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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092)、離緒 文 / 掃雪尋硯

    刑風連續三問,最後一個問題話鋒忽然一轉,令正在拂著身上塵土的林杉手上的動作一滯。但他手上的動作只是那麼停了一下,然後就繼續輕輕鬆鬆的撣拂完自身衣服上沾的灰塵,似乎直到他自己滿意了才停下動作垂手而立,面色平淡的說道:「如今你已能看出這一點,我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注意到林杉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刑風意識到自己只在剛才那一瞬間產生的疑惑可能並不簡單,而他在稍許沉默後,選擇用平靜的態度等待一個回答。

    「先生何出此言?」

    林杉在沉吟了一下後才開口慢慢說道:「你不知道我為何這麼瞭解這片水岸的真實情勢,正如你根本還不瞭解我的真實身份一樣。」

    林杉說到這裡,並沒有什麼快樂氣息的牽動著唇角笑了一下:「如今你雖然已經能有所懷疑,但我也還不準備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五年前你第一次走進我家時,我曾對你說的那句話,希望你還沒有忘記。」

    林杉的一句話勾起了刑風的回憶。若說五年前於一堆劈柴旁首次見到林杉,刑風對林杉那種謙遜表象下的一抹厲色有了初步認識,那麼當他第一次在莫葉家見到林杉時,那抹印象雖然在今天已經沉入他的記憶深處,然而一旦被提起,再從腦海中翻找出來時,那一幕幕竟是鮮明如新。

    那天在宅院中,林杉在關上院門之前對他說的那句話更是已經鑿進他的心裡,那句話也是讓他這幾年來對林杉一直抱有一種敬中有畏的態度的原因。

    刑風不知道自己究竟懼於這位先生的哪一點,總之不論是曾在禮正書院,還是後來在山水書院,他都無法抱有像其他師兄弟那樣的態度來對待這位先生。

    但刑風從未因為這位先生似乎始終都像是蒙著紗一樣的身份而質疑他的品性,這也是一種奇怪的態度。所以在刑風憶起那句話時,他只是在沉默了一會兒後,神色有些傷感的說道:「先生話中的意思您是要走了麼?」

    「對。」林杉看到刑風眼中的那抹傷感,神情緩和了一些,然而話語依舊堅定:「五年前我就說了,我們會有離開這裡的一天,並不會長住。」

    刑風欲言又止,接著再次沉默起來,不知是在心裡想些什麼,這個時候不遠處就傳來莫葉的喊聲。徒步追來的莫葉雖然趕不上狂奔之馬的速度,但那山角轉彎處離這片水岸不算太遠,她總算還是追到了,在這兩個人陷入一種奇怪的沉默中時,她的聲音拍碎了一片鏡水。

    敏感的身份和缺少知心的夥伴,這樣的成長環境讓莫葉養成了一種極為擅長觀察週遭事物的習性。所以她在走近後就注意到那兩匹馬皆被擦掉皮毛的膝蓋,以及一身灰土的刑風。

    刑風之前說要去追那匹商馬,然而現在當場只剩下兩匹馬。莫葉掃了一眼前方岸下渾濁的水澤,最後目光落在刑風臉上,她覺察到刑風的神情有些黯然,會錯了意的說道:「邢大哥,馬沒追回來不要緊的,我去向方師兄賠罪。不過他家的馬都有標記,說不定還能識途知返,所以你不要擔心。」

    刑風從莫葉的話中聽出了真正的關切之情,同時他也知道莫葉會錯了意。在剛剛聽那位先生說的那番話後,他的心境忽然起了變化,覺得自己的心思莫葉無法看透,而這師徒二人雖然年齡差距大也不是父女,但話語中卻時時刻刻有著共通的地方。同樣是沒有血緣之親,自己與莫葉之間似乎總有阻隔,相互之間的默契無法做到她與那位先生的那種境界。對比之下,他的心情愈發壓抑。

    此時的刑風意識不到,自己因為知曉了莫葉一家即將離開的事,並且這種『離開』在那位先生口中說出來時,似乎就沒有再回來的可能,所以一時之間他的心情變得消沉起來,開始跟自己較上勁,幾乎走進死胡同。

    這就像一個遭受大挫的人心灰意冷,便會揪起許許多多曾經經歷的不幸來自責或者自憐,卻不曾想這些不幸已經渡過。消極的心態會使人改變看待事物的感覺,在這樣的心情當中,一點幾乎可以忽略的不妥也都會變得十分明顯。

