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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38) 現狀 文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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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英,可以把藥水拿來了。」

    正想到這一處,莫葉忽然聽葉諾諾喚了一聲,她才從那幅畫上挪開目光,看向了一旁在接受葉醫女治療的伍書。

    沾血的手套已經被剪開了,儘管葉諾諾手法精巧,但當那被血水糊成一塊板一樣的手套完全脫離伍書的手,還是牽扯得傷處有些滲血。

    葉諾諾看著這一幕,略微皺了皺眉,沒帶什麼個人情緒、只是很依她所學醫理地分析道:「傷口這麼深,稍微會有些內出血,我讓小英用藥水給你洗一洗,免得裡頭傷化了,之後再上藥才能好得快。」

    葉大小姐開始在父親那兒學醫之後,葉府很快又新招了個丫鬟,但主要是在醫館裡服侍,只因為小玉原來是有些暈血的。

    起初她只是有些怕看到血,而有一次醫館來了個犁田時被犁刀切破足踝的農夫,洗傷口時血淌了一地,小玉當場就被嚇暈過去,至此大家才意識到這種癔症的嚴重性,之後不久,小英就被招到醫館來了。

    葉府僕丁不多,但實際上個個都有些自己的本事,也不知道這是葉老爺無意間獲得的一份人緣,還是刻意為之的結果。小英作為醫館女助手,基本的醫理掌握得很扎實,膽大心細,公事絕不私辦,已經被葉家大小兩位主人培養成醫館得力助手。

    剛才葉諾諾在給伍書割剪血手套時,她就去一旁配藥水了。那是葉家醫館特製的一種藥水,所有較深的外傷,或者被灰塵泥土沾染過的外傷,在上藥之前都要先用冷卻後的開水洗一遍,再用那種藥水洗第二遍。

    不需要葉諾諾吩咐。在看見那個一手血的怪臉男人走進來時,小英已經自覺的去一旁配藥了。

    只待葉大小姐一聲喚,她便端著托盤走了過來。

    葉諾諾起身離開了桌邊。她原來坐的位置,此時由小英坐了上去。

    在從一隻素淨的棉布袋子裡取出兩把構造有些奇怪的剪刀之前。小英先用一隻瓷甕裡泡在藥水中的棉布擦了擦手,同時瞄了一眼伍書手上的傷,語氣像是有些隨意地開口說道:「這麼深的傷口,五指連心,洗起來是會很疼的,你等會兒不能叫哦,否則我也會感覺疼的。」

    伍書嘴角流露一絲微笑:「你洗吧。」

    伍書一出聲,小英才感覺眼前這人多了點普通人的感覺。剛才他剛剛走進來時,不知為何,總給她一種極為冷硬的感覺,讓她有些畏於多顧。

    氣氛稍緩,小英兩手並用,自素淨棉布袋裡取出兩把剪刀,夾起托盤上另一隻瓷甕裡泡著藥水的素棉布快絞了絞,然後開始擦拭伍書手上的血痂子,全程都不與伍書有皮膚上的接觸。

    或許常人會將此理解為「男女有別,故禮式區分」。但伍書是懂得一些醫療常識的,對於葉家醫館的特別之處,今天他是第一次親身經歷。也感覺頗為奇特。

    而待第一輪清洗工作結束後,小英擱下手裡的兩把剪刀,又另取出了兩把。此時她的目光暫時從伍書的手上離開,朝他的臉上看了一眼,就見他正目不轉睛看著自己的手,她不禁詫異了一聲:「你真的不怕疼啊,眼睛都沒眨一下。」

    一個人若經歷過太多嚴酷的事,這些事可以化作風刀霜劍刻在人的臉龐上,讓旁人可以觀面相而有所察覺。一個容易皺眉的人。一個經常憤怒的人,一個習慣客己悲傷的人……這種種的情緒。堆砌太多,便會從人的臉上顯露出來。

