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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49)、猜疑 文 / 掃雪尋硯

-    「你會相信的。」目光微有垂落的史靖沉吟著抬起頭來,「除非你不想活過今年。」

    德妃眼中閃過一絲凜然之色,沒有說話。

    「你不願意承認,那就由我代勞,再重述一遍。」史靖剛才那一陣沉吟,顯然是在肚裡打好了底稿,現在他先以一句危言聳聽的話截住德妃的怒氣,再待慢慢講出那套準備好了的說辭,「可能你至今還不知道,三年前林杉為什麼要帶那女孩兒回京。這件事充滿了矛盾的邏輯,我也是猜測推敲了許久,才約摸得出幾個設想。

    第一,他是在三年前就準備將那女孩交還陛下,但陛下這邊卻出了點問題;

    第二,他明知道交還不成,還要甩手走了,即是他可能有足夠自信的把握,即便他不在京都,只把那女孩留下,卻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第三,他有必須在京都兜轉一圈後再出發的理由,而陛下這邊,有一個任務必須由他領著去一趟,任憑何事都無法阻攔,包括那個女孩。所以他把這包袱丟在了京都,因為若是沒有他的照應,對於那個女孩來說,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不離他生父十里距離的京都。」

    這一番長話說畢,德妃的眼中已經蒙上一層迷霧般的複雜情緒,她似乎是想用自己的理解方式將史靖的這番話通順一遍,卻不料思緒亂陷了進去。

    而這話只是在說到這裡時稍稍頓了頓,史靖很快就接著說道:「有關第一條。我至今也沒有看透,但這本來應該受到林杉反對的抉擇,最後他卻還是同意了,只能說明這個問題大抵還是跟國事有關。至於後頭這兩條則是可以一眼看清的,然而也只是能夠看清罷了,再難多著手分毫。想必你現在也已經清楚了,雖然在我的幫助下,你的人滲透了宋宅內部,這個陛下經營了幾年的隱秘機構差不多已癱了,但你莫忘了。陛下手裡還攢著五小組。你可能窮極一生都難完全掌握這五小組。而只要有這五小組的人釘在京都,你不可能有機會攪得出太大的水花。即便宋宅內部朽爛了,最多會被五小組的人清掃剔除,而不會讓爛汁溢出污染到別的地方。」

    德妃靜靜地聽史靖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忍不住問道:「那麼。那個跟蹤了青夏的影子人,其實並非是你的人了?」

    「什麼影子人?」史靖目色一動。

    「根據我派去宋宅口傳消息的那丫頭回稟,跟蹤她的人在行動上快如影、靈如魅。如人映在地上的影子,幾乎甩脫不得,那丫頭就給他捏了一個影子人的代稱。」德妃想了想後又補充描述道:「青夏說那人朝她直接露了臉,我乍一聽還以為他是你的人。」

    「我的親衛沒有必要跟蹤你的人。」史靖微微搖頭。不過,他聽德妃說到此處,倒也被勾起一絲探究的心思,便又問道:「你的人看清了他長得什麼樣子?」

    聽史靖問及這一點,德妃臉上頓時也堆起了疑惑,微微搖頭說道:「就是這一點最奇怪。根據青夏的回稟,這個影子人雖然沒有蒙面,但他一側臉上似乎戴著一塊面具。那面具的材質仔細看來亦真亦假,比易容術難看,但又比面具更貼合臉上皮膚。」

    「噢……」史靖微微一仰頭,他果然想起來了,沉著聲說道:「他正是五小組裡的人,其實你也早就見過的,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罷了。」

    德妃訝然失聲:「我什麼時候見過這種人?」

    臉上似乎有一塊種上去了一般的面具,這樣的怪人,德妃不相信自己若見過會不留印象。而換轉一個角度細細想想,她恐怕是真沒什麼機會在宮裡見到這樣可以形容為醜陋且詭異的臉孔。

    史靖沒有就這個問題延展說明,他很快就將話頭轉回到主題上,語速放緩了些地說道:「總之,我今天來到這裡,要對你說的只是幾個字。立即停手,如果你還是止不住的想動手,那麼至少再等六天,或許還要久幾天,時間的關鍵就在於看厲蓋什麼日子離京了。」

