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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32 庭爭 文 / 掃雪尋硯

-    具體來說,應該比步兵裝束更精緻一些,但又略薄弱於武將將軍的戰衣,不存在保護前胸背心的甲冑。

    得知這大致算是石乙的作品,阮洛也詫異了一聲,但又良久只是沉默。他自然不會向眼前這兩個女子過多透露他的想法,因為這可能會牽扯出已經回軍方的王哲。

    除了三年前有一次,他稍微向莫葉透露了一些他的過往,並且後來他也為那次的事而覺著後悔,此後的三年,他便再也未提過這類事,只當自己是繼承了宋家產業的阮洛,而不是那個隨父親在軍中長大的阮洛。

    看著阮洛若有所思的臉龐,葉諾諾一邊為他檢查袖口腰間沒釘好的皮扣,一邊笑著說道:「是不是覺得很奇特?莫姐姐也是這麼覺得的,不過我告訴你啊,這衣服之所以做成這個樣子,每一處改變都是有原因的,比如這收緊的袖子口,是為了防止萬一蟲子掉進去,咬起人來可癢了,還不好撓……」

    莫葉在一旁笑道:「這些還不都是石乙教給你的,你以後可要給他改稱謂了,不能總是『壞石頭』那麼叫。」

    葉諾諾撇嘴道:「誰讓他先稱我『惡丫頭』,哼!」

    ……

    三人除換了衣服,隨後連髮式都改了。為了防範山路荊棘多,減少扣劃困擾,三人都把頭髮攏到後腦勺,緊緊束成一團。不過,這本來有些古怪的髮式,倒與三人奇怪的著裝相得益彰,使三人看起來精神清爽。

    各自背起裝有工具和水囊的篾筐,三人踩著陽光出發。

    宋宅的總管事早在一年前被阮洛派去管商行的事了。宅子裡人丁簡單,阮洛覺得讓他只做這處半空大宅的管家是大材小用。阮洛的這一佈置是正確的,宋宅總管事出任商行總管事後,幫他分擔了不少事務。

    至於宅所這邊,交給白桃打理,一直以來也沒出過什麼差錯。

    阮洛此次出行一個侍從家丁都沒帶,白桃站在大門口目送他們三人的背影走遠。不禁幽幽一歎。

    而等白桃回到自己的住的小院子。看見停在屋簷一角的一隻灰羽雀,她眼中那縷留守空宅的寂寥頓時一掃而空。分院子住不僅便利了莫葉,其實也便利了白桃。沒人知道她用的香料暗藏玄機,招了招手,那只灰羽雀便十分乖順的停在她手上。

    這只灰羽雀雖然不是鴿子,卻有著信鴿的能力。那投鳥之人不用鴿子。也是因為投放地的限制。它來自宮中,若它非普通鳥類的形體。恐怕還未飛出來,就被大內高手投石子射殺了。

    藏在灰羽雀足下的一卷紙,為了隱藏形體,也是連包裹的小筒都未設。不過這種紙是在書寫後泡過油的。耐磨得很。

    白桃握著灰羽雀回到自己的房間,取下鳥腿上的紙條,就隨手把它擱在梳妝台上。那灰雀到了白桃手中。似乎變的乖順得有些木訥,站在梳妝台上便不走了。

    看過紙條上的內容。白桃眼中快速浮過一絲厲色,緊接著她就從抽屜裡取出火折子吹著,那泡過油的紙條一沾著火瞬間化為灰燼。

    隨後,她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根頭髮,在那灰雀腿上纏了幾道,將其扔出了窗外。

    那灰雀在離開白桃一定的距離之後,便似還魂一般,精神立即敏捷起來,在院子裡只低飛了一小段,忽然大展雙翅,直接朝高空飛走了。

    放走灰雀之後,白桃沒有立即離開屋子,而是靜靜在屋中站立了良久,似是在思考著什麼,目光變幻了幾瞬。不知如此過了多久,她才挪步出屋,朝一個方向走去。

    ……

    葉正名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尋那細絹上描繪的草藥,大抵是沒尋到的,但他似乎從未想過放棄。