    在小英屏息凝神。認認真真給伍書洗手上傷口的時候,伍書則掃視了小英幾眼,這是他工作的習慣使然,而小英的相貌給他帶去的信息,也並非只浮在她極為年輕的臉龐表面。

    她的皮膚很細膩,但不算白皙,除了大約是因為她小時候生活的環境不太優良,伙食上有些跟不上,還因為她也用不起那些極品的脂膏遮蔽膚色的缺憾。

    不過,她的五官線條柔和,除了因為繼承父母的先天因素,也還跟她生活的心態有關。即便是她在非常凝神的時候,也沒有皺眉的習慣,眉心一片平坦,並且她的臉孔神情慣常帶有和煦之意,哪怕她不容易發笑,嘴角也帶著微微的上翹。

    她應該是一個很尋常的貧家孩子,能進得葉府來,倒也不可能複雜到什麼程度,但這對於她而言應該是幸運的事,因為葉府給僕丁的待遇向來是很好的,全府上下,就算是在廚房劈柴燒火的雜役都養得發烏唇紅、骨板有肉。

    而對於這樣一個年輕且心思沒多少複雜成分的女孩子,也許是身邊有一個類同者,所以伍書對其也自然而然地放鬆了些態度。

    他本來正要收回目光,聽眼前這名叫小英的少女忽然開口,他想了想,雖然他不防備,但真的也找不到什麼話說,便只是微笑了一下。

    卻不料小英又補充說了句:「接著還要洗一遍,可能就真的會很疼了哦,但是你還是要忍著,因為你如果喊疼,我也會覺得疼的。」

    這時,一旁正在跟莫葉輕聲聊著什麼的葉諾諾忽然插話進來:「小英啊,你這話說多了都不膩?其實我早就想說了,你這謊編得也太差水準了吧?什麼別人一喊你就會覺得痛?昨天你這一句話出口,直接把別的病患嚇哭了倒是真的。」

    小英一臉挫敗感的看過來,頹目說道:「真有那麼差勁麼?」

    葉諾諾對此不太想繼續解釋什麼,只是擺擺手道:「病患第一,快做事,給他包紮好傷口,我再授你唬人絕技。」

    小英聞言露出笑臉,她不再說話,略微加快速度,開始了第二番傷口清洗。但這一次,她的行動比起第一輪清洗

    洗則顯得有些粗魯了,啟開兩手握著的那種沒有開鋒的剪刀。微微將伍書手掌上的那道上扯開了一些。

    儘管伍書對疼痛的忍耐力已經很強了,但他沒有料到小英會來這一手,有些意外的同時。眉頭微微蹙緊了一下。

    小英也知道自己這麼弄,傷者一定會感覺很疼。此前她在醫館已經做了一段時間的助手,也不是沒這麼做過,那些傷者大多都忍不住痛叫出聲,可此時坐在眼前的這個怪臉男人卻不動如石,這讓她感覺詫異,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正好看見了伍書蹙眉的那一瞬。

    不知為何,面對那些痛得直嚎的傷者。她漸漸已經學會硬起心腸,因為在某種意義上來講,處理傷口最好的做法就是加快速度。但是當她看見眼前這個男人地隱忍,看見疼痛牽動他眉心的同時,她的心也禁不住被扯了一下。

    與此同時,她手上的動作也自然放緩了一些。

    但就在這時,伍書忽然開口了,平靜且將嗓音放溫和了些地說道:「你的手很輕,所以我並未感覺有多疼。」

    小英透露在外的心緒變化,並未脫離伍書的注目。他忽然覺得有必要對此說點什麼。

    聽見這男人主動說話,語氣還頗為溫和,小英心裡覺著有些驚訝。也有些舒坦,但她表面上仍很謹慎的叮囑道:「但要翻開傷口洗裡面,的確是很疼的,可是我必須這麼做,至少得檢查裡面是不是留有污物,徹底清洗傷口才能好得快。」

    伍書輕輕點頭,道:「葉醫師所授,的確處處透著精細。」

    小英放心下來,繼續著手清洗工作。

    說是洗。其實過程只是用泡過藥水的素淨棉布將血污沾染下來,盡可能保持傷口的潔淨。因為割傷伍書的是那盒子裡投射出的線束。本身是一塵不染的,所以小英只是用那種特製剪刀翻查了一下傷口內裡。見裡面除了滲血,也沒什麼污跡,所以清理完外圍,很快塗上藥粉開始包紮。