    此時的刑風陷入了自我意識的一個鐵箍中,卻不曾想他是莫葉唯一的朋友,是那位先生唯一認可的莫葉的朋友。他與莫葉的友誼並不需要多少言語來構架,這就是他與莫葉為友時別人無法複製的優勢與特點。

    「我」刑風沉聲開口,他沒有對莫葉說出自己真正難放下的事,在猶疑了一下後,他說了一句自己都不知道意思所指為何的話:「我很抱歉。」

    莫葉愣了下神,她旋即看向林杉,遲疑了一下後問道:「師父,這都是怎麼了?」

    林杉眼含一絲責怪的說道:「你覺得很難猜麼?為了給你追回驚馬,他差點連人帶馬跌進深水中。」

    林杉當然知道刑風為什麼在沉鬱,但他還是故意而為之的像莫葉那樣說了誤解刑風的話。

    林杉說這話的語氣並沒有多麼嚴厲,莫葉聞言後卻還是縮了下脖子,然後她低著頭說道:「邢大哥,這全都是我任性惹的禍。如果我聽了師父的話不參賽,就不會發生這些了,對不起啊!」

    刑風連忙說道:「這些都不要緊的況且剛才若不是先生拉住我,我就會因為一時魯莽而栽到水裡了,說到底還是先生救了我。」

    他的話才說完,就聽林杉又說道:「葉兒,這些年裡你給刑風惹了多少麻煩?而我亦是欠著他的。就如這次你一定要我來賽馬定取捨一樣,我也覺得是到了該報答他的時候了,因為我們師徒都欠邢家太多。其實在賽前我就已經預想好,這場賽事我不爭勝,但我希望看見刑風勝我。」

    莫葉恍然抬起頭,卻說不出話來。刑風也是心中震驚,震驚於這位先生的想法。

    先生之所以已有這樣的想法卻還同意賽事,其實是為了用賽事的壓力來驗證他的騎技。但若今天沒有出現這樣的意外,恐怕在賽到最後時刻,這位先生是會暗中退出的。

    「我希望看見刑風勝我」這一句話中包含著的是沉甸甸的期許,只是這位先生明明有意告訴自己他將離開,為何又這麼重看自己呢?

    刑風的雙眼因為心中的感動而起了一絲澀意,但他同時又是在內心感到矛盾和不解,所以在他的眼中少見的聚起濃厚的複雜之情。

    就在刑風心中生出許多疑問而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的時候,忽聽林杉對莫葉說道:「葉兒,你先將這兩匹馬牽回去,跟他們報聲平安,我和刑風隨後就到。」

    莫葉此時也已看出刑風有心事,所以在林杉的話說完後,她沒有再多說什麼,一點頭後就牽著兩匹馬離開了。

    兩人目送莫葉走遠,林杉先一步平靜的說道:「你的心裡現在一定有很多疑問,但你的這些疑問我不能全部為你解答,因為一個疑團的解開,多半會造成更多的疑團露出端倪。」

    他說到這裡輕輕歎了口氣,然後繼續說道:「原本我想準備一下再告訴你這些,但今天因為這個意外,你已是提前有所覺察,既然如此,那就在此時,我告訴你一些我能讓你知道的事。」

    「我不僅知道這片水域有幾處險灘,以此地為中心,方遠十里之內的水域我都去過,我所做的這些全是因為一個不可以告訴你的計劃。我究竟是什麼人,你沒有必要知道,但你只要一天是這片土地上的子民,就不必質疑我的所為是否存有惡意。最後讓莫葉認識你我覺得很抱歉,因為這些可能會在以後給你造成很大的麻煩。」

    刑風眼中的複雜色彩漸漸淡去,然而換之的是更重的驚訝神色,又在最後當林杉的話說完時化做一片迷茫。

    就像在五年前他聽到這位先生的告誡之言一樣,今天他再次因為這新一批的誡言而陷入困惑之中。五年前那句「我們不會在這裡常住,生疏一些,反而對大家都好。」如今刑風才明白過來,而今天的這番話在他看來又是毫無頭緒的,但他潛意識裡覺得,此刻只有將這番話牢記,以後才有解答的機會。

    兩人相對沉默了一會兒後林杉轉移了話題,平靜的說道:「原本打算送你一樣臨別禮物,而武將三寶之中,戰甲和器械我都拿不出趁手的,唯獨家中還有一匹老馬上得些檯面,不料你也已經獲得良駒了,所以只能有些不夠誠意的動動嘴皮子,送你一些話了。」

    林杉說得輕巧,刑風聞言卻是在心裡高漲起期待。他暫時壓下心裡那些擾亂神思的雜念,神情認真起來,恭聲說道:「先生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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