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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39章 峰回路 文 / 樓枯

    大明宮,延英殿。

    李昂如泥塑的木偶般坐在龍椅上,他目光空洞地望著空落落的朝堂,一時間心如死灰。

    二十一日的宮變已經過去了三天,含元殿玉階上的血跡和中書門下兩省的屍體已經清理乾淨。有形的傷痕容易清洗,那無形的傷痛呢?能蘧然忘卻嗎?這幾天李昂只要一閉上眼,眼前就會出現成群成群的血淋淋的屍體在晃動,他們中有冤死獄中的大臣,有被屠殺的金吾卒,但更多的是死於非命的太監。一個個哭天搶地,尖聲怒號著奔向自己來索命。

    「啟奏陛下。」侍立在丹陛前的仇士良突然出班說話,李昂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愛卿有事嗎?」

    「這是兵部會同吏部擬定的戡亂有功將領名單,請陛下御覽。」

    太監李好古接過名冊捧上丹陛,李昂顫抖著手接過名冊,不出自己所料名單所列的全是仇魚的私人,有一個名字煞是刺眼:楊昊。「真的是他,他真的就是那個臥底!」李昂的嘴唇猛烈地顫抖起來,內心似翻江倒海般疼起來:朕依你為手足啊,你竟能背叛朕。

    「請陛下御覽——」見李昂久久沒有回應,仇士良拖長了聲音催促道。

    「就按愛卿的意思辦吧。」李昂的聲音嘶啞哽咽。

    「陛下,這份名冊是兵部會同吏部擬定的,與臣無關。」仇士良朗聲糾正道。

    「哦,那,那就按兩部的意思辦吧。」李昂疲憊地擺了擺手。

    「陛下——」朝臣中有人嚎啕大哭起來,兩名鐵甲軍衛士惡狠狠地衝上前將哭泣的大臣拖出了大殿去。其他的大臣見了都噤若寒蟬,無人敢吭一聲,置一語。

    魚弘志上前兩步奏道:「啟奏陛下,金吾衛大將軍韓約參與謀反畏罪潛逃,金吾衛群龍無首,一盤散沙,夜間無人巡警,白天無人值鋪,京中惡少橫行,百姓苦不堪言。臣請陛下早日選任忠心能幹之臣接管金吾衛,以解百姓倒懸之苦。」

    「哦,」李昂恍然而驚,這倒確實是件急事,他問魚弘志:「愛卿可有合適人選?」

    「司農少卿秋之用可擔當此任。」

    「仇愛卿以為如何?」李昂問的漫不經心,實則大有文章。

    司農少卿秋之用是魚弘志死黨,很明顯魚弘志是想借秋之用把持金吾衛。李昂把球踢給仇士良的用意是想借這件事試探一下二人是否和睦,倘若二人因此而反目,那自然更好。

    「魚護軍舉薦之人,臣以為極為妥當。」仇士良回答的十分爽快。這讓李昂感到了一次挫敗。

    「臣還有事奏。」魚弘志沒想到仇士良會答應的這麼爽快,他決定投桃報李,「金刀、龍騎兩衛此次參與謀反,臣請陛下即刻下旨撤除兩衛,另選忠貞能幹之士隨鸞護駕。」魚弘志說完又補上一句:「千牛衛暮氣沉沉,臣以為也不可再用。」

    李昂心裡吁歎了一聲,這個結果他早就想到了。自己依為心腹的金刀、龍騎在此次宮變中的表現實在讓人失望。

    「准奏,即刻下旨撤除金刀、龍騎兩衛,所屬將校一律不得再入宮禁衛,至於選什麼人隨鸞護駕。二位愛卿斟酌著辦吧。」李昂說完這些話,用手捏了捏眉心,顯出一臉的疲態。

    李好古見狀尖著嗓子叫:「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朝堂中寂靜無聲,仇士良、魚弘志已經做好了走的準備。

