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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三十六回:走下去 文 / 墨筱笑

    「傳說,北冥有玄水,積累千萬年仙渡。一滴玄水可至方圓千里低溫寂滅,而流水不冰。」

    葉青籬不停說著話,她經脈中的靈力運行越來越緩慢,到水溫降至零下一百五十度的時候,她咬牙停下腳步,終於取出一張被存留了很久的金甲符,將封存在其中的金甲術釋放了出來。

    一層薄薄的金色光膜形成了圓形護罩,將她與陳容緊緊包裹在其中。在金甲符的保護之下,葉青籬的靈力運行又漸漸流暢。

    金甲術將流水排除在外,形成了一片小小的乾爽空間。葉青籬放下背上的陳容,自己也順勢坐下,那層光膜便隨著他們的動作服帖地變形,色澤靈動而燦爛。這樣的顏色在這幽暗空間中,竟給人一種夢幻般的華美感覺。

    「每張金甲符能持續一刻鐘。」葉青籬低聲道,「可惜,我這裡只剩三張金甲符了。」

    金甲術是築基初期才能學習的法術,在練氣九層的時候,葉青籬除了利用符篆,再沒有任何放出金甲術的辦法。這個時候,每一張金甲符都極其珍貴。

    陳容沒有靈力護身,縱然葉青籬時刻用靈力在他身邊做著防護,在這零下一百多度的低溫下,他整個身體還是幾乎僵硬了。

    葉青籬見他不能答話,又餵給他一顆回春丸,然後伸手輕輕按摩他的穴位,給他推宮活血。因為陳容經脈亂成一團,葉青籬給他推宮活血的時候不能動用靈力,這效果也就特別的差。

    一直到金甲符的光芒黯淡下來,陳容的呼吸聲才稍微明顯了些。他蠕動著嘴唇,喉嚨裡吐出細若蚊吶的話:「放……我下來,你先……走吧……」

    人心著實多變。陳容沒能堅持到每一個下一刻,在這一刻,他終於想要放棄了。

    葉青籬閉了閉眼睛,又將陳容背起。她腳下微微趔趄,待到站穩身形,這金甲符也便如脆弱氣泡般噗一聲碎裂開來,然後濺起了點點金色靈光散落在那冰涼而幽藍的水面上。

    「等你死了,我就把你扔到這冰水裡頭。」她輕聲說話,聲音有些乾澀,整個人疲憊之極。

    她記不清自己這是第幾次想要合眼休息一會兒卻不可得了。她只是感覺到自己心裡緊繃的那根弦因為一再被拉伸過極限位置,現在反而無法再接受放鬆。她心裡有著十分明確的預感:「我不能休息。若是休息……」

    只要休息過一次,她就很有可能從此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水溫早就低得越過了正常值,整個地下河,所有的一切都在向著凡人無法理解的方向變化。莫說凡人,縱是修仙者。又有幾人能看得明白大周天星辰陣的奧秘?

    葉青籬儲物袋中的丹藥和靈石消耗得越來越快,等水溫降到零下二百度的時候。那水位已經越過了她膝上四寸,她需要時刻注意,才能不讓那些冰水沾到陳容的鞋子。而這個時候,回春丸已經告罄,辟榖丹也只剩下三顆。

    再次放出金甲符,葉青籬沒有猶豫,將辟榖丹餵給陳容一顆。自己也吃下一顆,然後繼續給陳容推宮活血。

    至於那最後一顆辟榖丹,她準備收起來。到時候,誰先支持不住,就給誰吃。

    前行道路上的一切崎嶇坎坷與艱難彷彿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經堅持到了這一刻。她現在要做的。也只是繼續走下去而已,走到再也無法走動的時候,她生命中最後的意義,也還是走下去。

