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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起落參商終不見 文 / 白焰

    黃沙杳杳如連天而來,無邊朔漠一片荒蕪死寂,燥熱風刀刮過,從雙眼到喉嚨皆是乾澀難忍【江山不若三千弦4章節】。

    姑蘇相公於內外武功上並不精深,他本不想踏入這片被漠民稱為死之域的沙漠中心,無奈身邊寒意凜然的男人一言不發將劍架在他頸上,便是再不願也不得不跟來。

    「那條面紗是個漠民在沙棘叢上發現的,按照當日風向應該是從大漠中央被風刮來才對,但這片地域歷來被漠民視為禁地,遠離聚居點遙遠又無綠洲不說,還經常出現巨大毒蠍傷害人和駱駝。如果紅弦堂主一個人孤身深入,恐怕……」

    「她不會死的。」冷冷打斷姑蘇相公似是勸慰的話,韋墨焰解下深色長袍搭在駝背上,「再說類似的話,小心你的舌頭。」

    烈日炎炎,熱風陣陣,姑蘇相公卻分明感到磅礡寒意。

    他從不說空話,割人舌頭這種事也不是沒做過,閒時姑蘇相公曾聽閣中子弟聊起,當年紅弦初為他影守,有老輩分子弟對其不滿出言相辱,韋墨焰得知後不問緣由直接下令將這人的舌頭割了並廢除武功永逐出閣。

    尚未明瞭兩人關係的彼時,他對紅弦便有著遠超他人的在意與寵溺。

    饒是內力深厚寒暑不侵,這般渾不似人間的酷熱也讓冰冷男子額上滲出細密汗珠,脫了遮陽防曬用的長袍後依舊能感受到強烈熱氣升騰。江南人習慣了濕潤日子,大漠的干和熱恰是他們最厭惡的環境,然而此時韋墨焰心中所想卻不是煩躁,而是那個比他更為淡漠的女子。

    她是否也曾到過這裡?

    是否在如此難捱的炎熱中獨行?

    為什麼要來這裡,而今她又在哪裡?

    此世今生,可還有機會再次相遇?

    他不是個喜歡問問題的人,心裡也清楚知道這些問題一時半刻得不到回答,只是那般迫切之感深入肌理難以祛除,生生地撕扯著他的心不得平靜。

    有著姑蘇相公事先打點,二人所帶飲水與騎乘均可寬鬆度過三日以上,然而就靠著這些東西,韋墨焰硬是熬了七日方才離開大漠中心。

    結果,依然毫無所得。

    尋覓途中經常可見半邊掩埋沙中的森森白骨,更發現許許多多被殺了吃肉飲血的坐騎殘骸,唯有那抹無瑕白衣無處得見。茫茫人海尋人不易,又何況浩大曠遠的瀚海雲濤?姑蘇相公早做好了空手而歸的準備,也就是他不肯放棄罷了。

    「或許紅弦堂主只不過途經此處遺落了面紗,又或者吉人自有天向,被什麼好心人搭救了也說不定【江山不若三千弦4章節】。」竭力勸慰著氣息陰沉的男子,姑蘇相公不禁有些心力交瘁。

    這般尋下去不是辦法,可又不得不面對現實,不加準備便入了這荒無人煙的死亡地域,能活著出來的人寥寥無幾,更何況匆忙離去且從未到過大漠的紅弦。

    「明日再入一趟,還有許多地方尚未找過。」篝火旁,風華不減卻明顯有些消瘦的武林盟主淡淡道。

    白費力氣。心裡雖如明鏡又不能直說,姑蘇相公只好沉默點頭反正準備充足不至遇險,就當做捨命陪君子罷。

    想看眼前的男人如何譜寫傳奇,那麼便要時時刻刻不離身側,乾坤中踏遍足跡又如何?對於歷代姑蘇相公而言,能親見並證實一段歷史怎樣流逝而去才是最重要、並且為他們人生之意義之事。