    「厲蓋也要走了?」從德妃說話時的表情看來,她彷彿是第一次聽見這個消息。

    「沒想到陛下連你也瞞了。」史靖看向德妃的目光快得難覓痕跡的變幻了一下,「厲蓋一走,他手裡的五小組之二很可能要交還陛下,或者換人帶領。不論如何,在他走的前後幾天,五小組現在固有的格局難免要生浮動,而那個時候才是最佳的跳過五小組眼線籠罩的機會。」

    略作停頓後,他又補充說了句:「即便不說五小組會不會在內生出錯步,只說厲蓋一走,就是對五小組實力最大的削弱,連陛下那邊可能都要受影響。」

    想到夫君的安全問題,德妃也不禁感慨一聲:「算起來,這是厲蓋隨陛下入京十三年,第一次錯肩分別。」感慨完了,她才望著史靖問道:「是不是去的青川?」

    「看來你也不是全然不知曉。」對德妃的問題,史靖微微一點頭表示確定,他很快接著說道:「等那邊戰事一起,京都再發生什麼,只要不是與陛下有直接關聯,那麼無論林杉還是厲蓋,就都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半路撤回來。」

    「你確定麼?」在史靖這裡連番被耍,德妃對他說的話也不再是全然相信。

    「但凡涉及軍方之事,都是號令一出即不可收回的,要管理數萬兵卒,就必須做到紀律如鐵號令如山。只要他們出發了,便絕難半路復返。」史靖徐徐說到這裡,語調漸漸又清肅起來,「但在他們將要出發還未出發的時候。京內的各路隱衛都處在最敏感的階段,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去碰他們,否則為了斬斷後患,在此期間陛下會對一切異端下手更為狠絕。

    要知道,你等除去那個人的機會等了十來年,陛下戰青川的決心卻是從他還在北邊時就擱在心裡了,此時他比你更急迫,便更不可允許

    許有一絲旁的干擾。」

    德妃漸漸地真正體會到,萬一今天自己貿然出手,事情敗露。自己可能將得到多麼淒涼的結局。她不禁覺得後背陡生一團陰寒。並正在向上生著一簇極細的觸鬚,刮掃著她的脊骨,令她幾欲止不住顫抖。

    也許王熾念在與她蕭婉婷夫妻一場的情分上,並不會予她施加刑罰。但蹲冷宮的結果是肯定的。而如果她一旦被禁錮起來。她失去了地位。她養的那些殺手失去了控制,那麼她在此之前做過的種種事情,恐怕很快會被那五小組的組員摸透。

    若到了那一步。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資格住冷宮,而是可能會被丟到天牢與老鼠為鄰——這卻還是比鴆酒賜死稍好些的結局。

    細細想到了這些,德妃已在不自覺間將牙口咬緊,甚至還可以聽到她口中上下兩排銀粒般的牙齒在「格格」打磨的聲音。

    史靖看著她這個驚恐的樣子,知道她總算聽得了他的勸,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下。

    在略微猶豫後,史靖自邁進這廳中說了這麼多話後,第一次將語氣擺得柔和了些,安慰了德妃一句:「你也不要太擔心了,這個時候住手還不至於令陛下疑心到你頭上。」

    德妃忽然長聲一歎,喃喃道:「說起來,我應該感謝青夏,如果不是她擅自改了我的命令,現在我的人就都發出去,要收也收不仔細了。」

    她這句話說出口,聽勸收手的意思就很明確了。

    史靖見德妃這邊的事已經辦妥,他公務繁重,也沒有時間在此多留,便準備告辭。

    臨走之際,他又想起一事來,滯住腳步回頭說了一句:「你說的那個影子人,我回去後會重點留意,統領府裡有我的人,這個你也不用太憂慮。但你那個叫青夏的丫頭,她與那人正面對視過,所以最近就不要出去活動了。對於五小組的人來說,有時候蒙面跟不蒙面沒什麼差別,一樣可以從人堆裡查出來。」

