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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21) 大人物 文 / 掃雪尋硯

    回到了二皇子寢宮,立即有一群無比恭敬的奴僕簇擁上來,諸多試探問詢。

    二皇子王泓面對這有如刑部查檔案一般的詢問,好不容易在外頭散心平息了的煩躁心緒,沒撐片刻就又被攪了起來。於是乎,華陽宮裡整個下午的生活,雖然表面上寧靜,其實身處其中的宮奴個個都被皇子折騰得苦不堪言,滿腹辛酸。

    公主王晴待在華陽宮裡,會客主殿中,她偶爾拈塊糕點放入口中慢慢品嚐,時不時端起茶杯啜清新茉莉花茶潤喉,半句不參與地旁觀殿中皇弟考罰那些宮奴背誦宮規的成果。

    一開始看著皇弟作弄那些新來的奴僕,還覺得頗為有趣,但到了後頭,也就乏味了。不過,經皇弟這麼一鬧,她倒漸漸忽略了之前在冷宮那邊受的驚嚇,心情真正放鬆下來。

    考的考,罰的罰,兩個時辰之後,所有宮奴勉強通過今天二皇子殿下設下的關卡,領著新的背誦任務被遣退,華陽宮會客主殿裡這才恢復了安靜。

    這一通折騰,二皇子王泓也覺得有些疲累。屈一肘在案撐著半邊臉,他臉上現出沉思神情,望向坐在一旁的王晴,淡淡說道:「這樣下去也不行,我的時間生活也被打亂了,還得想想新的辦法。姐,你不是說要幫我想想的麼,你可想到什麼新點子了?」

    「姐也幫不了你,這種事擱在我那兒,直接就趕走了,但這方法明顯不合你用。」王晴搖了搖頭,慢慢又道:「不過,若論出點子,而且還是這類小偏門的學問。你真應該去找諾諾那丫頭。別看她才十一歲,葉醫師送她去女學的那幾年,全都鑽到玩兒裡面了。小腦瓜子裡攢的鬼點子多著呢!」

    王泓眼中一亮,但很快又黯下去。發愁說道:「可一時半會兒的,弟出不了宮啊。」

    王晴一聽這話,立即就明白了,她這弟弟是要托她幫忙呢!這種為懲罰折騰僕人為目的地智慧,也不好交由僕人帶話去問,對此姐弟倆是心照不宣。

    果不其然,緊接著她就聽王泓說道:「姐,你幫我帶話問她。可行?」

    「你以為我就那麼容易能隨便出宮啊?大多時候都是靠那丫頭進宮來接應才成。」王晴盯了弟弟一眼,語氣漸漸又流露出一絲惆悵,「但最近這三年,葉醫師離開了太醫局,諾諾妹妹也不怎麼來了,我也好久沒有出去逛逛了。」

    思及三年前在海邊發生的事,葉正名離開太醫局的原因,王泓陷入了沉默。

    對於葉正名離開太醫局的原由經過,王晴雖然是皇帝的女兒,但她亦如事外之人那樣只知表象。以為葉正名真是因為一次失誤診治,傷得眼前她這位皇弟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所以才被父皇一怒之下遣出太醫局。

    憑皇帝以前對葉正名的倚重姿態。乍一看此事,彷彿皇帝的態度驟然變得太快了些。但除了用天子一怒來解釋,王晴與事外人一樣,是真的再找不出別的緣由依據了。

    所以當她看見弟弟王泓沉默了,還以為他仍是在為華陽宮裡那群用不慣的奴僕而煩惱。

    斟酌了片刻,王晴又道:「皇弟,不是皇姐不幫你,只是葉家出了些事,即便我能出宮。最近這些日子裡,也不好拿你那件事去打擾諾諾妹妹。你且再忍耐一段時間吧。」

    聽了這話,王泓微微一怔。緊接著就鬆開了慵懶撐面的手,坐正了身,肅容說道:「出了什麼事?」

    看他這姿態,顯然華陽宮裡的奴僕雖然煩人。但在他心裡,比起奴僕狡纏之事,顯然葉家的事更重要些。

    「你不知道麼?」王晴臉上滑過一絲意外的表情,但她很快又釋然了,緩容說道:「也難怪你被瞞著,就是前幾天發生的事。」

    接下來,王晴就慢慢將幾天前皇帝遇刺,阮洛雙手嚴重燒傷的事情說了一遍。

    葉正名照料阮洛的傷勢,一葉居也關門歇業快半個月了。

    聽完王晴的講述,王泓訝然半晌,末了輕歎道:「那天我出宮去接父皇,現場並未看見他,竟就此忽略了,咦……」話剛說到這裡,他神色一凝,「那天我與父皇同乘回宮,父皇亦一字未提他,難道也是疏漏了?」