    也許那草藥對他而言實在太重要了,另外就是他尋藥的主要活動地點在京城南郊的霧山,這山不僅高,連綿得還廣闊,裡頭除了那種他重點要找的藥材,還有其它豐富的草藥儲備。即便葉正名每天都空手而回,但他的藥簍子裡其實並不空,總能有所收穫。

    在出發之前,葉諾諾說的那句頗有玩笑意味的話,其實有一半可以當真。如果只是莫葉與阮洛兩人登山,恐怕就只剩玩樂這一目的了,但兩人之間加了一個葉諾諾,意義立即不一樣。

    跟著父親學了三年醫術,主要學程是從基礎開始,也就是識別藥材,葉諾諾的這點底子算是學得很牢靠了。如今的她可算是一本能夠行走的藥材典籍,此次登霧山,除了尋找細絹上畫的那種草藥,是否能尋到別的靈藥還真得靠葉諾諾一人指揮。

    如果不是京都限鐵令嚴格,葉諾諾真想當街揮舞手中鐮刀,過一回鐮刀女將軍的癮頭。

    然而因為禁令的緣故,此時三人攜帶的鐮刀都只能安穩放在背後的篾簍裡,像這種開了刃的鐵器,輕易還不好顯露出來。

    京都內城格局三年間變化仍然不大,大致還是北城富有,多居住名門大戶、官家貴族。南城偏貧,則主要是因為那常年水源豐富卻不改幽碧顏色的未名湖,還有湖邊巨大的垃圾山困擾。

    到了現在,京都居民大致都有了一個共識,要徹底改變南城的局面,或許未名湖和垃圾山這兩大怪物,至少要去掉或改造其中之一。

    行至半路時,莫葉忽然嚇了阮洛一句,提及他請假的原因,本來是為了養病,這會兒卻要出去登山,萬一碰上金老闆可就不好了。沒想到阮洛還真被她嚇住了,提出要走偏路,於是三人不自覺間竟繞到那水色詭異的未名湖邊。

    望著那廣闊的水面上連朵飄萍都不存在,水色彷彿是從染缸裡倒出來的,莫葉不禁微微皺眉。這

    這地方她不是沒來過,可即便如此,她每來一次。這種奇怪的水色映入她眼中,還是會惹得她心悸。

    不遠處有寺院鐘聲傳來,聽到那沉厚而悠遠的聲音在天空盪開,莫葉心緒為之微平,然而等她向著鐘聲來處看去,卻看不到掩於一片翠竹林深處的那所規模不太大的寺廟,而只是看見了大湖一側堆滿各種垃圾的「小山」。

    似乎極為污濁的湖水。配上這樣一座聚集各種垃圾的小山。這也算一種另類的湖光山色了。

    莫葉臉上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後忽然喃喃道:「這麼大面積的湖泊,如果湖水清澈。再種下蓮藕,夏天到了一定非常漂亮,入秋時豐產蓮藕,也可創造一筆不小的財富。」

    她剛才望著湖水皺眉的樣子正好被阮洛看見。此時聽她說了這麼一句話,他也由這大湖略微思考片刻。然後附聲說道:「早年王哲也跟我說起過這片湖,言及湖水的奇怪顏色,他的看法是,問題在湖沙特質。一時難以改善。雖然蓮荷植於水中,擁有清潔水質的效果,但若植蓮荷於這樣的湖沙中。恐怕要全部爛在水底,適得其反。」

    這實在是一個有些打擊人的結論。

    莫葉聞言歎了口氣。又道:「原來國朝已經有人這麼試過了。」

    葉諾諾聽了阮洛的話,覺得他似乎對眼前這被民眾稱之為京城怪物的大湖瞭解頗多,不禁也出聲問道:「如果派軍隊來完成這工程,把湖水全部取干,再把湖底的沙刮一遍,應該就可以改善了吧?這處湖如果一直是這個樣子,南城恐怕總難富起來,那這大好地方在以後怕要成為京都敗筆。」

    莫葉訝然道:「還可以這麼做?」

    「有問題麼?」葉諾諾反問了一句,然後徐徐又道:「北城郊野的白蘆泊差點都被抄底,那還是農民為了給田地增肥,跑去那兒挖淤泥,用畚箕一點一點挖的。可想而知,如果動用軍隊的力量,幾萬人一起上,還怕整不了這片湖。」