    史靖說完這話,便一抬手將斗篷上的角帽掀起,蓋在頭上,遮去了半截眉眼,微低著頭快步出去了。

    十家將中在這一趟跟來的四個人見老爺出來了,不需指令,立即鬆開了手中鉗制的德妃的侍衛,四人兩組跟在史靖身後,一行五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外。

    待他們都走了,德妃才慢慢從廳中走出來,望著那五人離去的方向,幽幽出了一會兒神。

    遠遠看著丞相走了,剛才廳中德妃身邊最後一個被揮退的女僕人青夏此時是第一個走近過來,恭請問道:「主子,您需要婢女做些什麼?」

    「不需要了。」德妃淡淡開口,目光掃過前院那幾個站得有些歪扭的侍衛,竟還有兩個人暈在地上還沒醒,她的心緒變得有些不耐煩起來,說道:「這都是怎麼了?」

    侍立在一旁的青夏連忙恭聲解釋道:「他們只是受了些挫傷,問題不大。相爺的侍從已經手下留情了,他們的那點挫傷在外表上並沒有表現,不會引人疑心。」

    青夏本身武功不俗,又是德妃非常信任的心腹侍女,聽了她這麼一番解釋,德妃當然不會質疑,也省卻了心裡一個沒有說出口的隱憂。

    如果這些侍衛被打得鼻青臉腫,甚至還見了血,她還真有些頭疼怎麼帶著他們回宮。

    「罷……」德妃長出了一口氣,準備結束今天這一趟並不愉快的宮外之行,緩緩對身畔的女僕人青夏吩咐道:「叫侍衛長去請沐夫人,準備回宮了。但你傳了話就立即過來,跟在我身邊別再管其它事情了。」

    青夏當即應諾,又朝德妃躬躬身,然後就轉身朝守在院外的侍衛長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丞相的侍從在與守在最前頭的侍衛長打照面時沒有手下留情,把他結實地打趴下了還是怎麼著。從丞相來這裡到其離開,那個武功還算不錯的侍衛長一直不見人影。

    控制不了的阻撓,就只能直接摧毀啊!

    青夏在心裡默默說道:只望主子這趟宮外之行一切順利,所以希望他無事。

    ……

    ……

    德逸樓,丙字三號間。

    當折劍從清風館那邊回來時,他就看見丙字三號房裡居然開席了。

    何謂開席?簡單說來,就是屋中幾張精緻的雕花小桌被湊到一起,拼成了一個高低有些不平的大桌,然後上頭擺了三十多碟各式各樣的精緻小菜,滿滿當當。連酒盅都沒地方放下去了。

    「喲呵。看來這次主尊給你們發的外出經費不少啊!」折劍關上房門,在說著話的同時徑直走到桌邊坐下,下意識裡就要伸手去找酒,但他很快就發現。這一大桌子的美味佳餚之間。不是擺不下酒。而是根本就沒上酒。

    他有些自覺無趣地擺了擺手,然後垂下手臂將手掌平平擱在膝上,這坐姿在不自覺間流露出一些大將的氣場。

    望著桌邊圍坐的幾個年輕人。折劍笑了笑後又說道:「是不是你們兩個裡頭的誰私吞了賞金啊?」

    孫謹和烏啟南都沒有理他。他們兩個人一個正晃著手中一把鋒利尖銳的匕首,望著面前那一盤芙蓉雞,似乎在考慮先掰哪隻雞腿;另一個人手執竹箸,正在與他的師妹金玲分食一條清蒸桂花魚。這樣一來,連金玲都沒有空暇理折劍了。

    「瞧你們的吃相,是在搶著吃斷頭宴嗎?」折劍的目光在面前拼桌上的三十多碟精緻菜餚上掃過,就見這些菜大多是油膩肥厚的葷食,他有些後悔之前吃那麼多豆糕了。

    這樣豐盛的一頓飯,就是宗門主辦的新年宴也達不到這個標準。折劍又有些懷

    疑,自己習慣口無遮攔的一句話,會不會真的一語成讖?