    用素淨布帶在伍書手掌上緊緊纏了好幾道,最後還心兒巧的在他手背上打了個蝴蝶結,一次外傷護理工作完全結束,小英才舒了口氣,隨後說道:「傷口很深,近幾日要注意了,不能見水。」

    伍書看了看手背上用綁傷口的帶子紮成的蝴蝶結,遲疑了一聲:「四根手指都綁到一起,這隻手平時不能做事了。」

    小英疑惑道:「手成這樣了,你還準備用它做什麼事?雖然手就是一層肉皮包著骨頭,可你也別因為傷在手上就不當一會事兒。要是傷化了,一隻手徹底廢了,你可別怨誰。」

    伍書目露一絲詫異。

    「話簍子,你又開腔了,水平還是那麼差。你知不知道這話擱在別人身上,可能會給咱們醫館招禍?」葉諾諾已經走了過來,沖伍書手上那蝴蝶結看了一眼,忽然大笑出聲,掩著嘴道:「這是你幹的?包紮守則忘了?要打死結啊!掛到東西鬆脫了怎麼辦?」

    小英扁扁嘴,靠近準備給伍書重新系一遍,卻見葉諾諾已經著手解開了那蝴蝶結,很快嚴實的打成死結,然後用剪刀剪去了長出來的帶角。

    「換藥的時候,不要愛惜這帶子,直接用剪刀剪開就行了。入春已經有些日子了,氣溫一天天起來,處理外傷也要留個心眼了。」葉諾諾注視著伍書,細聲叮囑了一番。微頓之後,她又補充了一句:「最好三天後來醫館讓我看看,不過如果你有事來不了,問題應該也不大。」

    她的話音剛落,一旁的小英忍不住叮囑道:「最好要來一趟哦,不然一不留神要成斷掌了。」

    小英這話一出口,坐在館內的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詫異神情。

    望著周圍唰唰幾道目光掃來,小英不禁微微愣神,旋即連忙擺手解釋道:「不、不、不,我說的斷掌不是手掌斷了,而是手掌上的手紋斷了。」

    話說到這裡,她便抬起自己的手,沖眾人攤平手掌,才繼續道:「就像我這樣,兩根手紋連成一條。嗯……如果這位病人手上的傷在痊癒後留下了痕跡,那估計要變三線連一線了……哎喲……」

    葉諾諾收回敲在小英頭上的手指,目色輕蔑地道:「小英,你若再繼續信這一套說法,我可要告訴我爹了。我們葉家可留不得巫醫。以前我也提醒過你的。」

    小英抿了抿嘴唇,趕忙點頭,不敢再多說了。

    她剛才那一番話說出口。伍書便愈發覺得,她不但心思不如何深沉。甚至是有些過於單純了,是那種想到什麼,便容易說出什麼的性子。

    對此發現,伍書忽然起了玩心,微微一笑,道:「斷掌又如何?」

    說罷,他抬起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展開在小英面前。「我生來就是斷掌,且雙掌齊『斷』。」

    小英失聲道:「好厲害。」

    伍書眉峰一動:「這其中,有什麼講究麼?」

    小英並未回答,只是以眼角目光看了看葉諾諾。

    葉諾諾也正朝她看過來,四目對上,她一揚眉,只道:「這裡沒你什麼事了,收拾工具先下去吧。」

    小英知道這位葉家大小姐有些反感她在醫館裡跟其他病人談看手相的事,所以很識趣的揀了東西準備退走。

    但就在這時,她忽然聽那個陌生的怪臉男人又說道:「既然話已提到此處。不妨說說,我有些想知道。」

    伍書說出這句話,在場所有人之中。屬莫葉最為覺得訝異。因為她的心性受林杉的影響很大,自然很難相信鬼神譚、命運論,也因為伍書

    給她的感覺,應該不是對這方面的事感興趣的人才對。

    難道是因為那隻小盒子?

    莫葉的腦海裡,忽然闖入一個念頭。

    那盒子的確存在一種古怪的力量,但只憑它就可以解釋這世上真的存在神力麼?而且就在剛才於統領府院裡,厲蓋提及那盒子,還說它是她母親的東西,既然是人所擁有的東西。又怎會存在神力?