    「退朝!」李好古一聲尖叫,眾臣依序退出大殿。

    一直挺腰端坐的李昂突然間神情委頓,身子一晃差點摔下龍椅。

    「陛下累了,扶陛下回太極殿歇息。」李好古冷臉指使著身邊的幾個小太監,他本人卻叉手立著一動沒動。

    ……

    雨花閣裡溫軟如春,楊妃佇立窗前凝視著清冷的太液池。她已經在那站了有一個時辰了。宮變之後,大明宮風聲鶴唳,每個人都是在戰戰兢兢地熬日子。李昂已經有三天沒來雨花閣了,楊妃覺得天都快塌下來了。

    男人的本性就是多情和不專,在他們最得意的時候他的心裡能裝進全天下的女人,裝著你的情,裝著你的愛,裝著你的如花容顏,裝著你的一笑一嗔……

    都是過眼既散的浮雲啊,實在沒有什麼好誇耀的。只有在他最失意的時候,能留在他身邊的女人才是他最看重的。可惜這個人竟不是自己!

    調香的宮女打開一個紫檀木嵌金絲花鳥紋的香料盒,取出一塊紫黑色的香料放進獸金香爐裡,一股醉人的香氣頓時瀰散開來。

    「你熏得什麼香?」楊妃一下子就聞出了這是一種新的香料。

    「回娘娘,這是天竺洛陀那香。」宮女輕啟皓齒恭敬地回答道,說完又補了一句,「是安王殿下剛剛送來的。」

    「混賬!」楊妃聽到「安王」兩個字,頓時氣得滿面通紅。她劈手奪過宮女手中的描金香盒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用力的踩踏了幾腳。大聲喝罵那宮女:「這種烏七八糟的東西你們也敢往回拿,我說過的話你們都當耳旁風嗎?」

    她越說越氣,拿起桌上的玉如意就要去砸香爐。宮女們嚇了一跳,那玉如意是當今皇帝御賜之物,豈能砸壞了?

    幾個宮女一起上前勸阻,急紅了眼的楊妃對著眾宮女辟里啪啦一陣亂打,宮女們都縮著脖子默默忍受著,這個時候躲閃只會激起她更大的脾氣。

    門口有人報道:「娘娘,小吳公公來了。」

    李昂身邊有兩個姓吳的親隨太監,宮女們為了區分開,就管年紀大的吳厚雲叫吳公公,年紀小的吳承遠叫小吳公公。

    楊妃聞言頓時住了手,她衝到銅鏡前理了理雲鬢,整了整衣裙,又捏了捏臉,這才轉身說道:「請他進來吧。」

    一個十**歲的小太監低眉碎步走了進來,行禮完畢,說道:「陛下坐完朝覺得身體有些乏累就回太極殿了,陛下說謝謝娘娘的美意,過些時候閒下來再過來品嚐娘娘烤的鹿肉。」

    「哦,是這樣。」楊妃掩飾不住滿心的失落,她揮手將宮女們都趕了出去。低聲問吳承遠:「這些天陛下都歇在太極殿嗎?」

    吳承遠猜出她的意思,答道:「陛下哪也沒去,就歇在太極殿。」

    「哦,」楊妃心裡稍稍有了些安慰。

    「不過……」吳承遠突然話鋒一轉,面露為難之色,將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楊妃暗自冷笑了一聲,婷婷裊裊地站起身,從梳妝台上拿過一個精美的首飾盒,掀開盒蓋,黃緞襯裡上放著一對玉鐲子,她含笑對吳承遠道:「這對鐲子太大了些,我的手小,戴在腕上總往下脫。你替我捎給你婉容戴吧。」婉容是一個宮女,與吳承遠結成了干兄妹,平日裡過從甚密。吳承遠喜滋滋地接過來手鐲,連連叩頭道謝。