    王晴嘴角動了動,正要開口,她忽然又唇形微僵,視線定在了會客殿大門處。

    王泓順著她的視線朝門口看了一眼,同樣的神色滯住。

    ————

    殿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中年男人。

    此人腳踏登雲靴,一身明黃袍服,雪銀絲線繡作祥雲在肩,赤炎絲線繡飛龍圖騰在胸前,青玉帶懸紫珠流蘇,傍晚已趨微弱的夕陽光輝落在他的身上,反照出流光溢彩、傲然風華。

    皇帝駕到。

    殿內正在談話的姐弟倆人卻沒有提前聽見半點聲響,御駕到達,負責唱迎的太監啞了不成?

    皇帝來得有些突然,而且沒有給人半刻準備時間,儘管他是殿內這姐弟倆的父親,但他就這麼直刺刺站在門口,還是把室內他的兩個孩子嚇了一大跳。

    雖然都已成年,但面對父皇,王晴與王泓姐弟倆還是一齊露出了孩子般的怯意。他們乍然看見門口的中年男人時,還在座位上怔神片刻,然後才離席朝父皇大禮跪拜。

    皇帝伸出雙手,一左一右將膝下一雙兒女虛扶起身,帝君不怒自威的臉上,現出一抹父親面對兒女時才會露出的慈愛微笑。

    寒暄了幾句,三人循序坐下。

    王泓正準備喚僕婢服侍茶點,卻見父親揮了一下衣袖。心中念頭略

    略轉,王泓便明白過來,之前沒有太監唱迎,此刻自己寢宮裡那群平時眼勁無比機靈的奴僕,也不見一個人進來服侍,顯然是父皇提前有所動作。為的是將閒雜人等排除在外,父子倆才好說些體己話。

    只是一想到有什麼體己話會由身為國君的父親提出來,王泓的心不禁懸到了半空。

    父皇是習武之人。且內家修為不俗,據傳如此練功之法。不僅可以強身健體,而且練得久了,視聽五感也會比尋常人要敏銳許多。剛才自己與公主姐姐的談話,父皇肯定在門外聽見了,只是不知道聽去了多少。

    皇帝坐正身形,甫一開口,話題果然來得異常直接,且主次分明。

    「聽說你母妃親手調教出來的奴僕。派到你的寢宮,卻招你厭煩,朕特地擇了空暇來看看。」略頓了頓,皇帝才接著開口,一語點中王泓所畏,「你們姐弟倆的談話,朕全都聽見了。你盡可氣惱,朕遣開門外所有奴婢,就是為了不驚擾你們,朕才好聽得你們究竟在說什麼。」

    王泓嘴角輕微抽搐。一時無言以對。

    王晴身為女兒的優勢這會兒就展現出來了,她亦是先怔了怔,緊接著就撇嘴朝父親撒嬌耍賴。嘟囔不依說道:「父皇,您身為一國主君,居然還做聽角的事,聽角也就罷了,還這麼冠冕堂皇,天下有這麼奇怪的君王嘛!」

    王晴敢這麼開嗓,自然是賴著皇帝的寵。皇帝目光轉向王晴,不僅不惱,還挑唇一笑。然後用一種接近義正言辭的口吻說道:「如何沒有?否則你眼前是哪個君王?天下若真沒有一個聽角的君王,朕就來做這前無古人的第一位。」

    王晴連忙順桿子往上爬的賣乖。纖秀的手指拱在臉前握團,笑嘻嘻說道:「父皇不愧是女兒心中的英雄榜樣!」

    「朕治過的奸佞不少。卻對你的調皮無可奈何。」皇帝看著長女手中那半似作揖又不太像的動作,輕歎一聲,接著漸漸收斂笑容,又道:「今日父皇來此,有些事情要囑咐皇子。晴兒,你不可調皮。」