    又是一日過去,那枚辟榖丹依然存在於葉青籬的觸物袋中。金甲符只剩下一張,而陳容的呼吸早已停止。

    奇異的是,葉青籬能感覺到他骨髓中隱藏的一線生機,這個人彷彿是放棄了生命,又彷彿還存在著什麼執念,最終留有一縷神魄,凝而不散。

    再一日過去,水溫驟降到零下三百多度,這個溫度之下,兩側洞壁的岩石質地都開始發生異變,牆面也不再凹凸不平,反而是光滑平整得有如上等玉璧。這洞壁泛著濛濛幽光,同幽藍的水面一映,更是交相映照一種奇異的美感。

    葉青籬放出最後一張金甲符,依然在金甲符的保護下為陳容推宮活血,然後沒有邊際地說著:「我看這些玉璧的質地只怕不比太乙玄石差,只要能取出來,定將是上好的煉器材料。煉出來的法寶品階,能夠……達到玄級也說不定。」

    陳容當然不會再回應她,微光之下,他的皮膚泛著死青的慘白,嘴唇則是深紫以至烏黑。而他細眉狹目,這般顏色竟令得他如妖如魅。

    葉青籬多看了他一眼,才又將他背到背上,然後帶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前行。

    當最後一張金甲符用完,她再也沒有停留的機會,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理智漸漸模糊,走到只剩下最後的信念:彷彿是要走到地老天荒,星辰墜落仙渡。

    這夜繁星當空,一直跟隨著神州大地而運轉不休的三百六十顆天星忽似被巨力推轉一般,在天空中劃過一道又一道玄奧的軌跡。天地間元氣震亂,神州大地之上,四海深澤之中,無數生靈仰首。或推算思索,或吞吐靈氣。

    觀瀾峰繡苑,盤膝坐在小花園中的顧硯忽然從袖中擎出小木劍,木劍隨著星辰位移的軌跡而舞動,漸漸地彷彿應和天地之呼吸。那木劍的雙刃泛著靈光,劍尖每一次顫動都好似流行忽閃。

    慢慢地,竟不知是顧硯在舞劍,還是這劍在帶著顧硯舞動,又或者是這天地、這星辰在帶著天下人舞動。

    群星動搖,同一個機緣,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東西,也收穫到不同的果實。

    昭陽城中,東區一戶民居的屋簷下,一襲黑袍,面容年輕俊美的男子雙目微微瞇起,抬頭看向天空。

    他袖中嗖地竄出一道銀色電芒。這銀芒只在一個呼吸間便落到了他的左肩上,然後顯露出身形,卻是一條不過小拇指粗細的銀色小蛇。小蛇的頭程三角之形,那脖子向天昂起,蛇信來回吞吐,彷彿也是在學習那周天星辰位移的軌跡。

    黑袍男子輕撫小蛇的脊背,緩緩道:「小桐,你看這天象大變,那些擅於推算的老東西們是不是又要頭疼了?」

    銀色小蛇小頭微點,彷彿是表示贊同。

    黑袍男子眉毛一揚。又道:「這異力起於崑崙觀瀾峰,在那個地方。除了周天星辰大陣又還有什麼能引動這般天象變化?」

    小蛇便將小腦袋靠過來,輕輕蹭著他的左臉頰。

    「五行台有變,合該我魔門七宗將要興盛!」黑袍男子寬袖一拂,烏墨般的眸子中光彩流轉,「那人若是能夠出世。也不枉我苦心經營如許多年了。」

    他轉身走進屋中,關門之前張狂大笑。笑聲放肆而囂張,卻又隱隱叫人覺得別樣灑脫。

    旁邊的幾戶人家當中傳來抱怨之聲,黑袍男子唇角微微一撇,將那些抱怨當成笑話,聽得津津有味。

    觀瀾峰的掌門靜室中,玉璇真人邁步走出。他折向東北方向,然後沿著九十九級長階登上了觀露台。觀露台的檯面由大真玄石鋪成。上面雕刻著無數雲紋符篆,符篆的每一個節點都與周天星辰對應。