    有了這一轉念,折劍不禁暗暗有些心驚。

    就在這時,鄰座的伏劍停止了咀嚼,將口中食物嚥下,然後從衣袖裡取出一隻信袋,遞向折劍的同時還說道:「這是剛才宗門使者傳達的命令,你也看看吧!」

    梅花鏤雕的紫銅香爐中,在一簇從白炭上燃起的火絨灼烤下,金箔上用鬱金香花瓣熬煉成的香膏緩慢融化,絲絲縷縷淡不可見的煙氣飄出香爐,散開在德逸樓丙字三號間內。身處此境,似乎不需要再以酒助興,馨香的感受催得人心神飄渺,疏離了現實,教人直欲就此醉去。

    久候此捨的折劍一時沒忍住,將桌上那碟無味坊製作的豆糕一口氣吞了半壁山巒,又覺口渴,隨即直接拎起手邊白玉細瓷的茶壺,將弧線優美的壺口兒對準自己那胡茬青蔥的嘴,咕咚咕咚又是一同猛灌。

    配著名品豆糕一起送上樓來的茗茶當然也不會差去哪裡,清新微甘的滋味讓折劍心裡忽然生出一種想法:宗門這一次派人入京要辦的事情,倘若真的辦成了,是否就意味著,這些美好的事物很快也會逃不過一場由改朝換代而掀起的浩劫,被毫無迴旋餘地的清洗掉?

    然而他沒有太多的時間用於思考這個對他而言可能不具有太大意義的問題,門外忽然響起一個有些熟悉的腳步聲,踏著他更為熟悉的拍子走來,所以他很快揮散腦海裡的一切雜念,凝神傾聽起來。

    在數息默數之後,他便無比熟練地摸準時間打開了房門,將正好也走到門口的那個年輕人拉進屋來,再身形稍側,以拎著茶壺的那隻手的肘部將門推上。這一套動作看起來非常簡單隨意,其實卻是凝練了不少經驗,假設剛才與那年輕人一起走來的還有別人,恐怕即便他人能看見這門開後室內的陳設,卻是看不見開門之人的。

    「愣頭,奪我茶壺的手倒是快,你還當我是你師叔嗎?」折劍翹著二郎腿,抹了一把嘴角掛著的些許豆糕沫兒,好叫自己看上去能多一些師叔的風度,然後他才接著又對已經在他對面坐下的孫謹說道:「雖然我只是宗門派來接應你的趟子手,但我也不是一無用處,沒準哪一天你的後事還得我幫忙料理。所以你生前應該懂得好好孝敬我,在你死後我才好誠心誠意幫你保住全屍。」

    紫帶紫衫的年輕人孫謹聞言只是抖了一下眉梢。並沒有立即說些什麼,然後他身子微微向前傾出,伸手拈了桌上碟中的半塊碾磨細膩的糕點,投入口中便化在舌尖,他這才疑惑了一聲:「沒想到無味坊製作出產的糕點其實也是有味道的,但為何師叔你吃了半盤子,口舌也不見得能甜一點呢?」

    折劍明白了,孫謹這是在拐著彎的罵他嘴毒呢,但他一時竟也找不到自覺得意的話回擊。在他看著從懵懂少年長成壯碩小伙子的那三個孩子裡,就屬眼前這個孫謹嘴皮子最利索了。

    愣神思索片刻。折劍望著再次伸手向糕點的孫謹。忽然拍去一掌,同時說道:「你洗手了麼?」

    孫謹伸過去的手忽然被拍開,他的另一隻手卻在這一刻緊接著伸來,直接將碟子抄走。當糕點碟子被他端起。他的人也已經離了座。閃去一旁。姿態悠閒地拋起一塊糕點投入口中,輕挪腮幫子慢慢說道:「那你昨天刮鬍子了沒有呢?」

    折劍悵然摸了摸粗糙的臉頰,微微搖頭似是自言自語:「這對我來說不是重點……」他的話說到這裡忽然頓住。緊接著疾步走去門口,伸手按在門板邊沿。如同上一次開門之前那樣屏息凝神片刻後,他手上才使出些力氣,但只是把門拉開一條縫。