    「父皇,女兒都長大了,您還用『調皮』來說女兒。」王晴垂目伸指刮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略顯羞赧。

    皇帝含笑說道:「養女兒也就小時候好,活潑可愛,俏皮聽話,等到長大了,就飛去別人家了。」

    一旁的二皇子王泓聽見這話,視線不自覺的就找到公主王晴身上去了,果然就見王晴臉色有異。

    他記得去年王晴想了不少辦法,才避過那些個貴族公子舉辦的「品花會」。表面是觀花作詩大會,實質目的就是為了貴族聯姻。「品花會」每年都會有,早些年王晴花齡未至,參會就是好玩,但最近這幾年就有些難捱了。

    在南國,女子十三歲點翠,也就是可以定親;十五歲及笄,也就是達到可以成親的年紀。皇姐今年將滿十八歲,算是大姑娘了,早年她去「品花會」湊熱鬧,那些婆姨們雖然口頭上沒說什麼,其實早對她留印象了。於是,近幾年她就算避過不去「品花會」,也自會有世家貴族的請帖紛至沓來,僅僅思索推拒的理由,都是一大難事。

    每年這個時候,葉家那小丫頭的鬼招就到了建功期了。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年齡增長,葉家小妹就算巧招齊出,也阻止不了一件事了。以往葉家小妹的小招能管用,其實皇帝的縱容也是原因之一。就這麼一個女兒,皇帝自己都捨不得嫁出去,但今天皇帝這看似隨口一句話,彷彿就等於下達了一道命令:女大不中留。

    若是生在尋常人家,養了個老閨女也不算什麼奇醜。但在皇帝家,下頭千萬雙眼睛盯著呢,公主又只有一位,到了年紀不嫁,或是真的養成老閨女,皇家顏面就難擱了。

    身為帝女,王晴當然有自知之明,如果再尋不到意中人,那便只能依宮規女誡的指引,便只能找身世家境對得上的貴公子嫁了、感情方面能湊活也就不奢求什麼了。

    可道理人人都會講,能不能真正這麼去做,卻是因人而異。想到離今年的「品花會」不到半年時間,而父皇此時流露出的態度,似乎也準備放手了,王晴心裡頓時結郁。

    垂首沉默了片刻,王晴抬起頭來,臉上笑容斂去大半,恢復了公主的端莊姿態。慢慢說道:「既然父皇與皇弟有事商談,兒臣就先行迴避了。」

    王晴說罷便要起身拜辭,卻在這時。見父皇抬袖為止,說道:「晴兒。你有必要留下來一起聽。」

    肩頭微動,正要起身離坐的王晴聞言只得又坐了回來。

    「你雖是女子,但身為王家長女,你與長兄一樣也有看管弟弟的義務。雖然你終是會嫁出去的,但在此之前,你仍不可鬆懈這一義務。朕終日為國務奔忙,許多時候,都需要你代領照看弟弟的職責。今天朕與皇子的交談。你認真聽了,以後就照此監督。」皇帝的話說到這裡,略微停頓,然後又補充了一句:「德妃雖然是皇子養母,但年紀有差,同樣的話,有時候她說不如你說管用。」

    公主王晴與二皇子王泓聽完皇帝這一番話,臉上神情一齊嚴整起來。

    王晴認真回應道:「兒臣謹遵父皇旨意。」說罷,她的視線往王泓身上掃了一下。

    皇帝點了點頭,對於大女兒的鄭重表態。他很滿意。接著,他轉目看向王泓,揭開重點話題:「泓兒。你也已經長大成人。若在尋常人家,子十五歲即可定親。而你已年滿十七,朕卻壓下了禮部、戶部那邊的主張,本來是打算等再過兩年,撮合你跟葉醫師的小女並蒂。葉醫師醫技溫穩,又有著多年為你診脈療養的經驗,比誰都瞭解你的體質,與葉家收攏關係,穩定下來。對你有益無害。」

