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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十九回:有所指 文 / 墨筱笑

    平靜的日子便如這五月初的天氣,大部分時候陽光明媚,偶爾淅淅瀝瀝落下一點小雨仙渡。

    葉青籬每隔一日都會偷偷潛回家中去看望母親,日常裡悉心打理長生渡,深入學習藥理藥典。而顧硯的注意力大多被那張「課程表」給吸引住,頑劣搗蛋的時候果然少了許多。

    不過他雖然年紀小小,卻生就了一副霸王樣的性子,三不五時地總還能鬧出點事情來,讓葉青籬頭疼不已。

    除去他吃飯時那些越來越豐富的挑剔詞彙不說,他看書時的問題也越來越多。

    比如,他在看那冊《仙魔誌異》時,就問:「為什麼這上面說魔修會吃人?人很好吃嗎?他們不覺得噁心?」

    葉青籬覺得這個問題很危險,關乎這小霸王的是非善惡觀,連忙解釋:「人若吃人,將與畜生無異。魔修行事有干天和,使得人將不人,終究會遭天譴的。」

    顧硯沒有被嚇到,卻反問:「你說魔修會遭天譴,那為什麼現在還有魔門七宗存在?天譴怎麼沒有把他們全都滅殺掉?」

    「天譴雖然存在,但總有些心術不正的人會墜入魔道。」葉青籬被他的問題繞得頭暈,解釋也越發艱難起來,「不是有我們玄門正宗的人隨時斬妖除魔嗎?這是天道對人間的磨練。」

    事實上,就連她自己都從未想清楚過這些問題,又怎麼教導顧硯?

    「我看你這話前後矛盾。」顧硯撇著嘴表示不屑,「假如人吃人真的會遭天譴,那現在的魔門為什麼能在神州大地上到處逍遙?是不是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會吃人,所以天譴也不會落到他們頭上?還是說,其實吃人根本就不會遭天譴?」

    葉青籬只覺得自己腦袋裡面根根神經都在叫囂著抽疼,她往日裡從來就沒思考過這些問題。一時半會根本就不知道要怎麼辯解。更令她覺得可怕的是,隱隱約約她竟然有些認同顧硯的疑問。

    「都說了人吃人與畜生無異!」葉青籬惱怒道:「魔修也是人,當然不會吃人,許是書上弄錯了。」她有點無話可回,想來想去,總之不能讓顧硯認為吃人無錯,那就只有轉移矛盾,把錯處都推到《仙魔誌異》這本書上去。

    顧硯於是心滿意足,洋洋得意:「我就知道,書上的東西不能全信。你要是不分青紅皂白。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可真笨得慌了!」

    葉青籬豁然起身。抽開他手上的玉簡,便一把抱起他,踢開他的房門就將他扔到床上。

    顧硯驚得連掙扎都忘了,直到脊背貼上床褥,才大怒道:「誰准你抱我的?你……你……」

    他眉毛打結。小臉通紅。從他記事起就沒人這樣抱過他,而葉青籬的抱法明顯是大人抱小孩的那種。這讓人小鬼大的顧硯深覺受到侮辱。只恨自己人小力微,沒辦法對著靈力繞身的葉青籬反撲回去。

    「早點睡覺!」葉青籬通身師姐派頭,瞪著他,「以後你的課程表要改改,過了戍時便上床休息,不許耽擱!」

    顧硯先是對她怒目而視,緊接著就一臉恍然。嗤笑道:「哼哼,我明白了。你雖然修為比我高,可肚子裡實在是裝滿了草包。我問的問題你回答不了,就想逼我早點睡覺,好掩蓋自己的無能。你也就是比我虛長幾歲而已。一把年紀都被狗吃了!」

    葉青籬惱羞成怒,面對顧硯尖刻的話語。居然無話可回。她強自道:「我是怕你睡眠不足……」話音未落,便轉身疾走,那姿勢幾乎是落荒而逃。

    這個晚上葉青籬沒有打坐,而是深刻反省自身。

    想來想去,她滿心都是「書到用時方恨少」的無奈。虧她平常還自以為基礎牢靠,哪想到頭來果如顧硯所言,一肚子都是草包。她連最基本的是非善惡都分辨不明,就更加莫提什麼仙道人道了。

    這種是非大道式的思考其實本來就不是葉青籬這般閱歷之人可想的,多少先賢也栽在這類自相矛盾的問題上,葉青籬又哪裡能好運到一朝頓悟?