    瞇眼掃向門縫外的折劍臉上有一絲疑惑神情閃過,門很快被他完全扯開,一個碧色人影如煙一樣飄了進來。

    「師叔。」飄然入屋的碧色人影向著關了門剛剛轉身的折劍行禮。

    此人的年紀與屋內孫謹相近,也就十八、九歲模樣,正值青春年少好年華。不過,若細看這個碧衣人,旁人應該不難發現,他與孫謹其實存在著許多不同。

    他的舉止派頭更為斯,並且他的雙眸深處有與常人不同的一點剔透,這似乎是天生長成。而這一點異處使他在與人視線持平時,讓人感受到一絲縷的涼意,不管他抬眸時年輕的臉龐上是不是掛著那絲習慣性的笑意。

    因而他習慣在與人交流時微垂著目光,這使他看起來態度比較的謙遜、甚至是自平身份,但他這樣做,其實只是為了讓旁人不要將他的天生眼神當做另一種不太美妙的情緒誤解罷了。習慣長此以往,多年之後,他雖然長大成年,這種給人謙遜的感覺倒是被塑造得更深刻了。

    但此時屋內的兩個人對他而言,是盡可不設防備的,所以他能將視線抬起許多,他的臉上顯露由心而發的笑容,他的雙瞳中那天生的一點冰凝般的東西自然也似被陽光籠罩得化開,化成一泓清泉,雖然依舊不具有多少熱度,卻也不那麼沁冷了。

    「真是啟南啊。」折劍再次自下至上將眼前正在向他行禮的碧衫年輕人掃視一遍,確定此時在年輕人的身上找不出一丁點易容過的痕跡,他的表情才鬆緩一些,溫和笑著又道:「不會這麼湊巧吧?宗門那幫撰單子的長老果真老糊塗了?」

    「師叔慎言,若讓伏劍師叔聽見,對你恐怕又是橫來一事。」聽折劍戲謔上宗門裡幾個重要位置上的長老,烏啟南臉上笑容一滯,「我們會在這裡碰面,於我而言不是巧合。我是剛剛辦完岳家莊的事情,洗漱後準備回宗門時,忽然接到的直接任務。施宗門令的正是伏劍師叔,估計他很快也會到這裡來了。」

    聽完烏啟南的敘述,折劍摸了摸自己那新長出一片胡茬子的下顎,淡淡說道:「那可真就不是巧合了,小孫跟你接到的事項基本一樣。」

    烏啟南心下瞭然地點點頭,側目看了一眼已經擱下糕點碟

    子,並向自己走近一步的孫謹,他忽然想起一事來,轉頭問向折劍:「師叔,小凌的傷養得如何了?」

    只這一句話,折劍就聽出了他真正想知道的答案,直言說道:「他恐怕不能來幫你們了。」話剛說到這裡,他彷彿想起什麼來的頓了頓聲,接下來再開口時,語氣中就有了一絲自言自語的意味,「既然這一次的宗門召令是伏劍施發的,那麼如果凌厲沒有出霧山那趟子事的話。伏劍定然是要將他也叫上的。可這樣一來,這事情就有些玄了,能讓他把你們三個都找來才肯宣佈的任務目標,究竟是什麼大人物呢?」

    「這……」

    「什麼?」

    聽了折劍的一番揣摩,孫謹與烏啟南兩個年輕人皆是神情微怔,齊聲問道:「他連你也沒有告知麼?」

    按照屋內這三人所在宗門的行事法則,在一般情況下,宗門會為每一個殺手加派一個接應人,接應人的任務要麼是清掃事後痕跡,要麼就是在事敗時行使滅口職責。以確保事敗的任務不會牽連到宗門的穩定。因而對於殺手每次將要行使的任務資料。接應人即便不會直接參與其中,也有獲知詳盡的資格,並且接應人往往會先一步得到這份資料。

    半個月之前,折劍還是凌厲的接應人。凌厲出事後。折劍轉到孫謹這邊。仍然作為接應人的他當然有資格拿到這次地點在京都的任務資料。若算起輩分來,折劍與伏劍還是由一位師傅教出來的平輩,可孫、烏二人實在難以想像。為什麼伏劍會連折劍都瞞得這麼緊。