    「這事可以想一想,但恐怕難得做成。」對於葉諾諾的設想,阮洛很快搖頭表示否定,「如無大事,京都守備軍不能進內城來,你忘了?」

    守衛京都的軍隊是有兵士數量限制的,雖然整個京都守備軍共計五萬人左右,但常駐內城的只有一萬左右。其餘四萬兵士駐紮在外城十里處的營地,作為城郊戒備,以及隨時聽任內城軍令調遣,並且內城一萬人與外城儲備軍四萬人是會定期相互挪移的。

    這些兵員佈置,是連京都平民都知道的事。

    除了駐守城樓那一萬兵士,京都府還有三千左右的步卒,屬於皇帝親兵的御林軍精銳大約有五千,羽林衛、也就是常伴皇族親貴身邊的大內高手約摸有一百多人,外加上京中百餘京官家裡養的護院武衛,若逢戰時,帝京內部可以最快速度調動兩萬多兵卒參戰。

    但這是戰時的事,和平時期,這些不管是帶有正式軍籍或者儲備軍籍的武力人員都必須各司其職,分散鋪開,維護內城每天的秩序治安事務,倒還真拿不出什麼閒餘人力。

    對於守備軍的這種人數安排格局,在禮正書院混了五年的莫葉自然明白其中玄機,這種事大家大多都能明白,卻又不能高聲闊論說得太細。

    葉諾諾對這類事自然早就聽熟了,只是剛才一時間疏忽了,得阮洛提醒了一句,立即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

    莫葉沉思片刻後則又感歎了一聲:「諾諾有一句話說得沒錯,這兩個怪物若不得到治理,南城恐怕很難富有起來。」

    「以後或許能有機會整治好這些吧。」阮洛沉吟了一會兒後又道:「事實上京都十三年前的城郭擴建,將這片湖包圍進來,已經算是做了一件利民大事。這湖對岸那片竹林本來是一片爛泥沼澤,『吞』人無數,舊的圍城推了後擴建,石料大部分被再次使用,其餘的角料便都拿來填沼澤了,這才有了那片平地,植了一大片翠竹,否則這十幾年來,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喪生其中。」

    聽阮洛解釋了這麼多,葉諾諾忽然小聲嘀咕道:「我聽人說。這片地方又叫靈墟,陽間和陰間的交界點在這裡撕開了一道口子,才會憑空吞沒活人。」

    莫葉聞言笑道:「這屬於一種地質特點,地面上既然有高聳的山峰,也會有下陷的凹坑。沼澤的形狀就如地上出現蜂窩,一排排凹陷點充斥著腐爛了般的淤泥,阻撓人的視線才會讓人沒有防備的踩下去。我們腳下踩的地也未必是平坦的。有時也會因此崴了腳。只是沼澤的崎嶇地理更顯得不同尋常罷了。」

    阮洛想起她常常認真閱讀王哲留下的那一堆書的樣子,便笑著說道:「葉妹言之有理。」

    葉諾諾是學醫之人,本來對於鬼神論也是不太相信的。只怪這湖面太寬廣,幽綠的水似乎映得人的臉都有些發綠了,才會想到那些傳言,有此一說。

    既然見同行的兩人都不把這類事放在心上。她也就拋去了心底那淡淡一縷懼怕,隨後冷靜客觀想起一事。便拉著阮洛的手問道:「既然沼澤是被城建廢料填的,為什麼不能把湖也填了。旁邊正好有這麼大一堆廢物,反正填了湖得出的空地可以拿來建房子,管它下面壓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阮洛側目看向葉諾諾。溫言說道:「在填沼澤的時候,工部已經派人來測量過這片湖泊,若要填平它。一旁那一堆是遠遠不夠的。並且這個設想還需要謹慎實施,因為廢棄物入水。可能會讓整個南城空中再陷入污濁的氣味裡,如果沒有完全把握,也是動不得的。」

