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文 / 櫻影然
「啊,這單生意有些意料之外的因素,似乎有不少隱情。如果是志緒,會怎麼做？」
綾瀨在田中家為田中老先生忙碌時，借電話與小早川志緒聯繫。
身為第一次接下委託的p·a，她在一定程度上有點束手束腳，雖然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但還是為求穩妥而咨詢一下前輩的意見。
「我嗎？唔……」小早川志緒似乎在關電視，「重要的是千秋對這件事的看法，以及你心裡怎麼想，我認為優秀的p·a是需要快樂、用心的投入呢！所以如果是我的話，我會興高采烈的跑去挖掘真相。」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謝謝你,志緒。」
志緒本就是很有正義感與責任感的人，所以綾瀨對她的答覆早有預料。不過，儘管綾瀨有心就疑點探索下去，卻還是有些無所適從——作為工作中的新人，到底有所迷茫。
但並不將思維中心定在如何解除不良狀態之上，只篤定工作日久便會自動解除。畢竟習慣就好。
何況目前是在工作中，更重要的事情在於如何順利完成委託。
綾瀨緩步走向田中慶一的房間，她需要在他房間裡等他甦醒，誘導未清醒的老人吐露當初真相，得以更完善她扮演的形象。
一向「多管閒事」的綾瀨在路經飯廳的門外時，見忙碌過後的田中夫婦與清水優都在裡面。而令綾瀨停下腳步的原因則是田中千惠在角落供奉了一份飯。
田中千惠的表情是難以用詞彙來描述的，有著安靜的悲哀和苦楚。
她在那跪坐著閉眼祈禱了會兒，才緩緩起身返回飯桌。
……依然是失去孩子的母親而已。
綾瀨收回視線，腦中卻在靜靜地思考著——某些事不過舉手之勞。
想及此，綾瀨微微垂下眼簾，雙手悄然伸出，扶住門框。而後，欲蓋彌彰的躲在門邊朝內張望——像是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一樣的表情，在那以渴望又膽怯的眼神注視著田中千惠等人。
努力咬緊牙沒有發出聲音，緊緊抿住的雙唇卻顫抖著。是隨時都會哭出聲來的模樣。
——我想回家。
被注視著的清水優似乎察覺到什麼，轉過頭詫異的看向綾瀨，「百靈小姐？」
綾瀨的身體因此而猛地一顫。她睜大霧濛濛的眼睛看著清水優，緊接著像是受驚的小動物一般朝後縮了縮，但卻還是極為不捨的望著飯桌邊的三人。卻始終一言不發。
眼淚珠子似乎都要滾落下來。
「你怎麼了，百靈小姐？」清水優困惑的發出疑問，同時，反應慢了一拍的田中千惠才發現了綾瀨，並側過頭望向綾瀨。
綾瀨的眼睫毛在那一剎那似乎終於支持不住淚珠的重量，使它忽然就滾落了下去。
緊緊抿著的嘴唇在劇烈的顫抖中擠出了可以忽略不計的聲音——「…媽…媽……」
在飯桌邊三人因這情形感到莫名其妙的時候，綾瀨又彷彿被釋放出力量一般嘶聲嚎哭，她一邊發出駭人的大哭聲，一邊跌跌撞撞的從門邊朝田中千惠撲過去。綾瀨將避退不及的田中千惠撲了個正著，一頭埋進她懷裡，死死抱著她並十指用力抓緊了她後背的衣料。
「媽媽——媽媽——媽媽——……」綾瀨只顧哭喊，不理會耳邊對「百靈小姐」的呼喚。
