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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34 問責 文 / 掃雪尋硯

    「你想說什麼?」小凌目色淡漠,掃向小烏,「我沒那種癖好——」

    小烏聞言,面露無奈狀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一旁的小孫則微笑著說道:「小凌,你不會沒看出來吧?那小青衣不過是個假小子。」

    小凌不禁一怔。

    這時,伏劍拍了拍桌,三個少年立即斂神肅容,就聽他說道:「這叫『第一眼印象』,你們都要學著點。要觀察一個人的臉,有時候只有腦中一片空白時,才能一眼看到事物的本體,等到第二眼時,有了第一眼看到的影子作為基礎,這種感知反而不明顯了。」

    在座三個少年又陷入了沉默思索之中。

    伏劍則看向小凌,又道:「記住你今天的所見,也許以後真能用到。」

    能讓伏劍師叔覺著有用的東西,多半與殺人有關,看著小凌點頭認真記下了伏劍師叔的話,小孫和小烏放在桌下膝上的手不禁抖了抖。

    伏劍沒有看見這一幕,如果他想看,一定不會看漏,只是因為他在剛才那句話說完之後,人已經起身出了船篷。

    站在船頭,他向著茶棚所在的那個方向沉默看了良久,心中暗道:「不知道我留下的禮物,她們會不會領受呢?」

    ……

    沙岸上,茶鋪老闆等了良久,也不見那四個武館弟子回來,他看了一眼桌腿旁靠著的四把黑傘,又看了看圍在炭火盆旁,已經開始在流鼻涕的四個年輕客人,他想了想,還是打消了心中的某個念頭。

    盆中炭火漸漸弱了,茶棚外頭的雨,終於也下得小了許多,天上的雲漸漸也薄了,茶鋪老闆讓夥計們開始著手收拾東西,只是他還猶豫著一件事,是自己將那幾把傘帶回,然後找機會送回去,還是就放在原地,等那些人自己回來拿?

    他們要真是武館弟子就好了,可自己一時又無法辨准了,回想那個年輕人不太友善的神情,茶鋪老闆真正猶豫的問題,是自己要怎麼做才能不得罪人。

    就在這時,他看見不遠處駛來一輛馬車,並未行近就停住了,車上走下來一名女子,撐著傘,正是要往茶鋪走來。

    天降大雨的沙岸上,除了來回次數更稀疏的巡案兵士,就再沒有什麼人影了,這輛車、這個人的出現,很快引起茶鋪中人的注意。

    「是白桃姐姐。」莫葉第一個認出那名撐傘女子,臉上很自然的現出欣喜笑容。

    葉府大丫鬟小玉也開口道:「宋宅的人來了。」

    小丫在一旁附庸:「我們府上的人怎麼那麼慢?」

    葉諾諾沒有說話,但心中已浮現一絲孤獨的感覺。這種情況要是擱在以前,爹爹雖然嚴厲,但他肯定是第一個趕過來接她的人。

    然而今天……強烈的反差感,讓葉諾諾心生一種錯覺,彷彿自己是被家人拋棄了的孩子。

    宋宅與葉府的來往還不算密切,所以也沒有關注到葉府那邊發生的事,只是注意到自家的莫葉去了海邊,幾個時辰後,大量京都居民都回城了,還不見她回來,阮洛從金家的海鼎軒回來後,得知這個情況的他有些不放心,便忍不住還是來海邊尋找。

    果然,讓她在大棚子下找到了莫葉,另外,還看見了葉家小姐和她的兩個丫鬟。

    白桃感覺有些意外,待她看清她們各自身上還都裹著一張桌布,不禁又心生憐惜。看得出,桌布是茶鋪提供的,她們的頭髮雖然已經被炭火烤乾,但之前肯定是淋了雨,還好這茶鋪一直沒走,也能看出他們是有心幫忙,白桃連忙向茶鋪老闆道謝。

    簡單交流了幾句,白桃就要領著幾人回馬車上,但到了臨走時,她才明白莫葉一行四人逗留在這兒走不了的真正原因。

    看著她們手裡只能一把骨架的傘,白桃的目光不自覺的掃向一旁桌上那四把黑色布傘——在此時的這種大雨環境裡,它們實在是太惹眼了。

    聽那茶鋪老闆的解釋,白桃也知道了,那是別的茶客落下的,不過這樣以來她又很是疑惑:在下雨天,還會有人把隨身帶著的傘都遺落了?

