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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6章 馮唐易老 文 / 萌吧啦

    廚房裡當晚就換了新管事,這事賈母也不過問,除了迎春不輕不重地再次立威,這事就那麼風平浪靜地過去了。

    隨後只隔著三五日,就陸陸續續地有人送了銀子過來,賈璉吩咐收銀子的曹志堅將人名記下來,待小半月後合算起來,見攏共有了四五千,又往裡頭添了幾千湊個整數,便打發人拿去書局裡專門印製些有標點的遊記、詩集,再命人將這些書本虧本地販賣給挑著架子去窮鄉僻壤賣書本紙張的小販。

    再過三日,便正式收到了陳也俊那邊的帖子,賈赦那邊支會了賈政一聲,待到出發那一日,賈赦、賈政兄弟二人便坐著一輛鋪了三層褥子的馬車,由著賈璉在前面騎馬引路去與陳家、馮家匯合。

    半路上便瞧見一輛輛囚車押解回京,賈璉立在馬上,心有慼慼焉地望著囚車中儒雅斯文的老爺們,不覺掃了遊玩的興致,牽著韁繩略慢了一步,只聽馬車裡,賈赦正頤指氣使地令賈政給他端茶,低低地笑了一聲,迎面望見北靜王騎著馬過來,先未免下馬給他請安假裝沒看見,待隨著賈璉來的柳湘蓮低聲說了一句「北靜王過來了」,才抬起頭笑容滿面地迎上去,忙下馬請安問好。

    水溶也從馬上下來了,這會子他也並未令人提著燈籠開道,只做了尋常富家公子的裝扮,攔著請安的賈璉後,低聲道:「國子監那群學生鬧得太不像話了些。」

    「可是上頭傳了什麼話?」賈璉忙問。

    水溶略點了頭,隨後笑道:「不過你放心,已經被我壓下來了,太上皇、當今並不知道。」

    柳湘蓮蹙眉,不解既然沒事,這北靜王還專門過來說一聲做什麼。

    賈璉心裡明白水溶這是欠了他的因此急著來說話,以示他報答過了,恭敬地笑道:「多謝王爺大恩大德,不知今次的事,鬧得算大還是算小?」料想學生們不說,也有些風聲傳到其他人耳朵裡;這事往小了說,就是一群學生們「童言無忌」,往大了說,鬧出一場文字獄也未可知。

    「算不得大,也算不得小。左右還在我掌握之中,只是日後再有這樣的事,得先告訴我一聲,不然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我也不好替你們收場。」水溶嗓音有些沙啞,顯然是已經開始變腔了。

    賈璉心歎還是柳湘蓮嗓子好,這會子也沒變聲,雖不明白水溶什麼時候成了他們的人了,但依舊連連對水溶道謝,「今次是下臣在國子監的那幫兄弟們意氣用事,再不會有這等事了。」

    「你那標點子我看著也新鮮得很,我也在自己寫的幾篇賦上點了一點,不如你拿去印出來賣可好?」水溶平易近人地說,又看柳湘蓮比之早先所見出落得更加英氣逼人,又對他拱了拱手。

    「王爺肯放心將詩賦交給下臣,那就是下臣的榮幸。」賈璉記得自己叫人查過榜單,這微服去考試的水溶可是名落孫山呢,也不知道他那詩賦寫得怎麼樣。

    水溶聽了,只說吩咐自己的下人隨後便將他的詩賦送到榮國府,並不去見賈赦、賈政,便上馬去了。

    水溶一走,柳湘蓮就將他的話拋在了九霄雲外,騎著馬緊跟著賈璉道:「二爺,能叫我們打那火槍嗎?」

    「這當然可以,不然叫我們去看別人打槍嗎?」賈璉嗤笑一聲,在路口遇上了神武將軍馮唐、馮紫英父子兩個,只見那馮唐年紀與賈赦彷彿,卻滿頭濃密烏髮雙目炯炯有神,這會子馮唐大喇喇地將朱紅披風甩在一邊耷拉在馬上,瞇著眼看賈赦、賈政所在的馬車,很是不屑地道:「兩位老爺那樣怕冷?」