    葉諾諾的臉色發愁起來,感歎道:「原來這法子也早已被人想到過啊。」

    莫葉不禁笑道:「就你一個十一歲大的女孩子,智謀還能超過朝廷裡那一大幫子能人?數量上都不對等

    了,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咱們去霧山的事吧。」

    葉諾諾不以為然的道:「不可否認你說得有理,但這也不可阻止我個人的想法。試想京都十數萬民眾,人人都為這事想想辦法,可能未必差於那幾百個當官的。」

    阮洛很快又點頭微笑著道:「諾諾言之有理。」

    不過,不等葉諾諾得了誇之後能多竊喜一會兒,阮洛就又說道:「眾人獻計雖好,但對於這片湖的改造建議,這法子也失靈了。大部分人的想法跟諾諾一樣,就是拿垃圾山填湖,但從測量數據上來看,這事兒定然無法達成。」

    原來朝廷連這法子也都想過,且辦過了。

    葉諾諾沒有再說話,只是兀自咂舌。

    莫葉倒是從阮洛的話裡聽出另一條信息,當即說道:「看來這片湖目前雖然未被改良,但國朝對這片湖的用心並不少。」

    阮洛點頭說道:「這片湖算是毀譽參半了,它的蓄水能力非常好,雨季尚且不論,在少雨的旱季,湖水高度也少有回落。如果能有辦法清澈其水質,不僅有利於百姓生活所需,若逢戰時,這樣一處豐厚的資源,也是一種助力。其實若非到了無計可施時,對於這片湖,朝廷的想法應該是重改輕填。」

    沿著長長的湖岸行走,一番因這片湖泊而起的談論,在湖岸線快走到盡頭時,也將告一段落。

    再次投遠目光在湖的上空,莫葉心念一動,感歎道:「如果這片湖治好了,南城要變得富有起來,速度上應該會超過另外三城區。」

    阮洛贊同:「豐水滋養一切。」

    ……

    三人邊走邊說,之所以一提到這片湖,就會說及南城的貧窮,一是因為未明湖佔了南城大半面積,再則是因為圍湖而建的房屋,皆是一片破舊。

    很顯然的道理,家裡稍微有點資底的人,都不會願意把家安在這片被蓋了頂靈墟怪帽的湖邊。即便是沒有那傳言,這片幽綠的大湖看起來也怪可怕,似乎連明媚的陽光都被它吸收了溫度,想必到了傍晚陽光漸弱時,這場景感受會變得更為滲人。

    還好湖岸線走到盡頭,離南城大門便已很近了,三人一路談論,倒也不覺得這條路有多長。

    地處京都南郊的霧山因多霧而得名,山高林密是霧氣縈繞難散的主要原因。在有霧的天氣裡,山上霧水能持續到中午才漸漸被午間較為強烈的陽光曬開。而即便是天氣清晴,深山中空氣的濕度也是極強的。

    在葉正名看來,這樣的大山環境。最容易自然生長出妙藥仙芝。

    莫葉一行三人離開南城大門時,上午的陽光已經顯得很明艷了,而當三人步入霧山山脈,陰涼的感覺頓時明顯起來,走了沒多遠,不知是霧氣還是豐厚植被升散出的水汽已打濕了他們額前的頭髮。

    山路果然不僅崎嶇,還長滿快到膝蓋的深草。還好皮靴的筒夠高。否則不需走到山腰,尋常布鞋估計要濕到裡頭。

    登山之初,三人已經將擱在背後篾簍裡的長鐮刀握在手中。用來劈草開路。一開始是葉諾諾走在最前面,她似乎很興奮於打頭陣帶路,聲稱要不負鐮刀女將軍之名,結果走了不到一里山路。已然腳軟落後。步陣因此略有置換,改為阮洛走在最前頭。

    其實若憑實力來排。應該是莫葉走在前頭最恰當,只是她尚還將自己練武的事瞞著所有人,如果不到必要時候,她也準備一直這麼瞞下去。這麼一來。身為男子,身材頎長的阮洛走在兩女前頭開路,也算恰如其分。

    山上沒有方向明顯的路基。林子又密,樹木稀疏一點的地方也未見得就好走。因為全都長滿了半枯半青的深草,三人算是摸索著前行,只知道總體是在往山上走,肯定會多走一些路,也更辛苦一些。