    聽了茶鋪老闆後頭的解釋,白桃又詢問了那幾個客人離開的大致時間,她猶豫了一下,忽然有了借傘的念頭。

    不等她把這想法說出口,白桃的注意力又轉向別處,因為她看見馬車上又下來一個人,在她與茶鋪老闆交談的過程裡,那個人已經撐傘快走過來了。

    為了接莫葉回去,從宋宅出來的,還能有誰?

    馬車與茶棚之間那段並不遠的距離,待阮洛走完,足下鞋襪已經濕透。

    莫葉臉上流露出驚訝神情。

    白桃則有些緊張起來,望著阮洛急道:「阮大哥,不是讓你只等在車內嗎?」

    葉諾諾也想起來了,這位她剛認了沒多久的義兄,之前病才剛好呢!她不禁也是臉色微驚。

    阮洛看著茶棚下炭盆旁四個裹著桌布的少女,忍不住笑了起來,對於白桃的擔憂,他只擺了擺手,輕鬆說道:「不礙事,倒是你們,再不走,那馬車裡也坐不得人了。」

    阮洛說的一種情況,白桃也瞭解。她與阮洛同乘而來,剛剛出城那會兒,雨下得最大,已經快有些沁過車頂了。此時雨雖然小了些,但馬車也經不得在雨中久耗了。

    但是思及不走的原因,白桃又遲疑起來。

    阮洛也已經發現「傘的問題」,不僅是莫葉這邊

    ,同時也包括了那四把黑傘。

    他又環顧茶鋪裡的幾人,見到的多是猶豫神情,他也如白桃剛才那樣,問了店家那幾位客人離開的時間和去向,隨後也猶豫起來。

    不過,他的這種情緒並不空泛,是衝著決定而去,而在片刻之後,他做出了決定,直接開口對那茶鋪老闆說道:「店家,在下要借用這四把傘,如果那幾位客人回來找,勞駕您轉告一聲,傘在京都宋榮輝老宅。如果他們沒有回來,在下事後也會差人奉重金償報,請店家放心。」

    聽眼前這身材偏瘦、但眸子清明的年輕人說出了一個名字,茶鋪老闆微微動容,不禁將眼前這人仔細打量了一番,隨即訝然道:「莫非閣下就是宋老爺的外甥……阮洛阮公子?」

    「不敢當,正是阮某。」阮洛不留痕跡的仔細觀察了眼前這中年男子幾眼,對他的實際年齡稍微有了點估量,旋即揖手又道:「看來今天是巧逢行內前輩,晚生向前輩問好。」

    茶鋪老闆笑容滿面,也是一揖手,含笑說道:「在下姓余,單名一個『用』字,阮公子別跟於某太客氣了,若論過往,還對虧宋老爺提攜,否則我於家茶鋪的生意早虧完了,只可惜世事無常……」說到最後,余用的神情忽然一黯,提及宋老爺猝死他鄉,他眼中竟也流露出幾分真實惋惜之情。

    阮洛垂眸歎了口氣,然後抬眸看向余用,認真說道:「作為全國商人的領首代表,京商必須團結,且要涉及多方面商貿,這也是當今陛下主持支持的事業。余家茶鋪在京都建立營業的時間,跨過兩朝,比晚生的年紀還長,這樣的老店必須得到保留,舅父生前做過的事,晚生也必會繼承下去,今後前輩若有要用得上晚生的地方,盡可說出來。」

    余用聞言不禁眼中一熱。

    不管他老余家以後會不會有需要求人的時候,也不管阮洛的話中,有沒有客套話的成分,他能毫不猶豫的說出這番話,憑倚的道理還這麼硬朗,這種氣勢已然促成,令余用內心一振。

    余老闆雖然只是一個小茶館的老闆,家業不大,但他絕對是京都本地商人中資歷可以排上輩分的人,對於阮洛的話,很快能心生一種共鳴。

    「對,京商必須團結。」余老闆點了點頭,眼中笑意漸收,也流露出極認真的神情,「余某曾有機會與金老闆一晤,早從他那兒得知,他有一個極好的幫手,恰好又是宋老闆的外甥。今日得見阮公子真容,確如金老闆所言,大義銘心,思達志遠,前途無可限量。」

