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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9章 鵑啼血 文 / 十三酥

    太子和寧王因何會一同過來這個柑橘公公卻是不知的,他只是對兩位殿下那分外低迷的氣場印象深刻,便略哈了腰,回道:「皇上,才兒奴婢在外頭瞧見兩位殿下同權大人打了個照面,按說他們俱是相識,見了面便是閒談幾句都在情理之中,可奴婢注意他們了,兩位殿下竟彷彿對權大人頗有敵意似的……」

    他這麼說皇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到御案後落座,掃了眼更漏,皇帝道:「你是想告訴朕,太子和寧王都是為權泊熹而來?」

    柑橘公公更是哈下腰去,「奴婢只是猜測,興許是奴婢眼拙瞧錯了也是有的。」

    一室廬山雲霧的茶香,皇帝閉著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頗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預感,柑橘公公探詢地看向皇上,「您的意思是?」

    「讓他們進來吧!」

    純乾帝也是好奇,他並不認為兩個兒子素日裡是交好的,多數皇子龍孫們都只是面子情兒罷了。不過近來卻聽見些太子和寧王時常在一處的傳聞,他們一起討論商量什麼?而今是有結果了,所以才來稟報?

    很快,太子和寧王雙雙而入,大殿中央的鎏金龍紋香爐裡燃著熏香,青煙漫漫,地上地磚清晰得映照出他們的身影。

    盼朝跪下行禮時看到了地面上映出的自己,凝重的眼睛,微蹙的眉毛,他眨了眨眼睛,一霎那間彷彿和齡出現在眼前。

    ——「哥哥,你會把這件事告訴旁人麼?」

    他當時答應不說出去的,盼朝眉頭更緊幾分,隨即,他想到自己將要做的事,心中愈發沉甸甸,但毫無悔意。

    太子和他卻是截然不同的狀態,他起初是訝然,到這會兒都好幾日了,已經完全接受,並且趁著權泊熹奉旨送淳則帝姬離京的時間裡暗中調查一番,發現寧王所言不虛,且這話是阿淳親口告訴寧王的,本身就足以叫人信服了。

    盼朝為了極力撇清妹妹和權泊熹這前朝餘孽的關係,在太子跟前敘述時將和齡描述成了主動告密的角色,似乎宮裡宮外傳言她和權泊熹在一道兒都只是她為了弄清楚權泊熹的身份而作出的犧牲。

    御案後之後,純乾帝執著茶蓋兒,慢條斯理地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宮門都快落鑰了,朝兒這時候進宮來倒叫父皇疑惑。昀兒,究竟怎麼回事,你是兄長,你來告訴朕。」皇帝看向太子,忽然又抬抬手,「等等,讓朕猜猜,你們要說的這一宗事兒,是否同權泊熹有關?」

    太子的驚詫全寫在臉上,「父皇是如何得知?」

    盼朝也是不解,他一點都不認為自己這糊塗父皇能提前瞧出什麼苗頭防範著權泊熹,而妹妹就更不可能把這事透露給父皇知道了。

    皇帝撫掌而笑,「你們不妨等等,朕先說個事兒叫你們知道,瞧瞧是否可行,也算是給你們妹妹做做參謀了。」他朝柑橘公公使眼色,後者會意,便笑瞇瞇轉向兩位殿下道:「是一樁喜事兒,皇上有意將淳則帝姬許配給權大人,就這一兩日內昭告天下———」

    「萬萬不能!」

    太子一聽急忙跪下,「還請父皇三思,兒臣此番前來正是有關於權泊熹身世之事要稟明,阿淳萬萬不能嫁給他。」

    柑橘公公臉上笑意還未盡,猛地被太子打岔嚇得一縮脖子,只管拿眼神瞧主子。

    皇上到底是皇上,眉峰只是微皺,道:「哦?」擺出了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臉色不及底下二人凝重,卻也露出幾分寶相莊嚴來,「權泊熹的身世,竟有隱秘不成麼?