    如顧硯第二日便將前夜的問題丟到了腦後,葉青籬卻為此苦惱得不能成眠,一夜苦思,竟漸漸有陷入魔怔的趨勢。

    心魔之劫,乃是每個修仙者都有可能要面臨的大檻。

    但凡邁過去者,無不修為大增,而邁不過去的,輕則修為停滯,重則修為倒退,甚至是元神枯萎。葉青籬修到現在還沒遭過心魔,她修為增長過快,本就到了心魔降臨的邊緣境地。顧硯純粹童子心性的一句疑問,卻引得葉青籬輾轉思慮,漸至形容憔悴。

    她這一日從山下歸來,摘了四季豆準備清炒,又用金刃術將西絨獸肉切成肉絲仙渡。切菜的時候她元神不穩,有一道金刃術竟然飛錯方向,斜斜劃過了她的腳趾,疼得她下意識驚呼一聲,腳下一歪,就坐倒在地。

    自修煉以來,葉青籬還是頭一次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她神思不固,連帶著忍耐力、控制力一齊下降,偏偏她本身並無所覺,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慮中。

    顧硯從小花園裡跑向廚房,身上依然沾著草木泥灰。他的腳步在廚房門口稍稍一頓,猶豫片刻,到底還是繼續向前,走到了葉青籬身邊。

    「喂……」顧硯虎著臉,「你怎麼這麼沒用?」

    葉青籬怔怔地回頭看他,問道:「你餓了嗎?再等片刻,飯菜就好。」

    顧硯本來伸向她的那隻手又好像被毒蛇嗤咬了似的,閃電般縮回。他氣得伸腳去踢那灶台,怒道:「誰問你要飯吃了?」

    葉青籬噗嗤一笑:「要飯?哈哈,虧你想得出來……」

    顧硯小臉繃得緊緊的,刷又黑成了鍋底。

    「吃飯的時辰已到,我最多再等你一刻鐘。」他乾脆往旁邊的木凳上一坐,挺直著脊背老爺似的吩咐,「快點!」

    葉青籬看他這副小大人的樣子。忽然覺得特別好笑。她捂著肚子坐在地上,渾沒一絲形象,笑得眼淚都快要迸出眼眶。

    顧硯抿唇瞪著她,小拳頭捏得死緊。

    「顧硯,」葉青籬彷彿自語般提問,「你說為什麼每次人族和妖族大戰的時候,魔修也會參與其中,一起抵抗妖族?」

    顧硯不屑道:「這麼簡單的問題你也好意思拿出來問?魔修不也是人類?為什麼不能參戰?」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葉青籬元神所居的泥丸宮中彷彿有驚雷劃過!

    她表情變幻,似哭似笑。心裡反覆想著:「我果然是蠢得很,道也好。魔也罷,關我什麼事?說到底,仙魔都是凡人修成,根底都是人類……我不努力提升實力,想這些東西做什麼?」

    風月相霽。半邊朦朧,半邊清醒。

    葉青籬只覺得自己泥丸宮中轟隆隆傾塌了一片。她熟極而流地就地盤膝坐好,搬運靈力,引動心法,大肆吸收身周狂捲而來的靈氣。

    昭陽峰上峰的靈氣本就充沛濃郁,葉青籬的身體就好像漩渦一般,引得水、木、土三系靈氣猶如魚躍深澗,爭相撲來。雖然三系靈氣互有衝突消磨。最終能停留在她體內的只有三成,但這三成靈氣又互為相生,交替著壯大。

    她舌底生津,丹田中的靈力猶似薄霧轉濃,漸漸匯聚成小溪。在數不清的搬運間猛然越過了屏障!

    待葉青籬神清氣爽地再次睜開眼時,就見顧硯緊盯著自己。一臉的若有所思。

    「看什麼?」她心情大好,笑得眉眼粲然。

    顧硯很認真地說:「《修行略解》有言,凡身有靈骨者,可引天地靈氣入體,採集萬物精華,以滌蕩自身,求仙得道。靈骨分五行,五行偏向專一者為上,雙數者為中,進三者為下,其餘皆庸碌。」

    葉青籬笑容收斂,微側頭,問:「你背書做什麼?」

    「你是三系靈骨,何以修行進階如此之快?」顧硯伸出手指。

    葉青籬心下有一瞬間驚慌,隨即她又反應過來,到目前為止,她都還沒有利用長生渡輔助過修行,她哪裡用得著心慌?

    「我悟性好,靈骨又不等於全部!」她神色微冷。

    顧硯坐在木凳上,雙手握拳,點頭道:「沒錯,靈骨不等於全部。影響修為進階的還包括悟性、膽氣、意志。」

    葉青籬見他神情似乎有異,不禁問道:「那你是幾系靈骨?」話一出口,她又覺得好笑。顧硯如此聰慧,且能被首座收為弟子,那資質定是極好的。

    「金、木、水、土,獨獨缺火。」顧硯昂著小下巴,傲然道:「我是四系靈骨。」

    葉青籬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仔細觀察顧硯神情,見他驕傲得彷彿在說「我是頂級的單系靈骨」——可他明明說的是:「我是四系靈骨」。

    這個聰明得幾近妖孽,一生氣就能引得身周靈氣異動,處處顯出強橫的孩子,居然是資質極為低劣的四系靈骨?葉青籬心中翻騰起說不出的複雜滋味,天底下四系靈骨的人何其多?可唯獨顧硯身具四系靈骨令她有些難以接受。

    窗外月光如銀,漠漠透進室內。

    顧硯將青玉燈擺在桌子上,橫眼看著葉青籬:「你還不點燈?」

    葉青籬連忙握住燈盞,用靈力將通明陣激發。

    「我餓了,你原來說一刻鐘可以做好飯菜,可你現在卻浪費了兩個時辰。」顧硯依然像個大老爺般指手畫腳。

    葉青籬心中啞啞地有些酸澀,她翻著儲物袋,一樣一樣重新往外面取食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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