    余老闆是真心誠意說出這一番話,卻不料侍立在阮洛身旁的白桃已經看不下去了,心裡一急,一瓢冷水潑了過來:「那余老闆可曾聽金老闆說過,阮公子在外郡休養三年,前幾天才剛回的京都?」

    白桃在心急的同時,說話還是留了一分心思。余老闆先是一怔,旋即也聽出了白桃話裡的實意,他雖然真是沒有從金老闆那兒得知這消息,此時也有些看出來了,阮洛略有體虛的症狀。

    於是他立即結束了剛才的寒暄,話頭急轉,說道:「阮公子,你儘管把這傘拿去用,我老余家門戶雖不大,但還不是連這種小事都擔不起。」

    他話語微頓,又有些尷尬地道:「小鋪器具還是簡劣了些,幾位小姐如果不嫌棄,著桌布還是先披著吧,總能稍微暖和些。」

    阮洛看了一眼炭火盆旁清涕直流的幾個姑娘,雖然余老闆話頭轉得急,但他也沒有再遲疑,揖手致謝,然後就去取那四把黑傘。

    傘握在手,阮洛才清晰的感受到,這黑色布傘比自己手中撐的竹骨油紙傘沉得可不止三分。

    阮洛把自己的傘給了莫葉,然後撐開一把黑布傘,望向葉諾諾,面上略含歉意:「沒有考慮到你們也可能在這兒,車上也只備了一把傘。」

    葉諾諾搖頭道:「怎麼能怪你,是今天大典現場太熱鬧了,大典結束後,所有人的傘都成這個樣子了,擱在以前,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洛哥哥,小妹等會兒講給你聽啊?」