    太子和盼朝交換了一下眼色,答道:「確實。」

    ******

    一個月後。

    檻窗外一株原本瞧著枝繁葉茂的大樹彷彿一夕之間葉子全掉光了,兩三個宮婢拿著掃帚圍在大樹下,樹葉發出暗啞的低吟,被掃起來堆疊在一處。

    這個月入了冬,天氣一下子冷得讓人驚心,安儂搓了搓手站在滴水下看宮人掃落葉,不時拿眼往屋子裡張望。

    不多時,小福子端著熱氣騰騰的燕窩粥走過來,他用手肘碰碰她,「殿下這會子在做什麼,還在練字麼?」

    安儂點了點頭,屋簷在她秀淨的臉上罩下一層陰影,她接過漆盤轉身走了幾步,突的掉過頭道:「噯你說,殿下要是知道了真相會怎麼樣?」

    小福子心有餘悸,偽裝出來的和平輕易就碎了,「噓!皇上下旨不讓宮人私下議論那件事,你活膩味了!」

    「我有指名道姓不曾?闔宮都知道了,就瞞著咱們帝姬呢,這都一個月了,那詔獄是什麼地方?等帝姬知道也晚了,不定怎麼淌眼抹淚兒呢。」

    安儂是姑娘家,心思比小福子細膩是理所當然的。

    她心情還不好呢,權大人遭殃,連帶著篤清也生死未卜,連打探都沒有門路。

    皇上還下旨不叫人讓帝姬知道權泊熹被關進詔獄撤職查辦的事兒,每回帝姬問起來,她都只能說權大人是往京外辦差去了。

    眼下掰著手指頭數著日子,轉眼這都一整個月了,帝姬都還被蒙在鼓裡,瞞得過初一,瞞不過十五,想起這個她眼皮就跳得根本停不下來。

    「你小聲點兒,怕人聽不見麼,」小福子東張西望,就怕帝姬突然出現在身後,壓低聲音道:「不都說揭露權泊熹前朝皇太孫身份這事兒得歸功於咱們帝姬嗎,沒準兒帝姬即便知曉了也不會難過,你真以為你是帝姬了,就曉得她在想什麼。我瞧著,皇上不讓咱們私底下嚼舌頭是怕節外生枝,畢竟能少一事是一事。」

    「但願如此了。」

    怕燕窩粥涼了不好吃,安儂趕忙兒端著漆盤跨過門檻進屋。

    和齡坐在一掛水晶珠簾後寫大字,姣美的側頰在珠簾後若影若現,聽見動靜她擰了擰眉,放下毛筆道:「你適才在跟誰說話,嘰嘰喳喳的煩不煩,我說過多少回了我寫字的時候不要打擾我,聽不懂人話是怎麼的。」她把那張歪歪扭扭的紙比給安儂看,滿臉都是嫌棄,「你瞅瞅!害我寫得不專心,這樣醜。」

    沒有人打攪不一樣醜麼……

    安儂連連賠不是,她現在把帝姬當孩子哄,只要帝姬不問起權大人就謝天謝地了,隨她怎樣發作都不是問題。

    「您都寫了一上午了,好歹休息會兒,用點粥吧。」安儂把碗遞在和齡手裡,和齡拿起調羹攪了攪,興致缺缺,眼睛瞟向窗外那株光禿禿的大樹,看它的眼神像看著掉光了牙的癟嘴老太太。

    「咚」的一聲,她把碗放在紫檀木桌上,「我叫你去打聽權大人回來不曾,你可聽到消息了麼?」以為她是好脾性,竟越性兒懶怠起來,實在可惡。

    窗外「唰唰唰」的掃葉聲不絕於耳,安儂臉色變來變去,她其實一點兒也不想騙帝姬,可聖上旨意她哪裡敢違背呢,只好照著先時的話惶恐地回道:「權大人奉命出城辦差去了,一…一時半會兒難回來的……」

    「果真麼?!一個月了你告訴我的話就像戲文裡的唱詞似的,怎的變都不變?」和齡越想越不對勁,她近來右眼皮老跳,跳得邪乎,感覺就是有事要發生,究竟應在哪兒卻不知道,周圍的人也怪怪的,那感覺就好像被人在暗中窺伺一般。

    安儂直吞口水,騙人不是她的強項,一個月下來已經幾乎是極限了。

    當是時,門外突然傳來小福子的聲音,「我們殿下休息著,您看是不是改日再來……不不不,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哪兒敢吶,奴婢就是您腳下的螞蟻,您說碾死就碾死…」

    和齡咬著唇一把掀開水晶簾朝外走去,安儂心裡咯登一聲,麻利兒跟上了。

    廊廡下,儀嘉帝姬雙手叉腰,「我今兒還非要見到你們帝姬了,你滾開!」說著就給了小福子一記窩心腳,氣勢洶洶勢如破竹。

    和齡目瞪口呆,她想不起來自己最近有哪裡惹著這位姐姐了,她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練字,除了給父皇皇后請安就連門都沒出過幾次,儀嘉這副要找人拚命的樣子是對誰?