    王泓與葉正名的女兒在年齡上相距六歲,現在看來。葉家女兒才十一歲,黃毛小丫頭一個。的確不怎麼

    般配。但若再等幾年,葉家女長到十五、六歲時,王泓也才二十出頭,這樣一對站到一起,就沒什麼問題了。何況皇帝提到的那個醫家環境,對先天體弱的王泓而言,確實是可終身受益的大禮。

    類似的話,其實三年前王泓將至十五歲時,皇帝就對他提起過。

    那時葉正名還在太醫局述職,葉諾諾不時會來宮裡找公主嬉玩,藉著其父常常需要走動華陽宮的機會,結識了二皇子王泓,沒想到倆人很快打成一片。倆人的興趣所向雖然不同,一靜一動,但貴在無話不談,性格契合得很好。那時眼光長遠的皇帝見此一幕,就已經時間超前的做好了一個打算。

    然而話至半途,皇帝忽然歎了口氣,話鋒一轉,接著說道:「但現在這件事只能懸起來了,因為葉正名已經把女兒許給了阮家小子,並且這件事情葉丫頭自己都認可了。阮家對王家建的功勳,朕一直找不到出口償報,愧對承綱兄臨終托付,這個時刻,實在做不得插手奪取之事。」

    王泓雖然與葉正名的獨生女兒葉諾諾在嬉玩的道路上很合得來,但他內心其實一直把葉諾諾當妹妹看待,如果父皇先前的那個主張真的落實下來,自己終有一天會娶葉諾諾為妻,他亦能做到相敬如賓,細心呵護。但這是一種相依相守近乎親情的情感,與癡愛還有一段距離。

    所以現在王泓從父皇話裡得知,自己與葉諾諾還未宣諸眾口的定親計劃打了水漂,他心裡其實並沒有什麼不捨情緒。而得知與葉諾諾定親的是阮洛,他雖然覺得有些意外,因為阮洛與葉諾諾的年紀差距更遠,並且他是三年前才回的京都,在此之前葉家、阮家毫無來往,這親事來得未免太快。

    但回過神來仔細想想,這門親事其實並不算差。阮洛性情溫和、頭腦敏捷,在京都商界混得風生水起,王泓深居宮中也有所耳聞。早年王泓就常從父皇散碎言談中得知,王家能逆襲京都改變整個家族命運,阮洛的父親功勳卓著。得見阮家遺骨長大成人,收穫人生,王泓也只會誠心祝福。

    關鍵還是葉正名這個准岳父相中的女婿,葉諾諾也沒有反對,好似小姑娘自己也喜歡——若不喜歡,她鐵定要鬧到宮裡來,找他這哥哥訴苦——如此看來,這二人便近乎是天作之和了。

    見父皇的臉上遺憾神情頗為深沉,似乎他反而特別在乎此事,王泓微微一笑,正準備說些疏導緩和的話。

    可就在這時,皇帝突然朝桌上拍了一掌,臉上慍意隱現。沉聲說道:「姓葉的這老小子簡直可惡,他也真敢想,女兒才十歲。去年他就把這事給定了。要知道,當初朕遲遲未開口。就是見葉家丫頭還小,忌於這事鋪張開來會嚇著小女娃……早知事情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朕應該更早下手。」

    話說到這兒,他又歎了口氣,語勢稍緩,輕輕搖頭說道:「不過,有些方面朕也得向葉正名學習,譬如這嫁女兒的學問。挑女婿的學問,這老小子一下佔了倆,可恨。」

    此時他的話裡就算不帶最後那兩個字,他那坐在身旁認真聆聽的一雙兒女也都感受到了:恨意。

    不是仇恨,而是眼看著快到手的果實被人頃刻撈走,因此所生的妒念不甘。

    誰說皇帝就沒有嫉妒心。只是一代君王的妒念不會浮誇的表現在臉上,也不會像婦人那樣將嫉妒累積於心直到腐爛。帝王之妒,往往緊隨其後的就是征討與掠奪。

    但面對葉正名代表的葉家一千餘口族人慘死的債,面對阮洛背後阮承綱臨終前緊緊攢著手不放地托付,南昭新君王熾又做不到僅為了一房兒媳。就對這兩個人征伐。

    所以他只能將心中的妒念擱在手心,拍到了桌案上。這有失為帝者姿儀的一拍,便等於當著兒子的面。撂下了這件事,以後不會再提了。

    不過,他突然來這一手,倒是嚇得王晴、王泓姐弟倆心肝一顫。

    眼瞧著父皇在當桌一掌過後,臉色漸漸平緩下來,王泓這才慼慼然提了一句自己的想法:「葉諾諾、阮洛,這兩個人的名字有著一個同音,也許正是天造的良緣。兒臣無此緣分,也許不算是損失。」