    「好。」阮洛笑著點頭,又把手中撐開的黑布傘遞給白桃。

    白桃接過傘,頓時也感覺到了它的沉重,不及思考傘的問題,白桃忽然明白了,阮洛剛才把自己的傘給了莫葉,是什麼原因,她也立即把自己手中較輕的竹紙傘給了身邊的葉諾諾。

    看見這一幕,莫葉也察覺到了異樣,不由分說抄過了阮洛手中正又準備撐開的黑色布傘,感受到它的沉重,莫葉頓時也明白過來了,又是不由分說,將手中的竹紙傘遞還給了阮洛。

    阮洛無奈歎息一聲,道:「你們不用這個樣子,都快把我當殘障人了,我有那麼差勁嗎?」

    莫葉面無表情地道:「一刻不盯緊你,就要出事。」她說罷還側目看了身邊的白桃一眼,卻見白桃一臉深以為然神情地點了點頭。

    「好吧。」阮洛聳聳肩,看向葉諾諾,「先送你們幾個回家。」

    ……

    聽著那兩個丫鬟模樣的女子在撐開黑色布傘後,幾乎在同時呼出「好沉」二字,茶鋪裡的幾人也知道了,那傘果然還是與尋常物不太一樣。

    不過,黑傘在撐開之後,裡面並沒有出現什麼奇怪的東西,鋪子裡的幾個夥計便沒再多想其他。

    但茶鋪老闆余用目送那幾個年輕人撐著顏色截然相反的兩種傘模糊在雨霧中,他忽然又凝了凝眸光。

    ……

    六人坐上車,再加上前頭趕車的車伕,這一趟走得可真是勉強。

    原本阮洛只是要來接莫葉,一下多出葉府三人,又不能把幾

    個姑娘丟在原處,這一車人到了內城,拉車的馬已是齒角垂涎,打起噴嚏來——氣喘得太快,馬的鼻腔裡嗆進雨水了。

    本來

    幾人正在聊海運大典上發生的那點小插曲,討論得火熱,也就沒注意到這一情況。

    而馬車在過城門時稍微停滯了一下,外加上馬到了這時,疲累的表現已經很明顯了,車中莫葉看見這一幕,沒有猶豫什麼,撐著一把黑傘下了車。

    「沒多遠了,我自己回去。」莫葉與車中眼含顧慮的阮洛對視著,「馬快脫力了,但她們幾個人的風寒症狀已經很明顯了,我倒無事,先照顧她們。」

    聽莫葉提了這麼一句,阮洛也察覺到了,與另外三個清涕直流,噴嚏不斷的姑娘相比,莫葉不是風寒症最輕,而像是絲毫不懼淋雨,到了現在,也絲毫不見身體有異樣。

    但他還是遲疑起來。

    這時,白桃也下了車,她隨後撐開的也是一把黑傘。站在莫葉身旁,她對阮洛說道:「我陪著她。」

    「那好吧。」阮洛終於放心,「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

    馬車上少了兩個人,頓時輕了不少,楊陳的馬跑慣了長路程,短時間的過勞不會真傷到它,只是稍微停歇,即恢復了體力。

    東城門離葉府並不遠,此時因大雨所致,本來座落在安靜居住區的葉府,周圍的街道也比平時又空曠許多,馬車的行速可以快上不少。

    一路上沒見什麼人,倒是在快達到葉府時,車上的人看見府門處聚了好些人,有些古怪。葉諾諾往那些陌生人身上仔細一觀察,即看出他們的身份,居然是來自皇宮大內。

    因為這一幕,她首個在心裡想到的事,是爹爹在隨御駕主持完海運大典之後,似乎還帶了什麼宮裡的貴人回家閒聚了。

    與自己關係很親近的二皇子泓哥哥,以及才從外地歸來的三皇子哲哥哥,情同姐妹的公主……都有這種可能。

    但葉諾諾很快又兀自搖了搖頭,如果是王哲來家裡做客,按照他的習慣,不會帶這麼多的隨從。王泓的出行可能會這樣顯出隆重,但以他的身體情況,不會選在這樣的大雨天氣出行。

    如果是公主……她想出宮,從來都沒法這麼大張旗鼓。

    就在葉諾諾疑惑著的時候,阮洛只遲他一步,也已認出了這些人的身份,微笑著對葉諾諾說道:「原來是有宮裡的貴客到,令尊才遲遲沒派人去接你。」

    阮洛的話,也正是葉諾諾的心中所想,但她忽然又疑惑了一聲:「遣人來接我,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她的話音剛落,就看見負責看門的家丁柱子朝這邊看了一眼後,先是身形一滯,然後拔腿就往這邊跑來,「咚—」一聲跪在車門口,抖著嗓音道:「大小姐,你終於回來了,老爺出事了。」

    葉府極少會有僕人向主人行此大禮的時候,葉家家主對府中僕役非常寬厚,這也致使他們在今天看見昏迷不醒的老爺被抬回府後,大多數人都已經嚇得有些腿軟了。

    無論是在職屬上,還是情感上,葉正名已是葉府上下所有人心中真正意義上的家主。

    他若有事,葉府的天便如塌了。

    此時,葉大小姐終於回來,雖然她還只是一個八歲小姑娘,但如果府中僕役一定要找一個人撐起葉府的天,還真的只能期望於她了。

    血親嫡系,總是能在某些危急時刻,以最快速度說服人心。

    甫一聞言,葉諾諾先是一怔,旋即她就如胸口被重錘狠杵一記,眼淚頓時失去控制的淌下臉龐,她想起剛才她在海邊裹著一條桌布瑟瑟發抖時,心中對家人的盼望,那種被拋棄的無助感覺,瞬間堵滿胸腔。

    「在哪兒?」葉諾諾狠狠抹了一把眼淚,開口時聲調已經變了,「帶我去!」

    從柱子那兒知道父親在臥房,她的精神世界裡已經沒有任何人,跳下車就直往宅內衝去。

    跨越大門門檻時,她差點被自己裹在身上的那條桌布拖在地上的一角絆倒,身形一個趔趄站穩,她忽然揚手將那桌布斗篷甩在地上,只著了那身莫葉換給她穿的青布衣裳,在雨簾裡衝進宅中。

    車上幾人也已經回過神來,小玉和小丫隨後也跳下車,她們這才感覺到,雖然一路而來都是乘車代步,但她們的雙腿不知不覺竟也開始脫力。跨過大門門檻時,她們也都甩去了身上裹著的桌布斗篷,行為與她們的大小姐如出一轍。

    阮洛最後下車,他有些遲疑,不知道自己現在合不合適進去。

    葉正名對他來說,是有恩的,前幾天他還到宋家給他檢查身體,沒想到轉眼他就出事了。只是看這門口的陣仗,似乎葉正名出事與皇宮有關,會不會存在什麼忌諱?

