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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二零零回:描眉卻相試 文 / 墨筱笑

    易容之術在修仙界原不是什麼稀奇東西,最通用的有那諸多足可以假亂真的人皮面具,稍高明的也有靈氣移形之術,只需控制住自身骨骼與臉部肌肉,便可輕易將人改頭換面仙渡。

    但這類易容術真正實用的卻極少,蓋因修仙者皆是耳目聰敏之輩,普通的人皮面具和移形之術輕易就能被人識破,倒還不如不用。

    如張兆熙這般借用化妝來改換形貌的卻是極少——倒不是說少有人會化妝,而是張兆熙這一手化妝術實在太過神妙。

    葉青籬怔了怔,想及當年在岐水城永樂教坊時,此人姿態風流倜儻自如,一句話就忍不住脫口而出:「張兄能習得這般妙手,可不知是為多少美人兒梳妝描眉過才自得來?」

    話經出口,她又覺得好笑,便彎起眼睛,唇邊細細地漾開了笑意。

    張兆熙也愣了下,抬眼向這邊看來,就見這面前的少女眸光湛然,神采如玉,那原本鋒利的眉目收斂了氣勢之後,便隱隱溢出一種說不出的清透光輝。那紅唇又向上翹起,襯在瓷白肌膚上,越發顯得顏色鮮亮,如新酒微醺。

    由不得人,心底一蕩。

    她這般的神態張兆熙卻是第一次瞧見,雖知她是笑話自己盡學了些脂粉手段,心裡卻免不了酸中沁甜。只覺得能夠引得佳人如是一笑,即便再多做些滑稽事兒也無妨了。

    然後他心裡就有些得意,又暗自慶幸。

    那所謂「同看好戲」固然是一時失言的唐突之舉,這一番化妝改貌則更是他在有意拖延時間了。

    然而此番未在計劃中的兩個舉動卻引來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張兆熙就大感情勢開闊,柳暗花明,心裡一時就又多轉了幾分計較。

    「唉……」他卻忽然一歎。一臉的故作惆悵,「葉姑娘此言可就大大偏差了,想那美人兒描眉梳妝,多是為了更添顏色,兆熙這手化妝術,卻專門將紅顏化得蒼老,美人化成無鹽。試問這世上,又有哪個美人兒敢讓兆熙描眉?」

    他言語間又將自稱改成了「兆熙」,偷偷地拉近了跟葉青籬的距離。

    因他改換得不著痕跡,此刻神態又頗為有趣。葉青籬也就沒有在意,對他的觀感反倒在不知不覺中要比先前好了許多。

    張兆熙自來最擅察言觀色。此刻瞧見了葉青籬神色間的細微鬆動,心底一喜,又再接再厲,繼續哀歎道:「卻不知眼前這位美人,可敢試一試兆熙這手筆?也好讓我這手化妝術在今日裡開個張?」

    他說得既有趣又可憐可笑。還不動聲色地稱讚了葉青籬的容貌,又悄悄用了一番激將法。雖是簡短一句話。卻自神態到姿勢再到語言聲調,無一不出自精心考量。

    葉青籬長到這麼大,倒還真沒聽人說過自己是美人,一時心裡也泛了些喜悅,便更加板不住臉色了。

    她到底是年少,如最初在昭明城相見時,張兆熙用熾熱目光侵襲她。她能心如止水不為所動,那是因為她此前就存滿了戒備,又兼且道心堅定。而此刻,張兆熙先用水磨工夫磨開了她的敵意,又用化妝之事挑動了她的心神。再則順勢調笑,便不顯得輕浮。反而是親切可喜,幽默有趣了。

    葉青籬抿了抿唇,終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好,便讓你試試。」

    她說是這樣說,人也上前幾步站到張兆熙近前處,暗地裡卻悄悄用神識撥動了藏在長生渡中的天地冊,只待張兆熙稍有異動,便吸取他元神,試試這法寶的威力。

    雖然張兆熙言語可喜,而葉青籬也非鐵石心腸的木頭人,但說笑歸說笑,該有的警惕葉青籬卻分毫不會放鬆。

    在修仙界,與不足信任之人靠近身形已是危險,更何況是讓人在臉上塗抹化妝?

    而張兆熙此刻卻沒想到這些。

    他對葉青籬的感情,其實就連他自己也是說不清楚的。

    喜歡自然是喜歡,但這喜歡中又摻雜了多少欲求和不甘,卻又著實難以分辨。當初葉青籬附身織晴,張兆熙之所以在織晴逝去之後放縱自己的感情氾濫,是因為他心知這世上再難有一個人能挑動自己心弦,讓自己這般如癡如狂,憾恨成疾。

    所以他這一生或許唯有這一次能得如此放縱,那又何不放縱?

    然而葉青籬卻在他以為最不可能的時候,偏偏以一種最為冷漠的姿態出現在他眼前了!

    張兆熙在將最初的失態沉澱下來之後,反而茫然了許久。

    求不得最苦,求得了又如何?

    越是跟葉青籬接觸,他就越發開始懷疑,這個多疑謹慎、清冷堅韌的崑崙女修士,當真是他當初心心唸唸癡念成狂的那個人?