    賈璉笑道:「父親、叔父的身子都不大好,還是坐馬車保險一些。」

    馮唐嗤笑一聲,牽著馬走近了,鐵掌往賈璉肩頭一拍,「二小子隨著我出城跑一跑馬。」

    「不敢跟將軍比。」

    「你這慫樣,你好歹也是個將軍。」馮唐哈哈笑了一聲。

    馮紫英眼瞅著賈璉暗暗去揉被拍過的肩膀,也覺有趣,只說:「別叫也俊等久了,咱們快些過去吧。」

    馮唐、賈璉聽著,便又向京都城外去,果然在城門邊遇上了等候多時的陳也俊。

    陳也俊笑道:「父親今日有些差事,只叫我帶著諸位過去玩一玩。」略挨近賈璉一些,「我為你們兩個一人討來了一桿火槍。」

    「我們也能留著那個玩意?」賈璉心說將軍營當做遊玩之地已經了不得了,那火槍還能拿來送人?

    「怕什麼,你們拿在手上又不送給外國人、又不運出境外。」陳也俊大方地道,見馮唐忍不住要賽馬,也不廢話,領著人出了城門,便與馮唐賽起馬來。

    柳湘蓮正在頑皮的年紀,見馮唐老夫聊發地領著陳也俊賽馬,便也縱馬追了過去。

    賈璉因要照顧賈赦賈政的馬車,並不去追趕,見馮紫英也陪著,就問:「光珠沒來?」

    馮紫英尷尬地一笑。

    賈璉立時明白定是石家不許石光珠跟他們賈家來往了,也不再追問這事,「若是家父能有將軍這樣硬朗的身子骨就好了,不知將軍新近在忙些什麼?」

    「如今國泰民安,京營裡上下無不養尊處優無所事事,神機營也淪為你我玩樂的所在,家父閒在家中,又有什麼事呢?」馮紫英言語裡頗有兩分怒氣。

    「你這話又是為了什麼緣故?」賈璉忙問。

    馮紫英深深地一歎,「海疆一帶賊寇猖獗,小民不安。偏朝廷無心戰事,對著京中內外俱是報喜不報憂。若是這是一招誘敵深入還罷了,偏……偏幾處軍營,哪一處都沒有個認真操練的樣。」

    賈璉心知馮紫英是個紈褲子弟中難得憂國憂民的一個,拿著湘竹湖絲灑雪鞭在手上晃蕩著,想到《滕王閣序》中的「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一句,再蹙眉望向那十分縱容晚輩與柳湘蓮、陳也俊嘻嘻哈哈的馮唐,莫名地傷感起來,老驥伏櫪的將軍終歸要落到個壯志難酬的運道,若說是蒼天不公不如說是主上不智。再看馮紫英對今日之行不喜反悲,便笑道:「也俊不是要進了神機營嗎?與其這邊懊喪,不如多多勸說他整治軍營的紀律。咱們今日去玩過了,下次再不能叫旁人也去玩。有道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聖人此時不動兵,必有他的顧慮。海疆總有一戰,你與也俊都是武將世家,且論氣概論武功都比我們賈家子弟要高許多,做什麼不乾脆也入了伍?」

    一席話說得馮紫英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嘀咕道:「說得好聽,家裡未必願意呢。」

    「男子漢大丈夫,為了家裡一句不願意,就成了個只說不做的孬種,也未免太丟男人的臉面了。」賈璉冷笑道。

    這才說著,就聽見一陣馬嘶,卻是老當益壯的馮唐不知何時又調轉馬頭轉了回來。

    馮唐勒住馬,豪爽地笑道:「哪個丟了男人臉面了?」

    「你兒子我。」馮紫英沒好氣地道。

    馮唐聽了,登時笑道:「丟了也無妨,全當是一時忍□之辱了!」

    這句話越發說得馮紫英大沒意思,悻悻地哼了一聲,便與他老子賽起馬來。

    曹某人給人起名字,都是有寓意的。因此,這神武將軍的馮唐二字,怕是暗示這馮唐與漢時的馮唐命運彷彿,俱是懷才不遇、悲愴而終的運道。賈璉瞇著眼看馮唐帶著一群少年玩笑,再略令馬匹走得慢一些,偷偷去聽馬車裡賈赦、賈政說話,果然馬車裡賈赦才沒那憂國憂民的心思此時正拿著兄長的架子教訓賈政呢。

