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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從長計議 文 / 梅子青

    齊怡琴胡亂披著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裡的斗篷,烏髮挽成慵妝髻,只戴了支碧玉寶石簪,兩鬢插著小朵珠花。

    可能是因為臥病不起的緣故,她的臉色白皙得幾近透明,連兩頰的血絲都若隱若現,襯著大紅的衣裳,越發顯得蒼白而憔悴。細碎的貝齒緊緊咬著下唇,淺淺的青灰中透著浮白,眼尾卻閃著惱怒的凶光。

    塵香小心翼翼扶著她的手,身後跟著曉妝、春望等幾個小丫頭,一行人行色匆匆,快步往翠微居而去。

    北風吹過,耳畔的碎發撫過面頰,她竟是煩躁得捋了一捋,重重別在耳後。

    頭戴金鉸鏈墜蝴蝶抹額的六夫人氣鼓鼓坐在羅漢床上,胸脯一顫一顫的,右手的食指指著地下站著的一個年老僕人,嘴巴微張,卻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老僕年約五十上下,一身墨灰色的冬袍,洗得乾乾淨淨,沒有一絲褶皺。身量寬大,兩臂極長,鬢角的銀絲摻雜在少數的黑髮裡,目光炯然有神,一點不顯老態。

    他是齊府大管家方淳安,並不是府裡家生子,而是從前跟著方老夫人陪嫁來的,整整在齊家當了四十年差,由一個外院伺候爺們出門的小廝慢慢做到大管家。中間歷經三代主母,他大管家的地位都不曾被動搖過。

    為人心思縝密,兼且長袖善舞,關鍵是忠心不二,能力卓絕。

    雖然六夫人幾次有心要換下他,安上自己的人,可惜,她拿不住方淳安一點差錯,只能日日容著他。

    方淳安羞愧地低下頭,嘴裡兀自求情:「老奴知道錯了。當初蔡大染病,門房一時沒有好人選,老奴聽金旺提起車馬房的周進是個機靈人……誰知他心裡沒個成算,縱容屬下……

    依老奴看來,周進、貴兒兩個是再留不得了,不然只會叫人以為咱們齊府沒規矩。老奴作主,將二人打了一頓,如今還關在下人房裡,夫人看是賣了還是攆了?

    老奴沒有盡到管教的責任,也是失職,自請罰半年月銀。還請六夫人看在老奴一輩子在府裡當牛做馬的份上,饒了老奴吧。」

    周進是六夫人的人,她好不容易趁著之前的蔡大染病的好時機,將他弄到門房裡,指望著他能把府裡各人的動向報告給自己。

    誰知,這才兩個月,就被齊恪純那小子給攪亂了。

    她的確不希望齊恪純姐弟兩個見外面的人,是以才會暗暗囑咐周進,只要是來見齊悅瓷或齊恪純的沒什麼頭臉的人,一味回掉,不用報進去。可惜周進那個笨蛋,連變通處事都不會,反而打了她的臉面。

    府裡有幾個不知道周進是她六夫人的乳母的兒子?

    范家不比齊家,是商戶出身的,一應上層社會的規矩禮儀並沒有好生遵守。也不會學著大戶人家,將伺候主子的乳母之類的老人好生供養起來,一旦孩子年紀大了,乳母俱是放出去的。

    當日,周進哭著來求六夫人賞口飯吃。六夫人看在他是乳母兒子的份上,又想起府裡沒幾個心腹得用之人,見他還算機靈善言,便收了進來。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讓他進府!

    齊怡琴越過外面伺候的眾人,幾步奔到正屋裡。

    六夫人剛要發怒,見女兒形容憔悴、面色焦慮趕過來,當有什麼大事,也顧不得發落方管家,忙拉著她手道:「這是怎麼了?你們怎麼伺候的,小姐身子不適,還由著她吹風。都回去給我領十大板。」

    塵香及幾個小丫頭,全被嚇得面色如土,卻不敢求情,一味看著齊怡琴。

    齊怡琴頭疼無比,只得挽著六夫人的胳膊撒嬌道:「母親,不關她們的事,是我執意要過來看看母親的。母親,我一路走來,覺得腿酸腳軟的,母親先陪我去裡間歪歪吧。方管家,你略等等。」她說著歉然向方管家一笑。

    六夫人只當是真,忙半扶半抱著她一起往裡間走,邊走邊道:「你呀,多大的人了,還這麼任性……」

    「母親,可是你吩咐周進不准放田公子進來的。」齊怡琴一面脫了斗篷,一面蹙眉問道,「田公子雖然家世不顯,只母親這般,到底有礙咱們家的名聲。」

    上回齊恪純將康郡王的兒子白打一頓的事,齊怡琴後來暗自思量了許久,最終決定那姐弟倆暫時還是不要招惹的好。她有心與六夫人說說,又怕弄巧成拙,反激起她的氣來,勉強把話嚥下去。