    難道是伍書長時間無法解釋盒子中的那種奇怪力量,所以導致他的心態也受了些影響?

    莫葉沉默了。而看到伍書主動開口求問。葉諾諾也沉默了。

    見所有人都沉默了,小英也沉默了片刻。末了終於開口,有些猶豫地道:「這種斷掌,既是鴻途,也是劫難,據說有的人生有這種掌紋,無論做什麼事,都能一帆風順,而有的人得此……卻是命運平坷,無法選擇。」

    「巫醫果然是滿口胡謅。」

    在小英的話說完後,伍書的話很快也落下,但不太像是在抨擊小英,比較像是在自言自語。

    隨後,他便站起身,朝條桌對面的小英含笑示意:「謝謝小英姑娘的料理,伍某告辭。」說罷,他還不忘自懷間掏出一粒碎銀子,輕輕擺在桌上。

    轉身離開的時候,他下意識側目,在莫葉身上停了一下。

    雖然莫葉知道伍書這會兒肯定是要回他自己的住處,她沒有必要跟著去,但她只遲疑了一瞬,還是匆忙跟葉諾諾道別一聲,便綴步在了伍書身後。

    葉諾諾早就習慣了莫葉的這位怪叔叔的怪習性,從來都是來去果決,她也沒打算留他們一步,任他們去了。

    回頭看一眼彷彿犯錯了正在愧疚著什麼的小英,葉諾諾又是輕歎一聲,緩言道:「不妨事,這兩個人早跟我們家來往熟絡了,而且莫姐姐她那位叔叔性情如此,很可能並不是在跟你計較了。」

    小英連忙點頭稱是。

    葉諾諾隨手捏起剛才給伍書剪開手套的剪刀,挑著那帶血的殘破布料盯著看了幾眼,疑惑了一聲:「這種布如果拿來製作止血帶,還是不錯的,不過京都好像沒有哪家布店賣這種料子啊。」

    ……

    見莫葉跟著出來,伍書本來是要逕自回去,遲疑了一下,又調轉腳步,準備先送莫葉回去。

    莫葉步履加快,行至他身邊與他並肩而走,同行一段,眼看離背後的葉家醫館已經有老遠了,她才忍不住問了一聲:「叔,你不會真相信那些吧?」

    伍書對此本想一語揭過,但他心裡忽然又起了種念頭,隨心說道:「其實我的確有一些相信,但不是因為命運,而是因為我可能真的見過鬼。」

    莫葉聞言,臉上訝異神情驟然提升。

    而不等她想要替伍書分析一番,她緊接著又聽他說道:「在我童年時。一家人外出遭遇山匪,我差點因此命隕。此事我曾對你說過,但只說了那次我傷得很重。並未告訴你,我在昏迷之中看見了家人的招喚。」

    莫葉沉默了。不知道該作何言語,因為她不知道伍書此時的心情,是懷念家人的心緒多一些,還是只在質疑鬼神。

    「我只見過一次,所以也不能憑這一點而確定,世上有沒有鬼神、有沒有所謂命運。」伍書說到這兒忽然輕聲一歎,兀自搖搖頭,斂下心緒後看向莫葉。說道:「送你回去。」

    莫葉點點頭,與伍書同行。

    走出一段路之後,莫葉忽然說道:「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夢?」

    伍書微微側目,沒有說話。

    莫葉沉吟片刻後又道:「不,我是從小到大都極少做夢。」

    伍書嘴角不自覺間溢出一縷笑意:「你還待長身體,不做夢是好的。」

    莫葉心裡認同地點點頭,但她很快又疑惑著看向伍書,問道:「那至少我應該能夢見他們一兩次吧?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是連很排斥鬼神論的葉家都承認了的道理。」