    楊妃微微一歎,「我也知道問這種事讓你為難,可陛下已經有好些日子沒來我這了,我這心裡總是空落落的。」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昨晚王昭容去了趟太極殿,陪陛下下了一盤棋又說了會子話,前後不過一個多時辰。」吳承遠悄悄地抬起頭,楊妃的臉上陰晴不定,眼中射出忌恨的目光。

    吳承遠心裡冷笑了一聲,話鋒一轉又道:「不過後來王昭容就又走了,奴婢們都在旁邊侍候著,看樣子只是說說話而已。」

    楊妃聽了這話,臉色稍稍舒緩了些。吳承遠心裡暗笑,故意又來逗她:「陛下這些日子忙於國事,許久沒有召幸后妃娘娘們了。昨晚陛下起先也不願見王昭容,不過說著說著,陛下的興致就好了起來,下棋時跟王昭容有說有笑呢。雖說沒有留夜,可走的時候,陛下握著王昭容的手久久不肯松,眼神裡分明是一股不捨的樣子……。」

    「你不要說了!」楊妃突然失態地叫了起來,臉色因為羞憤變得通紅。吳承遠撇嘴嘿嘿一笑,忙抱起首飾盒,道了聲「奴婢告退」,趕忙溜之大吉。

    守在門口的宮女們不知出了什麼事,一起衝了進來,只見楊妃通紅的眼中竟是一股子從來沒見過的殺氣。眾人垂手侍立誰也不敢吭聲。

    楊妃也感到自己不該在宮女們面前如此失態,她站到銅鏡前,雙目緊閉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慢慢呼出,反覆幾次,心態便平和了許多。然後她細細地揉了揉通紅髮燙的臉,慢慢地將一腔的鬱悶、辛酸、忌恨和委屈吐了出去。

    她再轉身時,姣美的臉已平和如初,甚至還有了一絲笑容,「把安王送的香料收起來吧,看看有什麼東西回頭給安王妃送一份去。禮數不可廢了。」

    ……

    楊昊至今也沒弄明白,自己究竟哪裡得罪了李訓,讓他認為自己是不可靠的動搖分子。可以想見,這場宮變若是李訓得勢,自己將永遠也走不出紫宸殿後的那間陰森恐怖的地牢。在地牢裡被關了一整天後,到黃昏時,神策軍軍卒用一瓢涼水將他喚醒,隨即他便以被李訓迫害的忠臣身份光榮出獄。

    此刻大明宮的喊殺聲雖已停息,但內部的清洗則才剛剛開始,大批的太監宮女被扣上奸黨的帽子而遭到處決。

    殺紅眼的神策軍將士以與李訓的親疏遠近作為分辨忠奸的唯一標準。站在李訓一邊就是奸臣,反之就是忠臣。仇士良、魚弘志一面以最嚴厲的手段打擊李訓極其同黨,一面又忙著借宮變清洗朝臣,安插親信。收攬人心的工作由吳臣負責,像楊昊這樣被李訓迫害的人,都是他拉攏爭取的對象。

    從大明宮被護送回家,繼而西寧侯府受到神策軍的保護,這些都在情理之中。李富托人從兵部打聽到消息,自己將被當做有功人員,升任天德軍橫塞鎮兵馬使。能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無疑是一種解脫。

    但當兵部正式下文時官職卻改成了左神策軍七品贊軍校尉。左神策軍的贊軍校尉是左軍中執掌刑獄的將領,有糾察奸逆的權力。在這種特殊時期,七品贊軍校尉手中所握的權力大的不可想像。

    「這就是風口浪尖啊。」楊昊雖猜不透仇士良、吳臣具體用意,但如此敏感的時刻,把自己推到如這麼一個位置,絕沒安著好心。然而自己若堅持不赴任,萬一觸怒他們被扣上謀反的帽子,則必然連累全家入獄。為人在世豈可無擔當?楊昊暗下決心,前面就是刀山火海自己也要闖一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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