    哪兒想到,這一眨眼,六夫人又生出這樣的事來。

    聽了這話,六夫人的臉色登時變了,不悅地質問道:「琴兒,你與我實說,你是不是來為方淳安說好話的?他一個奴才,要打要賣還不是主子一句話,難道我就辦不得他了?」

    被冷風一吹,加上心裡焦急,齊怡琴的面色忽然變得潮紅起來,她只覺喉頭一陣發癢,連著咳嗽不止。

    這般一來,六夫人把一腔生氣不滿化成了愛女之心,忙給她拍著後背,又斥責小丫頭們:「都作死呢,快倒了茶來,再把小姐的藥取來。一群沒眼色的蠢材,改明兒,一個個都拉出去賣了。」

    丫鬟們伺候不是一天兩天了,戰戰兢兢,倒茶的倒茶,拿藥的拿藥,進進出出亂個沒完。

    齊怡琴漸漸止住咳嗽,順了口氣,擺手喝道:「都下去吧。」

    丫鬟們一愣,看向六夫人。

    六夫人知道女兒的脾氣,越發沒好氣:「都成聾子了,小姐的吩咐沒聽到?」

    又把下人嚇得慌腳貓似地退出去。

    「母親……」齊怡琴抿了一口茶,喘了喘,才坐正身子歎道:「母親,不是女兒與你作對,實在是、、那方管家,咱們動不得……」

    她話未說完,已被六夫人搶過話頭:「為什麼就動不得了?琴兒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就算他有點體面,也不過是個下人而已,我堂堂齊府當家主母,還動不得他了?

    你難道沒瞧見他那副猖狂的樣子,眼裡還有我這個夫人嗎?我的人,他說打就打,說攆就攆,往後這府裡,還有誰將我放在眼裡。是不是要等到連我一併攆了,你才信我的話!」

    說起這個,六夫人滿腔懊惱氣恨再次湧上心頭,恨不得即刻就把方淳安攆了。

    齊怡琴雖知六夫人說的話不假,可眼下不是火上澆油的時候,只能按耐著心緒緩緩相勸。她明白六夫人的性子,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忙伏在她懷裡,勉強笑道:「母親大人大量,何苦與個下人計較,豈不失了母親的身份。

    那周進再好,也是他自己糊塗……他小小一個門房管事,擅自替主子拿主意,原就是他的不是。便是攆了他,也算不得什麼……倒是方管家,當初五伯母臨終前,還曾親口與會稽那邊說過,要讓他一直在府裡伺候,直到十二弟當家……

    母親的心思,女兒焉能不明白?

    只是母親也別太著急了,有些事總要細細籌劃,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事。他們還小,晾也翻不出母親的五指山去,待到大事成就,母親要把方淳安怎樣,還不是母親的一句話。何苦眼下與他置氣?

    若是一個不好,不但落一場尷尬,興許還會耽誤父親和哥哥的前程呢。」

    齊家萬貫傢俬,誰不想要?

    齊怡琴並非真的對那些無動於衷,只是她比六夫人清醒。

    五老爺夫妻是什麼樣人,那樣聰明絕頂,那樣心狠手辣,豈會不給唯一的兒女留一條退路。這個家,如今雖說是六夫人當著,可是多少緊要關頭,六夫人根本拿不了主意。

    比如房產、田契、古董,大宗的銀子,都在齊悅瓷手裡握著呢。不把齊悅瓷姐弟倆搞定,便是你把齊家搬空了,也不過九牛一毛。

    何況,真要那樣,別說名聲壞了,會稽也是容不下自己一家的。到時候,落個逐出齊氏一族的後果,那才是真正因小失大呢。只要靠准了齊家,再不濟,父兄官場順心;不然,整個齊家與他們作對,那結果可想而知。

    她也不是傻子,父親兩次越級陞遷,為的誰?還不是齊家!

    不過,六夫人正在氣頭上,對女兒的話根本聽不進幾分,依然憤憤不平罵道:「難不成就這樣算了?你沒看到,那小子這會子正興頭頭帶著個小畜生在書房裡鬼混呢,不得翻了天去。」

    「母親!」齊怡琴急怒之下,聲音徒然變高。

    又見六夫人一臉震驚錯愕,暗暗一歎,低低訴道:「母親勿怪,女兒也是一時憂心,隔牆有耳啊。九妹妹、十二弟,不是我們的仇人,相反,他們是我們在齊家的靠山啊。只要他們高興,我們的好處自然少不了。

    倘若他們告上一狀,會稽、沈家不都在那等著嗎,等得就是他們姐弟對我們的不滿。一旦事情傳出去,兩邊還肯放手,或者逼著我們即刻搬出去,或者把人接走,無論是哪個,咱們都得不到一點好處啊。」

    六夫人雖然被說得心虛,語氣軟下來,可也覺得女兒大驚小怪了,他們姓齊,住在這裡是名正言順的,誰能把他們趕走。說起來,他們比起會稽任何一支,都要與齊悅瓷姐弟要親近呢。

    齊怡琴目不轉睛盯著六夫人的神情,知她心裡的念頭,不由提醒道:「難道母親忘了,五伯離去的時候,已經替咱們兩家分了家嗎?五伯母是個脾氣驕傲的人,不願開口叫我們搬出去,如今咱們不過是以替兄嫂照看他們姐弟為由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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