    而如果一定要這兩個年輕人琢磨這件事裡頭蹊蹺處的誘因,他們只會再一次想到同一個地方,那就是折劍伏劍兩位師叔之間持續了十多年的矛盾。

    這兩個人對平輩的師兄弟都很友好,就連對輩分以下的宗門弟子也比較的照顧,但只要這兩人碰到一起,那種友好關係定然瞬時消散。孫、烏二人,包括宗門中與他們同輩的弟子,在進入宗門後,對這兩位師叔的記憶裡,有一大半的印象就是伏劍對折劍的惡語相向,以及折劍雖不還口,卻多以一種輕蔑意味還向伏劍的淡笑。

    可是這兩人的矛盾持續這麼多年,至今還沒有誰清楚知道,這矛盾的起因是什麼。

    但不管折劍與伏劍之間有什麼私人恩怨,伏劍也不該將這種矛盾牽扯影響到宗門的規矩上來,這可是犯了宗門大忌。倘若折劍是個心窄舌長之人,只要他立即將此事向宗門回稟,恐怕伏劍很快就會被宗門執法堂長老帶回去,關在那處起於平地的鐵牢,吃上幾個月的風掃雨淋。

    折劍望著孫謹、烏啟南這兩個年輕人齊齊投來的目光,他怎會不知道他們的想法,哪怕伏劍的脾氣再焦躁,怎麼說也是教授了這倆小伙子一身本領的人。

    無聲一歎,折劍臉上重新現出淡淡笑容,慢慢說道:「雖然伏劍這傢伙有時候真是太不地道,但這麼多年了,我哪一次沒有讓著他?假使我真的想跟他擰著來,豈不早就打起來,哪有你們倆小子勸架的份。」

    「折劍師叔,你與伏劍師叔之間……難道真的曾有過仇怨?」

    聽到折劍主動說起他與伏劍之間的事情,雖然在恩怨這一問題上表達得比較隱晦,可這在孫謹眼裡看來,則是個機會,所以他終於忍不住,連忙快語提問一聲。

    除了孫謹自己,這個問題其實也是宗門之中,許多與他平輩的弟子都想獲知詳盡的疑團。

    他們所在的宗門雖然做的都是無比冷酷之事,但宗門內部卻是非常的團結,因為他們行使的任務或而詭絕莫辯,或而充滿凶險,這便非常考驗幾個人的合作默契。也是因為這一點,宗門中所有的弟子都被灌輸過一種品格,無論是對於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還是像他們這類人的辛勤需求,這種品格都是積極且必須擁有的。

    以前宗門中也有人向折劍問起過這個問題,據說提問者往往被口頭教訓得很慘,答案當然也是不會被問得的。所以對於第一次向折劍問出這個問題來的孫謹而言,他此刻的心情其實非常緊張。

    而在孫謹的話音落下時,折劍微笑著的臉果然沉了下去。

    孫謹與烏啟南兩個年輕人的心也一齊微微下沉,他們無法想像、也難以接受平時待他們非常和氣的折劍師叔突然對他們怒聲訓斥。

    可就在這個屋內氣氛由兩種情緒對衝到快要爆裂的時刻,折劍背後忽然傳來了敲門聲。這一敲,就好似即將沸騰的水壺被人將壺蓋撬開一條邊縫,屋內三人心頭繃著的東西瞬時間一齊散開。

    聽那敲門者隔著一道門板透過來的呼吸節奏。折劍本以為是德逸樓的夥計上樓添熱茶來了,然而當他拉開門與站在門口的年輕人對視了一眼,他不禁微微一怔,旋即將那年輕人拉進室內。

