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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66) 春困 文 / 掃雪尋硯

-    林杉西行,除了居所裡全部女婢不可跟隨,計劃之中也將吳擇排在外頭,大約還是跟軍機保密有關係。

    徵收川西亂象,從練兵之始,對京都那邊都將消息壓得極緊。何況他這邊離北國這麼近,在起事之前,就一直擔著防範監視北**方可能意圖攪局的動作,保密工作做的更加滴水不漏,無關戰事者全部會被排除在外。

    所以林杉在聽了吳擇的建議後,雖然沒有立即拒絕,但這不表示他就同意了,他只是沉吟著道:「老藥師走之前已經留下的足備的常用藥劑,我的體質變成怎樣,他比誰都看得透析。」

    這話的言外之意已然很明顯了。

    「吳某的醫術與老藥師的確差之甚遠,不過,吳某這次請行,其實為你治療倒是次要目的。」吳擇面色不改,只是微微一笑,徐徐又道:「你是不緊張自己的身體,可你的那些下屬雖然表面上很平靜,其實心裡都壓著焦慮,我與你同行一截路,只當是給他們吃了定心丸。」

    得了這話,林杉神色一動,終於點了點頭。

    吳擇亦是暗暗鬆了口氣,接著看向陳酒,又言:「吳某也要勸陳姑娘一句,你大可不必過於憂心。如今林大人的體質雖說是較為虛弱,但這風寒之症也並非多麼容易就能纏上身,今天這樣的異狀,說到底其實得怪吳某,昨天早晨脾氣倔上頭,實不該拖著林大人在松蔭下耽擱太久,這才招致風寒侵體。然而憑林大人身邊那些侍從們的辦事素質,斷然不會出這樣的差錯吧。」

    陳酒聞言微怔。

    林杉則失笑說道:「吳醫師言過了,昨晨也是我自己遲鈍了。不知道照顧自己。以至於連累別人,實是我的過失。」

    吳擇哈哈一笑,然後斂容說道:「總算也讓你自己承認了一次。」

    林杉恍然明悟過來,自己被人小小地擺了一道,但他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心裡備著的話既然已經說盡,目的也達到了。吳擇便不準備多逗留。他不是個愚人,知道眼下陳酒一定有許多話,還待與林杉獨處傾訴,多一個人在這兒只添干擾。

    伸指再次叩診林杉腕脈,隨後又叮囑了幾句,吳擇便拈了個準備行程所需的由頭告辭了。

    陳酒站起身送吳擇出屋,而等她轉身回屋時,就見林杉已經披衣下床,坐到了桌邊。拿起剛才江潮留下的那本錄事冊,正在仔細翻看。

    陳酒知道林杉又在為公事勞神,若在以前,面對這類事她絕不會干擾,但今天情況有異,她忍不住勸阻:「現在這個時辰。正是夜裡濕寒氣最重的時候,你得休息,不能再熬了。」

    林杉依然目不轉睛盯著手中錄事冊扉頁的文字書錄。對於陳酒的勸說,只是隨口應道:「不礙事,民困緊要。」

    陳酒想了想,又道:「那你到床上偎著被子看。」

    林杉搖了搖頭,目光從錄事冊上移開,看向陳酒說道:「酒兒,幫我磨墨。」

    陳酒不再多勸什麼了,依言從櫃子裡取出筆墨紙硯擺上桌,她負責磨墨,林杉則在洗筆鋪紙。

    林杉的字筆畫細瘦。並不能稱得上俊秀飄逸,但勝在書寫速度超乎常人的快速。彷彿他自己也是不怎麼追求字體之美,只當書寫是一項本領。只求效率。

    一硯墨汁,三張宣紙,鋪滿整張桌面。白紙黑字,整齊卻又隱現狂野的墨跡,直至擱筆,首寫的那個字還尚未乾透。

    站在桌邊的陳酒不可避免看見紙上書寫內容,也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歎道:「真的難以想像,一個匪寨竟可劫掠這麼多財物。」

    「越窮越搶,越搶越窮,早些年連京都也是這個樣子。」林杉雖然對陳酒閉口不言西川的事,但對於此刻桌上擺的這件公事,他倒並不隱瞞,並且還略作了幾句講解,「只是旁觀這匪寨的規模,不難推敲,沙口縣衙對此應該早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敷衍行事。不過,憑一縣之武力,對上這樣的地霸,也是難做。」

    陳酒疑惑道:「縣衙武力不夠,還可以往上報都郡府求援呀。」

    「問題可能就是出在了這裡,縣衙裡定然存在匪寨的接應人,這樣一來,恐怕就連一縣主官也不敢擅自動作。」林杉話說到這裡遲疑了一會兒,再才接著道:「這些賊匪怕是也沒料到,會碰見我這樣敢先斬後奏的人。然而地方上的安保問題,還得形成一套秩序章程去管。我這麼做就有些像老藥師施藥,治效倒是快,但不夠穩定溫和。」