「請別開玩笑了！想說你是雀雀嗎？太可笑了，真的是雀雀的話——她早就回來了，不會等到現在！是小優委託你做這種事嗎！」
「不是的，舅母，這是誤會吧——」
綾瀨依然充耳不聞，只在被田中千惠奮力推開時，專注地凝望她的眼睛，看進了她的眼底，「媽媽做的飯最好吃了。」
「什、什麼……不要開玩笑啊！」田中千惠並沒有驚喜，而是憤怒，「停止你的行為，島本小姐！你的演技不足以讓我認為雀雀回來……簡直是胡鬧！」
她因為憤怒而喊出了本應禁止的被委託人的姓氏。
綾瀨不著痕跡的牙關一緊，心知作為母親對女兒的感知力尤為敏感，以她突如其來的扮演確實無法一下子取得信任——演技是一回事，現實是另一回事——就好像父親堅信變為怪物的她就是「綾瀨千秋」一樣，田中千惠也很難被蒙蔽。
但是這並不代表失敗。
「媽媽，是我呀。」綾瀨跪坐在地上對田中千惠強調「她的身份」。
「夠了！」出聲的卻是一直沉默的田中智和。
綾瀨的樣子像是被他嚇了一跳，卻還是咬著下唇努力迎向田中智和的目光，「爸爸，我想和你們一起吃飯，再一起吃飯。」
說話的同時，綾瀨站起身，湊到為田中雀供奉的飯食前。她暗暗咬了咬牙，手下卻毫不遲疑的端起豆腐裙帶菜味增湯，轉頭衝要過來拉開她的田中千惠綻開笑臉，「我開動了！」
帶著淚花的笑容令田中千惠怔了一怔。
捧著碟子的綾瀨卻沒有再動作，她愣愣地盯著手裡的味增湯，眼裡很快聚起更多的淚，微微翹起的嘴唇也顫著，似乎又要哭出來。
但只是片刻，綾瀨便垂下頭去喝湯。隨著她的動作，淚珠瞬間滾進了碟中，而她徑直以無比珍惜又十分貪婪的態度喝著。
喝湯時發出了忍耐不住的哽咽聲。
作者有話要說：田中千惠呆在那，一直看著喝湯的綾瀨，幾乎是在綾瀨放下碟子的同時，她發出哭泣般的呼喚——
「雀雀……」
綾瀨聞聲看她，眼睛在那一瞬間亮了起來，笑容亦自然而然的浮現在臉上。
「媽媽！」她十分喜悅，亮晶晶的眼睛又看向愣著的田中智和與清水優，「爸爸！優姐姐！」
隨著呼喚，綾瀨活潑的撲向田中智和，嚇得田中智和差點被桌角絆倒。
「我好想爸爸！好想媽媽！我好想好想爺爺！」綾瀨緊緊摟著田中智和的脖子，臉埋在他的肩上，像是絕對不要鬆開手一樣。
「你……」
「爸爸！」綾瀨打斷田中智和夾雜著憤怒的質疑，只抬起頭用浸在淚水中的黑眸看著他，「每天夜裡都看到你睡不著，雀雀好心疼，爸爸。」
田中智和先是一驚，緊接著不肯相信的用力推開綾瀨，「真的過分了，島本小姐。」
被推開的綾瀨因為重心不穩直接摔在地上，腦側從桌角擦了過去，還未站起就被田中千惠驚叫著抱在了懷裡。
田中千惠神情驚恐的抱起綾瀨，檢查她是否受到傷害，同時厲聲喝道：「阿智，你想殺掉雀雀嗎！」
「等等，千惠你在說什麼，你知道你——」
「阿智你仔細看看，這是雀雀啊！」
田中千惠說完，就聽懷裡的綾瀨說：「媽媽，雀雀沒事，再生一個弟弟或妹妹吧。」
「什麼？」田中千惠一愣。
綾瀨從她懷中抬頭，笑得純真無憂，「媽媽和爸爸有了孩子，就可以不用每天都想著雀雀就傷心啦。」
「不會的！媽媽只有你一個，只有雀雀，不會再有別的孩子搶走媽媽對你的愛！」
「我知道媽媽愛我呀，爸爸愛我，爺爺愛我，優姐姐也愛我……」綾瀨臉上帶著孩子一樣的微笑，目光從田中千惠、田中智和以及清水優的臉上劃過，然後依然笑著，那笑卻在一瞬間坍塌——