    人當然還是那個人,只是身份不同、實力不同、地位不同,所以諸般觀感也都有了新的變化,她便又彷彿不再是那個人了仙渡。

    這些隱晦心思不足為外人道,卻著實在張兆熙心中轉了無數個圈子,然後又將他牽回了原來的位置。

    此刻葉青籬就站在他面前,臉上是笑意盈盈,身形是纖濃毓秀。微淡的晚霞繾綣在天際,照過了樹影山壁,又在她一側臉頰上淺淺地抹了一痕柔光,那秀致的笑顏就彷彿是無聲的雋永,悄沒聲息便在他心底攏了一層溫柔。

    張兆熙恍惚覺得,眼前之人似與那曾在暗夜中舞動的身姿重合了,當時滿湖微波,天地靜寂,偏偏與此刻一般,就在無聲處撩動了心弦。

    「張兄,你於我化妝,我可是要閉眼麼?」

    正心軟如水間,張兆熙聽得一個聲音輕輕滑過耳際。他激靈靈一醒神,目光又撞入葉青籬眼中星星點點的波紋中。

    一時心跳如擂鼓,他強自按捺,熟練地掩蓋所有情緒。

    他挑了挑眉,狀似輕佻道:「我卻是害怕葉姑娘洞察毫微,將我這化妝術學了去,那可就是搶我飯碗呢!」一邊說著,心底卻歡喜無限,只覺得今日進展大好,即便只說幾句俏皮話也是愉悅的。

    葉青籬笑道:「張兄若是靠這個吃飯,那可真不知是好事還是禍害。」

    說著她便將眼睛閉上,面容安詳無比,彷彿對張兆熙全然信任。

    張兆熙越發地心喜難捺,雖然明知葉青籬不可能忽然就對自己放下戒心,可還是忍不住抱有幾分幻想。

    他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好容易收拾好亂竄的情緒,才輕輕拈起一支眉黛,細細往葉青籬眉上描去。

    這個動作溫柔得連他自己都難以自抑,一時又想著描眉原是夫妻間才能有的樂事,今日自己雖然借了易容化妝的便利才能有這一動,但總的來說,此情此景也殊為難得了。

    不論葉青籬是怎麼想,張兆熙總之是輕手輕腳,短短半柱香的時間內,一個妝化得心底繾綣,硬是旖旎無限。

    到後來他胸口發熱,實在是害怕失態了,才總算將故意拖緩的動作加快起來。

    他卻不知,就在他呼吸加重的那一瞬,葉青籬心底閃過了冰冷的殺機。

    「好了。」張兆熙低低道,短短兩個字,竟彷彿用盡了他全身力氣。

    葉青籬睜開眼來,掩下眸中複雜神色,試探著笑問了句:「怎麼?張兄化妝,竟還需大耗修為麼?」

    張兆熙平緩了呼吸,一邊收起那小架子和梳妝盒,朗聲一笑道:「不是化妝需要大耗修為,卻是這般硬生生將美人化成無鹽,實令我心痛之,心酸之,心苦之,按捺難平,有如天人交戰,輾轉不堪啊!」

    他說話實在是會討巧,一言一句堪稱藝術。

    葉青籬縱然覺得他先前情緒起伏有些怪異,可聽他這一說,又覺得眼前之人果然風流成性,反倒坦蕩得可愛起來。

    這般觀感一方面叫葉青籬對他的態度更親近了幾分,一方面又使葉青籬心中警惕更甚:「他說出這樣荒唐的理由我都覺得可信,可見這人有多可怕了。」

    兩人又各自拆換了髮型,另披了外袍,然後繼續向西飛去。

    飛行中葉青籬心頭一動,便悄悄問魯云:「魯雲,我若是現在將你傳入長生渡裡去,你說張兆熙能不能發現端倪?」

    最初她剛剛得到長生渡時,尚且控制力極差,如要借用長生渡儲物取物,便需肉身進出方能帶動。這般行事極不方便,因此她當初對長生渡的利用是極少的。後來她元神修為漸長,便能拋開肉身,只用元神進出長生渡,這樣一來不論是儲物還是取物,她都能做到了無痕跡,就跟使用儲物袋一般,十分方便。

    只是魯雲畢竟是活物,卻不能跟死物相比,若要穿梭空間,難免就會引起一些法則波動。這也是葉青籬每次進出長生渡,都需擺好隔絕陣法,萬般謹慎的原因。

    魯雲卻道:「你既然已經掌控了天地冊,我覺得倒是可以一試。畢竟,由你控制我的進出,跟你本人進出又不一樣。」

    葉青籬對此早有思量,既得魯雲肯定,試探之心自然更重。

    她輕輕「呀」了聲,道:「張兄,魯雲可是我招牌,既是改換形貌,也需叫魯雲藏了才好。」

    張兆熙點頭笑道:「我卻是疏忽了。」

    葉青籬便將縮小版的魯雲從肩上提下來,拍拍他腦袋道:「魯雲,到靈獸袋裡藏藏可好?」

    魯雲抖了抖毛,咕嚕一聲。

    葉青籬就笑著將他往自己袖子裡塞,眼角餘光卻似有似無地關注著張兆熙的神情。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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