    大約這麼走了一個時辰,三人額頭都已見汗,阮洛和葉諾諾都有些喘了起來,不過他們專心看向前路,倒沒注意到走在最後的莫葉呼吸節奏如常,她額頭上的濕意大部分是山林水汽所致,也不似前頭那兩人顯得體力消耗過大。

    陽光漸耀,山林間蘊著的那層淡薄霧氣也終於完全散開,三人不知行到了巫山的什麼位置,總之忽然看見眼前出現一片較為平坦的空地。不知為何那種深茅草長到這片空地的周圍,自然停止蔓延,空地上只覆蓋了一層淺草,看起來有些奇特。

    簡單商議後,三人走入那片平地,席地而坐,暫時休息。

    取出自帶的水囊喝了口水,潤了潤有些發乾的嗓子,塞好木塞之後,葉諾諾捏了捏皮水囊,忽然想起石乙做的那個沙袋和他說過的話,不禁新奇道:「我記得昨天乙哥哥說,那個叫『暖手寶』的奇怪袋子裡,如果用水來替代海沙,感覺會更好。那是不是可以像水囊這樣,把水裝在裡頭呢?」

    就坐在她身邊的阮洛沒想到她一直還記著這事,雖然沒有說話,但心裡忽生一絲觸動。

    坐在另一邊的莫葉則笑著說道:「唷,這麼快就改口,不再叫他壞石頭了?不過這樣也好,就你這一聲乙哥哥,他一定願意把沙袋改水袋的方法一個一個步驟的仔細教給你。」

    「切,算是便宜他了。」葉諾諾小聲嘀咕了一句,雖然沒有再出言反駁莫葉,但顯然剛剛對石乙改稱謂的她心裡多少還留著點不樂意的情緒。

    見她不吭聲了,莫葉也沒打算再就這個問題與她嬉鬧,而是調轉目光看向阮洛,又道:「阮大哥,你一直以來都有些胃虛,涼水少喝點。」

    她這話一出,默著聲的葉諾諾頓時也連連附和。

    「沒事,一路走來,正好有些熱……」阮洛的話說到中途,

    語氣便遲疑起來,因為他看見兩個姑娘關切的目光筆直盯來,末了只得改口,「好吧……」

    休息了片刻,莫葉環顧四周,然後問向葉諾諾:「葉伯父常常來這山上,他沒有告訴你什麼捷徑麼?」

    葉諾諾立即搖頭道:「他只告訴我,繞至西面登山必定能到達那處山谷。可是霧山綿延線實在太廣了,只憑他一人走過的痕跡太淺,有時候就連他自己都找不著頭一天走過的路。所以我們才要帶長鐮,一為開路,一為留路記,等會兒好原路返回。」

    莫葉聞言不禁感慨了一聲:「此山也是夠奇特的,離京都這麼近,卻半點人跡都難尋。」

    「草太深,林太密,恐怕除了山匪,沒誰願意來這裡。」葉諾諾微微一搖頭,「不過說實話。尋常人不願意來這裡的原因,其實還真是跟山匪有關。聽人說,這山上以前還真有一大窩山匪,淨做些攔路打劫的事,好在改朝換代後不久,京都府派了幾千精兵,上山來將山匪大寨一窩端了。」

    「好事。」莫葉誠然讚了一聲。因為她忽然想起伍書的事。如果沒有山匪作亂,不知有多少家庭能少受禍亂。

    隨後莫葉自然而然的又想起自己的身世,會不會自己的家人也是因為遭遇山匪劫殺。自己才會從年幼開始,就如此漂泊?然而她很快又兀自搖頭滅了這個念頭,因為她想到了師父。

    若是山匪,師父他會奈何不了?