    伍書沉默了許久,之後淡然回答:「你不夢見他們也是好的。因為你夢過一次,就要在心裡與他們再分別一次。」

    莫葉沒有再說話,但在她心裡已隱隱浮現出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

    很快便到了分別的路口。伍書送她回宋宅,從來不會一直送到大宅門口,而是會在隔著一道巷子的路口止步。

    莫葉知道他的身份特別,一直以來也很配合的為他保密身份。其實至今她還沒真正弄清楚他到底擔負著怎樣的職責,只大致知道他是守備統領的屬下,但卻不必去城樓上站崗。

    獨自走過一條有些光線不足的巷道,在離開巷子口時,莫葉忽然心念一起,又倒退回來。朝背後看了一眼。

    伍書果然還沒走。

    他站在另一端巷口,目送莫葉的身影沒入巷頭之後。他已收回目光,卻是在往自己那被布帶纏得嚴實的手上看。

    儘管莫葉憑自己現在所站的位置。已無法看清伍書臉上的表情,但也不難猜出,他一定還在困惑、在思索著什麼。

    莫葉遲疑了一下,旋即收回目光,逕自向宋宅大門走去。

    她隨了師父的性子,本來不相信這些東西,但看著伍書那個樣子,她卻不忍辯駁什麼,不想用自己的觀點,把他心裡殘留的那幾道親人的影子也驅散了。

    nbsp;一出巷道口,宋宅大門就已進入視線內了。現如今宋老爺名下的產業已經全部歸入阮洛掌握,而作為宋老爺唯一的外甥,也是他唯一的親系,阮洛管理宋家產業將近三年,卻還絲毫未改動宋宅的所有建制。大門上匾額裡,還明刻著大大的兩個宋字,已經用亮棕色漆料塗新了三遍。

    不過,阮洛今年夏季年滿二十,將行及冠禮,即便他還沒正式娶妻,卻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宋宅」的大匾也將換了。

    不知不覺想到阮洛的事,莫葉的心情也開朗了些,據說及冠禮當天,會有對阮洛而言十分親善的幾位朋友遠道而來,念及這事,他自己也有些常將喜悅掛於嘴邊呢!

    想到這裡的莫葉前腳剛邁上門階,就看見阮洛自裡頭迎面走了出來,石乙並肩走在他身邊。定睛一看才發現,準確說是石乙正拉著阮洛往外走,莫葉不禁詫異了一聲:「小乙哥,阮大哥,你們這是……」

    「哎呀,可算找到你了。」石乙一看見莫葉,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腳下步履又加快幾分,走近莫葉時又把她的一隻手也拽入掌心,「走走,都跟著我走。」

    雖然還不知道令石乙這麼興奮的事情是什麼,但近友的情緒,也的確容易令自己得受感染,莫葉也跟著有些開心起來,並不遲疑地又跟著石乙往外走,同時好奇問道:「看樣子,是有什麼好事?」

    「可不是麼,你還不知道,你十一姨要嫁人了!」石乙暢快笑了一聲,「我可在你府上等你好久了。」

    莫葉一聽,不禁大為驚訝。癡怔著走出了老遠,才失聲道:「嫁人……這太突然了吧?之前根本沒聽到絲毫動靜啊!」

    一旁的阮洛也是滿臉詫異。

    莫葉在宋宅待了三年,關於她的身世。除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那一部分,外加林杉那一部分。其餘的大致情況,阮洛都已得知了。

    雖然阮洛現在也還有些弄不清楚,莫葉年紀輕輕,怎麼會跟東風樓那一群人結下頗深的淵源,但他曾借了莫葉的便宜去過幾次東風樓,確實感覺到那兒的與眾不同,早已對樓裡的一群女子撤去了有色目光。

    東風樓還不是叫這個名字的時候,的確是買歡場。但這棟樓已經改名十多年了,據說其中的經營格局,也早從改名的那一年就改成了如今的樣子:只賣酒賣藝,不賣身體,雖有夜場,但過了子時必定收場。

    樓中已經沒有花魁了,但有十一個明媚嬌艷的女子,三年前隱走了一個,剩餘的十個既是個個都有花魁之能,又自有一種傲然心性。從十多年前東風樓易名換主開始,樓中女子全都堅守著買下這棟樓的東主定下的規矩。