    王泓沒有料到。這本來大意為勸慰、沒什麼實質的一句話,竟得到了父皇極為認真的贊同回應。

    皇帝點了點頭。然後溫和看著王泓說道:「身為皇子,能取就能捨。這一點很好。少了一個葉家丫頭,這不算什麼。禮部戶部早就合擬了秀女名單,只是被朕壓著,你才不知曉。雖然這名單裡充雜了一些個刁蠻貴女,還有斜眼歪嘴登不上檯面的,八成是收受賄賂強填進來的,不過,裡面也有不少佳麗淑女,你擇空看看。後宮也冷清多年了,你添一位王妃,或者你實在沒有喜歡的,添一位側妃,有個人貼身照料你的起居,你煩那些奴僕,盡可交給王妃調教,自然省了你心煩。」

    王泓內心暗暗倒抽一口涼氣,沒想到父皇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在挑兒媳這事兒上也表現得這麼明顯。然而他心裡對挑選王妃的事雖然毫不熱忱,但卻忌憚於有絲毫的表露,只得連忙口頭上先把事情接下來。

    皇帝囑咐完皇子這邊,微微側臉,看著公主王晴說道:「選駙馬的事,也不能再耽擱了,但父皇終是希望你能覓得真心所愛,所以今年的『品花會』讓皇子陪你去,不過,也不一定必須得是在會上挑人。總之,父皇還能給你的自由選夫時間,也就是在今年以內,過了年關若還無結果,那就只能也由禮部、戶部來預擬名單了。」

    王晴連忙乖順的應下此事,其實心裡也是隱隱一抽,悄然與王泓對視了一眼,掠得些許同樣的情緒,最後付之微澀一笑。

    憑皇帝在朝會上練出的一顧二十人的眼裡,這對姐弟眼神裡搞的這點小動作其實絲毫未逃脫他的注意,以前他是不忍心削除孩子的這點自然心性,但時至現在,他必須給予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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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覆在桌案上的手屈起一指輕輕敲了敲,皇帝肅容說道:「結親這件事,朕給你們兩個的選擇空間已經足夠充分,但也僅至於此。身在帝王家,許多時候都可能要面對身不由己的抉擇,那麼多雙眼睛注視著,無法棄權不選。娶媳、招婿這類尋常人家的家務事,在皇家都擺到檯面上讓人指點,一個不留神,便招致話柄。總有些言官便嗜好借此生事,如蒼蠅在耳邊噪,皇子你現在應該能體會到,父皇的為難之處。」

    二皇子王泓很快就想到華陽宮裡那群新來的奴婢,張口閉口規矩,皇子不能做這不能動那的,其實比起父皇平時要面對的噪音,簡直就不值一提了。

    王泓臉上滑過一絲慚色,嗓音微沉說道:「兒臣不能替父皇分憂。還任性給父皇增添負擔,實屬為臣為子的不該。」

    一旁的公主王晴咬著嘴唇躊躇了片刻,也開口說道:「兒臣亦愧對父皇。駙馬之事,兒臣不會再散漫對待。」

    「成婚這事。對女子而言,總是要比男子吃虧些。駙馬只能有一個,父皇還是希望你能幸福。這可是關係到終身的大事,你也不要為求速度而草率決定。」皇帝側了側身,伸手探到王晴肩後,像她小時候那樣,愛憐地揉了揉她的頭髮,「看上了誰。記得先不要表露出來,把名字告訴父皇。誰想娶朕的寶貝女兒,不往上查清他們家五代,朕怎麼放心。不安分的人,連公主的半根手指頭都別想有機會碰了。」

    皇帝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只有慈愛的微笑,而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同樣是笑的方式,這二者之間,在此時的意義可是相差了千萬里。