    然而再強大的他。也的確有奈何不了的人。

    念及於此,莫葉忽然心生一種強烈衝動。真希望此時能憑空冒出一兩個山匪,給她練練手。至少她得先證明自己能完全對抗山匪襲擊,再才能提升一些信心,對抗更強的對手。

    習武至今。她還沒真正遇上過會給她帶去人身威脅的對手。

    然而她側目看了一眼同行的兩人,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同伴是無辜的,也不會武功。萬一真有山匪竄出來,還真是件麻煩事。她頓時又為她剛才的想法感到可笑。

    葉諾諾見自己在提及山匪之後,莫葉便陷入良久的沉默裡,她有些會錯了意,大笑著道:「放心吧,這山上不可能再有匪寇了。幾年前京都府官兵上山圍剿時,不僅抓了一大幫子人關牢裡去了,還把山寨點著了,烈火濃煙燒了一整天,住在山周圍的村民都看得清楚哩。哪個不長眼的還敢在這山上落草為寇啊。」

    莫葉聽得出葉諾諾誤解了她的想法,但她並不打算就此辯解什麼。而在她看來,葉諾諾的話也沒說錯,葉正名都來過這山上幾百回了,只要他有一回在這山上碰到匪寇,他也是絕不會允許她的獨女來這裡犯險。

    然而很不湊巧的是,莫葉剛有此想法,她就隱約聽到,附近的草叢裡,似乎有拂草的窸窣聲傳來。

    練了大半年接暗器的功夫,又有乾照經內功底子協助,莫葉的聽覺已異於常人的敏感,能聽出那聲音不太像是山風所作,而像是有什麼靈敏的東西在靠近。

    聆聽了片刻後,莫葉沒有再安坐於地上,而為了不影響聽覺,她站起身的動作格外緩慢。

    霧山就在京都南郊,離東面海岸也不遠,所以海風不停,山上徐徐微風也不會少。莫葉站起身後環顧四周,就見周圍既深又密的茅草隨風微微搖曳,似乎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

    儘管眼見如此,可莫葉仍然沒有放鬆警惕,因為她耳中所聽到的那種異響還未消失,並且明顯在這片刻時間裡,又接近了自己這邊一些。

    見莫葉的神情有異,盯著四周不停掃視,葉諾諾也站起身來,朝莫葉掃視的方向看去,看了片刻也沒什麼發現,不禁笑道:「不會這麼湊巧吧……」

    她的話還未落下最後一個音節,忽然就見莫葉目色一凝,快速說道:「別出聲。」

    看見這一幕,阮洛也已站起身來。

    在葉諾諾開口說話時,莫葉明顯聽到,那窸窣聲陡然加快靠近的速度,她似乎有些明白過來,又道:「留心……有蛇。」在以極低的聲音說出這四個字時,莫葉已經拔下別在背筐邊的長鐮,握緊了木柄。

    葉諾諾聞言,雖然沒有說話,但她臉上已抑制不住地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眼下這個時節,應該還不是蛇這種冷血動物廣泛開始活動的時候,而且如果無人觸犯,蛇也不會主動攻擊人,可是……可是葉諾諾很快確也發現,數步開外的深草忽然分岔,從裡面慢慢爬出一道綠影!

    ……

    當南方城郡已經入春,草木復甦氣溫回升,在昭國北地,卻還似隆冬時節,雪雖然早停了,可氣溫還低得臨近冰點。

    在這片大地上也還沒什麼新意,枯草被干冷的風侵擾一整個冬季,已快要耐受不住了。即便只是一陣輕風掃地而過,都能抄起一片沙塵。

    然而三年前,重傷未癒的林杉堅持離京,卻正是要來這個地方。

    事實上他堅持要來氣溫偏低、冬季過於漫長的北地,除了方便他操控國域以西的某些事情。也是出於商情考慮。那時的他外傷面積太大,恐怕隨著京都濕熱氣候在春末逐日昇高,不利於養傷,便計劃了去往干冷的北邊。

    好在林杉身邊一直帶著廖世。

    這臉孔醜怪且脊背佝僂的老頭兒用藥又狠又猛,但優在能拽住人的性命,並且北行的計劃林杉也跟他商量過,也得到了他的最後同意。才有信心啟行。

    三年時間過去。林杉身上的傷已然全好,事實上早在一年多以前,他背上最嚴重的燒傷都已算完全痊癒。新長出來的一層皮肉也已結實,無礙於他平時偶爾練

    習劍術的劇烈運動。

    只是不知何故所致,傷好之後的林杉身體素質比往昔差了許多,只是三十出頭的人。原來好好一頭黑髮,如今已經白了接近一半。見過他原來模樣的人。再見他如今的樣子,都會忍不住有些心驚。