    阮洛正猶豫著,就聽車上楊陳說道:「阮公子,你應該去看看,何況你都已經走到門口了。」

    阮洛聞言點了點頭,不再猶豫,在走向葉府之前,他還對楊陳囑咐了一聲:「楊兄弟,葉家現在似乎有宮中貴客,只能委屈你,先留守在外面。」

    楊陳點頭:「放心吧。」

    ……

    門口幾個著了宮廷服的侍從見阮洛是與葉家小姐同乘回來,也沒有阻止他進府。

    葉府宅邸的內部結構很簡單,行過葉府

    大門,阮洛很快來到內宅。

    一眼看見內宅庭院裡,就見向著一個房間的方向,跪了一地十幾個人,任由雨水刷著頭髮淋下,沒有一個人挪動一步。

    阮洛不禁心中一沉,暗忖:葉醫師究竟怎麼了?看這情形,似乎是他……性命危急了?

    想到這裡,阮洛腳下步履一急,快步就要向那一群僕人跪朝的房間步入,但在他將要跨過門檻時,就見房門左右兩人橫出一臂阻攔。

    屋中,已經傳出葉諾諾的哭聲,還有兩個壓抑啜泣的聲音,似乎是來自葉大小姐的那兩個近身侍女。

    阮洛被攔,雖然心急屋中情況,但也沒有堅持往前闖,他在進府之前,就已經有了一絲察覺,不知道送葉正名回來的宮中之人,會是什麼身份。

    屋內背朝屋門站著一個人,聽出門口動靜,他轉過臉來。

    阮洛看見那人十分年輕的臉龐,先是略覺熟悉,然後就一掀衣擺,將要行大禮。

    這時,就見那轉臉看過來的年輕人抬了一下手,之前那兩個守在門旁,將阮洛攔住的武衛橫出的手臂方向微變,扶住了阮洛。

    屋中那位看起來身份不低的年輕人也已經向門口走來。

    這人,正是剛剛自海邊回宮去了,此刻又親自送葉正名回來的二皇子——王泓。

    雖然王泓沒有王哲那樣與阮洛相熟,但也不是全然陌生。走到房門口,王泓看著微怔的阮洛,只輕聲說道:「跟我來。」

    ……

    到了葉府會客廳,在王泓的首肯下,兩個年紀相近的年輕人平坐一桌。王泓把隨身侍衛都遣到門外,阮洛的心神也稍微冷靜下來一些。

    得知葉正名墜馬的過程,阮洛驚訝之餘,心底又是十分疑惑。

    王泓從他眼中看出了那份疑惑,開口說道:「你也覺得很奇怪,對嗎?」

    阮洛沉默片刻,葉家情勢變化太快,他腦子裡也有些亂,想不到更妥當的答覆,便只答了一個字:「是。」

    「此事,必查。」王泓歎了口氣。看向阮洛,他在稍許沉吟之後,又緩緩說道:「我朝在建朝之初,令尊的智慧功績,能當首席謀士之名。所以,本宮現在想向他唯一的後嗣討教一個問題。」

    阮洛聽出王泓語氣裡的變化,已經不能再安坐如初,立即站起身來。

    王泓抬了抬手,又道:「不必拘禮,你務必什麼都不要考慮,只考慮我想問的這個問題。」

    阮洛揖手道:「草民無能繼承家父智謀,但一定會盡自己所能,為殿下佐思。」

    王泓深深歎了口氣,然後輕聲說道:「一個不戀功名利祿,現在似乎也沒了活下去的信念,該如何留住他呢?」

    阮洛眉頭突跳了一下,失聲道:「殿下指的是……」

    ……

    在長達一年時間的練習過程裡,莫葉得到了兩類人的愛憎。

    有游吟詩人,時常能看見一抹倩影在落葉中「起舞」,靈感湧現作詩篇。然而等他們想要靠近看個仔細時,總是與那舞葉佳人失之一臂。

    後來這些詩人也漸漸想通了一個道理,或許近看不如遠觀,或許妙人兒得來反而失韻味。他們在遠處看著,可以一直持有這種飄渺靈動的感覺,那妙人兒也能時時到來,舞姿現出真自然。