    小福子見狀攔不住,何況自家帝姬都出來了,和安儂兩個相視無言,心說該來的總會來,這話說的對。

    儀嘉帝姬看見和齡一下子就打了雞血似的,她三步並作兩步上了台階站到淳則跟前,上下打量著她,點著頭道:「阿淳妹妹氣色真真兒好,白裡透紅的,真叫做姐姐的我羨煞!」

    「你有事說事,別陰陽怪氣的埋汰人,仔細我向父皇告狀去。」和齡沒心情和她吵架,她都有一個月沒見著泊熹了,想他想得都要撓牆了。

    儀嘉冷笑一聲,瞥了眼週遭兒的宮人,逕自走進了明間。和齡見狀也進去,外邊兩個帝姬的宮人們都知道接下來是什麼,沒一個敢跟進去的,只有安儂腦子轉得快,見狀不妙拽著小福子兩個人出去通風報信。

    明間裡,和齡在主位坐下,也不叫人上茶,當然儀嘉也沒有喫茶閒談的意思,她看不上淳則這副什麼都不知道的無辜模樣,分明都把泊熹害得那樣慘了,他在詔獄裡身死未卜,她卻一日日優哉游哉,她都替他不值當。

    「我不曉得你告訴寧王哥哥的話是真是假,目下所有人都說泊熹是前朝餘孽,父皇上月裡叫人拿了他關進詔獄去了,至今闔宮裡單只瞞著你一人!」

    她是豁出去了,管父皇會怎樣處置自己,她橫是嚥不下這口氣,憑什麼父皇要顧慮她的感受,她既然能把事情告發給太子,不明擺著她心裡沒泊熹麼,她就是為了讓自己不好過才告發的,也不知是不是捏造事實,委實叫人膽寒。

    「我真不知道世界上有你這樣的人,得不到就要毀掉他,淳則,為了讓我不能和泊熹成婚你還真是什麼都敢做啊。到頭來呢,你又得到了什麼?你不喜歡蕭澤,你最後不還是得嫁給他麼。」

    和齡被一連串似乎具象成了石頭的話砸得頭暈目眩,耳邊一片嗡鳴。

    過了好久她才找回語言,面上呆緻緻的,「你說的都是真的?泊熹現在在…在詔獄?他被關起來了?」

    「可不是,這都是拜你所賜,」儀嘉飛了幾個白眼給她,「原本泊熹有輝煌的前程,現在全叫你打破了,你愛過他麼?即便他果真是前朝皇太孫又能如何,他又不曾害過我們,他只是想放下過去重新生活罷了,你連這個機會也不給他!」

    換做往常儀嘉說了這麼多和齡不會不回嘴,可現下她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難以置信!哥哥居然違背諾言把泊熹的身世捅了出去!

    縱然是和齡都對詔獄的大名如雷貫耳,一般犯了事的官員都是豎著進去死無全屍出來,連橫著出來都是極少數,詔獄裡的酷刑和齡不知道具體有哪些,卻知道那些東西有多容易讓一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泊熹此刻就在詔獄之中,並且長達一個月———

    等和齡有意識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沿著西二長街跑到了盡頭,天上沒有太陽,寒風不留縫隙地往骨縫裡鑽,她卻覺不到冷。

    他還好麼…?

    比起被儀嘉誤會是她執意要將他推入深淵,她更想知道他眼下的情況。已經整整一個月了,她明明那麼想念他,卻不知道他因為自己的失言一直在受苦。

    長街盡頭響起一串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亮,和齡抬眸,先是看見氣喘吁吁的安儂和小福子,在他們身後,便是她信賴的好哥哥。

    「阿淳,」盼朝眼瞼下微微泛著一層青黑,試探道:「你都,聽說了?」

    和齡打了個激靈,她不知道怎樣面對哥哥,她不想再深明大義地站在他們的角度思考問題,她為了他們著想,他們有想到她嗎?

    和齡抿了抿唇,眸中乾澀無比,「……哥哥,帶我去見他,我有話要告訴他。」她知道他要拒絕,馬上道:「如果哥哥希望我恨你,儘管拒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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