    二皇子王泓知道他的父皇手裡有五組人,雖然兩組交給了林先生。兩組交給了厲統領,他自己手裡只有一組人,但這組人連北國皇宮內部都滲透進去了。諜報之能可見一斑。用這樣的能手查未來女婿的家世背景,嘖嘖……怕是連人家祖墳裡有什麼陪葬寶貝都能神不知鬼不覺掘出來、數清了,往上回稟數據了。

    王晴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紅著俏臉,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王泓輕微扯了一下嘴角,沒有說話。

    家世沒有問題,就能保證攜手百年好合麼?王泓不知道,他只確定,皇帝說的這番話。是一個父親對女兒能做到的最大保護力了。

    王泓剛剛這麼一走神,就見父皇慈愛中隱現銳利的目光掃來。丟了一句:「你也一樣。」

    ……

    京都圍城內的金碧輝煌中,皇帝老子正盯著一雙兒女。坐著身為人父該做的事情,而遠在千里之外的南昭左路軍大營,三皇子王哲才剛從鬼門關溜了一圈回來。

    王哲足足躺了三天才逐漸恢復精神,醒來後,他揉著額頭回想了一下昏迷前發生的事情,便意識到了一個頗為奇怪的問題:既然那張信紙上抹有肉眼難以察覺的藥粉,並且頗為厲害,那為什麼事先看過的莫葉絲毫無礙?

    事至此時,他仍不相信是莫葉有意要害他。

    除了因為那層關係——儘管莫葉還不知道,但王哲能感覺得到,莫葉對他是有好感的,這重好感即便重不到讓她捨生忘死,至少不至於使她妄動此歹念。另外,就是從動機上來說,莫葉也絕無這麼做的理由。

    如果這是敵方通信的一種保密手段,未免又太拙劣了些。因為,在信的字面上,並沒有採用任何掩蓋手法,就算在信箋遞送中途被人截獲之後,拆信人中毒身亡,若有其他人同時在場,仍舊會導致信箋內容洩露出去。

    思索了片刻後無果,王哲伸手抓了抓頭髮,不禁深深吸了口氣,又悠長地吐出。

    就在這時,門外由遠及近傳來一陣腳步聲,王哲抬眼一看,就見竟是右路軍主帥厲蓋。

    南昭征西軍進入西川範疇後,又分成了左右兩路,右路軍的任務主要是攻擊作戰,軍力有七千餘眾,且都是這次出擊西川的萬數軍團裡的精銳。而左路軍,由王哲掌管,雖然同在西川,主要作用卻是後方糧草的供應,營寨也紮在右路軍戰線之後,近期基本上沒什麼戰事。

    而在王哲意外中毒後,這道訊息毫無懸念的傳到了右路軍中軍帳。這種有損士氣的信息本來是不會輕易公開的,但在相互配合的左右兩路軍之間,核心頭領卻需要緊密的互通來往。於是,第二天厲蓋就趕了過來。

    原本大軍主帥離位是行軍大忌,但無奈這次出事的人,實際身份是一位皇子,當今皇帝又只有兩個兒子,不得不叫人心急。

    「殿下!」

    見王哲醒了,並且已經從床上坐起身來,精神似乎還算不錯,厲蓋臉上滑過一絲欣然,當即全掌相擊行禮。隨同他一起進來的還有幾位裨將,則正要單膝屈地行禮。

    王哲當即抬手道:「都免禮吧!」

    見面寒暄了幾句,眾人就陸續坐下。王哲又差牙兵奉茶,待閒雜耳目都出去了,話題由他拿捏著。漸漸就轉向了那封信。

    提起這事兒,厲蓋的臉色卻是微微一變。

    左右坐於他旁邊的幾位裨將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繼表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態。

    「現在都是什麼時候了,發生了什麼事兒,還能瞞著我不成?」王哲與軍中上層將士議事時,臉上常有溫和親近神色,此時卻是盡數收斂了,這樣的他,神情樣貌就愈發接近他的父皇,威嚴氣勢令在場諸人眼色微凜。視線在營房內團坐的眾人臉上掠過。又在稍顯陌生、很明顯是隨厲蓋從右路軍過來的兩名將領臉上停頓了片刻,王哲便接著又說道:「馬將軍,韓將軍,二位是臨時有事從右路軍趕過來的,也不可因外務耽誤太久吧!」