    踩著有些凍硬了的地一路到了離著京城十里地的神機營,只見這營地裡的武官帶著士兵早諂媚地迎了出來。

    彷彿自家花園子一般,陳也俊唯恐冷風吹壞了賈赦、賈政,直接令人將他們的馬車趕進了營地裡。

    賈璉、柳湘蓮都是不曾來過的,馮唐、馮紫英對此地卻是熟悉得很。

    「走,二小子,叔叫你瞧瞧什麼叫百步穿楊。」馮唐豪爽地笑著,才下了馬,就將披風丟給馮紫英抱著,攬著賈璉、陳也俊就向靶場去。

    「今兒個來,不會耽誤了營地裡操練吧。」柳湘蓮扭著頭去看營地裡的士兵,見士兵們算不得人高馬大,能夠挨近他們的,個個一臉諂媚,越發沒了士兵該有的陽剛氣魄。

    「不會,今兒個歇息,並不操練。昨晚上就叫人弄了四五籠子鴿子兔子來,又準備了幾罈子好酒,待老爺小爺們射了鴿子,立時就炸鴿子肉吃。」一武官說著,望見賈赦踉踉蹌蹌的,待要去攙扶,卻見賈赦只叫他兄弟賈政攙扶著,只得作罷。

    賈璉也眼見賈赦是有意為難賈政,也不過問,隨著陳也俊進了神機營,除了馮唐外眾人進了靶場邊一間炭火燒得十分旺盛的屋子裡。

    待幾人坐下,陳也俊叫人給眾人上了茶水後,就命人拿了兩個匣子來。

    「這個是紫英的,這個是璉二哥的。」陳也俊說著,分別送了賈璉、馮紫英一桿短火槍,見柳湘蓮眼巴巴地看著,又特意叫人現去再拿一桿來。

    賈璉摩挲著匣子,扭開匣子上的樞紐,打開匣子,便望見一桿擦拭得錚亮的烏木桿子小鐵槍,先拿著那火槍捧給賈赦、賈政去看。

    「這玩意咱們家也有。」賈赦哼哼地說。

    賈政默默地點頭。

    賈璉笑道:「那怎麼沒拿出來用?叫家丁拿出來看護家宅豈不好?」說著話,眼睛就望見馮紫英熟練地上膛,依著馮紫英的樣學了一學。

    陳也俊唯恐賈璉失手走火,乾脆手把手地教他。

    賈赦嗤之以鼻地笑道:「什麼樣子的賊膽子那麼大敢來咱們家犯事?」因不曾聽見陳也俊喊賈政岳父,心裡越發幸災樂禍起來。

    賈政只管裝傻地跟著賈赦坐著。

    賈璉瞧著賈赦是對這火槍沒有興趣的,也不多事地叫他去打槍,只請了幾個士兵抬著他與賈政兩個,便與陳也俊、馮紫英、柳湘蓮人手一桿槍地先向神機營的庫房去,在一間把守還算嚴密的屋子裡,眾人進去了,就見屋子裡擺著火炮、火銃、火箭、火蒺藜、大小火槍、大小將軍筒、大小鐵炮、神機箭等神兵利器。

    賈璉、柳湘蓮好奇地將這些東西摸了一摸,隨口問了句:「這些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

