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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34章 羞愧 文 / 墨荊

    易之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長袖善舞和任何人都能談起來的人,不過,他和朱懷仁的交流卻意外地順利。或許這是因為朱懷仁性格的緣故?

    不善言辭,不善掩飾,爽朗大方,直率簡單,這樣的人非常適合做朋友,但如果不是因為朱懷仁本身是皇族,想要達到如今的高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原本尷尬的情態慢慢緩和,不過這麼短短的時間之內,易之和朱懷仁已經建立起了基礎的友誼。當然,這樣的友誼很淺,大約就是酒肉朋友之類,但到底算是個不錯的開端。

    聊天的間隙,易之不經意地向著窗外望去,就在這時,看見一個熟悉的影子踉蹌著被人推出了一間府邸的大門。

    「岳激流!?」顧不得管朱懷仁,易之快步往樓梯跑下去。他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看那推搡的動作,很明顯岳激流是不情不願的。到底岳激流也是他的友人,易之怎麼可能看著他這樣?

    飛也似的跑出門,衝到了剛才看見的那大門處,正見岳激流甩開侍女抓住他衣袖的手,惡狠狠地吼道:「放開我!我自己會走!」

    將他推出門的侍女面色也不好,「少爺,不,現在您不是少爺了。岳先生,您要是真的會自己走的話,剛才也不會死活要往府內沖了。不是我說,既然您之前堅持一定要走這條路,非要讓老祖宗失望,你又何必在現在惺惺作態非要杵在老祖宗面前惹他不高興?」

    岳激流咬著牙,不說話。

    「岳先生,身為岳家人,就應該站在岳家的立場上。從前你還可以說是年少不經事,總是做出一些胡鬧的舉動。但是現在您的年紀可不小了,你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沒有人有責任代替您承擔您的一生,既然選擇了要『真理』不要家,那您何必還留在這裡?這個道理就是我這作下僕的都明白,您一個大學講師難道還不明白?」侍女冷著臉站在打開了一條縫的大門前說,而這時,從她後面走過來另一個侍女,拉了拉她的袖子,在她耳邊說了什麼。

    她露出了有些驚訝的表情,然後俄而又變成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落在了岳激流身上,「我想這一次您大概會滿意了,以後再也沒有人管你是什麼激進派的了。『吾愛吾家,吾更愛真理』是吧?老祖宗剛才把你的名字在族譜上勾掉了。」

    原本渾身都是暴躁氣場的岳激流,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一震,竟是呆立當場,不知作何反應。

    族譜……勾去了名字?這是徹底將自己從岳家趕出去了嗎?從前,他不是沒有和祖父鬧過,但是無論祖父說的多麼恨鐵不成鋼,卻從來是苦口婆心勸著自己的,這一次,這一次?

    從剛來的那個侍女手中接過包袱,發出諷刺言論的侍女將包袱一把丟到岳激流面前,「以後,您還是別來了。老祖宗的身體經不起您這麼一驚一乍的刺激。」說罷,不再理岳激流的反應,合上了厚重的大門。

    岳激流注視著那在自己眼前關閉的朱門,他的腳前是被侍女丟過來的包袱。

    就在剛才,他告訴自己的祖父自己所堅持的理想。

    然後他被徹底逐出家門,甚至族譜上的名字都被勾去了。

    即使明白真正要將自己從岳家除名,是要通過宗族大會的,但祖父決定了的事情,宗族大會不過就是走個過場。

    他竟然不再是岳家的人了。

    岳激流覺得茫然。

    他曾經很希望擺脫家族的束縛,他不願因為家族傳承而走上保守派的道路,在他眼中,只有改革才能強大國家,所以他選擇了激進派,他主張推行全盤西化,即使這和家族的立場有差別,他也不後悔。

    早年失怙,是祖父撫養他長大,雖有慈愛,更多的卻是耳提面命不能落了家族臉面的話語。他以為自己對祖父是敬畏居多的。

    然而……然而……

    他知道那個侍女為什麼會對自己如此尖刻。她是常年伺候祖父的人,與祖父的感情如祖孫,甚至比自己還要親近,今天氣得祖父那樣,她有如此反應也是正常的吧。

    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想法,後悔嗎?或許不是。與強盛國家的夢想相比,即使有後悔,也能夠忍受。