    「小凌?」

    凌厲忽然來到這裡,雖然事先經過易裝改扮,但屋內的孫謹只需三兩眼即將他認出。片刻後,烏啟南也看明白了,並且他的眼中沒有遮掩地流露出一絲訝異。

    這三個年輕人年少時有過一段相處緊密的生活經歷,對彼此之間的瞭解和信任亦是不淺,但其中兩人會對另一個夥伴的忽然出現表露出吃驚情緒。除了因為折劍剛才就說了。這個夥伴本該正在養傷而不參與京都的這次任務,還因為他的腳步聲、他的呼吸節奏、還有他的臉色,都明顯透著一種與往日生活中的他異處太大的一面。

    比起宗門藝成的那個凌厲,今天站在他們面前的凌厲彷彿變成另一個人。

    他此時的狀態看起來差極了。

    所以當他登上樓來時。幾乎就被德逸樓丙字三號間裡的這三個人當做樓中的普通端茶夥計給忽略了。

    「哎喲喂。易個容罷了。

    你不必把自己的臉塗成這個樣子吧?」孫謹謔笑說著,就伸出一根手指快速往凌厲額頭上刮去一下,在可比兄弟之交的夥伴面前。他總是沒法太過嚴肅,但他此刻的心情其實是充滿憂慮的。

    凌厲並沒有避開他的這一下,這讓他更加擔心。

    感受到指尖的涼意,又看了一眼指甲,上頭並沒有留下掩飾臉色的細微粉末,孫謹臉上的笑容終於完全沉沒下去。

    凌厲的病容並非是由易容膏粉所塑,那種帶著灰敗感的蒼白是由皮膚內裡滲出來的,這實在叫孫謹觀之只覺心下震驚。不過是半個月未見,這個由伏劍師叔特別栽培過,也是共師於伏劍的他們三個人當中的最強者,如今卻被一滴蛇王毒液折騰成這副模樣。

    微怔了片刻,孫謹就又提起一隻手向凌厲探去,方向則變了,不再是去探凌厲的臉,而是他垂在身側微微攢著的手掌。

    這一次,凌厲終於抬了一下手,將他的手擋開。

    「孫謹,你也看得出了,我現在的狀態並不怎麼好。」不止是狀態不好,準確的說應該是差到幾近潰散。臉上皮膚乾枯得有些像暴曬後的細沙,嘴唇灰白且裂出些許血絲口子的年輕人凌厲,只是抬手擋了孫謹一下,就連他的呼吸節奏頓時又亂了幾分。

    這於拳腳上一抬一擋的磕磕碰碰,本來是這三個年輕人平時常玩的遊戲,可凌厲現在給孫謹的感覺,就像他是水和得多了的泥人,只要輕輕一推,就會塌倒下去。

    這時候,屋內另一個一直沒有出聲的年輕人烏啟南終於開口,問向凌厲:「沒想到那蟲蛇女使的毒這麼厲害,可蕭淙不是為你治療過麼?怎麼你現在看上去比幾天前我和小孫去探視你時狀態更差了?」

    烏啟南雖然沒有孫謹那麼話多,並且習慣微垂著視線面對外人,但他的眼力與心神凝聚力其實是非常強悍的。從他識出凌厲身份的那一刻起,他的注意力就沒有從凌厲身上移開過,然而觀察得出的結論令他與孫謹一樣滿心擔憂。

    不等凌厲回復這二人,折劍的一隻手就探了過來,抓住了凌厲一邊肩膀,眼神凝起地問道:「伏劍讓你來的?」

    待他這話落入一旁兩個年輕人耳中,兩人的眼色也都沉凝起來。

    凌厲的身體情況這般差,如果伏劍還可以做到無視這些的召他參與到任務中來,伏劍的心腸未免太狠了些,叫人禁不住有些心寒。然而這個念頭並未在兩個年輕人心裡停留太久,因為若非凌厲與他倆交情深厚如手足兄弟,他們思考問題的方式本不會這麼偏重於感情化。

    心性深處已習慣理性思考的孫謹、烏啟南二人很快回過神來,意識到即便伏劍真是個冷酷心腸,他應該也不會做這麼不符合他智力的安排。憑凌厲現在這個狀態,別說去割頭了,就是割一隻雞鴨都有些力道欠奉,若跟著他們參與此行京都的任務,怕是要幫倒忙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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