮也翻了一遍,終於拿獲了真兇,交付京兆尹審訊,那幾個造謠生事的小太監對造謠一事供認不諱,不意到朝會時,樞密使劉弘逸卻突然指責魚弘志,他搪塞欽命,找了幾個替死鬼來交差。

    魚弘志急的臉發黑,嚷著要那幾個小太監上殿,以便當庭對質,在宰相李鈺的主持下,那幾個小太監到底被帶上了殿,當著病重的皇帝和滿朝文武的面,那幾個小太監當庭翻供。一起喊冤,是魚弘志濫施酷刑將他們屈打成招,誣陷他們。

    魚弘志百口難辨,惶恐請罪。得了個官降兩級,罰俸一年的懲戒。

    在這場小小的爭鋒中楊妃**又一次小勝閹黨,看起來陳王李成美的皇儲位置又穩固了一些。受了一番磨折的魚弘志不得不放下體面又一次低三下氣地走進仇士良的值房,一口一個「匡美」叫的甘甜如蜜。兩位禁軍中尉湊在一起嘀咕了一下午,黃昏時刻,魚弘志終於下定了決心,他一面披斗篷一面對仇士良:「這回啊,咱再也不擅作主張了,一切唯你馬首是瞻。李溶縱然有千般不是,也比讓楊黨得勢強。」

    兩軍中尉決心扶保安王李溶為皇儲,這消息不久就傳到了楊妃那,自李昂重病後,楊妃已經有一個多月不曾見到他的人影。比自己大二十多歲的侄兒,楊黨的核心,平章事楊嗣復有些擔憂地:「要是陛下總不見娘娘,咱們靠什麼讓陛下回心轉意呢。光靠侄兒一個,成嗎?我在朝中被李鈺和他的黨羽盯的死死的,處處刁難,時時擠兌,在宮內又被劉弘逸刁難,想見皇帝一面而不可得,內亂夾擊,還有什麼指望呢。」

    楊嗣復建議楊妃屈尊再見一趟楊昊,勸他回心轉意,襄助李成美登基。楊嗣復頗為露骨地:「我聞李炎將王拂兒送了醴泉,竟在大營裡呆了六天六夜。穎王明知儲位與他無望,也勉力一爭,而我們呢,卻瞻前顧後,捨不得下本錢。」

    楊妃聽了這話,直氣的渾身發抖,她怒斥楊嗣復道:「你是什麼意思?你讓我傚法王拂兒那個賤人,把自個洗淨了獻給他,向他搖尾乞憐,要我賣身求榮麼?」

    楊嗣復見她發怒,忙請罪道:「侄兒失言,侄兒失言。侄兒絕無此意!侄兒的意思是如今這局面,正是膠著難分,為了保險期間,咱們至少要拉住姓楊的不是。許他一些甜頭,啊,這個口惠而實不至嘛,這個……」

    楊嗣復的話還沒完,就被楊妃冷颼颼的目光打斷了,她冷笑一聲道:「他楊昊縱然擁兵三十萬又如何,他敢進城嗎?敢造反嗎?他不反李忱,我們倒還得掂量、掂量,他囚禁了光王就等於絕了自己的後路,何止是一個張伯中反他,反他的人多著呢。這個人現在已不足為慮。眼下只要把仇士良和神策軍抓在裡,咱們就還有九成勝算。至於剩下的那一成,只好聽天由命了。」

    楊嗣復恭維道:「自古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但凡事情有六分可能就值得拚力爭,若有九成可能,那還不得拼上老命嗎。」楊嗣復笑了笑,忽而眉頭一皺,又不無擔心地道:「只是若讓仇士良他們插,這擁龍的首功,只怕……」

    楊妃懶洋洋地道:「你是多慮了,咱們跟安王殿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仇士良、魚弘志恨李鈺那伙子,決心保安王,將來少不了他們一個從龍之功,可是要論這首功,那不還是你我的嗎?」

    楊嗣復道:「即便安王殿下能順利登基,也只是便宜了那兩個閹人,那時候朝堂還不是他們的天下,我們拿什麼跟他們爭,即便想進取,只怕也難免重蹈甘露之變的覆轍。」

    楊妃不屑地哼了一聲道:

    「虧你還是當朝的宰相,對天下大勢一昧至斯。現今這長安城與甘露那會兒已全是兩樣。文世茂兵敗河西,楊昊兵臨城下,他打的旗號可就是反閹黨,他固然不敢反皇帝,還不敢反仇士良嗎?

    「沒有了文世茂,仇士良的就伸不到城外,為了保住大明宮這塊小天地,他敢不跟咱們合作嗎?你以為我讓你編造那兩個荒誕不經的流言,是我閒著沒事幹鬧著玩?我是在試探仇士良和魚弘志,結果怎樣?魚弘志查不出個名堂,你真當他是無能嗎?

    「即便他無能,那判事廳和小青衣是吃素的?可他就是什麼都查不出來,即使讓李鈺踩了一腳也查不出來。這明瞭什麼?兩位中尉是明晰大勢的,他們懂得權衡利弊得失,將來的大明宮裡有你我的一席之地。時遷事移,他仇士良再想玩一個甘露之變,那就是自取滅亡。再……」

    楊妃想了想,把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不過楊嗣復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安王李溶可不是懦弱的李昂,他有的是段和恆心,豈會甘心受仇士良擺佈?他又忍不住想,我楊嗣復也不是李訓,真再來一次甘露之變,殺仇士良還不是如屠一條狗耳。

    楊妃最後安撫自己的侄子宰相:「大變就在今冬明chun,等著聽那平地一聲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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