    欣喜嗎?怎麼可能!說是擺脫了家族的束縛,卻從此缺失了什麼。

    百感交集。

    他只是躬身,去撿起那包袱——彎曲的背脊顯出一種佝僂的弧度,似乎有無數的重量壓在那脊椎上,不堪重負。

    然後,他直起了身。

    他的背脊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直,像是一株青竹或者一棵松,挺直地向上。

    祠堂跪了一夜,讓他的眼睛周圍存著青黑,精神看上去並不好。而之前的推搡,更是讓他的衣服顯得凌亂。然而此刻岳激流抬高了下巴,露出一種固執而驕傲的神色。

    他抬眼,看著朱門之上燙金的「岳府」兩個字,虛張了張口,似乎有什麼想說的話,最終又嚥了下去,只是唇瓣顯得哆嗦。

    「岳……激流?」見證了那一番對話的易之,遲疑著叫出了岳激流的名字。

    緩緩轉過頭,看見易之的時候,岳激流面無表情,卻用刻板的親近聲音回應他:「易之。」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易之心中有猜測,卻不敢問出這樣的問題。這被掃地出門的樣子,還有剛才那女子說的話,難道岳激流是被趕出家門了嗎?他只能含混著問:「你沒事吧?」

    似乎一隻氣球被扎破,岳激流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自然起來,他過分灑脫地笑了笑,說:「沒什麼。因為我堅持激進派的道路,被逐出家門了。」

    真的是沒什麼嗎?看著岳激流,易之不相信他說的話,卻說不出任何勸說的話語。

    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神色,他還能說什麼呢?他能沒心沒肺地說其實你沒錯嗎?在岳激流竟然被逐出家門的時刻。他能勸阻對方乾脆不要堅持激進派的立場嗎?他曾經以為自己能這麼做,然而此刻,他發現,他不能!

    易之陡然發現,或許自己從來沒有看清楚過對於這個世界的這些文人來說,派別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站在歷史的制高點上,他蔑視著激進派和保守派。他知道自己是正確的,於是對那些人的堅持不屑一顧。保守派,不改革就想強國?多麼可笑。激進派,全盤西化還想強國?簡直胡鬧。他就是這樣看著這兩派的,不管曾經岳激流是如何在自己面前慷慨陳詞,表述著他內心那個強國的夢想,他也未曾動容。身為穿越者,他怎麼會站到錯誤的隊伍中去呢?他大可以如其他的穿越者一樣,成名成家,功成名就,站在頂點被其他人頂禮膜拜。所以他敢直截了當地說自己是中立派,自以為是地發表作品貶低其他兩派以抬高自己。他曾從不以為自己有什麼錯。這是個充滿熱情和真誠的時代,他以為這樣的時代中,自己能成為一個神話。

    然而夢想呢?

    他從未如岳激流這樣的人一樣,為了夢想而甘心犧牲這麼多。他斤斤計較著夢想需要自己付出多少,錙銖必較著哪一條路的收益比較大,如何才會讓自己顯得光輝萬丈。他是絕對不會錯誤的人,居高臨下地睥睨此世的人們。將他們的理想,他們的痛苦,他們的熱情,他們的犧牲,都當做浮塵一般,從未擾心。

    然而他何嘗有過這樣的資格?

    他沒有資格!

    這個時代的人,不知道正確的道路是什麼。為了這個國家,他們於黑暗中摸索,在歧路上頭破血流,永不回頭。他們堅守著似乎可笑的理想,將自己的生命和熱情盡數燃燒,雖死不悔。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真正鑄就一個國家,一個時代精神的,是他們。而非站在歷史制高點的易之。

    看著岳激流,此時的易之只覺羞愧。

    作者有話要說:所謂的羞愧,是態度。易之一直是居高臨下,站在歷史的制高點評判一切的,他衡量利益,追逐名利,缺少純粹的夢想……因此羞愧,大家不要誤會了他到底在羞愧什麼囧。

    其實,在岳激流身上我其實用了很多心思,前面對他的想法,動搖,都有所描寫。他不是易之,沒有主角光環籠罩,大部分讀者不會和他有天生的共同陣營感。他不是趙靜章,沒有那種讓人喜歡的儒雅之風。他是個太過純粹的年輕人。如同所有的年輕人一樣,他是迷茫的,迷茫於自我的理想和家庭的期望之間該如何選擇;他是軟弱的,在祖父的積威之下廿四歲也只能忍氣吞聲;他是理想的,不管別人如何看他的理想,他堅守著理想,為理想放棄了很多;他是堅韌的,即使被拋棄,依舊挺直了背脊。他是個悲劇的人物,因為歷史會證明他的理想是錯誤。但是,我從不以為後人能夠居高臨下站在歷史的制高點對這樣的人評點。就如我們沒有任何資格去評價清末民初的立憲派一樣。是,他們是維護皇權,換句話說是封建落後,但他們在堅守自己心中的忠誠,他們的立憲太過虛偽,但他們也在為了國家的強盛而努力。未曾生在我們時代的他們,不知道哪一條路才是正確的,只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探索,他們相信自己選擇的道路是正確的,並且為這神聖的道路付出。道路的正確與否,並不是我在岳激流身上想說的。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很希望你們能夠理解他。

    寫完,去寫作業……楚辭啊楚辭,幸好不大長……

    謝謝amber2348的地雷!說起來今天玩的遊戲裡面那個女的好像就叫做amber,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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