    只是……

    「恕屬下冒昧,我一直想知道閣主為何對紅弦堂主如此癡情,似乎比起紅弦堂主,另一位佳人更得人信任也更加賢能才對。」思慮許久方才開口,穿不慣的素服勁裝總覺有些不適,姑蘇相公極不自然地淺笑。

    伴君如伴虎,而他身邊的人,要比虎狼可怕萬倍。

    意料之外,韋墨焰並沒有動怒,反而看起來像在仔細地想這個問題而又百思不得其解。

    「或許……所謂的宿命。」淡淡一聲自嘲,平時看起來難以接近的人中之龍在不斷爆響的篝火照應下竟親近了三分,目光中似有回憶在流淌,「可惜,我卻是不信命的人。」

    這答案未免答非所問,但於姑蘇相公卻也算是收穫,較之一路上冷寂無言,此刻的韋墨焰更讓他想要探尋、接近。

    說什麼驚才絕艷、人中之龍,終歸是個以情為生的人,或者,他的愛恨之強烈更勝於尋常凡人,不過是掩蓋在天地為之色變的光耀下難以為人所見罷了。

    遠處響起幾聲孤零零狼嗥,蒼涼淒悲。

    之後十餘日,在韋墨焰的固執堅持下二人又於大漠中心地域搜索了兩圈,如先前一般,除了滿身黃沙外別無收穫。

    他沒有放棄尋找夏傾鸞,只不過是停止了無畏的消磨,畢竟蘭陵還有一眾提心吊膽的等他歸去的子弟,他手中還握著天下江山,握著對她的承諾約定這天下是他許她的聘禮,絕不許任何人染髒踏碎,她若回來,還要再送她一場驚天動地的婚事;她若不會來……

    那麼,焚盡這江山無限為她陪葬好了。

    臨撤出大漠前,韋墨焰跳下駱駝站在廣袤沙海中心,閉起眼感受熾烈風沙呼嘯而過,時光洪流般不可阻擋。徒然伸著手卻抓不住任何東西,就好像紫袖曾經對他說的那樣,滿掌黃沙越是緊握越是留不住,最後空餘悵然追憶。

    姑蘇相公緊緊跟隨其後,顛簸的駱駝在無邊朔漠中緩行,前方墨色身影又陷入漫長的沉默不語中,彷彿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人存在。怎會看不出那人的失落?縱是氣吞山河傲視寰宇,他所珍視的東西,所愛所守的東西,最終沒能留住。

    解下駝背上幾近空乏的水袋,內中漠民自釀的水酒澀而微酸,一口飲下,竟是將他嗆住了。不由苦笑,於酒他是千杯不醉卻會犯下這等離譜錯誤,劇烈的嗆咳帶起肺腑苦味瀰漫。

    最苦莫過死於無人可見之處,最悲莫過死而無伴。

    依稀中每字每句記得真切,卻忘了是誰說過的這話,現在想來忽地害怕,害怕她如今正是這般悲苦。

    「酒。」

    姑蘇相公先是一愣,後才反應過來他是要從蘭陵帶來的家鄉酒,只剩幾口的水袋急忙遞了過去。

    韋墨焰嗜酒,眾所周知。

    接過水袋高高拋棄,未落之前劍光長吟,醇香滴露盡灑大漠。

    傾鸞,你若活著,聞到這酒香便會知道我曾來找你;倘若你當真已經不在人世,那麼,夜半無人或是月色清冷時,不妨循著酒香魂歸故里,閣台上,角落裡,夢魘中,讓我再見你一面,哪怕,只是一眼。

    「走。」毫不猶豫利落轉身,那雙藏著無數心事的深邃眼眸並沒有回看,不違他一貫的淡漠乾脆,果斷決絕。

    而上天最喜戲弄凡人,多少擦肩而過多少一念生死一瞬別離,時時於人間上演。

    他眉眼低沉踏過的黃沙之下數丈,囚於黑暗淒冷中的白衣女子正觸著手腕被禁錮赤鸞,一遍遍,喚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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