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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二零九回:隔世故人 文 / 墨筱笑

    卻聽得岩漿冒泡之聲咕咕咚咚,湖中男子微微一笑道:「我的眼睛舊傷已久,已不能視物,無法親見你形貌,卻是有些可惜了仙渡。」

    葉青籬頓生傷感之意,就好像是完美的藝術品上沾了瑕疵,令人無法不歎惋。不過這湖中之人雖然提及自己眼盲之事,本身態度卻是坦蕩悠然,並無分毫自憐自傷之意,實則不需旁人的惋惜。

    「晚輩今日能夠得見前輩,卻是幸事。」葉青籬道。

    「是我吩咐小火引你過來的,何來幸事之說?你不必稱呼我前輩,我乃……」湖中男子的語聲微微一頓,有些不知道應該怎麼表達的樣子,過得小片刻,他才又道,「夫惟道者,一元而始。天地設位,青赤白黑,不探其形,唯求其真。五行生發,御靈而起……」

    葉青籬聽他誦念,心底又驚又疑。

    這人後來的口誦的,卻是她葉家祖傳之《太元經》總綱。

    他一直將這篇三百六十字的總綱念完,又說:「兩千年前,我失陷眾香國,後領悟乾坤神通,才得以脫身。只是我傷勢極重,若不覓地療傷,肉身便將崩潰。我只得留下眾香國地圖一卷,此後便閉了死關,陷入到沉睡當中。」

    聽到這裡,葉青籬哪還能猜不到此人身份?

    但這結果又未免有些太過匪夷所思了些,她半張著嘴,那一句「祖師爺」卻是怎麼也叫不出口。

    湖中男子微側頭,從葉青籬的角度看過去,只覺得他臉部線條沉鬱優雅。又聽他輕歎道:「裂闕環既然傳到了你的手中,你難道竟不知我?」

    葉青籬心頭重重一跳,忽又聽冥絕在腦海中尖叫:「是他!葉千佑!」

    那語氣中竟是帶著幾分惶恐。

    葉青籬喉間一緊,終是道:「葉家子孫青籬。拜見祖師爺。」

    她寬袖一掃,拂過地上細塵,順勢就跪了下來,行了個大禮。

    葉千佑坦然受了這一禮,淡淡道:「我葉家多年凋零,你這孩子雖然不差,但有些地方也實在糊塗了些。」

    「請……祖師爺指點。」葉青籬陡然見到原本只在傳說當中的先祖,心底感覺著實奇妙之極。就像是一腳踩在雲中,那滋味固然輕飄歡喜,卻又透著十二萬分的不真實感。

    她原本以為葉千佑是已經作古了的人物。後來雖然知道他有極大的可能沒死,但也總是將他看得很遙遠。有時候便難免對他當年的某些行為暗生腹誹之意。可如今葉千佑就這麼活生生出現在她眼前,那些遙遠飄忽之感乍然被打碎,葉青籬在真正面對他時,反而無法分辨心中情緒了。

    她只覺得自己心尖上彷彿含著一股濕熱的暖泉,那泉水一顫一顫。烘得她整個胸腔都滿漲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葉千佑道:「我在沉睡中被裂闕環的氣息驚喜,喚來小火一問。方知近來之事。你既是我葉家子孫,縱然為求自保,也不該當著天下修士之面洩露裂闕環的存在。你既然知道如何鑒定裂闕環,那想必也不會不知兩千年前的那場風波。」

    「我……」葉青籬張口欲言,卻又無話可說。

    她原以為今日之舉乃是釜底抽薪的妙計,卻不想這竟是火上澆油的惡事。

    這一強烈對比,更顯得她先前因計謀得逞而生出的喜悅是何等不堪。

    她早先就因為此舉而心魔叢生。滿腹痛楚難當,此刻再度被指責,更只覺有數不清的鬱鬱滋味如山呼海嘯般湧上心頭,一時胸中如受痛擊,再無一分辯解之意。只是陷入無邊痛悔當中。

    葉千佑依舊輕描淡寫地說著:「如今的葉家只怕也全是庸才聚集,你自小缺乏名師教導。目光短淺,氣量狹小些,也不奇怪。不過你年歲尚小……」

    他後面還說了些什麼,葉青籬已經是全然聽不進耳。只那「目光短淺、氣量狹小」八字,就已經足夠在她心裡翻攪出潑天的鬱憤仙渡。而葉青籬更難以承受的是,她居然無法反駁這八個字的評價,到這一刻,已不僅僅是旁人在質疑她,更就連她自己的內心都對自己產生了動搖。

    葉青籬最常引以為傲的強橫意志在此刻竟如那看似堅硬的蛋殼一般,一旦現出第一道裂縫,接下來的崩潰就如洪洩千里,再無可阻。

    「你糊塗……」

    「你目光短淺……」

    「你氣量狹小……」

    這些話語一再迴盪於她腦海之間,漸漸在她泥丸宮中引起了風浪狂湧之勢。

    恍惚之間,似是冥絕在她心海中呼喊,然而葉青籬已經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反倒是葉千佑先前那些話語,只如鐘磬般轟鳴在她雙耳左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震得她心口猛然大痛!