    而京都郊野鄉村裡的孩童,則非常討厭一個人。

    她總在他們『誘』食捕鳥的時候出現,驚散他們等候已久的獵物,偏偏他們當中彈弓玩得最強的孩子王,竟一次都沒有打中她,懲戒不到她。

    雖然她後來也主動幫他們捕鳥,但她每次只捕一隻。雖然一羽未損的鳥兒很討丫頭歡心,但那哪裡夠他們一群孩子解悶?而且大家的愛好都很一致,意見也很明確,他們更喜歡用彈弓將鳥從樹枝上直接『射』下來時的那種成就感。

    ……

    伍書在與她對練時,更考驗她的應變能力,而她自己在落葉雀群中練習時,幾百天裡次數逾千遍地練習,磨練的雖然是基本功,卻將她的眼力和手眼協調能力凝聚打磨到了一個不容小覷的高度。

    對於她的這種進步,伍書在平時與她的對練過程裡,也已經能感受得到了。

    但伍書只是有這些感受,並欣於見到莫葉的刻苦,卻忽略了一個問題。武學招式,其實最原始的萌芽源發於日常勞動,這種技巧也會遵循勤能生巧的規律,而武學又是人類智慧所創造,所以在熟練到一定層面的時候,是可以窺見玄妙,無師自通的。

    伍書不教莫葉投『射』暗器的訣妙,莫葉難道就不會自己學麼?她口頭上雖然對伍書的決定沒有異議,但當伍書佈置下來的練習任務被她輕易就可以完成時,她的頭腦便開始了一種新的運作。

    智慧源自勞動,只要人的心神還有活力,即便是在日復一日的固定活動裡,偶爾也能窺得訣竅。

    當莫葉小臂挎著的竹籃被她揉成碎渣時,伍書站得雖然還有十數步遠,看見這一幕的他卻已隱隱感覺到了不妙。還好他跑得比莫葉快,躲過了大部分竹篾質的飛針,但莫葉以量取勝,仍能讓伍書中了幾招。

    ……

    從剛練功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年時間。

    雖然莫葉練功內容多為盤膝吐納,但有《乾照

    經》經義調動氣通經絡,溫養四肢百骸,外加上她也一直沒有停過長跑、登山、擊拳一類的簡單動作練習,磨練體能和骨骼,今時十三歲的她,已與三年前剛入京時的她,無論從身高、體力還是精神上,都發生了截然改變。

    三年前的她,連拿菜刀剁肉骨頭的勁都欠奉。現在的她,雖然也沒有做廚娘,但在程戌的雜貨鋪後院,那個用草繩捆紮的供莫葉打拳的人偶,幾乎不到半個月就要換新一遍。

    這些體能練習也增加了莫葉的食量,不過宋宅的伙食對她一直都是有求必應,甚至是主動供應最好的食材。這則是因為她在宋宅所處的身份,在這三年間,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在這三年裡,原本是她有由王哲指派的任務在身,需要細心服侍的宋家表少爺阮洛,在全盤接收了宋老爺名下的產業後,又收宋宅大丫鬟白桃為表妹。因為宋老爺生前就有收白桃為義女的意思,全府僕役對此大多都有耳聞,所以阮洛這麼做,倒也符合情理。

    而隨後,阮洛又收莫葉為義妹。他這麼做,除了因為莫葉與他的義兄王哲,以及另一位義妹葉諾諾之間有不淺的情誼,還因為十三歲的莫葉已經出落得很有一番女子妙韻,再不能像十歲時那樣隨意裝扮成端書小童了。

    偏偏王哲那邊也不給信回來,不知道莫葉綴在自己身後服侍的日子,到底會不會有時限,為了維護別人姑娘家的名譽和身份,阮洛乾脆提升莫葉為宋宅二小姐——其實多半還是因為他對這個身世有些捉摸不透的女子頗有好感。

    總之,有了這樣的良好生活環境為支持,莫葉練功的日子,除非是她心志不堅定,否則不會遇到什麼大的難題。

    三年過去,除了打下較為堅實的功夫底子,莫葉的個頭也拔高許多,表面上看,身板接近於尋常十五、六歲的少女。而實際上,她身體生長比例腰窄腿長,氣色白皙透紅,體態稍有豐腴,但未有絲毫多餘贅肉,腿臂肌膚彈韌斂著旺盛的力量。

    莫葉三年前的身高,大約只靠到伍書的手肘部位,今時她的頭頂能挨到伍書的肩膀,但還是差了點。

    也是在最近一段時間裡,莫葉才思考到一個問題,像伍書這樣身材頎長的人,本來是不太適合做潛伏偵查者的,因為身板太高,不易縮藏。但可能是因為他的臉孔問題,才又只能選擇多在方便隱藏行跡的夜間進行活動的職業吧?