「可是雀雀已經死了呀。」她笑著說，嗓音帶著瘖啞。
死這個字眼彷彿戳破了什麼隔離著愛與憎恨、安心與恐懼的薄膜。
田中千惠慘白著臉，緊緊摟著綾瀨不放，彷彿這樣就可以留住女兒一樣。
「雀雀被媽媽的執念留在這裡，不能往生，再不走就不能去死後界了。」綾瀨低聲說著，眼裡的神采迅速暗了下來，「雀雀早就被殺掉了……」
「不，雀雀……」
田中千惠一慌，卻未能阻止綾瀨突如其來的癲狂——「別傷害我！求求你別傷害我——叔叔別傷害我——爸爸救救我，媽媽，媽媽——好痛！求求你不要——不要——！」
「雀雀！別怕！爸爸在這裡！」
田中智和上前顫聲說著，緊緊抓住她的手，渾然不覺淚水流了下來。
她卻什麼也感受不到一樣，沉浸在死前最絕望的回憶當中，發出淒厲的喊叫，十指盲目的抓向空氣，像是要撕裂什麼。
——重複著死亡之前的場景。
最後，她彷彿嚥氣一般悄無聲息的在田中千惠的懷中閉上了眼睛。
綾瀨在一片呼喚聲中睜開眼。
迷茫的雙眼在映出田中千惠的影子時，才緩緩清醒過來。她不甚確定的眨眨眼，「媽媽？」聲音像夢幻一般顯得相當飄渺。
「在，雀雀，媽媽在這。」田中千惠小心翼翼的撫摸著她的臉龐，指腹溫柔的逡巡在她的五官與輪廓上，像是在留戀。
隨著田中千惠溫柔的舉動，綾瀨的眼裡浮現出依依不捨的貪眷之色，她伸出手環住田中千惠的背部，輕聲說：「雀雀要走了，媽媽。」
田中千惠沒有出聲，只一下子加大摟著綾瀨的力氣，似乎這樣就能阻止女兒離開。
「雀雀……」
依然緊抓著女兒的手不放的田中智和想說什麼，卻被綾瀨出聲打斷，「爸爸，別為雀雀傷心了，雀雀必須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田中智和握緊她的手，「去吧，雀雀，乖，別擔心我們，你去吧。」
綾瀨尚未做出什麼回應，抱著她的田中千惠已泣聲道：「不！阿智你怎麼可以！雀雀還這麼小，不可以去……」
「千惠聽話。雀雀不能留在這，你這是害她。」田中智和雖這樣說，卻不鬆開綾瀨的手——明明一樣不願意，卻強行選擇理智的決定。
而田中千惠又哪裡不明白，聽田中智和如此說，也不再說挽留的話，只禁不住摟緊綾瀨並哭得更加淒慘。
綾瀨慢慢撫著田中千惠的背脊，片刻才道：「爸爸和媽媽想雀雀的話，就每天做一件好事吧。」
「嗯？」田中千惠抽泣一聲，仔細觀察綾瀨的表情。
綾瀨並不在意，「因為就和媽媽說的一樣，這是戰爭給的報應呀。一件惡事只有用百件善事抵消，像是殺人、戰爭之類的罪惡，並不是在死後受到懲罰，而是延續到整個關係網以及輪迴的懲罰。」
「果真是父親大人帶來的報應……」田中千惠似乎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語，然後以不知如何形容的眼神凝視著綾瀨，「雀雀，這是你的想法嗎？」
「我……雀雀希望爸爸媽媽爺爺姐姐得到真正的快樂。」綾瀨回答時，輕輕的閉上眼，語氣像是輕聲念誦一般。
「能為更多的人帶去幫助，不是真正的快樂嗎？」
她天真燦爛的笑著。
「那麼，雀雀走了，爸爸、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