    玉璇真人站在雲符中央,正要取出常用的龜背來做計算,就有數到流光從天柱峰上飛遁過來。

    「七日前有兩個小傢伙跌到了瀾河裡頭。」流光先後落下,幾個歸元期大高手們直接就討論起來。「我看方位,大陣變動同他們有關。」

    玉璇真人見著他們。第一反應就是要行禮。

    當先一個中年模樣的紫袍男子便擺擺手,不耐煩道:「忒多破規矩,毋需行禮了。」

    後頭那頭髮如電芒一般根根怒張的大鬍子又拍了拍玉璇的肩膀道:「玉璇啊,你這些年管教出來的弟子們都還不錯嘛。我們事先可沒想到,那兩個小傢伙居然都沒死,還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

    玉璇真人打了個道稽道:「該如何行事,還請諸位師叔示下。」

    「卦象中是一團亂麻,破軍星煞氣沖天,正應在我崑崙。不過除卻破軍,鎮星也同樣應在崑崙。五行台所指,是破而後立,死地之中見生機,所以對那兩個小傢伙,我們盡可在暗中給予一些關注便是,且放任他們成長,將來自有見分曉的一日。」

    玉璇真人連忙點頭應是。

    頭發怒張的大鬍子緊跟著卻殺氣騰騰地補充:「若是能夠分辨出破軍星是何人,盡早斬殺!」他伸出手,五指一握,彷彿是要捏碎一隻螞蟻。

    玉璇真人心中一凜,更加不敢怠慢,連忙表示記下了此事。

    幾個歸元期的大高手又紛紛表示:「只要找到疑似的人,立即就上報給我等。」

    大鬍子身後的劍光躁動跳躍:「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八字一出,整個觀露台上的氣氛都顯得格外凝重起來。

    這個世上從來就不缺乏矯枉過正、濫殺無辜一類的事情,但崑崙作為天下正道之首,某些明面上的法則卻還是要遵守的。尤其是歸元期高手們向來自重身份,就更加不會輕易說出此類有損崑崙正道形象的話來。

    他們或許可以這樣做,但卻不能這樣說。

    整個崑崙的高層,這一夜都憂心望向天空。

    周天星辰大陣之中,冰涼的河水猛然怒漲起來,大浪一個翻滾,就將身體幾近僵硬的葉青籬捲入到一處直落向下的急流中。

    葉青籬依然背著陳容,腳下也依然不停。她彷彿感覺不到身周環境的變化,只是以一種極限狀態運轉著靈力。她的思維早就達到了一種極致空靈的狀態,行走與搬運靈力彷彿已成本能。

    地下河變成了地下深潭,水流折落向下,帶得葉青籬和陳容也一起落入水潭中。

    他們在水中經過了無數個翻滾,直到水位漸漸變淺,流水推得他們滾落到了岸邊。

    這水潭邊緣之處其實並沒有明顯的堤岸,只有一圈平整的石板斜斜延伸上去,偶有水浪湧上仙渡。不過片刻便又十分流暢地滑落了回去。這斜坡的坡度極小,葉青籬的雙膝磕在上面,只微頓了一下,雙腿又抬了起來,然後很自然地一步步往上行走。

    她的眼瞼微微耷拉,身上早就濕透,背上的陳容更是凍得幾乎成了一具血肉未泯的人形冰雕。

    水潭依舊是在地下空間之中,等葉青籬一步步走上岸,走到了水霧迷濛的平整石板上,她的神智才稍有恢復。

    映入眼中的奇異景象並沒有讓她心緒有多大波動。她只是四下掃了一眼,待發現自己終於從地下河中走出以後。剛剛回籠的那點理智便立即被睡意取代。她雙腿微屈,動作輕巧地將陳容往地上一放,然後整個人就一頭往前栽倒,沒過幾息便呼呼大睡起來。

    事實上,她體內的靈力已經完全枯竭。就連一直幫助她精煉靈力的至寶乾坤簡都顯得光芒黯淡,只靜靜待在她的丹田中一動不動。再不復往日靈性。

    葉青籬不得不睡,人的強烈信念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幫助人類一再突破極限,但這個突破終也是有度。一旦越過了這個度,意志將無法再戰勝身體,精神也無法取代物質。