    馬將軍、

    、韓將軍兩人聞言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就默然點頭,然後又一齊將目光轉向右路軍主心骨厲統帥。

    在這間中軍營房內,論身份的尊貴,當然是二皇子王哲,但厲蓋卻有著超越二皇子的資歷以及軍中威信。十幾年、甚至短則幾年之後。王哲或有爭儲的資格,但厲蓋卻是十幾年前就隨駕在北方征戰經年,軍中熟人一大把。這些熟人又大多見識過厲蓋的騎戰能力,膜拜其威望者無數,繼續輔佐下一代君王也是說不定的事情。

    兩人各有千秋。

    所以此間有犯難的抉擇,還是盡可能丟給這兩個人自個兒看著辦吧!

    總之眼前說到的這事兒,他們幾個偏將不想參與,甚至連旁聽的念頭都沒有。

    眾將的面部表情已經隱隱然說明了某件事情,此事,其實在昨天厲蓋等人剛從右路軍駐紮地縱馬飛馳而來時,就已經商議過了。幾個人眼神一交換。大致就明白了。厲蓋也不含糊,直接給了一個放行的眼色。

    幾名裨將旋即陸續起身請辭。

    剛才他們幾人的眼神交流。坐在床上的王哲也都一一看在眼裡,不用講明也知道他們這是準備避嫌。也就順其自然的隨他們去了。

    剛剛在伙房那邊煮了開水沏好茶的牙兵這會兒正端著茶水進來,正好遇上幾個甲冑在身、形體魁梧的將領陸續出來,腰間連鞘軍刀隨著步履大動不時敲打在精鑄的衣甲上,一陣匡當作響。欠身行禮後,這牙兵也沒過分驚訝,依舊將茶水送進營房擺好,然後很識趣的退了出來。一轉身,長期服侍在主帥營房的機靈牙兵果斷改了道,接著伺候那幾個剛剛退出來的將領去了。

    此時主帥營帳裡,聚攏的可是兩個大人物,要商議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情,需要一竿子人暫時退避,這在以往其實也不是什麼少見的事了。既見眾位為將的都退出來了,自己一個端茶倒水的牙兵還需要主人親自再吩咐一次?

    眼見閒人都已盡去,王哲也不再繞彎子,他相信以厲蓋在京都統領府磨練出來的辦事習慣與效率,昨天到達這裡之後,除了探望他的毒傷,厲蓋最主要的作為定然是衝著那封信去的。

    並且,自己中毒的契機,除了因為那封信,還因為那封信是莫葉遞給他的,所以他才會毫無防備。只這一重關係在裡頭,但凡知情、或者隱約知情者,都不太想插手此事。而憑厲蓋的資歷,和他原本在京都統領府主要負責的事務偏向,這件事由他來辦卻無甚問題。

    「怎麼樣?厲叔叔,你是否已經查出端倪來了?」王哲略為挪了挪身體,換了個端正朝向厲蓋的坐姿,直接問道。在沒有旁人在場時,他於稱呼上,也自然有了些改動,變得親和了許多。只是他臉上掛著的那絲威嚴,仍舊未減分毫。

    厲蓋也沒有再像剛才有諸多人在場時那樣言語含蓄,他先是有些怪異的笑了一下,然後開口,亦是直接話入主題:「其實我倒沒怎麼查,那東西自然就顯露出了真相。」

    但這在王哲看來,仍舊有些繞彎的意味,因為他不太明白「自然顯露」這四字的意思。

    看著王哲質疑的眼神,不等他問,厲蓋緊接著就又道:「可能……三殿下還是親自看看吧!」

    說罷,厲蓋已經起身,自營房牆角一口箱子裡取出一隻匣子,打開匣子遞到王哲眼前。

    扁平的方形匣子裡,那封信也是平整鋪開在匣底,王哲再熟悉不過那紙張的顏色和特殊的底紋,只是……

    目光在那紙面上的內容間快速掃過,王哲的眼中很快流露出訝異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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