    陳酒眼裡的疑惑更深重:「官賊一窩,縣衙豈非形同虛設?」

    林杉緩言解釋道:「賊、官、兵,皆生於民,連賊都知道不能把事情做絕了,沒有直接把匪寨建到縣衙裡去。換個角度看待此事,治理匪害,也需要調和為主,殺止為輔。昨夜因為我的一個命令,殺了幾十個流寇,也等於是拆散了幾十人戶。如果前朝的連坐制沒有在新朝被廢止,昨夜之事牽連的可達上千人。百姓們寄望官府公正為民,但並不樂見這般鐵血手段。前朝盛行連坐制時,民間上呈的案件反而少了,多數百姓寧願忍屈受辱,指望大事化小,卻間接使得有些罪惡糜爛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這樣積累起來的民憤,哪是一個殺字止得住的。」

    陳酒忽然心生感慨,輕歎道:「即便做一個地方小官,每行一事都有著這般多的思慮顧忌。」

    林杉掃了一眼桌上鋪開的三張墨跡待干的紙,淡然一笑,說道:「所以剿滅山寨的善後事宜就扔給關北郡府好了,懶得再管。」

    「你早該這麼想了。」陳酒望著林杉的眼神漸漸細柔起來,「你偶爾能懶散些,便能多些閒暇。」

    林杉若有所思地道:「等閒下來,倒又不知生活的趣味了。」

    陳酒目色一動,脫口即道:「你還有我。」

    林杉微微怔神,時隔片刻,他臉上露出冰消雪融的笑意,向前伸出一隻手:「來。」

    陳酒站起身走過去,眼裡遲疑神色一閃而過,然後她就施施然坐入他懷中。她盡可能表現出坦然自在,可是雙頰還是止不住飛上兩團嫣紅。

    自從離開京都東風樓,陳酒便捨棄了往昔慣用的脂粉濃妝。起初是因為心繫林杉的傷病,怕那脂粉香引他不適,如此生活了兩年,後來倒是她自己習慣了這般的素面朝天。

    可是,能將歡場手段耍得無比嫻熟的她,幾乎忘記了,女人能使男人真正心動醉情的,往往就是這若有若無、自然清新的體香。

    嗯……還有些許酒花香氣。

    雖然陳酒知道,現在的林杉體質有些變了,經受不起醇酒香氣,所以她每次出入自家開的那間小酒坊之後,都會仔細沐浴一番,但只要有一絲酒香保留下來,此時此刻卻敲催化了兩人之間的情愫。

    林杉低頭靠在陳酒肩上,像個孩子一樣,將臉埋在那如光滑綢緞般浮升絲縷芬芳的烏髮中,低語道:「有你真好。」

    可能是因為想到這樣的幸福很快又要因為兩個人的離別而割捨,哪怕這離別只是暫時的,她的心裡又絞出了一泓酸楚滋味。

    「若能一直這樣,該是多好。」同樣緊靠林杉肩頭的陳酒心裡忽起一陣難以抑制的悸動,在他耳後脖頸上輕輕啄下,她明顯感覺到他的肩頭一顫。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應該是一次成功的撩撥。

    但她卻沒能順利收穫期望得到的果實。

    她的這主動親近,的確也敲動了他心裡的防線。當他自她肩膀一側抬起頭,目光向她注視時,他的眼裡也多了一泓如融化了似的暖融之意。

    然而他的溫柔還來不及降臨,就被一股咳意擊垮衝散。

    林杉忽然偏頭至一旁,抑制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陳酒心裡剛剛蓄積起來的柔情頓時也被這撕心裂肺般的咳聲扯碎,她雙手有信亂的推揉著林杉胸口,但好像並不能起到絲毫良好作用。她趕緊伸手去探他的額頭,並不燙,但觸指一片細密汗濕。

    她慌神片刻後才想到從他懷裡挪開身,以減輕他的負擔。但她料不到自己剛剛站起來,他的情況似乎更糟了,咳得背都蜷了起來。

    「三郎!」陳酒有些神智失措地喚了一聲。

    以前她也不是沒見過林杉傷病沉重的樣子,剛到北地的那半年裡,林杉幾乎每天都在生死線上徘徊,那時她也未見像現在這樣方寸大亂、意志空白。

    直到林杉的咳嗽聲漸漸抑止,她才算恢復了些許理智,當即喊了句:「我去請吳先生來。」便要朝外頭跑。

    不料她才剛轉身,還未來得及邁出半步,她的一隻袖擺就被身側探來的一隻手握住。

    跟著咳得沙啞了的聲音傳來:「不必。」

    陳酒愣神轉身,就見林杉喘息著又道:「咳上一陣……也就好了……」

    看著他的額頭冷汗如雨,連額角的一簇頭髮都已被濡濕,她心疼得秀眉蹙起,急忙又退了回來,從袖子裡取出絲帕,仔細替他擦汗。

    汗濕拭盡,整塊絲帕竟都潮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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