    也不知過了多久,漂浮在地面上的濛濛水汽開始沾濕了葉青籬和陳容的皮膚。這些水汽彷彿帶有一定的自我意識,碰觸到葉青籬那靈力已經被完全搾乾。整個經脈都空蕩蕩的身體後,便立即爭先恐後地往她體內鑽去。

    而大多數碰觸到陳容身體的水汽卻是紛紛掉頭離開,只有極少數在他身邊徘徊,然後更少一部分開始艱難地擠進他的身體。

    陳容的身體實在崩壞得太嚴重,從他的皮膚到經脈到骨髓。就沒有一處還能使用的。如果不是他泥丸宮中的元神還保留了一絲星火未滅,他的身體甚至沒有任何重塑的意義。

    有些水汽便從他眉心鑽入。直接進入他眉心泥丸宮,又親親熱熱地偎到他元神之旁,然後緩緩融入進去。

    時間在這片不見天日的地方彷彿再沒有任何意義,空間中水汽時刻被消耗,又時刻被補充。待水汽的消耗與回復形成一個穩定循環時,便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在片幾乎叫人望不到邊際的空曠中。

    一個白髮委地的黑衣男子在水汽中緩緩行走,他滿頭銀絲拖在地上猶如月輝灑落,衣襟袖口隱隱團著雲紋。他行走的速度很慢,只是身周水霧環繞,彷彿是踏著未落的月光和新起的晨霧而來。

    他走到葉青籬身邊停下,衣袖輕輕一揮,那些水霧便以更快的速度鑽進葉青籬體內。

    「你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白髮男子的聲音低沉醇厚,彷彿是美酒成漿,積澱了千萬年,只餘下古樸優雅,「你有三系靈骨,我助你五行通達。」

    他的手指指尖輕輕一彈,便遺下一顆五彩的珠子,直接落到葉青籬眉心,然後融入到她身體中。

    空間中的水霧微微鼓蕩,黑衣男子腳步一轉,又停到陳容身邊。

    「你這小傢伙雖然忒也沒用了些,不過這脾氣倒是同我一位故人有些相似。」他彷彿回憶到什麼,閉目輕輕一歎,「我今日的心情倒是比平常好些,便也助你一臂之力吧。你的毅力若是足夠,自然能過這關。」

    他的五指集聚成尖錐狀,尖頂處落下一顆殷紅的血珠,同樣是落入陳容眉心,然後瞬間隱沒。

    「天下之大,我卻要去到何方?」他轉身離開,身影漸漸又消失在水霧中,「不如歸去罷了……」

    空氣中隱隱浮動著花香,葉青籬再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臉上濕漉漉黏糊糊的,身下卻是一片柔軟,而整個身體則是懶洋洋的說不出舒服。

    她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不然這如何解釋——前一刻還在惡劣的環境中求存,下一刻便能安逸至此?

    葉青籬緊閉著眼睛,直到做好了足夠的心裡準備才又再張開。

    她最先看到的便是踏雲獸呲牙咧嘴的大頭,這靈獸臉上的表情豐富之極,它用大爪子撥弄著葉青籬的手臂,喉嚨裡還哼哼:「儘是笨到了家!居然連掉到河裡出不來這種蠢事都做得出來,以後不要告訴別人你是跟我搭伙的!」

    葉青籬愣愣地,疑惑道:「魯雲,你怎麼會這樣說話?」

    魯雲以前也常常表示著對她的不屑,不過論及言辭卻也沒這麼「精彩」。

    「顧硯告訴我的。」魯雲頭一偏。

    葉青籬順著它腦袋偏過的方向看去,只見小霸王抱著雙臂像個小大人似的站在那裡,臉色黑黑的,只眼中隱隱跳動著歡喜。

    「我真的回來了?」葉青籬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彷彿被那些冰水給凍僵了,直到此刻依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顧硯抱怨道:「消失這麼多天,你還想不回來?」

    葉青籬於是又眨眨眼睛,直到確認眼前一切都是鮮活的,真實的,才咬住下唇,想用疼痛刺激自己清醒。

    說不清的巨大狂喜湧入她心頭,然後她腦中才開始回籠後來那一段驚心動魄的記憶。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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