    而只有當年與他同坐一車來北邊的兩個人知道他白髮的原因,便是因為那吊命的參湯。廖世曾說過,那種參的藥性太猛。雖然能挽救垂死之人,但不良後果也是很強烈的,而且要在用藥幾年後顯現。

    這不良藥效。即是過度激發人體機能,造成早衰。

    然而憑當年林杉重傷時的狀況。如果廖世不用這道猛藥,可能就無法挽留他的性命。或者換一個角度來講,如果不是廖世在大風嶺蹲守幾年,恰好得了這支參,那麼可能他即便人在林杉身邊,也沒法救他的命。

    對於此事的詳盡處,三年前與林杉同車北行的兩人雖然心驚、心疼,但也沒有理由責怪廖世什麼。

    雖然廖世的施藥手法一如世間傳言對他的詬病,但不得不說,這事只有他做得來。人死如燈滅,而他能留住林杉的性命,已經算是大功一件。

    至於林杉,在他身體上雖然已經出現加速衰老的跡象,但目前只是表現在頭髮變白這一特徵上。而在林杉的反覆要求下,廖世這怪老頭不知用了什麼辦法,配了一種黑色顏料,最大程度遮掩了他頭髮上的這一異變。

    但林杉自己心裡很清楚,遮掩法終究不是解決之道,可此事連廖世都想不到改善辦法,那麼他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緊時間,趁自己精力還夠用,務必要完成已經籌劃多時的大事。

    在北地與邊軍大營遙望十餘里的一個小鎮,一處二進宅院中,挨著主屋的書房裡,無煙的竹炭將屋內烘烤得溫暖如初夏。但燃炭的屋舍不能完全密閉,至少需留半扇窗保持空氣流通,這樣一來,屋外藉著窗孔鑽進屋內的一絲溜冷風,與屋內的溫暖對比之下,就顯得更為寒冽了。

    對著一冊沒有綴名的書研看一個上午,林杉已經感覺到難耐的倦意陣陣襲擾精神,三年前的他還常常通宵達旦,現在是絕對難以做到了,就連白天看書久一些,都會有些精神發散。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但又無法阻止體能逐漸消減。

    左手伸一指摁在看到的書頁,虛掩封面,右手則撐著半邊臉,微微躬起身,他準備打個盹,稍微休息片刻,卻不料這一合眼竟很快睡著,漸漸趴伏在桌面一摞書冊上。

    然而這樣的安寧沒有持續多久,他突然醒轉,坐直了身,臉上還殘留著些許恐慌神色,彷彿他剛剛看到了什麼讓他覺得驚怕的事。

    儘管在近幾年裡,因為體能逐日虛弱,林杉已明顯感覺到,自己抵禦嚴酷氣候環境的能力已大不如前,但趴在書桌上剛瞇著一小會兒的他會忽然驚醒,不是因為從通風窗竄進來的那縷涼風襲擾,而是一個夢境的片段,刺痛了他的神經。

    原來剛才遇到的事,只是夢境。

    驚醒後的林杉看著桌上擺放的事物一切如舊,這才恍然回過神來,剛才自己置身其中的場景都是幻影,他得以長舒了一口氣,卻又由此冷不丁深吸了一口寒氣入肺,旋即抑制不住的咳了起來。

    下意識伸手向擱在桌角的茶盞,觸手無溫,他才發現半盞殘茶早已沒了一絲熱氣。而當他將目光投遠了些,就見擺在屋子角落裡的生鐵盆裡,炭火不知燃了多久,此時也已弱了許多。

    略微凝神,林杉喚了一聲:「江潮。」

    因為強行壓抑著咳意,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晦澀,但一直守在門口寸步未離的那名侍衛在剛才聽見屋內突然傳出咳嗽聲時,他的精神已經變得敏感起來,待聽見屋中人喚了自己的名字,他立即應聲大步踏入——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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