    當然,能讓這些女子持穩這份尊嚴。還必須有強大的武力支持,東風樓真正的東主勢力為何,在京都商界還是個謎,也正是令人越來越敬畏而不敢冒犯的地方。

    東風樓如此強勢,並矗守了這麼多年,其勢力之源,很可能就朝向了一個地方——皇權。

    但事實究竟如何,又沒人敢真正定論。畢竟東風樓的原身仍是青樓一座,說出來有些損人顏面。皇權支持青樓?難以細作思量。

    不過無論如何,東風樓如今已算是京都一處特別的存在。東風十一釵的尊嚴,不再如這棟樓剛剛易名時那樣。只是成為眾多尋歡客的笑料,而是已經沉澱出了實質。若想體會東風樓中的節目,即便是不誠心的堆,也要堆出一份尊敬,還有足夠的價碼,才能入場。

    東風樓交由紫蘇打理後,這項入場規則更嚴格了。不少尋歡客為了一睹東風十一釵的容顏,只是為了看一眼就揮霍千金。

    紫蘇的苛刻做法,其實還是稍微影響了些樓裡的生意,但她尚還拿不出九娘的心性手腕,又要護整棟樓的周全,便只能出此折中辦法。

    但必須承認,紫蘇的這一做法,收效是比較成功的。東風樓的經營大體上還是在賺,雖然賺得少了些,可日常維持比以往安定了許多。

    這樣一來,東風十一釵的身價,似乎比以往又提升了一級,那麼且不論十一釵原本的歌姬舞女身份,只論身價,誰能「娶」走其中之一呢?

    阮洛沒有因為心中好奇而開口問什麼,但在接下來,從石乙回答莫葉的話語中,他倒也不難聽出此問題的答案。

    「你們會覺得奇怪也不怪,連我知道這事,都是吃了一驚。」石乙拉著左右二人,一邊快步走一邊笑著說道:「直到聘禮都在樓門口排了一字老長,十一姨的婚事才浮出水面,樓裡的人全都嚇著了。」

    東風樓的門口,的確如石乙所言,一字排開了十幾輛盛滿聘禮的馬車。

    即便此地接近勾欄紅坊,京都限馬令也仍然可以生效,能把馬車駕到內城,堵塞街道,車隊的主人如果不是身兼一定勢力,在衙門那邊先打好商量,那便是給自己的家財來了一刀,花了大價錢買了些關係。

    娶妻實屬人生大事,京都府對於此事,也的確稍微能在律前留情。當然,能讓衙門略微鬆手的主動力,還是那惹人羨的金銀。

    今天上午,在商界頗有些名聲的中州綢緞商胡尋帶著十幾車聘禮風風火火來到東風樓,目色堅定的揚言要娶樓裡排在十一位的歌姬為妻,可把樓裡樓外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那時樓裡的姑娘都還在休息,沒人理會他,胡尋也被東風樓一群功夫強悍的門丁攔在樓外。

    然而這事一直鬧了一個多時辰,胡尋絲毫沒有退意,樓裡的姑娘也都沒了睡意,陸續起身梳洗,耳畔還聽著樓外傳來要進樓的吵鬧聲,樓內的姑娘問了十一娘幾句。竟真問出了端倪,大家又是被嚇了一大跳。

    眼見樓外的胡尋

    尋把官方書都擺出來了,樓裡的十一娘也點了頭。大家才知道這事是真的,連忙張羅著姑娘出嫁。以前也不知道是誰想的鬼點子。樓裡眾多取樂節目裡,居然還有拜堂這一項,嫁衣蓋頭都是現成的,就是舊了點,但也來不及再張羅了。

    能嫁給胡尋,還愁以後沒有錦繡衣裝?

    但等這些瑣碎事都辦妥了,胡尋也被放進樓裡來了,十一的眾位姐妹也都冷靜下來了。想到了姑娘出嫁前還要做一件事。

    雖然東風樓的姑娘,名聲方面始終有些不如良家女子,但此地是女人的主場,所以所有規矩還得按女人的心意來。

    哪個姑娘不希望自己出嫁時風光又尊貴?如果就這樣讓胡尋把十一接走了,總讓人容易心生一種錯覺,彷彿十一是被胡尋用樓外的十幾車聘禮換走了似的。

    於是,在好不容易走進了東風樓之後,胡尋以為立即可以看見自己魂牽夢縈的娘子,沒想到還有新娘子「閨房」的那道坎沒過。

    也不知道東風樓是續了哪個地方的規矩,在新娘子出閣之前。還要接受諸多來自其閨蜜的各種刁難。若在尋常人家,這說到底無非就是一個錢的問題,但這東風樓裡的女子。顯然不是尋常人。