    就像是一道拔高的音符,當那旋律震動在空氣中,一路上**到極限時,那緊繃的絲絃便終於斷裂,其勢凜冽如寒冬之刀風。

    葉青籬全身的經脈都震顫起來,先前糾結在她體內的一些暗傷紛紛浮現出來,她再也控制不住,忽然張口哇地一聲,便吐出一口淤血!

    這口淤血一出,她的神智反而驟然大清。

    霎那間,葉青籬只覺胸中積鬱盡去,整個身體都彷彿輕了十數斤。而週身靈力運轉,經脈都彷彿溫潤了不少。

    她有些驚異地看了葉千佑一眼。

    葉千佑雖然雙眼近盲,卻彷彿能清楚感應到她目光中的含義,只笑道:「你原本受了些小傷,卻沒能及時調理完全。」

    葉青籬先前戰鬥過後沒能調息完全就被印晨一句話引出了心魔,她害怕自己失控,因而神思恍惚地幾近落荒而逃。這點小傷就是在那時候落下的,不過她現在這口淤血一吐,除去的卻也不僅僅是那點暗傷。

    「弟子多謝祖師爺。」葉青籬目含感激。

    到這時候自然也明白了,葉千佑先前用誅心之言來刺激她,原是為了引出她心中積鬱之氣。

    葉千佑卻道:「你有心魔。」

    葉青籬一愣。

    「你的心魔尚未能除,」葉千佑又道,「我也只能幫你到此,心魔之物除卻本人,旁人是幫不得,也幫不到的。」

    葉青籬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但她此刻神智清明,積鬱既去,便對心魔再無畏懼。

    「裂闕環之事確實是弟子糊塗了,弟子既然做錯了事,自當承擔責任。」她頓了頓,「弟子氣量不足,也當……盡力克己修身!」後面的話,她出口時有些艱難,但說完之後,反倒是在心中搬開了一塊大石般。再加上先前吐出的淤血,此刻更覺心底鬆快,元神活潑。

    不過也不知道是因為此處氣溫太高,還是她自承錯誤的緣故,她臉上卻是火辣辣的,怎麼也消不下去。

    葉千佑微微一笑,又問起她近年時局和葉家的具體狀況。因為冥絕已經指認了眼前之人確實是葉千佑,葉青籬在心底對他就不自覺的多了幾分信任和親近。這隔了幾十代的祖孫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絮說起來,氣氛漸漸融洽。

    葉青籬對葉千佑基本上是知無不言,只除了沒說出山河冊在自己手中,就連天地冊的歸屬,她都是說了的。

    在她心裡,山河冊長生渡是最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她連對母親都隱瞞了,更何況其他人。若論親疏,葉千佑雖是祖師爺爺,但不管怎麼算,也都比不得母親與她血濃於水。

    冥絕在她泥丸宮中急的直搖晃那花葉的枝幹:「你怎麼能把我說出去,怎麼能把我說出去!」

    葉青籬不理他,反而對葉千佑說:「祖師爺,這天地冊在我手中既無法發揮全部妙用,不如取出來,或能助祖師爺恢復傷勢也說不定呢。」

    「你這個鬼丫頭!」葉千佑卻是啞然片刻,隨即失笑,「怎麼?你還以為我會貪你的寶貝不成?哈哈,這些東西於我而言,早不過是世間劫灰一般,我要來何用?你既然是有緣得此,好生把我才是正經。」

    他從現身起,表情便一直是淡淡的,甚至偶爾還帶些沉鬱。此刻他這麼放開懷一笑,竟是直如月照明玉,剎那間別出風采。

    葉青籬眼珠子一轉,嘻嘻笑道:「祖師爺洞若觀火,青籬知道了。」

    這般說著,心底卻是暗暗長出一口氣,然後對葉千佑又對添了幾分親近與孺慕。

    兩人又說了些話,葉青籬有滿腹疑惑想要問明,見氣氛漸佳,就想直接問出。

    這時候葉千佑卻道:「那太虛論劍第一名的獎勵倒是不錯,你的根骨原本平庸,後雖有多番奇遇,比起那些天賦異稟之人,終究有些差距。若能取得這第一的獎勵,得以易經洗髓,日後渡劫也會容易許多。今日時辰已是不早,你先回去參加比試,此後每日過得子時,再到這裡來見我。」

    葉青籬掐指一算時辰,見已將到申時末刻,而此刻自己的排名早在擷英令上跌出了兩千,便乾脆地行了個禮,然後匆匆離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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