    「上會子派上用場的時候,是太上皇南巡的時候。」陳也俊因見賈璉連連驚歎,便很是自豪地道。

    賈璉連連點頭,滿心驚歎地想這些神兵利器就跟漢時馮唐、李廣一樣,落到個抑鬱不得志的下場。

    出了這庫房,幾人又向靶場去,才過去先聽見一陣鴿子咕咕地撲稜翅膀的聲音,隨後砰地一聲,便有火藥味瀰漫開來。

    柳湘蓮年紀小,先跑過去看,隨後興奮地回來對賈璉道:「二爺,馮將軍一槍打死了兩隻鴿子!」

    賈璉聽了快步地向靶場上去,果然瞧見被一堆武官簇擁著,馮唐懶懶地坐在椅子上上膛,賈赦、賈政早弄來一桌酒席放在靶場邊上,邊吃酒邊為馮唐叫好。

    「璉兒也來一槍。」賈赦裹著厚厚的大毛衣裳,笑瞇瞇地與賈政一同坐在陳也聰兄弟那桌酒席前。

    賈璉答應著,便接過已經上膛了的長火槍,舉起來架在肩頭瞇著眼望著槍上準星,待士兵放飛了銀灰羽毛的鴿子後,按下扳機,砰地一聲後,他先覺肩頭被挫得有些疼痛,隨後便聽見眾人滿口稱讚聲。

    「璉二爺打下來的鴿子立時詐了給大老爺吃!」一個武官比旁人都興奮地跑過去撿起還在撲稜翅膀的鴿子拿給賈璉看。

    賈赦呵呵地笑著,十分大方地叫跟隨的小廝打賞下這神機營的廚役。

    「原來璉二哥是深藏不露。」馮紫英、陳也俊疊聲道,說罷,這二人便也架起槍打起鴿子來。

    待打了幾十槍,早有最先被打死的鴿子用油炸過了端了上來。

    馮唐領著眾人停了手,就在靶場邊的草廬中喝酒吃鴿子,那鴿子用油炸過沾著細鹽吃,也頗有些風味。

    只是幾碗酒下肚,馮唐的神色便不似早先那般興奮,頗有些寂寥地不與旁人說話,自斟自飲起來,待聽說外頭一個武官來給他請安,他也只管冷笑著說:「不必來請安了,要吃酒嗎?給他幾十兩銀子叫他去廚房弄去。」

    因馮唐這樣,一時冷了場面,虧得賈赦身子骨不好,賈璉借口要趕著回京,於是便辭了這神機營裡的武官們,原路返回京城。

    回去的路上,柳湘蓮童心未泯地絮絮叨叨地說著這火槍的神奇之處,賈璉、馮紫英、陳也俊陪著醉紅了臉的馮唐默不吭聲地騎坐在馬上。

    「一群廢物。」馮唐歪著身子,回想著出來時神機營上下一片醉醺醺的,神機營中上萬桿槍只有打鴿子時能派上用場,忍不住啐了一聲。

    陳也俊訕訕地望著馮紫英。

    馮紫英只管搖頭。

    「哈哈,馮唐易老,李廣難封。」馮唐醉醺醺地嗤笑了一聲,歎息連連。

    「璉二哥,你勸一勸馮將軍。」陳也俊低聲說,賈璉算是他們三個裡頭「最有」學問的了,勸說人這事,非要賈璉開口不可。

    賈璉見這事推到了他頭上,想也不想就道:「與其怨天尤人,不如自己蓄勢待發。聖人不肯即可發兵海疆,未必不是因無將可用。」

    馮唐怒道:「你這小子膽敢信口雌黃!莫非不將我們這些老將放在眼中?!」

    「將是要操兵的。老將軍這將軍,與我這將軍到底有何不同?不過是個花樣子,擺著好看罷了。」賈璉輕笑一聲。

    馮唐一愣,馮紫英立時道:「璉二哥哪裡知道這兵不是父親想操就操的?你道有個將軍名,底下就有兵給你帶?」

    「臉皮厚一點,笑容多一點,給太上皇多請個安,如今太上皇正想著抬舉老臣們呢,再向忠順親王那邊請個安,反正王子騰要順著這股東風高昇,就將他弄出京營,叫老將軍去操練京營將士。」賈璉道。

    陳也俊蹙眉:「堂堂神武將軍去京營裡操兵,這未免太……」

    「好!去就去。」醉得稀里糊塗的馮唐擲地有聲地答道。

    「璉二哥,這麼著可會得罪上頭那個?」馮紫英茫然賈璉怎會給馮唐這麼個建議,他偶爾聽了幾句,不是說太上皇、當今不對付嗎?此時去求了太上皇,豈不是跟當今對著幹?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賈璉含笑道,將兵操練好了,日後再向當今投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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