    「閨房」門口又堵了將近一個時辰,親身參與進「保護新娘、迎擊新郎」戰鬥的莫葉、石乙、阮洛三人,全都被樓裡姑娘的那些花招攪紅了臉。

    明明他們是己方「友軍」,卻已然待不下去了,悻悻然退了出來,去到二樓一間內,招呼了樓裡幾個跑腿的丫頭,擺弄了一桌茶點,歇下腳不再理會樓下的攔親戰鬥。

    胡尋何許人也?中州綢緞界新起之秀。南昭地域憑的是州郡制,整個疆域分為三個州區。屬中州的民生最穩定,也最富裕。而在中州商界。提起胡尋之名,可算是人人皆知。

    而胡尋如今年紀才三十出頭,平時保養得當,模樣身板看起來一副青年才俊的派勢,跟今年已至二十七歲的十一娘算是很匹配的一對。

    胡尋這麼年輕,就在中州創下令旁人不敢小覷的家業,其個人的智謀自然不低,但此時被東風樓一群打扮得無比嬌艷的女子圍堵在十一娘的「閨房」前,他來時信心十足而略為平靜的臉龐,此時也已經紅了一大片,眼神有些慌亂。

    不過,只要胡尋是誠心來迎娶,樓裡這群女子當然不是跟他玩真的。

    能嫁入胡尋家,只要夫家真存有一份愛意,即便十一娘是去做小,下半輩子也不用愁了。樓裡的姐妹雖然有些不捨她這麼突然就嫁人了,但所有人的心其實都是一樣的,希望其她姐妹都能尋得良人,這終究是作為女子今後的最佳歸宿。

    何況,今天是胡尋親自帶隊來迎親,都被戲弄到這個份上了,也還沒有退意,顯然他是真的愛極了十一。

    在胡尋快要被各種難題困擾得想要拜地求饒時,東風樓裡,十一的姐妹們終於鬆手,一併端正站成兩排,鄭重打開了十一的「閨房」大門,擺出了恭送的陣仗,算是在末了給了胡尋一道面子。

    這會兒,樓上正在喝茶歇腳的三人也已經察覺到,樓下的鬧騰聲忽然安靜下來。三個人立即起身離坐,下了樓來,正好看見胡尋親自動身,自臨時裝點的那間閨房裡,將新娘子打橫抱了出來。

    望著剛才還如狼似虎花招百出攔著自己的一眾女子,此時擺開兩路站在門旁,神情已然恭敬起來,胡尋感覺到一種「苦盡甘來」的味道,沒想到一朝取妻,難度竟不亞於在一天時間裡同時談十幾筆生意。

    垂眸看了一眼以金色絲繡大紅蓋頭擋住了容顏的新娘子,胡尋在心裡感歎一聲:這料子的質量,真是委屈紅兒了,回家後找機會再辦一場大禮吧!

    不知不覺,他眼中已泛濕意。

    其實蓋著紅蓋頭的十一何嘗不是如此,喜悅、激動與感動漸漸自心中蔓延開來,也惹紅了一雙明眸。蓋頭未揭,她暫時還不得見夫君的臉龐,但那穩定的心跳聲就在耳畔,她有些依戀的矮頭往他胸口蹭了蹭。

    胡尋心裡很滿足懷中嬌人兒的這絲感情透露,抱著她的手又緊了緊,彷彿怕誰會再把她給搶回閨房去似的。

    邁出了「閨房」門檻,橫抱著新娘子的胡尋轉過身來,朝一眾女子微微躬身,然後鄭重說道:「各位,胡某雖然不是出身世家望族,但近些年攢了些家業,在外人面前必須擱些面子,故娶十一入我胡家,卻不能晉正妻位。對於此事,胡某認真考慮過,我是真心愛惜娘子,為了使她今後不受委屈,胡某的正妻位即便不為紅兒任之,也會一直架空下去,即便她少了那道名,也仍是我胡尋的唯一大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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