    莫葉緊跟在早就習慣疾步行走的伍書身後,她在他背後一蹦一跳的樣子,不是因為孩子的頑皮氣,而是她想摘掉伍書頭髮上沾的竹篾,但憑她的身高,手又有點夠不到,再加上伍書腳步邁得闊,她若只是以步行的速度,也會有些跟不上。攏總起這些原因,她此時走路的樣子才會這麼古怪。

    而想到身高與職業之類的問題,莫葉忍不住問道:「叔,你退役了之後,會去做什麼呢?」

    這個問題,前些日子莫葉也問過,而伍書當時並沒有給出答覆。他不是不肯回答,而是他對於這個問題的態度很淡漠,絲毫都沒有想要理會莫葉的意思。

    那時莫葉也沒有追問於他,她只當伍書對這個問題還沒有做好準備。但今天她再一次問到,則是真心希望伍書能給出回復,因為這不止是一個問題,可能還將要涉及到他下半輩子的人生走向。畢竟高來高去、刀光劍影裡的職業,不可能做到兩鬢斑斑的年紀。

    莫葉第一次這樣問伍書時,只當自己給他先提醒一聲,而時至現在,他思考了這麼久,應該也能有答案了吧?

    然而伍書依舊沒有回答。

    他連頭都沒有側一下,此時的態度,與前些日子一樣,依然是一副不想就此問題理會莫葉的樣子。

    莫葉遲疑了一下,然後又問了一遍。

    伍書仍然沒有回聲。

    「叔!」

    那道墨痕般的影子,不但未予回復,反而漸漸遠去。

    天色也莫名地黯淡下去,似乎與那抹墨色融染在了一起。

    「伍……」

    莫葉不禁抬高了嗓音,也加快了腳步,卻忽然一腳踏空,感覺腳下的土地在轟然陷落。

    下一刻,天地翻轉的感受來得那麼真切,額頭撞地的疼痛旋即將腦海中那抹殘留的混沌感切割,待莫葉睜開眼時,藉著雪色窗紙外沁進來的清淡月光,她依稀辨出屋內桌椅木器的輪廓,先是微微一怔,繼而無聲一笑。

    又做那種怪夢了。

    自從與師父團聚,回到京都,日子也漸漸恢復了往昔的平靜,莫葉夜間在夢中「遇到」伍書的次數反而多了起來。莫葉無法揣摩這樣的夢境繁複起來,到底算好還是壞。害死伍書的兇手已由她手刃,也未再發現有關此事的多餘枝節,對於這種怪夢重複出現的原由,莫葉只能將其理解為環境所致。

    伍書二十七年的生命,有大半痕跡留在京都,他生前最大的心願,也是繼續生活在這座都城。

    莫葉在京都雖然只待了三年,可是,與伍書半友半親的關係,全部都留在這座都城內,也許正是由此,回到了這裡,便會在不經意間回想起些什麼吧?

    可時至今日,再回想起這些又有何用?只是徒增傷悲罷了。

    如今,對於伍書的遺憾,莫葉只存著一個念頭,不是傷春悲秋歎奈何,而是祈望在有生之年、能力以內,找到他的骸骨,送回他的家鄉安葬。

    深深吸了一口氣,莫葉摸著額頭,從地上站起身。她剛剛拎起隨她一起滾下床的棉被,正要扔回去,就聽『

    門』外傳來一陣「咯吱」踩雪聲。凝神細聽,似乎還不是由一人步履所致。

    外頭的天色,還未開闊亮堂起來。昨日傍晚又是一場大雪降下來,誰會這麼早冒雪出門?

    莫葉心存疑惑,剛才那一撞又已催得睡意全無,索性就披了條兔絨氅,輕輕推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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